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张开干涩的唇,他想要辩驳,但却发现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这话听上去无比可笑,但实际不就是如此吗?
一场没头没尾的、教人发笑的游戏。
“难道是因为傅总得不到杨舒景,才会从同样出身在玉茗山的杨持身上找……”
“说够了?”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为了照顾床上的病患,走廊上传来清脆的护士行走的声响,傅掩雪的表情暗在晦涩不明的光线中。
杨持的额头沁出冷汗。
向繁敛去了笑容,傅掩雪凛冽的气场就连他也无法抵御。
“杨持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傅掩雪说。
此言一出,杨持和向繁都愣在原地。
“可就算是一只猫、一条狗,主人还没有腻歪,外人有什么权利插手?”傅掩雪说着,甚至轻轻笑了笑,他抚摸着杨持的脸,像是在抚摸着一件满意的商品,“你说呢?杨持。”
被傅掩雪触碰的地方仿佛有冰冷河水流过。
一点一点……完全侵蚀杨持的全部。
他是一座石像,更像一座沙塔。
只要被名叫“傅掩雪”的河流侵袭,那么他就会变得斑驳、腐朽、最后慢慢地坍塌。
杨持的呼吸很快,一次接着一次。
“……是。”杨持颤抖着应答,在昏暗灯光下,男人居然显得如此脆弱,“我……我是……属于掩雪的……”
属于掩雪的。
属于掩雪的……什么?
“杨持!”向繁想要呼唤他,“杨持,你可以拒绝他!”他上前一步,想要从傅掩雪手中将杨持带走,“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杨持却像灵魂被抽空了一样,他木木看着向繁,流出眼泪。
“不用了。”杨持眼神空洞,“向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向繁急切地拽着他的手臂:“你现在是被傅掩雪蛊惑了,你不敢违抗他,但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你相信我,跟我走,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杨持摇头,掰开向繁的手。
他已经够丢人了,但他还勉强丢得起这个人。他和傅掩雪之间,谁对谁错已经没有办法区分。
“向总,你走吧。就像掩雪说的那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他不愿再牵连别人。
“杨持!”
杨持将向繁推出门外。他靠着冰冷的门扉,听着向繁的呼唤,但他只觉得头脑昏沉,滑坐在地上。
下一秒,他被一双手强硬地抱起来。
那双手白皙纤长、柔嫩却有力。
“唔!”
傅掩雪将杨持压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双手同样被狠狠压制着,杨持浑身如陷桎梏,动弹不得。
傅掩雪却仿佛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他可以看出向繁对杨持的处处维护,可是凭什么?杨持是他的,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他的。
杨持必须在他身边。
无论什么方式,无论什么身份,无论什么结局。
“掩雪……疼……”
杨持无法逃脱,只能搂住傅掩雪的脖颈,他没有喝酒,却在身心俱疲下醉了。
他想要获得一个吻。
可傅掩雪却躲开了。
紧接着,他的脖子上泛起同样的、剧烈的痛楚。
“你是我的……不要想办法逃走……杨持……”
名为爱的魔咒响起了。
我知道,它将困住我的一生。
杨持洗完澡出来,时钟指向凌晨四点。
傅掩雪每次折腾他都很用力,今天更是泄愤似的,将杨持压在卫生间里半个晚上。杨持一直不敢发出声响:不论是因为痛楚还是快意。
他捂着嘴,最后在手上发现青紫色的牙印。
那是暧昧的证明。
傅掩雪坐在陪护床上,手边放着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很明显,他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杨持站在卫生间门口擦头发,动作很慢,眼神却落在傅掩雪的面孔上,月光下傅掩雪美得像是童话里的人,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情。
杨持试图去理解过,他走到傅掩雪的心门,悄悄地往里头一看,却看到他心里好像模模糊糊住着谁。杨持也想学着电影里的女角色,在男主角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但是他却发现,自己连为他们这场感情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杨持将电脑拿来,又将傅掩雪的身体轻轻地放在床上,替他盖上之前那条薄毯。
非要赌气一点来想,他任由傅掩雪在冰冷的房间里自生自灭是最好。
但当他深爱着对方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纵使受了千万般委屈,也是舍不得对方又一点受伤。
杨持坐在床边,垂下手,爱怜地触摸着傅掩雪的脸颊。
掩雪……
他在心里控诉。
我的掩雪,是一个只会用爱来“要挟”我的坏孩子。
我或许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怎么会纵容他以爱之名来伤害我?
