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别难过,就算你的养母死了,你还有爸爸妈妈和我,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我真的尽力了,你知道那种地方本来就很危险,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她了,谁知道她意外看到了你前几天的直播,应该是担心你的状态吧,当天晚上就逃跑了。】
【据说是很急的一条河,下面就是瀑布,每年下雨都要冲走不少人。】
【真的很可惜,本来你还有机会把她救回来的……哥哥你太着急了,为什么要来参加综艺呢?】
【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想不开啊,阿姨到了那个世界,总算不用忍受被囚禁的痛苦了,你说呢?】
除了第一句的质问,其余全是周池的声音。
楚清筠静静听完,久久没有反应,看起来面色如常。
邵然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还算能接受,声音也低了一点:“这个东西,你不问,我真的不太敢直接给你,在大厦的时候你还在吃药,我也怕你听了受不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更难听的我都听过。”
楚清筠从怔愣中清醒,放下手机,似是因为短暂的头痛皱了皱眉,还未等邵然关心,又平静下来,指尖沿着酒杯的边沿滑动。
不再有任何自欺欺人的可能。
他之前从来没问邵然,是认为周池是用“穿书者”在网络上被造谣诬告,一时绝望才撞到头的。
毕竟在席同的故事里,“穿书者”是个因为被周池打压,无法实现个人价值才生病的废物,网络上的造谣让他前途无望,绝望之下离开自己的身体。
但录音明晃晃地证明,综艺中那个出了卫生间便失魂落魄的青年,其实是得知了母亲的死讯。
从骠国发现“穿书者”暗中动作起就隐约梗在心头,仿佛与世界断联的不适感消失,一切不真实都有了理由。
一个世界之外的陌生人,哪怕真的愿意替他这个“原主”对周家报仇,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名义上早就死亡的陌生人难过成那个样子。
从始至终,那个买下对门房子伺机报复,结交心理医生等待反击,在大学老师眼里扮猪吃老虎的低调学生,就是他本人。
半年前从医院醒来,楚清筠用了一整个通宵重塑世界观,消化席同的故事。
可加上漫长的怀疑期,他花费了近两个月,才将世界观又掰回来。
果然……被骗了。
行动与人设严重不符的“穿书者”,存在普通人身体里,毫无其他能力的“系统”,这么离谱的谎言……他当初怎么就相信了?
不,不能怪他。
要怪,应该怪席同撒谎时装得太过真沉,要怪他看自己眼神太过炙热,要怪他的照顾简直无微不至,麻痹了自己的神经。
邵然给他时间放空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要不今天先这样,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
“好。”
楚清筠只觉头痛,浑浑噩噩地起身,套上了外套。
席同在公司忐忑了几个小时,也没敢派人去监视楚清筠。
上午的首映礼他可以说霍北城是原著重要角色,偷听是为了保护,可邵然只是个在书中没有名字的炮灰,他没有什么理由跟着,总不能说觉得他心术不正,对楚清筠有意思。
平时嘴上吃吃醋也就算了,不能真的付诸行动,他只是个系统,有什么资格干涉宿主正常的交友,就算楚清筠恋爱了……
整理着文件的男人一愣,有些焦躁地捏紧手中的几页纸,使劲甩了甩头。
周家没倒,仇还没报,楚清筠不会恋爱的。
原著哪有他懂楚清筠。
上午看电影的后劲还在,席同打开手机相册,从头到尾将他拍的和在网上存的楚清筠照片翻了个遍,稍稍安心下来,继续翻看周家的信息。
资助被骗的业主们维权,不是只想小打小闹地搞舆论战或是让他们赔钱,周家在S市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立足,自然不是有钱就够,与周氏相关的企业,有利益置换的官员,周家成员投资的企业和项目都需要查到。
席同的公司发展很快,但一时间很难有什么影响力,主要还是靠着家族的力量,好在S市对外来资本很是宽容,大家凭实力说话,不存在“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情况。
业主维权的过程中,他就查到了威胁业主的物业公司,一同站台的保安公司,以及开庭前出面跟法官“打招呼”的人。
只要有些耐心,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找到周家和骠国园区的联系,华国最近在着力打击网络诈骗,要是周立金也掺和进去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思路,第一次被楚清筠打电话,兴冲冲接起来,对面却是邵然的声音。
“你好,你是小筠的亲人吧?”
