“你紧张什么?”傅掩雪奇怪道,“我爸妈又不会吃了你。”
“叔叔阿姨很好,怎么会吃了我。”杨持一边道,一边整理衣服,又仔细地看着这里那里有没有褶皱,造成一种不修边幅的错觉。
“我只是自己嫌弃自己。”
“你现在想起拾掇自己了,刚才在车上怎么丝毫反应都没有。”
杨持愣了一刹随即笑道:“我什么样子你没看过,还需要在你面前做那些表面功夫干什么,不是凭空让你笑我。”
自打他十一岁那年在山里救了傅掩雪,两个人的关系随着时间日益亲密。除开在森林里相遇的那一次,第二次与傅掩雪相遇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傅掩雪穿着体面干净的衣服,脸蛋是粉白色,肤如凝脂,简直比女孩子还漂亮可爱,像极了一个雪团子。他站在距离杨持很远的地方,身边的傅掩诤在小小傅掩雪耳边说了什么,但傅掩雪还是没有朝着杨持挪动步子。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杨持,不知道心里想的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杨持还没来得及换上体面的衣衫。他穿的依然是父母在过年时买的那一套——白色的短袖,正中间有一只小鸭子。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对比起来,他们真的算是“天壤之别”。
秘书先生在他耳边小声地、笑着说:“去吧,小持。”
杨持低声问:“真的可以吗?”
秘书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当然可以。小雪一直很想念你。”
小杨持看向傅掩雪,那个时候他还有些高,但因为父母骤然离去,他人的帮扶有限,因而也缺了不少照料,再高也只是高出了一个头。完全不像是有六岁的差距。
他深吸一口气。
走到小傅掩雪面前,对方也在看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令杨持想起来又大又圆的葡萄。山里的葡萄日照久,日照足,尝起来便格外甜。他想,傅掩雪应当也是这样的。
“掩雪,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杨持说,声音很低,“我叫杨持。坚持的持。”
记忆中的傅掩雪低下头,看着杨持的手,许久后,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杨持。”
傅掩诤小声引导道:“叫杨持哥哥。”
傅掩雪:“杨持。”
傅掩诤有些惊诧于弟弟的坚持,只能怀着歉意笑道:“小雪脾气有些倔,你别放在心上。”
杨持握着傅掩雪温热的掌心,他想起他们在山林里的初遇。一般的孩子遇到那样糟糕的情况,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傅掩雪没有。他甚至可以顶着高烧,冷静地躲在小山洞里避雨。倔强和执拗在这孩子身上成为熠熠发光的赞美。他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温室花朵,但依然有与狂风暴雨抗争的勇气。
“我很喜欢。”杨持说。
“什么?”
杨持没有回答傅掩诤的问题,只是问傅掩雪:“我也可以叫你小雪吗?”
傅掩雪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杨持,许久也不曾说话。
杨持没有放弃,但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许久后,他听到傅掩雪的声音:“随便你。”
傅掩诤倒是一愣,他看着弟弟红了的耳朵,明白了所有。
“你在想什么?”
