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长出一口气。
好歹是出了风暴云才熄火。
他来不及擦汗，立刻看向唯一还亮着的呈象光屏，希望现在距离第六军团的巡逻队已经很远。他的目光聚焦在光屏上，同时伸长手触碰通讯仪器台，敲打紧急求援键，寄希望于已经扭曲的通讯台内还有一部分零部件在工作。
如果不行，他们就必须在这里弃舰。
在这儿弃舰离开远比在风暴云中仓促驾驶机甲离开好得多：机甲的操作装置比航舰更加精细、却也更加脆弱，也更容易在能量流中受到冲击。
呈象光屏上的一片噪音，但闪烁片刻后，还是勉强出现了图像。
漆黑宇宙中，他们的战舰前方不远处正有一片庄严肃穆的舰队。庞大的主舰被漆为褐色，前方的“六”号数字无比显眼。主舰身边被八艘从舰环绕，每一艘航舰都隶属于第六军团。
穆辰：“……”
“……不该吧。”穆辰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眼睁睁看着第六军团主舰在他面前骤然开火。
随着一阵亮光闪过，呈象屏重新在高能能量流中变为一片雪花。穆辰却能透过航舰最前端的舷窗，看见光炮越来越近。
穆辰一时无言。
航舰的所有动力系统失效，转向舵损毁，武器系统早就不能使用。这一击他们根本无法躲避，战舰的防护罩又早就损毁……穆辰的手还放在驾驶台上，却没有任何可操作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炮火落在面前——
炫目的光芒刹那绽放。
早已破败不堪的战舰在强烈的光线中却岿然不动，仿佛被安放在玻璃墙后的航舰模型。一道透明薄膜在战舰前方升起，与此同时，战舰内扭曲通讯台中传出一阵杂音。
穆辰下意识回了下头，从侧边舷窗的一角中看到身后靠近的另一艘庞大舰艇正从背后靠近穆辰所在的残破战舰，将它纳入自己的防护罩之中。这艘战舰通体漆黑，身侧的银色标志无比耀眼，印着一个大写壹字。
“滋——”杂音过后，通讯器中传出扭曲响声：“这里是第一军团主舰！请立即报告队伍编号！”
穆辰：！
穆辰睁大眼。
“第三分队第一小队，小队长罗尔德，航舰长安东尼。”他调整心情，快速道，“我们刚刚遭到了第六军团袭击，误入宇宙风暴云。现在所有的动力系统已经失效，转向舵损毁，无法行动!”
“滋——滋——收到——”军团主舰发来回复，向前方伸出航舰接引导轨。机械臂伸出，卡住前方破损战舰的外延，将它拽入轨道，送入主舰下方的停泊室。
指挥舱舱门被从外打开，然而下一瞬就，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排黑漆漆的枪管。
穆辰神色一怔。
第一军团的战士们全副武装，神色警惕，好像面对的不是该被救援的军团战友，而是一搓趁乱入侵的敌人。站在最前方的小队长神色威严，一眼扫过指挥舱内的惨象，居然松了口气。
医疗队一涌而入。罗尔德和安东尼总算被从驾驶台下解救出来，浑身是血，但还有救。穆辰把苏青扶上担架，对旁边的医生道，“他的精神域受过伤……”
“你来一下。”小队长对穆辰道，“进行身份核验和基因检测。”
穆辰确认医生了解了苏青的情况，于是停下脚步，打开通讯手环，让对方扫描自己的权限卡。随着滴的一声轻响，小队长脸上的神色于刹那间凝固。
小队长：……
穆辰：？
他低头一看，发现刚刚在战舰内太过忙乱，伸手时还未将权限卡切换，用的是苏青曾经给过他的私人授权。
在小队长的光屏之上，赫然写着苏青的姓名与军衔，后面跟着特殊授权几个大字。
穆辰：“……”
小队长：“……”
穆辰调出自己的特招机甲师权限重新进行了验证，解释道：“……苏青少将曾经给过我特殊授权……”
小队长截住他的话头：“你和我去见航舰总指挥官。”
穆辰也没拒绝，跟在小队长身后走入第一军团主舰，一边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一军团主舰上的气氛十分紧张。
一般接引军团战舰入舱不会有这么大的架势，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权限核对。穆辰走出停泊舱，看见清洁机器人正在工作，地板上还有几道没清理干净的血液，和肉块碎屑。
小队长看了他一眼。穆辰的特招机甲师身份没有问题，苏青的授权又不可能是伪造和偷盗的。小队长知道只要穆辰是第一军团的成员，这件事就没什么隐瞒的，于是直白道：“我们被第六军团偷袭了。”
他的语气烦躁：“他们的战舰最开始伪装成被宇宙风暴影响向我们进行求助，接进来里面都是多米克族。刚杀完一波他们的主舰出现，直接开了火，说我们主动联通多米克族袭击第六军团战舰。”
穆辰：“？！”
“现在和军团驻地的实时联络又受到影响，消息没法第一时间传出去。”小队长说道，“我们本来是去接你们的，半途被他们堵住。”
“这里有多米克族航舰吗？”穆辰进入主舰指挥室外的过渡区：“你们还击了？”
“没有。”指挥室大门打开，航舰总指挥从门内走出，一句话回答了穆辰的两个问题。他身形高大，神色不悦，因为这一场被迫开火的“战役”打得实在憋屈。