席同:“我是席同。”
对面沉默了两秒,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情愿,但还是坦白道:“小筠喝醉了,他好像有点发烧,但是不愿去医院。”
青云集团,助理与家里派来帮忙的经理人敲响总裁办公室,打算聊聊最近收购的几个公司,没等听到里面人回复,门就“嘭”地一声开了。
“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两人只觉得一阵风吹过,小少爷的背影就消失在拐角,一点没留给人反应时间。
经理人尴尬地笑笑:“小少爷真有活力啊,这是……”
“应该是去找少夫人了。”
秘书直接关上办公室的灯,锁上门:“我把资料给你,你先接管吧,下次见到老板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楚清筠像是浮在长满水草的池塘上,身体轻得像一片浮萍,随着风的吹动起起伏伏,却因为水草的缠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清醒后,这种因为极度的抑郁导致的僵直时有发生,他在大厦的宿舍时,因为认定这是“穿书者”留下的疾病,总是凭借对那人抢占身体的仇恨,强制自己从堕落的情绪中苏醒。
可今天,他却不想挣扎。
堕落,疾病,失去母亲的痛苦,压抑的四年,都属于他自己。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
不知是身体加重,还是水草的功劳,他终于被拉扯下去,沉没进黑沉冰冷的水中。
被骗了。
在他失去记忆,茫然无措时抓住的稻草,重新接受的家人,将他当作蠢货,耍得团团转。
他想做什么?利用他?觊觎他?还是如自己一般,以看人被戏弄为乐?
他怎么想他?好骗的蠢货?需要拯救的废物?掌心挣扎的玩具?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的肌肉关节都变得如针扎一般。
被细细密密的疼痛包裹,突然很想,很想妈妈。
“她死了,为了你,不记得了吗?”
耳边是周池的循循诱导:“她会在那个世界等你,你不去找她吗?”
去找她吗……这里没有他能信任的人,没有愿意包容他不容于世恶毒想法的人,席同无法代替……也许他真的该离开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这个针对他,背叛他,让他在无望的陷阱中挣扎,又在自以为见到希望时将他打入深渊……
挣扎?深渊?
沉在水中的青年悄然睁开眼睛,似是对刚刚的独白很是不解。
他很确定自己的经历与那些幻听不同,还未来得及深思,便看到一个虚弱消瘦的背影,像个提线木偶,被支配着前进。
转眼间,他仿佛成了那个人,遵循着耳边引导的声音,一点一点走上天台,直到——脚下一滑,后脑传来骇人的疼痛。
天台……
原来那时,他是被幻听引导着走去天台?
一点零星的记忆,像一把钥匙,带着汹涌的画面直冲进脑海。
【欢迎回家,笨蛋。欢迎回家,笨蛋。】
“周家又送东西了?”
穿着白衬衫的冷清少年甩掉随身带着的斜挎腰包,看了眼放在门口的包裹,眉头禁皱:“真是苍蝇一样。”
“你别管了,回头我找人给送回去,明天就开学了,还往出跑。”
厨房做饭的女人探头出来:“去哪玩了?”
“陪我班女生出门逛街。”
少年跟进厨房,见锅里煮着鱼汤,心情更好了几分,从包里拿出一根簪子,几下将母亲散着的头发绾起来,发簪上挂着的玉石叮铃碰撞,清脆悦耳。
小孩踩着拖鞋踏踏踏跑出去,又踏踏踏跑回来,把镜子举到母亲面前,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她们找我做参谋,说我眼光好。”
“确实好。”
妈妈左右照照,再看向贴心漂亮的儿子,不由叹气。
“我这么贴心可爱的宝宝,以后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臭小子,要不回头妈妈帮你联系一下心理学教授,看看咱们还有没有别的可能,说不定你同时也喜欢女孩子呢?”