时间回到现在,傅掩雪在他身边,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当初初见时一样近——甚至更近。杨持知道傅掩雪身上的香气,淡淡花香,还有一些果香——是他喜欢的味道。总会让他想起家乡的夏天。
“我在想夏天。”
傅掩雪停下脚步。
杨持笑着说:“我们这个夏天,回玉茗山去吧。”
傅掩雪露出犹豫的神情。
杨持道:“其实也没关系。”
傅掩雪没有说话。
两个人进了大门,入门是非常典雅的中式装修风格,大气,沉稳,空气中飘散着清雅的熏香。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们家吗?”傅掩雪突然问。
杨持含笑道:“怎么会忘。”
那一天,傅家为了感谢杨持对傅掩雪的救命之恩,在家中摆了一桌家宴。杨持和傅掩雪紧挨着坐,他紧张得浑身冒汗,拿着筷子的手不停发抖。
傅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如同初春时节的江南烟雨:“小杨,我们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照我们的想法给你做了一桌吃的。要是不合你胃口,你就告诉我们。让柳姨重新给你做。”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螃蟹。
杨持鼻子一酸。自从父母走后,亲戚朋友们踢皮球似的,觉得杨持是个累赘,已经很久没人如此温暖待他。
旁边递来一张纸。
傅掩雪面无表情,小脸看上去很是冷漠,但说的话却是:“擦一下吧。”
杨持心道,小雪当日在我背上时,可比现在粘人。
又看到傅掩雪将他的碗拿走,小小的莲藕似的手臂在快速替他剥着蟹壳。
杨持住在山里,玉茗山也在内陆,海鲜之类的东西自然不便宜,也就是哪个亲戚送一些他们便吃一些。至于这些大螃蟹大虾,没有吃的经验,更别说去处理了。
杨持霎时间脸红得不成样子。
傅掩雪但是一派自如:“好了。”
碗里呈现着粉红色的蟹肉。
杨持险些又要哭,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当天晚上,杨持和傅掩雪睡在一起,傅家早就准备好了杨持的生活用品,只是杨持拿到手里的时候感觉十分奇怪。他的睡衣睡裤和牙刷毛巾质量非常好,唯一的问题是:竟然和傅掩雪的是同型不同色的同款。
傅掩雪默不作声地将草莓味的透明牙膏挤在杨持的小狗牙刷上。
杨持问:“小雪,你的为什么是小猫,我的却是小狗?”
傅掩雪看他一眼:“不喜欢么。”
“当然喜欢。”杨持说,“只是我很好奇。”
“随便选的。”傅掩雪随口道,心里想的却是:谁让你和小狗有点像呢?有毛茸茸的发丝,和温暖的身体,有灵敏的嗅觉——将他带出森林——还有藏在那具身体里的勇气。
到了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傅掩雪睡觉的时候不大安稳,小手到处扒拉,杨持身体偏热,理所应当成为了傅掩雪的抱枕。
杨持没出过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从玉茗山到玉茗县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一般在县里的亲戚家留宿,这次出山又坐火车,实在是离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杨持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旁传来傅掩雪细微的呼吸声。
这里太陌生了。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而傅掩雪,是杨持和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关联。
借由床头灯,杨持看着睡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他早就退了烧,换上了合身可爱的睡衣。这里夜晚平静如水,虽然看不到连绵的山峦,却也是温馨祥和。
杨持摸了摸傅掩雪的头发,非常柔软。
下一秒,傅掩雪睁开眼睛:“还不睡觉吗?杨持。”
杨持低声说:“还没有困。”
“你在想家?”
杨持笑了一声:“小雪好聪明啊。”
“你们山里很漂亮。”傅掩雪说,“我知道的。”
“有机会还想去玩吗?”
傅掩雪似乎想了一会:“你想我去吗?”
“当然想。”
“我有个条件。”
才五岁的孩子,竟然也会和人谈条件了。杨持心情轻松不少,憋着笑:“什么条件?”
傅掩雪朝着他怀里挤。两个人明明已经很近了,但是他依然还想要不断汲取杨持怀里的热量。哪怕是在夏天的夜晚,他是怕冷的。杨持好像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啊,就像这样,降临在他身边。
“不要难过。”
杨持愣了:“什么?”
