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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夫证道后翻车了(小狐狸菌)


相伴千年之久,日日用仙元养护,日久天长,就生出了一点奇妙的感应。
不过这感应十分模糊,只能分辨个大概,好处就是不会有寻踪阵法之类的波动,平白引人注意。
两人朝着西北方向赶去。
仙府内,容昭守在鸿雁玉佩旁边。
玉佩的联络还保持着,但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只有些意义不明的窸窣声,像拖拽发出的响动,或者风声。
明尘给他留了很多很多的点心和鲜果,一部分塞在储物戒里,放不下的就堆在桌上,堆得都冒尖了。
一只金瓜在桌边摇摇欲坠,坚持片刻,还是“咚”地滚到了地上。
容昭猛地抬起头,袖中绕指柔受惊似的炸开,险些将这间屋子戳成筛子。
须臾,他收起绕指柔,绕到桌子另一边,拾起那只金瓜,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啃了一口。过了会儿,又翻开杀戮道摘要。
容昭想证道。
他试图从中领悟点什么,但静不下心。摘要上的内容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又碎成零零散散的字,东一块西一块的,就是看不进去。
他有点不安。
容尊者的直觉一向很准。
不知过了多久,鸿雁玉佩里终于有了动静。
容昭丢下金瓜,迅速凑过去,侧耳仔细地听。对话断断续续的,说话的人离玉佩有些远,大概是曲复。
“……晚了……可惜啊……无情道心破……又少一个……”
“二位竟都来了……太看得起我……送死……鹊桥……”
“……多说无益。”
好像打起来了。容昭微微眯起眼睛,通过玉佩里的声响,冷静地判断着形势。
一炷香后,他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曲复以一对二,竟然未落下风。
污秽之地。
时望秋神色萎靡地倒在地上,似乎受了伤,周围亮着一圈防御宝物散发出来的微光,暂时没有被异变执念撕碎分食的危险。
但也撑不了多久。
远处,一条金色的大虫正上蹿下跳摇头摆尾,弄得尘土飞扬。攻击看似毫无章法,却将曲复护得严严实实。
更为诡异的是,以明尘与方九鹤两人的合击之力,竟然无法伤大虫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曲复嗤笑,用袖子微微掩着尘土,单手掐诀,随手一挥便操纵大虫挡下数道攻击,灵活得如臂使指,“这些魂魄为情所困,执念深重。尔等身负情劫之人,如何斩得了情?如何断得了执念?哈哈哈哈哈……上仙又怎样?给我杀!!”
又是一记遮天蔽日的甩尾轰然落下,地面震颤,碎石乱滚。
明尘疾退避开,退到方九鹤身边,低声道:“你能拖住这条大虫么?”
“难。”方九鹤也不逞强,仰面躲过袭来的劲风,拧身又是一枪迎上,“这东西还会吞噬仙元,当年沈微明死得不冤。”
此时此刻,已有不少徘徊在深处的凶残执念被剧烈的仙元波动吸引过来,虎视眈眈地潜伏在四周;再加上眼前这砍不动的金色大虫,前有狼后有虎,几乎可以称得上插翅难逃。
不过如今他们有两个人,脱身还是没问题的,只是找准机会救出时望秋就好。
明尘当机立断:“那我拖住大虫,你去救时望秋。”
方九鹤迅速环视了一圈,待看清形势,骂道:“周围这么多执念,我冲出去就是个活靶子,你安的什么心!”
嘴上虽这么说,动作却不含糊,干脆利落地借着明尘拦下的一个空当,灵活如鱼地冲了出去。
时望秋周身的微光已经快要破碎了,一只异变执念甚至已经将爪子伸了进去,掐住他的胳膊使劲往外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月般的光芒横扫而来,斩断了那只执念的爪子。
其他执念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吼,忌惮地往后退了退。
“站得起来吗?”方九鹤半跪下来,将人扶起,给时望秋喂下一粒疗伤的丹药,“明尘拖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自己的脸色也十分苍白,仙元亏空,伤病隐隐有发作的势头,全靠一口气硬撑。
时望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道心破损,是重得不能再重的伤,哪是一粒丹药就能治好的。
他正想让方九鹤先走,忽然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骤缩,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方九鹤一把,挤出一声嘶哑短促的气音:“快走——”
与此同时,远远地传来一声疾呼:“方九鹤——!!”