杨持叹了叹,他刚想要出门透透气,傅掩雪的手机震动起来。
这都凌晨四点了,会是谁?
屏幕上跳着那个人的名字:杨舒景。
杨持手一僵。
傅掩雪的手机没设置铃声,因而他没有挂断电话的理由。但那名字疯狂跳动着,实在让他心里难受。
杨持闭上眼,深深吸气。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停下脚步,折返回来。
在傅掩雪快要醒来之前,他垂下眼睫,沉静地按下了挂断键。
“……”
杨持愣住了。
发出动静的是病床上的女孩。
杨持连忙开了一盏灯,他快步走到床前,看到的是女孩迷蒙的眼神。
“杨持哥哥……”
杨持鼻子一酸,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敏敏,杨持哥哥在呢。”手忙脚乱地递上一杯温水,送到女孩的唇边,“喝点水,好吗。先喝点水。”
杨敏敏脸色苍白,在杨持的搀扶下饮下一杯温水。
但在杯子离开视线时,她面前看到的,正是她藏在被下的双腿。
“敏敏……”
“杨持哥哥,我该怎么办……”杨敏敏瞬间明白过来,哪怕在昏迷之前,她已经有了绝望的认知,但当事实真的降临在眼前,那样巨大的冲击力和无能为力,将她猛然吞噬。
她没有哭,流下眼泪的人,是杨持。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的……”杨持低声说,“敏敏,我不会让你失去双腿的。”
杨敏敏浑身微颤,她想让自己笑出来,但无论如何努力,身体里的能量和力气仿佛被一丝一丝地抽空。
“你相信我,好吗?敏敏。你相信杨持哥哥,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无论需要做什么,无论需要多久,我都不会让你失去双腿的。”杨持拿出纸巾,擦了擦女孩的眼角。
他明明才是哭得眼睛红肿的人。
杨敏敏痛苦地摇头:“杨持哥哥,是我的错,是我不注意……我不想、我不想……”她猛地抽噎着,她想要动一动双腿,但是最终却无能为力。
许多人总说,世界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但是为什么杨持的眼泪,看上去却那样沉重。
“我不想……因为我的过失而让你背负起不属于你的责任……”她说得极慢,每说一个字就要停一秒,似乎严重受损的身体正在进行不堪一击地消化。消化这话语里的艰辛和难过。
杨持握住少女的手,他的双手温暖,好似能短暂抵御寒冬。
“敏敏,你放心,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的。我会想办法帮你,你最不应当做的,就是自责。我是你们的杨持哥哥,越是关键的时刻,我越不能抛下你。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放弃。”
月光灯光融化在一起,杨持的双眸被泪水冲刷,在朦胧中显得那样明亮。
好像太阳……
杨敏敏抿着唇,哽咽着,许久后,她缓缓地点头。
轮值的护士来看过杨敏敏的情况确认无误后,杨持坐在床头等待着杨敏敏重新进入梦乡。
随后,他站在走廊上看着一轮弯弯的月亮,从天黑等到天亮。
约莫早七点,陆陆续续看到住院部的花园里走过一个个年龄各异身材各异的人,他们有的是自带早餐,也有从住院部食堂出来的,都是来看望或照料自己的亲人。
杨持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还是感伤。
他羡慕他们的亲人还在世上,还有尽孝尽责的机会,而当初他的父母被埋在泥石流的冲击下,半个月后才经由救援队的不懈努力找到尸骸。那个时候……爸爸妈妈紧紧抱在一起。
在最危难的时刻,他们仍然想要保护彼此。
大自然有情,给了他们山清水秀和赖以生存的土地;大自然亦是无情,突如其来的灾害将一个个家庭被迫四散流离。
杨持记得发现父母遗体那天,是一个晴天。他跪在浑身泥泞的父母身边,从妈妈的手上,沉默着将那只金戒指摘了下来。
“小持,要是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妈妈就把这只戒指交到你手上,你去送给对方,好不好?”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
