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风将空酒杯放在侍应生的托盘上,在走向阳台之前,还笑意吟吟地叮嘱安颜——“只能喝果汁哦。”
是的,这对于他来说,不应该是件难事,就应该像这么轻松才对。
他带着轻松的笑容推开阳台的门。
被阴影笼罩的青年看向他,香烟带来的点点火光微弱地映照在立体五官上,朦胧中衬的霍修就像没有感情的神祇。
刚才的轻松淡然逐步消失, 当看见霍修那刻,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比起答案,用结果来形容会更为恰当。
当给出这个结果, 有可能代表着上段关系结束, 新的关系开始。
也可能是, 只有结束, 没有开始。
再走近些,许清风才发现霍修漂亮的手机中还握着那枚打火机,在察觉到他进来后, 霍修便收起来。
今天的许清风穿着银灰色西服三件套,脚下踩着亮蹭蹭的尖头皮鞋,走在地板上的时候,还会发出脚步声。
正因为这样的声音, 才会提前引起了霍修的注目。
许清风磊落大方的走过去一同坐下, 并且贴心问候, “不冷吗?”
“还好。”
霍修将烟给掐灭在透明玻璃小圆桌上的茶几上。
这时候许清风才注意到,这么多的烟头的话, 足够表明霍修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短了。
他在手机里给人发消息,这毕竟是自家的酒店联络起来就很方便,很快就有人给两人送来了温暖的毛毯,就算是搭在膝盖上, 也能让体温回升不少。
即使霍修说不冷, 可在许清风看来, 还是像座人形冰雕似的, 没有半分人情味。
这让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都有些难以开口起来。
如果是面对其他人,这样的话可以轻易开口, 不会有这么巨大的心理负担,但面对霍修,羞愧感足够他抬不起头……
就像有种做错什么的感觉。
在一阵微妙的沉默之后,霍修似乎是洞察到这点,先开口提起的人是他,“想好了吗?”
霍修给了许清风足够多的时间,甚至在这段时间中都没有出现。
在给予足够的自由后,就是希望得到许清风由心而发的答复,所以霍修也会有很多的耐心等候。
但直到顾朝夕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霍修也等不起了。
“当然,否则我也不会来见你。”许清风的回答也很肯定,他整理了下膝盖上的毯子,将它掖的更紧,潜意识呈现出防御姿态。
但他不清楚的是,他接下来的话,被伤害更深的并不会是他自己。
“我想尝试着去喜欢你……”许清风的声线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在这时候牵起对方放在桌上的手,松松握着那冰冷的四指,接下来的话却比霍修的体温还冷酷的多。
“但最终发现,我喜欢的是你的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语速均匀,半点没有将胸腔中心如鼓擂的波动展现出来,他想展现的就是理智清晰成年人,不会拖泥带水的那面。
霍修打量着这张镇定的脸,仿佛想从中寻找端倪,他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手,逾越地两指掐住许清风的下颚,说话时带出阵阵寒气。
“这就是你慎重思考后的答案。”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像在陈述。
许清风淡淡的一声嗯,更加印证他自己是认真的,最近这段时间,晚上入睡前他就会考虑两人的关系,闭上眼一两个小时都很难睡着。
他喜欢的关系是两人止乎于礼,君子之交。
但如果是为了维持两人的友情,不想失去霍修,为此做出些他不愿意做的,许清风不喜欢这种‘牺牲’。
他宁愿什么都没有,回到陌生人的距离。
虽然每次在思考到最后一点的时候,他都会有些呼吸困难。
为了解释的更清楚些,因为被掐着下巴,他的声音被迫降低,嘴唇张合轻声继续道:“我想,我的性取向始终是女性,这点从没有改变过…”
许清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就如同无形利剑。
霍修骤然之间拉近两人距离,眼神危险仿若蓄势待发的猛兽,嗓线低哑艰难地吐出句——“你是认为,我没能激发你的欲.望吗?”
在这么问了后,他没有给许清风回答的机会,而是用行动去验证。
“你做什么,会被人看见的……”许清风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管不顾的青年给堵住嘴,在这种时候,他才清晰感知原来年轻人的冲动也会在霍修身上出现。
一向冷静克制的青年,失控了。
吻从暴风骤雨般猛烈,再慢慢演变成情.人般眷恋交缠。
刚开始许清风是推拒的,但他发现面对霍修这只是无用功,根本推不开,再到强行克制自己的反应麻痹自己只是木偶,没有任何感觉。
可就算他跟木偶一样毫不配合,霍修也能津津有味地将这个吻维持下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霍修终于停下,他抽出手帕替眼神有些失魂的男人擦拭唇角,冷淡道:“嘴巴除了吃东西和接吻,也可以用来撒谎。”
喘过气来的许清风拍开青年的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幸好的是没有其他人来这阳台,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他站起身,半分钟都不想在这里留下去,现在的霍修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位,已经开始让他感到害怕了。
霍修接下来的话,拦住他想离开的步伐。
“承认吧,你对我是有感觉的,我可以用手满足你,也可以用别的。”霍修语出惊人,偏偏表情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冷淡。
但话中的深意却让人不敢多想。
许清风可以指天发誓,他说喜欢霍修的手,绝对是纯洁的那种喜欢。
而现在的霍修让他有些气恼了,语气差劲道:“胡说!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喜欢女人。”
“是么?”霍修反问,眼神却落在正前方,平静的抛出炸弹,激起满池水花,“你硬了。”
这样的事实让许清风不好辩驳,他只好最后留下告别,作为两人圆满结束的标志。
“你已经变成我不认识的霍修了。”
“总之,我不适合你,你值得独一无二的爱,和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说完,许清风加快脚步离开,没有去看霍修的表情,更没有等待霍修的回应。
单论现在的情况来看,两人的结束也不算圆满。
孑然一人的霍修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他将火机重新点燃,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飘摇的火苗。
要放弃么……
霍修这么问着自己。
回到宴会厅内,许清风脸色心思重重,心情太过于复杂,甚至开始因为考虑到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太重,不留余地而感到些许内疚,就连顾老头子是什么时候靠近的都不知道。
是顾老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清风啊,想什么这么投入?”