“我说……”傅掩雪像是困极了,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依然勉力让自己发音清晰,“我说,杨持,你就和我一直在一起吧。我会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那样。“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他的眼神那样认真,好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杨持低下头,他很想哭,但眼泪却久久没有坠下。
“好,”杨持说,“我答应你。”
傅掩雪伸出手指。
杨持和他小指勾着小指。
“不要骗我。”傅掩雪说。
杨持郑重地点头:“我和你保证,我永远不会骗你。”
两个孩子的关系经历这场夜色的洗礼,仿佛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因为家庭变故,杨持的学习进度被耽误不少,同时,山中的教育资源自然不比城里好,傅家父母打算给杨持请个家庭教师补习功课,赶上进度,但是杨持拒绝了,他想要和傅掩雪在一起读书,便提出自降年级的想法来。
彼时杨持因营养不良,完全看不出是十一岁应当有的个子,和城中三年级的孩子们看上去差不多高,又因为他天生性格和善,相处久了,同学们自然也接受了杨持。
杨持在三年级,傅掩雪读一年级。每到中午杨持都会打好饭在食堂里等着傅掩雪,所有人都会心一笑,羡慕傅掩雪有这样好的哥哥。
傅掩雪说:“都说你比我亲哥还更像我哥了。”
杨持笑眯眯地问:“那你不是很开心吗?”
傅掩雪将一块牛肉随意地夹到杨持碗里:“嗯。”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小学生活,初中生活,以及杨持的高中生活。
到了高三时,杨持的数学成绩浮动很大,傅掩雪替他补习到凌晨。他们还是住在傅掩雪的房间里,杨持望着逐渐长开的少年的侧脸,心想,我的小雪,真是好看。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杨持的分数中等偏上。傅掩雪问杨持填了什么学校,杨持故作神秘不告诉他。傅掩雪不知为何生了气,和杨持三天没说话。直到杨持将录取通知书放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杨持选择的是当地的大学。
“为什么?”傅掩雪问,“隔壁不是挺好的。”
“是很好。叔叔阿姨和大哥都建议我去,他们有个新兴专业,我出来之后也挺好找工作的。”
“那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杨持淡然道,“我不喜欢。”
傅掩雪又生气了:“不要拿前程开玩笑。”
“我没有。”杨持看着傅掩雪,他眼神却是无比坚定,“掩雪,我只想在这里。”
在这里,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国庆节快乐,这篇番外写着写着就容易微笑……看着像是另外一个故事,但其实是他们生命的隐藏分支。
第54章 “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他去怎么了?”傅掩雪愣了半秒,“他去,不代表你不能去。”
杨持被傅掩雪的态度气笑了。
在傅掩雪眼中,似乎并不能理解杨持对于他的喜欢——喜欢是一种独占的欲望。杨持不是圣人,不能“博爱”,更不想自己亲眼看着傅掩雪和杨舒景亲密的样子。
“我还有工作。”杨持深吸一口气,“既然有杨舒景陪你去,我就不当你们的电灯泡了。”
语毕,杨持转身就走。
傅掩雪还想说点什么,但杨持有意回避和他说话。在病房之中,一直和安盈杨敏敏聊着天,傅掩雪心中实在不舒服,杨持的态度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而他只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他不想看到的。
到了第二天,傅掩雪醒来的时候杨持已经走了。
傅掩雪心中不快,他长这么大,还没人给过他不痛快。杨持三番五次破了这个先例,他对杨持已经算得上纵容。
石杏已经把出差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完毕,见傅掩雪脸色不好,十分识趣地没有多问。
傅掩雪却说话了:“杨舒景那边怎么样了?”