那条头尾不分的金色大虫一瞬变得极长,一端与明尘缠斗,另一端快如闪电地窜到方九鹤身后,紧接着张开血盆大口——
方九鹤回头,眼前只有刺目的茫茫金色。
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鹊桥”确实有连通凡间与污秽之地的能力。
它不仅能吞噬仙元,随着成长,还会逐渐拥有吞噬其他东西的能力,像一条寄生于污秽之地的蛀虫,待到彻底长成那日,便会将上下两界的屏障啃得千疮百孔。
先前曲复只是用它笨拙的身躯进行简单的攻守,并未展现出什么特别之处,饶是两位上仙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
此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方九鹤只来得及一枪挑飞时望秋,紧接着便被吞了进去。
明尘接住时望秋,又朝大虫喊了一声:“方九鹤!”
那团流光溢彩的金色身躯并不实,呈现出半透明的胶状质感,隐隐能瞧见里面方九鹤一动不动的身影。
或是无力挣扎,又或者被吞没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大虫吞完人,回到曲复身边,低头亲昵地蹭了蹭他。
“真乖。”曲复摸了一下它的脑袋,“如此,最后一条魂魄也齐了,那便……”
话未说完,一阵极其恐怖的浩荡仙元轰然荡开,携着毁天灭地的威能,四周执念刹那湮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
曲复反应倒是迅速。
眼见避无可避,竟让大虫也将自己一口吞下,借着刀枪不入的躯壳勉强躲过一劫,不过还是受了些许余波的冲击,嘴角淌下来一缕血丝。
一击扫清周围的执念,明尘眼皮都没抬,轻轻将时望秋放下,又落了几道保护的阵法,五指在空中虚虚一握,便抓来一柄剑。
此乃本命剑的器灵所化,虽然威力不及本体,但也足够用了。
明尘抬眸,望向那条扭动着后退的金色大虫,嗓音冷然:“你想走?”
既已得手,曲复自然没有再和明尘硬拼的必要,只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将方九鹤的一魂一魄炼化进“鹊桥”里,静候功成便可。
他倒是想逃。
然而明尘教他见识了什么叫作上仙的暴怒。
长剑骤然一化十十化百百又成千万,剑雨凌厉如狂风,遮天蔽日,无穷无尽,散发的光芒直冲云霄。
金色大虫像一团任人揉捏的面,在砸出来的巨大土坑里被打得找不着北,扬起的尘土几乎要将这一片地方埋没。
唯有方九鹤所在的那一段位置得以幸免,被剑雨小心地避开了。
曲复挨了好几下揍才想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到方九鹤身边,这才免了连人带虫被捣成肉泥的下场。
见不奏效,剑雨很快停了下来。
曲复仰起头,望着半空中如银月般散着蒙蒙光辉的上仙,脸上再挂不住那温柔亲和的假面,撩了把凌乱的头发,啐了口血沫。
明尘的这副模样,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当年曲复尚且年幼,颠沛流离,与野狗争食,最后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捡了回去。
门派很小,小到只有一间草庐,里面住着师父和师兄。
现在又多了个他。
师兄没什么本事,甚至没能摸着筑基的门槛,和凡人没两样,只会整天捧着本医书,偶尔挎个行医箱下山替附近的人看病。
曲复一度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师兄。
师兄却待他很好,会给他做饭补衣服,还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用冰冰的湿毛巾捂着额头,问他想听什么故事。
药煎好了,曲复尝了尝,觉得苦,抬手便打翻了师兄的药碗,抗拒地骂道:“滚!”