许清风已经朝这位寿星敬酒过,该有的礼数都已经超额做到,因此顾老头子这时候出现找他,让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直觉肯定是有什么事找他,并且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他的眼神先是看向阳台的方向,随后将视线收回,衔着清浅的笑意,不冷不热道:“没什么,倒是您这么忙怎么有时间找我?”
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顾老头子今天可谓是春风得意,颜面挣足,唯独让他很不爽的一个点是,“毕竟你是我的女婿,当然得特意过来关照一下。天泽呢他为什么不来?”
他最疼的就是这外孙,但过寿的时候顾天泽竟然不来,倒是有些让他寒了心。
许清风自然不能直说顾天泽是因为不想见到顾朝夕才没来的,只是委婉地替顾天泽找了个借口。
表情稍微和缓了点的顾老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许清风身上,“朝夕怎么不跟你在一起?你们夫妻本就是一体的,不结伴怎么行?况且这么重要的场合,更应该带着她到处认下人。”
这样连番质问,跟变相的施压敲打没有任何区别,而被指责的许清风却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保持着——‘是是是,你说的都对’的敷衍态度。
正当许清风以为这样就算完的时候,顾老头子这才开始给他下达新的任务,说到想说的重点去。
“等会儿你和朝夕一起上台去致辞去,说点维护集团,祝贺我的场面话。当然……最重要的是好好介绍你老婆,把你这种喜悦的心情分享给大家。”顾老头子算是说的事无巨细的,就像在教导孩童做事一般。
许清风的笑容却越来越假,越来越僵硬,都快挂不住笑了。
“朝夕跟您讲过了吧,我们已经在谈离婚事宜,如果不是因为想让您好好过寿的话,现在手续可能都已经办完了。”许清风可不想在都要离婚的情况下还当着这么多上流阶级,以及媒体的面玩秀恩爱那套。
反正等今天结束,明天就会立刻去着手处理这件事。
顾老头子忽地剧烈咳嗽起来,有些气急道:“那她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不同意!你们俩是想气死我是吧?反正朝夕那边说已经不想离了,难道就你一定要将顾家搞得支离破碎吗?和和美美地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
看着老头子一幅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样子,许清风不可避免地心软了,或许就像顾朝夕说的——如果在老头子生日上将人气死,那他的罪责可太大。
上前轻轻拍打老头子的背给人顺气,等老头子脸色稍微好点,才放软语气道:“上台就让朝夕自己去就行,没必要我也要去。”
“那你让外人怎么看?妻子在台上,丈夫在台下?她的处境会多难堪,而且说到底她也是女儿也需要人撑场子支持,再说难道这是朝夕的个人表演吗?”
