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找了个休息的空档,给傅掩雪和石杏分别发去了一条感谢短信。
石杏过一会就回复了,说是傅掩雪要求他做到完美,他作为合格的下属自然不负所托。再者,他也十分喜欢孩子们,和孩子们相处十分愉快。
傅掩雪那头却是一点消息没有,杨持习惯了,只是把相册翻出来看了又看,他的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那是一张傅掩雪睡着时的照片,拍摄时间于傅掩雪生病时的傍晚。
那个时候傅掩诤已经离开一会了,橘红色晚霞照到傅掩雪的脸上,世界如此安静,他爱的人这样美好。
主办方允许孩子们把做好的粽子带走,杨持跟着做了几个,均数分了出去,就留了两个带回家,想给傅掩雪和柳姨都尝尝。
一群人往陶艺室走,途径卫生间时,杨持却意外看到一个熟人。
“孟先生,好巧。”
孟堪正皱着眉,擦拭着衬衫上的污渍,脸色看上去并不算好。
“杨持,你们这是……”孟堪看到了孩子们,“这是你的……”
杨持一边递上纸巾,一边道:“这是从我老家过来的孩子们,他们正逢暑假,想来玩一玩看一看。今天正好是端午节,就陪着他们来参加艺术馆的活动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您。”
杨持回想初次和孟堪见面的宴会,孟堪提起在国外时也有看展买画的经历爱好,在这里看到孟堪的确不算稀奇。
黑咖啡在白衬衫上痕迹很难消失,杨敏敏见状,建议道:“大哥哥,你和我们一起去陶艺室吧,那里应该有围裙。”
杨持笑道:“这位大哥哥事务繁多,你倒是真想得出来。”又对孟堪道,“敏敏也是灵机一动,想要帮您,孟先生不要记在心上。”
孟堪气质颓唐,却也不似那般冷漠之人,反而微笑道:“‘来都来了’,衣服呢,脏也脏了,去陶艺室找一条围裙穿穿,做做手工,倒是符合我今天的行程。”
几人来得早,老师还在做课前准备,四个孩子是习惯给山里的老师们当小帮手的,眼下上前争当陶艺老师的助手,直把这位年轻的男老师逗得开心。
杨持和孟堪并坐在一起,一边看着孩子们的身影,一边聊天。
“……孩子们是第一次出山?”孟堪问。
杨持颔首道:“是的,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出山。”
关于杨持的身世经历,想必向繁带他二见孟堪之前就已经全部告知。杨持想到岳扬在宴会上对孟堪的辱骂,对孟堪山里人身份的瞧不上,心中只觉得百般感慨。
孟堪浅笑道:“城市里的东西多,花样多,但是见一次玩一次就够了,玩久了,也就腻味了。若是让我选,我倒是想回我的故乡看看……”他望着窗外的蓝天,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想从那一面巨大的蓝镜子上面寻找到童年的踪迹,“我的老家盛产水果,尤其到了夏天,穿行在各个果林里,一口果子都不必吃,灵魂却已经被喂涨了。”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浅了:“哪像城市呢,哪怕你吃得再多再好,却总是不满足,好像有人追着你,要从你身上抽走什么,再抢走什么。”
杨持不知如何接话,孟堪的人生或许并不像外人看到“孟少爷”一样光明平坦。
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悲欢离合,各有各的幸运和不幸。彼此都不代替彼此受之,如有一人能说说话,也算是一件幸事。
陶艺课不久后便开始了,杨持在这方面的手艺显然次于孩子们和孟堪,一次失误溅得满脸是泥,十分滑稽。去最近的洗手间洗干净回来,才发现陶艺室门口站着一个高挑青年,对方戴着墨镜和帽子,手上端着一杯黑咖啡,杯身上有星星点点的黑渍。
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杨持正想叫住对方,可男人自打听到脚步声,扭头瞥了杨持一眼便快速走开了。
未等杨持细想,室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只见几个孩子围着孟堪,用手指在孟堪脸上画着泥做的花朵和太阳。
阳光恍若通人性,合时宜,它欢快地照进来,照在他们身上来。
在这一刹那,在这光芒四射,孩子们围绕着孟堪的这一刹那,孟堪身上的颓丧仿佛被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享受着难能可贵的欢愉时光。
杨持心道,或许孟堪原本应该就是这样。
或者说,城市里的许多人,原本应该就是这样。
孟堪陪着孩子们做了陶艺和香囊,临到分别时,眼睛依然奕奕有神。
“杨持,希望我今天的‘不请自来’,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怎么会呢?”杨持心情也很好,“孟先生,你懂得多,会得多,孩子们都很喜欢你,巴不得和你再玩闹一会呢。”
“只可惜时间不充足,晚上我还有别的安排,不然还想和他们玩一会才离开。”孟堪说着准备上车,忽而又转过头,“对了,杨持,有时候借助外力并不算一件耻辱,你也不必太轴了……还有,今天谢谢你们,我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杨持怔忡,他不知晓孟堪所说的外力指向何方。是孟堪给他留的选择?是向繁的力量?还是……傅掩雪?