师兄也不生气,收拾掉碎瓷片,又去煎了一碗。不过这回是捏着下巴给他灌进去的,灌完顺手塞了一粒香香甜甜的松子糖,还回敬道:“兔崽子。”
后来想想,彼时师兄也不过十五六岁,却要照顾一个倔驴似的七八岁的孩子,没红过脸没急过眼,真是顶顶好的脾气。
师父修的医道,师兄也修医道,曲复却找了本无情道秘籍过来,死活要修无情道。
他觉得医道不顶用,会遭人欺负。
师兄听说他修了无情道,接下来五天的饭菜咸得跟盐巴似的,还半夜三更溜进他房间里,伤心欲绝地问他:“你修无情道,是打算斩师兄还是斩师父?”
小小的曲复翻了个白眼,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来:“你还用得着斩?等我长大了,下山一年就把你忘了。”
师兄:“……”
师兄轻轻掐住他的脸:“兔崽子。”
如此过了五年。
那本无情道秘籍渐渐被搁置起来,上面的灰越积越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翻开了。
书架上又多了几本不知哪里搜罗来的其他道派的心得详解,每本都有不少注释,似乎这些书的主人内心犹豫不定,不知该修什么好。
师兄则专心钻研医术,又时常下山行医,成了远近皆知的“神仙”。
“不能筑基又如何?”师兄笑眯眯地对他炫耀道,“我还不是比你快成了‘神仙’。”
对于这样自欺欺人的说法,曲复表示嗤之以鼻。
“看,这是什么?”师兄也不恼,掏出一包松子糖,献宝似的在他跟前打开来,“是小曲最喜欢的松子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师兄。”
“那你要不要嘛?”
“要。”
曲复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的平淡下去。
直到那年,覆罗大疫。
他们的门派正巧在覆罗附近,师父师兄忙得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师兄更是彻夜不眠,四处奔走。
但病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人人都想活命,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地哀求着,求“神仙”救自己一命,求那一碗救命的汤药。
却不见青年亦是凡身肉胎,日渐憔悴,眼底两片乌青愈发浓重,被哭声、被日夜不曾熄灭的药炉熬干了心力。
曲复去找过师兄。
“你救不了这么多人。”他道,“别管了。再这么下去,你自己也得没命!”
师兄只是摇了摇头,温柔道:“只是多煎几炉药罢了。能救而不救,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杀人又怎样?哪个修道的手里没沾过人命??”
“小曲,你还小,不明白。”
曲复单方面地和师兄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没过几天他就后悔了,又折返回去,想跟师兄道歉。
而这一次,他却再没能找到自己的师兄。
那些被时疫折磨得犹如惊弓之鸟的人们,已经近乎疯魔,日日夜夜的祈求期待终究变成了不得拯救的怨恨和癫狂,要无能无用的“神仙”百倍千倍地偿还他们的虔诚。
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付出。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吃神仙肉能治病”的谣言,人们一窝蜂地闯进了师兄的医庐。
曲复来迟了,只见到院子里架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里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香。
围在四周的人们拿着筷子端着碗,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交头接耳地祝福着,仿佛喝下这碗“神仙肉”就能永远地逃离死亡的恐惧。
曲复僵在了门口。
半个月后,各仙门大宗才姗姗来迟,一来就捉住了那个疯狂屠戮凡人的少年,在尸横遍野的覆罗,在他失去师兄的地方,怀悲悯地审判着他。
“事出有因,也是可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窃窃地交流道。
曲复被压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一点点收敛起眼中的戾色,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
最后他被关了数十年。
从地牢里被放出来那日,沉重的镣铐被卸下,“叮当”落在地上。曲复抬起头,久违地闻到了雨后山里的新鲜潮气。
他并不觉得有多欣喜,只觉得一如既往地恶心。
整个凡间……都令人作呕。
他回到那间小小的草庐里,找到了师父,问有没有办法寻回师兄的魂魄。
师父摇着头叹气,叹了半晌才告诉他,师兄乃是肉身灵芝,一旦被分食就会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之间,再不入轮回。