“杨先生早就准备好了。”石杏说,“他问我们具体什么时候出发。”
傅掩雪皱皱眉,杨舒景这次似乎是着急过了头。出于他对杨舒景的感情,他愿意带着杨舒景出去拉拉投资,但能不能成事,还是在杨舒景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舒景已经从固有的美好形象中脱离,他身上好像已经没有了吸引傅掩雪的特质。
“我知道了。”傅掩雪望着病床上休息的杨敏敏,“先尽快给杨敏敏安排完了转院再说吧。”
孟堪按照约定时间到了画廊,在杨持带领下随意逛了逛。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孟堪笑着说,“但其实无论你找没找到,压力都不用那么大。”
“孟先生愿意施以援手,是我的荣幸。”杨持将孟堪领到最后一间房间,这里曾经空空荡荡,现在已经挂上了一部分易寻笙的作品。
孟堪一走进门,就感受到了这些画作带来的冲击。
“这是……”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当他看到《童年》之时,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手指距离玻璃一厘的地方停了下来,“这就是……他的画。”
孟堪牢牢地看着这幅画,画面上的人物面目模糊,神态自如,他们在寥无人烟的荒原上奔走,像是在逃离某种桎梏,又像是在冲向未知的新生。
他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只能默默仰望、从来不敢奢望的人。
“我买了。”孟堪果断道。
杨持心中的石头落下。
或许是第六感,杨持潜意识之中,一直笃定孟堪会喜欢这幅画。或者说,会喜欢易寻笙的画。
唯一令他没想到是,易寻笙也会指定买家。
杨持充当了一次“中间人”,这次的结果皆大欢喜。
交易手续很快完成,杨持和安盈负责将《童年》打包寄送到孟堪家里。孟堪却摇摇头,自己将它抬上了轿车后座,又说要请杨持吃饭。杨持倒是婉言拒绝了,孟堪并不勉强,临走了又问杨持能不能联系到易寻笙,他着实想看看这位画家的真容。
孟堪态度执意如此,杨持只能说自己尽力。
回到画廊,Lily正在等他。
“恭喜你,小持。”Lily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就知道,我带出来的人不会有错。”
杨持也笑道:“当然,Lily姐严师出高徒。”
“接下来怎么办?”Lily问,“杨持,我作为你的上司,我很希望你能继续在这里上班。但是,杨舒景对你的态度我看在眼里,作为你的同事,我不想看你继续受委屈。”她顿了一秒,“其实,高级销售比别人更抢手的一点在于和高净值客户们的粘性,你要是想走,你的客户们,或许你也可以……”
“Lily姐,谢谢你。”杨持叹了一口气,“但是易先生已经签在我名下,我要对得起他。二则,你,安盈,向总,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照顾颇多,我不想甩甩手一走了之,让你们的努力白费。”
“我们又不会责怪你。”Lily道,“从一开始,杨舒景就看你不顺眼万般刁难你。现在,虽然你完成了任务,但杨舒景那个人,为人狭隘,目光短浅,你签下了易寻笙对我们画廊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他却只会认为你给了他一记耳光,今后,只要他还是向嫆的男朋友,他一天还在画廊里,就一天不会给你好日子过。”
Lily说的话,杨持并非没想过。
但是他面对杨舒景,他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了。
他身上背负着对于杨敏敏的许诺,他不能随心所欲。
“我想好了,Lily姐,我先在这里做着。”杨持道,“等到非走不可那一天,我再离开吧。”
一般来说,对于成交一笔大单,画廊之中会进行庆祝晚宴,一来为了庆贺,二来鼓舞士气。
但在向风画廊,碍于杨舒景的施压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杨持主动拒绝了向嫆的提议。向嫆明白杨持的处境,便也不多做强求。
下午时,向嫆和杨持商讨着关于订婚宴的计划。
和向嫆想象之中一样,杨持的点子非常新奇:他认为婚姻既是一种对于过去人生的道别,也是一种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
杨持提出来的主题是:破茧成蝶。
向嫆当即敲定下来。
她将设计师的联系方式推给了杨持,走之前特意道:“杨持,你和舒景的赌约也结束了,又接手了我的邀请,画廊里面的事情你可以暂时交给别人。”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杨持可以将更多时间投入到订婚宴上。
看着向嫆的脸,杨持心想,也不知道向嫆知不知道杨舒景打算要和傅掩雪一同出去了。
他相信傅掩雪不会做出越界的行为,但那是因为杨舒景已经攀上了向嫆,但若是杨舒景给傅掩雪抛去橄榄枝呢?
喜欢一个人其实很难自控,对方若是态度暧昧,鲜少有人会做那正人君子。
他浑身难受,无形中有一根根银针扎在他身上。
杨持回医院的时候买了一束花,其他孩子们也到了医院,正同杨敏敏说话,十分和谐温馨。一见到杨持,孩子们便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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