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面对着傅掩雪,他的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仿佛拧着一股神经,非要做出成绩给傅掩雪看。
他的理智很清楚,这是徒劳无功的。
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哪怕你为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不把你放在心上;若是他喜欢你,哪怕你千人嫌万人厌,他也觉得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杨持想,他便是前者,杨舒景便是后者。
杨持拿出做好的香囊,举起来,放在夕阳下方,微风将它吹动,香气飘向四方。
孩子们不知道,身旁的杨持哥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山里的青年了。他也有了自己的苦恼,当然,关于爱,关于遗憾,关于嫉妒,这些强烈到能够吞噬一切的情感,他们一并都不知道。
杨敏敏歪着脑袋。
杨持身上洒满了昏沉的暖光,把他勾勒进城市晚景。他有俊俏的脸,目光专注地看着摇晃的红色香囊,那眼睛里有渴望也有迷茫,还有一种……由恋慕而生出的怅惘。
这一幕,杨敏敏记了很久。
多年之后,她成为了某个时尚杂志的主编,总是会对朋友们提起这一天。
她说:“那一天,他站在夕阳下,像一尊铜像。是那种并不金贵,只要不特意停留住脚步,仿佛很快就会湮没在红尘滚滚中一尊铜像。我们在街边等着车子来接,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很久,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才看到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停在路的对面。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我们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人,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当然,他也和我们一样,不只是目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牵引着……他脸上开始笑,笑意又化进眼睛里……一座铜像的‘复活’,好似就诞生在那一刻。
“他朝他跑过去,跑了两步又像是在克制自己,于是便走。我遥遥地听到,他问他为什么要来?漂亮男人垂下目光,从他手里拿走了香囊,说自己只是顺路。
“他眼光的光彩消失了,但眼神依然缠绵地望着对方。那一瞬间,我竟然能隐约感觉出,他当时有千万种想念想和对方说。只可惜,当时他们两人,没有一个人肯承认那种愁绪的存在,好像一旦承认了,就否决了作为成年人的自尊。
“……可我还是记得,当时我坐在最后排,看到了那张纸质的日程表。上面写着会议开到傍晚六点,车上显示的是傍晚七点十五分。我长大后想起这件事,查了查路程,从傅先生的公司到艺术馆,必须费劲地绕过大半个城市,正好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第43章 “是杨舒景。”
柳姨快速给女儿回了消息,客厅里传来更为稚嫩的孩子们的笑声,她便埋下头,将这一幕用简短的文字添加在讯息的后头。
柳姨说的是:这群孩子,总会让我想起你小时候。
她在傅家工作了几十年,依稀能想起第一次带着女儿进城时的场景,那一天是国庆节,女儿胆怯躲在她身后,眼神望着车水马龙,如此渴望。
杨持回到厨房,柳姨的满脸笑意将他也感染了。
“柳姨,真是麻烦您了,我要是知道小雪今天会有这样的安排,就应当提前准备。”
柳姨摆手道:“你就去陪小雪和孩子们玩儿,厨房的事儿我来负责就行。”说着便要把杨持撵出去。
杨持性子轴,现下心里还有自己的打算,眼见柳姨要把他推出门,只能连声说实话:“柳姨,我自己也想来露一手……”
柳姨恍然大悟道:“打算小雪做什么?”