曲复没说什么,一脸早已猜到的平静。
他去师兄屋里,找出了所有的医书,指尖慢慢摩挲过师兄的字迹,枯坐了一夜。
之后开始潜心修习医道。
知道如何救人,才能不着痕迹地杀人,甚至于对方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在笑着道谢。
愚昧愚蠢的凡人、道貌岸然的宗门、假慈假悲的修士……他要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尝到师兄曾经尝过的痛苦。
那种交付给对方的纯良温和的善意被踩在地上的,被撕碎扯烂,最终还要葬送在恶人手上,含恨而死的痛苦。
一个都别想逃。
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他就要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翻天覆地,颠倒错乱,统统下去陪葬。

明尘收起剑,缓缓落地,打算直接把这东西拖回仙都,再做打算。
虽然距离有点远,大虫以及躲大虫里的人可能不是那么的听话,但总比让它一头扎进污秽之地深处无影无踪来得好。
正要动手,忽见曲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从大虫里面出来了。
他头发凌乱,嘴角沾着血迹,冷冷地看着明尘。
“你想救人?很想救他?”曲复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后背紧紧挨着那肥硕的躯壳,随时准备往回躲,不给明尘一丁点可趁之机。
他不无讥诮道:“仙都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天生灵物,渡劫十一次的上仙,却奈何不了我一个小小的医仙,实在可笑。”
明尘眉梢微抬,不急不缓地回敬道:“你也配称医仙?”
曲复怔了怔,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突然笑起来:“不配,自然不配。救人无数的神仙葬身口腹,而我这个杀人如麻的却以医证道,飞升仙都,快活了成百上千年!瞎子,都是瞎子!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都是狗屁!!”
他疯疯癫癫地甩着紫色的袖袍,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须臾,又倏地收住了笑声,眉头紧蹙起来,流露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深重绝望,嘶哑地开口道:“如果你有能够找回肉身灵芝魂魄的办法,我就把他放了。”
本以为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对所有的一切早该无动于衷,剩下的只有满怀恨意的执念。然而时隔千年,再一次说出“肉身灵芝”四个字时,他感觉到脸颊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了下来,一点点渗进唇缝里。
很苦很苦。
“肉身灵芝?”明尘稍作思忖,明白过来,神色略微叹惋地看了曲复一眼,轻声道,“节哀。”
随后毫不犹豫一剑砍了过去。
与此同时。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茫茫白雾里飞快地奔跑,又长又软的辫子随着奔跑一颠一颠地飞扬。
一刻钟前。
容昭通过玉佩传来时望秋那一声虚弱的“小心”,还有明尘焦急又担忧的“方九鹤——”,还有久久僵持不下的战况,判断出他们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于是丢下啃了一半的金瓜,带上明尘送给自己的所有防身法器和宝物,来到花园里,启动了千里阵。
仙府的千里阵没有设限制,谁都能用。
容昭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单纯。
如果明尘和方九鹤不能解决曲复,那么就说明他们还不够强。而不够强的原因,大概就是明尘将本命剑留在了自己这里,削减了他将近三成的实力。
所以得想办法把本命剑送回去才行。
千里阵一闪。
容昭不见了,紧接着出现在白茫茫的污秽之地入口。
他感受着地面隐隐的震颤,又望见远处若隐若现的金光和激起的尘土,觉得明尘实在托大,是个很不让人省心的道侣。
操碎了心的容尊者摇了摇头,取出两件防御法器挂在身上,开始朝着发出金光的方向出发,去给自家不省心的道侣收拾烂摊子。
曲复相当狡猾。
几乎是明尘出剑的瞬间,轻轻往后一仰,又被大虫吞了进去,还隔着半透明的躯壳冲明尘笑了一笑。
“上仙行事果然霸道。可惜,一样救不得想救之人。”
明尘一言不发,剑阵再度“唰”地展开,一通狂轰滥炸,逼迫大虫朝污秽之地的入口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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