小杨持没有哭,人在极大悲痛下很难哭出来。
后来他听到一种说法:难过是需要消化的。
他不知道自己消化了几天,或许几个月,在那一年灯火通明的除夕夜,他抱着双膝,望着天上的月亮,总算流出了眼泪。
小时候,总是以为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能无所不能,长大了就能刀枪不入。
“长大”成为他积极向往的未来,并且愿意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他不在乎被亲戚们踢皮球,也不在乎被杨舒景的冷嘲热讽,他学会将心事隐藏,并在成长路上让自己尽量微笑。
父母的生日离得很近。杨持将他们葬在一起,每年就在他们生日之间的一个日子去看看他们,和他们倾诉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一切,以及,他的心里话。
杨持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今年,他们的生日就要到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在傅掩雪醒来之前,杨持给向嫆打了一个电话。
向嫆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疲惫,对杨持决定接受她的邀约,并没有杨持最开始认为的那样开心。简直和之前发出邀请时判若两人。但杨持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去猜测向大小姐的想法,只要他们谈拢了价格,那对方的现在什么态度,其实并不算最重要。
毕竟,向嫆和杨舒景不一样。他相信向嫆不会毁约。
从医院食堂回到病房时,傅掩雪已经醒了,脸上有几分迷茫,在杨持打开房门时,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不由得眯了眯。
傅掩雪的目光先是定格在杨持的脖子上,哪里有很明显的淤青。
“你去……”
刚开口,杨持就接过了他的话:“去拿早餐去了。”
他举起手上的饭盒,勉强笑了一笑:“看着还不错,你尝尝吧?”
傅掩雪没接茬。
杨持将一杯豆浆塞到傅掩雪手中,傅掩雪尝了一口,轻微皱了皱眉,顺手搁在了一旁。杨持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他不指望傅掩雪这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脾气能一口气喝光。
“你还是回去住吧。”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一种命令。
杨持咬了一口包子,豇豆碎肉馅儿的:“最近还是不要了,我走了谁照顾敏敏。”
“你白天……”傅掩雪顿了一下,“你白天,不是还要出去上班么?”
“……”杨持沉默片刻,他有三分不解,但是却不敢看傅掩雪的表情,“上了班,再过来。”
“白天呢?”
“我请一个护工。”
“你有钱吗?”
杨持干巴巴、慢吞吞地嚼完了早餐,他将傅掩雪放在一旁的豆浆随意地拿过来,一口气喝光。
傅掩雪注视着杨持,他知道自己昨晚上对杨持“过分”了些,语气也不似那样强硬:“我去派人。”
杨持半是调侃半是好笑,又真心觉得,傅掩雪果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天真无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他人心情。
但是现在,他的爱在傅掩雪身上,这还不够,也只有傅掩雪能给予杨敏敏最全面及时的治疗。他还能怎么办呢?
“就按你说的做吧。”杨持替杨敏敏掖了掖被角,声音低进尘埃里,“转院……护工……治疗方案。都按照你说的来。只要能保住敏敏的双腿。”
杨持的温顺态度无疑让傅掩雪心情舒坦不少。
他想要上前,亲一下杨持的脸——他还记得昨晚,他拒绝了杨持。
可杨持却一把推开了他。
“……我昨晚帮你挂了电话,你看看是不是错过什么重要信息了。”男人温柔地拍拍他的手。
傅掩雪有些不开心:“谁的?”