杨持脸一红,实话是实话,可听上去总叫人怪怪的。
“冰箱里的粽子和汤圆,小持,是你做给小雪的吧?”柳姨在傅家多少也有些见识,早就看出来杨持的心思,半是欣慰半是调侃道,“小雪表面上吃东西不挑,那是因为傅家教得好。可要他说出真心喜欢点什么,怕也是很少有东西能入他眼。那粽子汤圆我看过了,做得真不错,怪不得他喜欢你呢。”一边说,一边含笑,“我们小持盘靓条顺,会说话,又会心疼人,我看着真是哪哪都好。要不是小雪喜欢,我都想给你介绍姑娘了。”
杨持不知该为柳姨的赞赏谦虚,还是该为柳姨的误会心酸,却发现傅掩雪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杨持心惊胆跳,刚才和柳姨说的话,不知被傅掩雪听去了几分、
“小雪,饿了吧,粽子马上就要好了。”柳姨笑眯眯地,“小持做的粽子可香了,我就知道今天你让我来必定有好事。”
傅掩雪答非所问:“杨持,有吃的吗?”
把孩子们接到家里来过端午这件事,是石杏提的。放在往常,傅掩雪断不会同意,但又想起杨持尽心竭力照顾自己几日,总该有些奖励。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应当具备耐心,更应当学会软硬兼施,大哥常说,这便是驭下之术。只是在琛钢,所有人都保持对工作的高度自觉,小傅总从亲哥那里学会的东西总是没有用武之地,现下用在了杨持身上,他非常期待杨持的回应。
按照常理来说,杨持会开心。
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对傅掩雪而言都是一场长期的谋略,杨持开心了,自然会在他身边待久一点,不会再动不动想要逃走,动不动就惹他不快。而做到这一点,只需要他轻轻点头。
傅掩雪认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
杨持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
傅掩雪心中舒坦不少,他让司机结束会议就去艺术馆,这个决定现在看上去并不傻。
“先吃点汤圆吧,垫吧垫吧肚子。”杨持递给傅掩雪一个精致瓷碗,从他回来开始,就已经习惯了给傅掩雪准备好对方生活所需。
“默契真好……啧啧啧,小年轻们哟……”柳姨笑着摇头,回头继续手上的切菜大业。
杨持悄悄抬起头,发现傅掩雪对柳姨的话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知是该开心还是失落。
杨敏敏坐在凳子上翻阅书籍,大抵都是些名著之类的,这些书她曾经在山里的春雪图书馆里看到过,书名相同,就是装帧大不相同。她每翻一页都如此小心翼翼,表情却是全神贯注的。
孩子们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心中无比好奇,有两个去了阳台望着晚霞,嘴上说着城市和山里的晚霞竟然是这样不太相同,又说杨持哥哥养在阳台的花儿漂亮且生机勃勃,和山里那一亩一亩的茶花似的,永远骄傲盛开。
过了好一会,敏敏有些困倦,她合上书放在一旁,揉揉眼睛,看到傅掩雪捧着一只精巧的小碗坐在了沙发上,碗放在桌上,看到了里面几只圆乎乎的白玉似的汤圆。而傅掩雪那张冰山美人似的脸,和这样温馨的氛围好似并不相配,但看久了,却又总觉得没什么不对。
杨敏敏一抬头,厨房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对方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却落在了傅掩雪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女孩敏锐地察觉到,那被杨持极力隐瞒却就要汹涌而出的柔情。
杨敏敏还有三十天,正式成为一名成年人,她明白了一切。
那个“人美心善”的,并不是什么神秘姐姐,而是不远处那个冷漠而年轻的傅掩雪。从头到位,傅掩雪从未表现出对他们的嫌恶亦或是热忱,他执行着关于上位者们会执行的一切操作,就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做的一切前置,但是目的是什么?