他在军团中一直担任勒曼的副手，知道的比小队长多得多，因而在知道穆辰持有苏青权限后就大概明白了他的身份。
总指挥对穆辰这个人没什么想法，既不像有些人一样始终不相信穆辰的实力，也没觉得穆辰的实力有多惊艳。他不是机甲师出身，对穆辰在虚拟训练系统的战绩没太多切身感触，只当他至少有点天赋、又知道勤奋努力，有苏青教，自然表现得要比别人好。
“主舰的机甲师编队不缺人。”总指挥对穆辰道，“你的权限没问题，可以在休息区随意走动。别忘了先去医疗区做个身体检查。”
他对第一小队的所有机甲师都是同样的安排。
穆辰没有动：“第六军团的舰队到底什么情况？”
“不知道他们的航舰里带的什么。”总指挥说道，“但没有多米克族航舰，也没再有其他袭击。”
“那几名多米克族就是诱饵，不可能再有更多。”穆辰冷声道，“第六军团再怎么样也不敢大张旗鼓带着异族进联邦腹地。”
总指挥点了下头。
他其实不太想花时间和穆辰解释太多，但又怕穆辰误会他们要和第六军团开战，于是解释道：“还没弄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敢开火，也幸好主舰防护罩顶得住。”
他摸了下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郁闷道，“只要没看见他们的舰队中有多米克族航舰，我们就不能真的还击。军部一个背叛联邦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妈的！不说别的，就是我爸……那个老古板要是知道我对自己人动手第一个拿枪崩了我！”
小队长：“他们哪儿算自己人！”
这句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总指挥却立刻瞪了他一眼。
“只要都是联邦军团就是自己人。”穆辰摇了摇头，“不是说场面话。就算上面有人烂了，接受指令的将士无辜。联邦真被外敌入侵时，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进入战区奋勇杀敌。”
大部分人进入军团时都怀着一腔赤诚，只是没跟对人而已。
总指挥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穆辰没注意他的目光，微微眯了下眼，开口道：“我们的航舰和第六军团的航舰相撞，哪个吃亏？”
总指挥神色一怔，而后一拍手，恍然道：“当然是他们吃亏！”
穆辰勾起一个短暂笑容：“那就行。”
第一军团主舰的航行轨迹是前往塔塔尔星，在半途搭载第一小队战舰，而后向宇宙风暴薄弱处转向，凭着小型战舰无法比拟的防御层穿越风暴云。
但现在还不到该穿越风暴云的位置。两侧的云内能量场太强，不够安全，就算主舰的防护罩再怎么坚固也不可能主动进入云层给第六军团可乘之机。
“我们必须要从此通过，又不能对他们开火。不管第六军团的舰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至少我们在这片区域的行动是光明正大、向军部报备过的。”穆辰伸手一指星图，严肃道：“那不如就按照正常程序直接通行。”
“打灯语，收拢航舰群，排成两列慢速靠近。如果他们不按规矩变队避让……”
“直接撞过去就是了。”穆辰笑了笑，“到时候怂的可不该是我们！”
作者有话说：
一只怂怂的莫叽悄悄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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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军团的航舰群向前行驶。
第六军团发出的零星炮火和两侧宇宙风暴中的光闪照亮了漆黑的宇宙, 照出最前方纯黑色的主舰流畅的舰身。
它面朝着第六军团的航舰群，前端的信号灯闪烁，打出联邦航舰队相遇时的标准灯语。清晰的灯语重复几次过后, 两排信号灯下方的炮口微转，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轻轻一动, 又好像亮出武器、向前方的挡路者发出最后的警告。
对比浩瀚的宇宙, 它渺小得好像一粒灰尘, 对比环绕在它周围的从舰, 却又好像无法被战胜的庞然大物。
第六军团舰队前端的几艘从舰纷纷向后退却，一个劲的向己方指挥官打出请求变阵的信号，想要离开第一军团的前行路线。
他们根本不敢与这艘舰艇相碰！都不用航舰的超级电脑计算, 从舰的舰长就知道他们的航舰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断成两半。
第六军团主舰指挥室中，指挥官盯着呈象屏上的影象沉默不语, 手指紧紧抓着座椅扶手。
随着双方不断靠近, 一边的侦察光屏上显示出了第一军团航舰的防护罩与外壳参数值。
第六军团指挥官脸上神色变换，喃喃道：“他们居然给主舰和从舰都进行了升级……第一军团之前表现出的资源短缺困境是假的！怪不得刚刚那几发炮弹甚至没有打开它的防护罩……”