得,这就是一定要双人表演。
许清风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不想为了任何人去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更何况……霍修还在,这样的场面如果让对方看见……
总之,他是不愿意的。
可就当他再一次婉拒后,顾老头子顶着黑炭般的脸色发出冷笑,伸手想拍打许清风的肩,发现身高不够后转个弯双手握着拐杖,看向集团高层所在的位置。
语气暗藏威胁道:“你猜,我如果想让董事会投票罢免你,要废多少功夫?别得意忘形了,始终要记住,我才是顾氏集团的大股东。”
是啊,许清风刚来集团那会儿,处心积虑地将大部分人都换成自己的势力,想从集团内部进行换血,他都做到了。可唯独这大股东他没法换成自己。
这很棘手,但同时也无可奈何。
除了答应下来,也别无办法。
生意场上逢场作戏很正常,可当在感情中也需要作戏的时候,许清风无法忽视的是,他真的有些累了。
可顾朝夕却恰恰相反,穿着她那条限量高定的珍珠晚礼服,大裙摆将本就傲人的身材更是体现的高贵苗条,宛若白天鹅。精致淡雅的妆容相得益彰,头发盘在脑后,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装饰,但却足够。
顾朝夕主动挽起许清风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向台上,许清风垂首凑近对方耳畔低喃:“当清纯可人四个字能跟你挂钩的时候,我只觉得好笑。”
许清风很少讽刺人,完全是肺腑之言,可这样的话对顾朝夕来说不痛不痒,半点没受到伤害。
反而抬起手腕展示自己的珠宝手环,抿唇腼腆一笑,“这样精心打扮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更像合格的妻子,外人只会艳羡你。”
是啊,顾朝夕可是花了五个小时就开始为自己的身体做准备,好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许清风沉甸甸的深褐眼眸没亮,但场内其他人确实是被顾朝夕所惊艳到,而两人的交头接耳,在他们看来是感情不错亲昵的表现。
只是……
当知晓女人身份后,这份惊艳中就开始夹杂其他的东西,是那种负面的,不屑的。
顾朝夕混乱的感情史,任性的行为,在这个圈子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是众人皆知。
许清风和顾朝夕两人开始在众人瞩目之下开始讲话,许清风语速不疾不徐说这些提前背好的东西,而女人就仅仅是在必要时插上两句,其他时候都保持着矜持的浅笑。
单从外形来说,这两人男才女貌,简直是天生一对。
“唉,我看那许董好不容易才换来的一切,都要因为他老婆的回归重新被打上凤凰男的标签了。”
“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不是攀上顾家的高枝,就算许清风再厉害,努力十辈子都不可能跨越阶级,得到现在的成就。”
“说的也是,虽然以前再不光彩,现在能爬到国内首富的位置,一切也是值得的。总比看别人脸色的好,换成我,也会做跟他相同的选择。”
“是啊,顾朝夕大肚子又怎么样,这么漂亮,又能带来足够的名利,许清风怕是睡着都能笑醒。不过换成我就不屑于此了。”
许清风卑微的出生,曲折的遭遇,现在的成就,一向都是这些权贵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带着种能力再强又怎么样?始终比不过我们的高傲。
一道冰冷的嗓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请安静点。”
本来因为不爽想说些什么的两人,在看见霍修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后迅速认出他的身份,沉寂下去默默走开。
霍修再度看向台上挽着胳膊的两人,眸色加深。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么。
而在宴会厅的另一个角落,安颜也正痴痴望着台上,眼神空洞,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大概是让他心情不好的东西。
许清风见令人厌烦的场面话终于快说完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离开这被视线包围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将手抽出来,逃离鼻尖那让人不适的香水味。
可是顾朝夕可没有这样的自觉,她主动伸手捧住许清风的面颊,随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宴会的气氛在这时达到最高潮,全场沸腾。
偏生只有一人冷若寒霜,与这群狂欢的人背道而驰,坐上了回家的车。
如果不是许清风头偏的及时这个吻铁定就要落在他唇上,可即使是脸颊上印上淡粉色唇印,也能把他恶心的够呛。
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过激的动手去擦,反而得演戏般维持着表面的甜蜜幸福。
顾朝夕没有收敛,反而得寸进尺般,将一杯红酒递给许清风,另一手拿着话筒对他道:“清风,我们喝杯交杯酒庆祝吧,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这不像爱语,对许清风而言,更像是种诅咒。
他不害怕顾朝夕,只是感到有些想吐罢了。
通过话筒,顾朝夕的话传遍给在场每个人。
许清风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丝毫异样接过酒杯,穿过女人白皙纤长的手臂。两人同时喝了口酒就分开了。
有时候许清风很想像顾天泽一样发疯,这样就可以直接将酒全倒女人头上,但他不可以,他需要强迫自己做正确的事。
唯独让他不太明白的是顾朝夕的眼神,对方那种得逞后的笑意,即使很微小且转瞬即逝,也依旧被许清风给捕捉到。
等下台后,许清风察觉到身体开始发热,他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环境造成的。
隐约猜测到什么,四下无人的情况下,他拽住顾朝夕的胳膊直白地问道:“你往酒里加东西了对不对?”
“是啊,放心吧,给你用的好东西,还费了我一辆车呢。”顾朝夕丝毫没有掩饰的打算,语气自然,笑容也非常明媚动人。
看在许清风眼里自然也就更刺眼。
如果这样都不生气,那已经不是正常人的范畴了。许清风气归气,可没有动手打人的习惯,只是声线不稳道:“解药呢?给我解药这件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他已经足够大度,可顾朝夕可不会这么识趣。
直接指尖轻点许清风的喉结,眼波流转很是惑人,“解药?就是我啊,现在就到需要我的时候了吧。”
“房间我都准备好了,老公走吧……”那不安分的指尖滑到领结,意图将人勾着牵走。
“滚开!”忍无可忍的许清风一把挥开顾朝夕的手,惹得人一个踉跄,但他也顾不得这些,只想远离这无耻的女人。
他走的又急又快,让顾朝夕阻拦不得。
在脚步匆忙穿过宴会厅的时候,许清风撞到了人,他抬首看去,是面带关心的安颜。
“许叔叔,你怎么了?是公司有什么急事吗?”这样急切的许清风很罕见,安颜除此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但当看见许清风绯红的脸颊时,他又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还是发烧了吗?要我帮忙的话,只要您开口,我就会去做。”安颜甚至是期待能帮到许清风什么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