杨敏敏现下尚不知晓。
但她异常肯定,傅掩雪这一切,和杨持有关。
粽子很快出锅,被柳姨和杨持用尽心思摆盘装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竟也有模有样。
桌子很大,七个人够座,傅掩雪和杨持坐在一起,孩子们随意组合,柳姨倒是打了个招呼想先回去,杨持连忙起身,要给柳姨打包一些粽子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柳姨望着孩子们,压低了声音笑杨持,女主人的做派是越来越足了。
杨持没来得及出声辩驳,柳姨优雅地走了,回过头,却看到傅掩雪正皱着眉头在和粽子外面细绳做斗争,一向冰雪聪颖的年轻人露出偶尔笨拙的样子来,杨持心中又是一阵涟漪,他只想着傅掩雪实在是可爱。
“我不常做这个……”傅掩雪难得给自己辩解了两句。
杨持并没有直接给出解决方案,反而笑道:“我会弄就行。”
傅掩雪心中不忿,低声嘟囔:“好不容易让你捡到一个话柄了,心里开心死了吧。”
这样鲜少丢人的场面令傅掩雪有些不开心,但再不开心,看到杨持认真替他解开绳子的表情时,也都巧妙化为了开心。
“你一直……这样吧。”
杨持手上还捏着线头:“什么样?”他一时没懂。
傅掩雪挪开了眼神,杨持的表情单纯得不像个28岁的成年人。
“一直帮我解绳子。”傅掩雪心想,他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杨持还是不懂,他可能真的会生气。
“只是解绳子吗?”杨持当即明白了,但他只是浅笑着说,既甜蜜又伤感,“这样也很好。”
他把剥好的甜粽放进了傅掩雪的碗中:“如果你想,以后每一年端午,我都替你包粽子,解绳子。”
他语气温柔似水,却又如细雨缠绵。
傅掩雪回望着杨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四目而对,个中心事不能为他人所道。
杨持率先收回了眼光,他只怕傅掩雪会拒绝他,他虽心中对局势明白,却也诞生了自欺欺人的“任性”。
傅掩雪正欲说话,手机铃声响起。
凝起一滩空气。
杨持替傅掩雪拿过来手机,无意之间看到了闪烁的姓名。
“怎么?”
“没……”杨持无话可说,略略失神地将手机傅掩雪身边。
“杨舒景”三个大字,无比扎眼。
杨持的表情落入傅掩雪眼中,他捏着手机,等到铃声快要响到尾端,这才从餐桌上起身走到了阳台。
“……她不管你了?……行……好了,上来吧……”
杨持不想听,可他耳力向来很好。
等到傅掩雪回到桌上,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状似轻松地问:“有谁要过来吗?”
傅掩雪心里别扭得难受,可杨持这样没有任何不妥,他甚至找不出开罪的理由,只能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嗯。”
杨持心中情绪澎湃,他知道傅掩雪对杨舒景的特殊,可是现在他们难得如此吃一次饭,难得和孩子们一起聚一聚,就连这样杨舒景也要来破坏吗?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再也支撑不住。
“是什么人?……要不要我再去拿一副碗筷?他喜欢吃什么?还是再热一热粽子好了……掩雪,客人喜欢吃甜粽还是咸粽,我……”
“杨持,你失态了。”傅掩雪烦躁地打断杨持,他不喜欢杨持这个样子,不喜欢杨持这样明明不开心还要勉力维持体面的样子,不喜欢杨持明明知道是谁还要故意装出来这样妥帖周全的样子。他甚至可以察觉出来杨持这样姿态,无非是一种双刃剑:不仅能膈应自己,还能让傅掩雪不痛快。
杨持的动作凝滞于空中。
“是吗?”
“是。”傅掩雪提醒他,“孩子们都看着你。”
杨持闭上眼睛,双手垂下,慢慢紧握,再睁开的双眼却是恢复了平淡。
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我只是……有些激动。”
毕竟是老熟人了。
熟得让他闭上眼就能想起,杨舒景那永远得意洋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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