少年一啧,把手重新放到发赞上,威胁道:“再胡说我生气了。”
“不说了不说了。”
妈妈护好后脑勺,也不见遗憾生气。
少年探头观察了下她的表情,半晌“哼”了一声,音量高了几分:“是不是那家的神经病又找你了!连我什么性向都管,他们有病吧!”
第94章 残忍
放假两个月,被缠了两个月,自从高中誓师视频在网上传出去,周家发现他的存在,就一直在派人接触,先是保安,助理,又找了不知哪里的警察要把母亲当作人贩带走问话,楚清筠早就清楚这并未谋面的亲生父母有多难缠,对方估计是从他这里走不通,开始通过对着妈妈贬低他,让妈妈主动放手。
“他们不会直接把我绑走吧。”
还未成年的小少年对这个世界还算懵懂,脑子里都是影视剧的剧情,满脸的提防。
“想的倒挺多,你是他们亲生儿子,把你绑走干什么,我估计还是想打动你,又放不下面子。”
妈妈解开围裙,指示他去端菜盛饭,出门处理周家的“礼物”。
“他们的面子值钱,我们的就不值钱。”
少年心中不平,在厨房嘀嘀咕咕:“你少心软,从他们明知道收养程序是合法的,还报警抓你那一刻开始,就失去认识我的机会了。”
自己十七岁时这么活泼么。
看着这一切的楚清筠微微诧异,明白艾医生的意思了,失忆并不是倒挡,已经形成的性格和习惯改不了,他从醒来到现在,除了节目上故意的伪装,哪里还有这副少年人的单纯模样。
保温箱里装着巨大的活龙虾,被绑起来的钳子左右挥舞,楚女士打电话叫了个跑腿,又龙飞凤舞地写了个纸条:【你儿子海鲜过敏!】
“啪”地拍在箱子上。
刚得知儿子是周家孩子时,她是不介意孩子回去认亲的,以楚清筠的人品,并不会有了亲妈就不理养母。
可两个月过去,从被拒绝后,周家就像是在赌气,一直都是派人过来,从来没有亲自出现,让她渐渐感觉不对劲,面对走失多年的亲子,至少也要亲自上门吧,只想让孩子去“觐见”他们,也太傲慢了。
时间久了,她也不劝楚清筠认亲,母子两个眼不见心不烦,当他们不存在。
那天之后,楚清筠搬进学校,开始军训,再也没见过周家派人骚扰。
军训不能玩手机,少年忍了二十多天,一拿到手机就拨通母亲的电话报平安,可是电话打了十多个,从她同事那得知母亲请假旅游的消息后,连衣服都没换,穿着汗浸的作训服就跑出了校门。
之后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浑浑噩噩地过去,刚刚大一,什么都不懂的少年报了警,在漫长的等待中打遍了每一个熟人的电话,甚至问到了妈妈的老家。
老家的亲戚早就和她断了关系,听说楚清筠是她的儿子,骂得一个比一个难听,少年为了打探消息都人忍了下来,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警察通知他没有找到,搜救停止时,少年终于绷不住,慌张地在警局大哭,骄傲的小公鸡几乎要跪下来求他们再坚持一下。
可警局日理万机,何况每年在骠国北部失踪的华国人不计其数,他们早就做好了最差的打算。
“但问题是——她根本不会无缘无故去那种地方理由,她比任何人都惜命。”
被警察推出门时,少年还在坚持:“您能不能再查查,一定是有人骗她过去的。”
就是这时,周立金的助理拿着公文包出现在他身后,宣告着周家父母的胜利。
他们不用出面,到底是把这个孩子要了回去。
周家用派出救援队为交换,让他回到了周家。
豪门真少爷回归,一时间变为全国都津津乐道的新闻,楚清筠麻木地拍照,接受采访,每天靠救援队传回的照片支撑。
他住进周家别墅那天,周池没掩饰住嫉恨的眼神,哭哭啼啼离家出走,他也并不关心,周家对他来说,仅仅是寻找母亲的工具。
那段时间应该是周家最和谐的时候,怕周池刺激到他,周立金把周池安排到外面的房子住。
多好笑,养了十几年的养子,说赶走就能赶走。
楚清筠烦他们烦得要呕出来,又因为搜救队还在工作,不得不留在周家,认真地表演一个逐渐被亲生父母的“温柔对待”打动的少年,即使所谓的“温柔”不过是对他展示周家的富有和势力,从未与他聊过一次过去的生活,也没有关心过失去母亲的他有多难过。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搜救队到底还是放弃了。