杨持淡淡地笑了笑:“杨舒景。”
杨持来迟了,服务员对他甜美一笑:“杨先生,对吗?这边请。”
他脸上泛着因为迟到而羞赧的红,这是他人生中鲜少有过的“失言”。但等待着他的人显然没有不耐,向嫆十分有涵养地站起身:“路上辛苦了。”
“我还不太熟悉路,在路上堵了一会,您久等了。”杨持拘谨地坐下。
他环顾四周,装潢点缀都十足雅致,设计师的品位可见一斑。
这里是集鸥路上最受欢迎的一家咖啡馆,他久闻其名,但从未踏足。他没喝过咖啡,傅掩雪也并不喜欢,在这项颇受年轻人追捧的爱好上,他想自己还是缺少了点捕捉时尚的能力。
“没关系,我不介意等这么一会。只要你人到了就行。”向嫆拿来菜单,“喝点什么?”
“呃……果汁吧。”
向嫆对服务员笑了笑:“两杯鲜榨果汁,谢谢。”
杨持长舒一口气。
他对咖啡这类新兴饮品没有兴趣,自然也没研究过。若是向嫆真要让他选一个,他怕是会闹出笑话来。但向嫆的举动十分体贴,加之语气温和,笑容亲切,任由任何人看去,都是个优雅合格的名门小姐。
只是一想到向嫆的未婚夫,杨持就生出一些撕裂感来。
一来是为两个人品质上的天差地别:向嫆,对杨舒景那些所作所为,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知道了,只是纵容呢?
二来,他不断想要将自己从“傅掩雪和杨舒景的感情纠葛”中摘出来,划清界限。但现下他竟然应下向嫆的邀约,依然要在这段混乱的关系里当一个可笑的NPC.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答应我了。”向嫆笑了笑,眼睛里却仿佛失了神,“杨持,我可以听听你的想法吗?”
“人的想法本来就是会变的。”杨持含糊道,他不想把杨敏敏的事情广而告之,自然没有告诉向嫆的理由,“而且,就像易先生说的那样,人总要吃饭的嘛。”
挣钱不寒碜。大部分人走出社会就是为了挣那仨瓜俩枣,这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罢了。杨持也是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向嫆没有追问:“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非常高兴你能答应我的邀请。我们的合同很快就能拟定出来,你到时候通体浏览一遍,如果确认无误便可以签名。”又道,“那么,杨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杨持沉默片刻:“关于酬劳部分……”
向嫆一怔,随即笑道:“酬劳你放心。我和舒景的订婚宴是大事,只要办好了,这方面我们好说。”
“不是这个。”杨持摇头,“我想问向总,能不能将其中一部分,先打给我。”
杨持没有出来上班的经验,第一份工就在向风画廊,没有过和上司“议价”的经历,心中万分忐忑。
不过想来也知道,有的人的确不喜欢员工提出这样的要求。
领导是千奇百样的,就是不知道向嫆会不会同意。
“我能冒昧问一下原因吗?”向嫆道,“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是我们画廊的员工,同时为我们拿下了和易先生的签约,不论是为人还是能力,我都相信你。所以你的要求,我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谢谢向总的理解。”杨持如释重负,“我现在家中有事,急需用钱,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请求。”
向嫆理解道:“人人都有遇到苦难的时候,杨持,你别看我一帆风顺,但实际上无论大事小情,我也有过不知如何向别人求助的焦虑,所以,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泛起轻微的愁色来。
这样的表情……杨持竟然忽然想起另外一个女孩。
一个是向氏千金,一个是普通助理。
她们的脸上竟然都有过如此相似的哀愁……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杨持自嘲俗气,除了为了感情,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鲜榨果汁很快上了桌,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快要结束,杨持正要离开时,向嫆喊了杨持一声。
“杨持……我还想冒昧问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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