楚清筠的戏演不下去了。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无法坚持对三观不和的人时时保持笑脸,见过周家两人在家里声音讽刺地骂“刁民”,花几个钱就解决抗议的顾客,在镜头前却营造慈善人设的嘴脸,他的心底被播下了怀疑的种子。
母亲的失踪,说不定和他们有关。
周立金和周太太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份隔阂,恰巧周池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签了公司,不用练习就出了道,在外面一炮而红,于是就被接了回来。
周池耀武扬威的得意挑衅和周太太类似“给你个小教训,还不赶紧道歉”的暗示中,他像块冷硬的石头,不尴不尬地在别墅住了下去。
这段记忆并不美好,就连回溯都加了倍速,楚清筠冷眼看着周池一次次故意摔在他面前诬陷他,看周家父母逐渐放弃让他低头的念头,对他的评价从“倔孩子”变成“白眼狼”。
但这对周池来说并不够,他有过被“抛弃”的经历,楚清筠的不计较被他当作亲生儿子的有恃无恐,于是更加恨他,暗中观察他,过程中,意外发现了他偷进周立金的书房。
周池那时正当红,手段和资源也多了不少,再加上被家里仆人看着长大,可以随意进入别墅的任何地方,大概在母亲失踪的第二年,他拿着妈妈的一段录音,找上了楚清筠。
他盛怒之下,差点把周池掐死,周池的经纪人赵义冲过来救了周池,终于不再遮掩,一同对他露出了真实的恶意。
“你打我没用,又不是我把她关起来的,赵义找的人也只是能跟她说说话,确定一下她的安慰。”
周池摸着青紫的脖子,脸上却是快然的笑意。
楚清筠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和赵义签五年的合同。”
周池笑得得意:“这五年,随便你用什么办法,你不能比我漂亮,不能比我优秀,不能比我更得爸爸妈妈喜欢,就算毕业了,你想接什么资源,也得听我们的。”
“五年一过,我就想办法把你妈接出来,怎么样?”
“少用这种眼神看我,爸妈最烦你提起那个女人,把她接回来才符合我的利益,你不是想妈妈么,只要你表现得让我开心,我每个月让你看一次她最近的照片,怎么样。”
楚清筠点了头。
于是早就疏于联系的少年清空了所有朋友的账号,留起刘海和长发,遮住漂亮的脸蛋,话越来越少,在周家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最后由于周池不想看见他,终于能回到学校住宿舍。
周池每个月会检查他的手机,看他有没有暗中叫朋友暴露本性,也经常带着朋友去他打工的酒吧,在众星捧月中笑得特别大声,笑着告诉他这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生活。
时间久了,周家父母恍然觉得,这个儿子大概一直都是这副阴暗的模样,周池在得知他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后,觉得他再也没有威胁,放松了看管——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没有太多的时间搭理他。
原来是这样……
楚清筠的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他不是因为能力不行或是头脑不够聪明被周池打压,而是被威胁了。
没有任何人脉经济资源,只能受制于人,靠着对一个幸运的蠢货讨好,以换取那一点点母亲的消息,对自己的手段和智慧的自信,被宠爱十几年养成的娇气傲气,全都被狠狠打碎,强烈的落差和极度的压抑让他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