“就算我们现在启动主舰核心武器莱德炮全力攻击, 也不可能在他们与我们相撞前把他们击毁！”指挥官身边的航舰长焦虑道，“长官！如果相撞，我们的航舰将受到重大损坏！宇宙风暴云就在周围，没有救援……”
第六军团指挥官手指又紧了紧。他几乎没听见航舰长在说什么, 视线从光屏移至舷窗外，呼吸逐渐急促。
他们与第一军团主舰之间的距离更近, 他已经能透过舷窗看到那艘舰艇的身形。
纯黑色的舰艇近在咫尺，舰身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高大，侧方第一军团的银亮标志晃得他双眼刺痛。
这艘航舰经历过与多米克族的数次大战, 却从未被击毁。它是人类联邦的守护者, 拥有无穷力量, 背负着无数功勋，也昭示着数以万计的牺牲。
它的航行静默无声，却携雷霆万钧之势，好像将要破开面前的一切艰难险阻，不能被任何事物阻止。它最前方的两道狭长发炮口仿佛一双眼睛，让第六军团指挥官蓦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一瞥。
当他还是指挥系的高年级学生时，军校的实战演习将他们送入战区。他所在的航舰被多米克族偷袭，混乱之中，纯黑色的机甲将一艘多米克族航舰拦腰斩断，将他救上己方航舰。
那架黑色的机甲也受损严重，需要进行临时检修。机甲驾驶员紧跟着他从驾驶舱中跳出，不经意间向他看了一眼。
男人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带着战后没有来得及收拢的杀意……
“后退！“第六军团指挥官下意识道，”变阵！“
第六军团的舰队快速后退，舰队阵型变换，好像被浪潮.吹散的沙石，为第一军团让出通路。
仍在一片无声静默之中，两艘主舰擦肩而过，舰身间距离狭窄，好像只需一步就能从一方舰艇跨至对方舰上。
穆辰转过脸，透过舷窗看向第六军团航舰驾驶室。他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额角向对方致意，嘴角勾着一抹张扬笑容。
穆辰：“多谢。”
随着他的话语，第一军团主舰推进器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辉。
原本低速运转的推进器被提至最高档位，喷出绚丽的紫色火焰。整只舰队倏然加速，掠过第六军团身侧，扬长而去，没入神秘广袤的宇宙。
“嘟——”第六军团指挥官通讯器震响，对面传来劈头盖脸一顿谩骂。
“让你们引诱第一军团出手！你们在干什么？！” 通讯对面的军团长怒火上涌，“星网军事台卫星随时准备向联邦进行实时报道，等着看第一军团对你们开火！等了半天！你让我们看什么？！所有的调配已经完成！星球军团也已经完成对第一军团驻地的包围，准备以背叛联邦罪名控制驻地空间城。现在可好……”
“嘟——”他骂人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被标记为极度紧急的新通讯接入了。负责包围第一军团驻地的星球卫队长全息图像出现，慌张道，“长官！第一军团驻地从……从星图上消失了！”
“！！！”
星历904年，联邦军部发出最高等级预警，人类联邦出了一件震惊所有人的大事：第一军团在司令部并未下达任何指令的前提下自主开启了空间跳跃。
他们横跨四个星域，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时离开人类联邦。第一军团的信号最后一次被检测是在联邦西侧边界，他们在此向全联邦发送了一句简短的信息。
“我们永远为人类联邦而战。”
星网上彻底炸开了锅。
军部司令部大发雷霆，在接到第一军团空间城行动的第一时间就要求各星球、军团搜索追击，但一直没有掌握到确切行踪。直到第一军团的最后一条信息发出，他们本要调动联邦西侧驻守的第三军团向星域外追击。但恰逢西侧星兽海正有兽潮集结的预兆，无法分出人手，于是也只能放弃行动。
第六军团立即向上报告，提出曾目击第一军团主舰仓促离开，怀疑他们搭载了军部通缉犯苏青与穆辰等人，归属了多米克族，逃离联邦。
但医疗航舰上原本在疗养院治疗的军部人员得到了消息，集结医疗航舰幸存者们向联邦上层提交情况说明，并在星网上同时澄清，表示第一军团航舰在离开前三天还杀死了一只潜入塔塔尔星的多米克族，拯救了至少上千人。
能源部长霍夫曼.里尔德却随之发表讲话，称第一军团在苏青的带领下早与多米克族勾结，潜入的多米克族本就由第一军团带入星球内部。
他表示苏青为提高自己的声誉，早在昏迷后刚刚苏醒时就引导多米克族进入了爱尔普兰星，想要借由重新开战为自己谋取利益。但因为能源部一直反对战争重启，苏青计划无法达成，于是对人类联邦怀恨在心，又觉得自己受到了联邦的忽视，干脆联系星盗袭击了布莱斯天空城，自导自演，在混乱中离开联邦、投入多米克族一方。
这番言论引出了不少阴谋论者，但也有不少人哗然嘲讽里尔德家祸水东引，是为洗脱前一段星网上发酵出的对里尔德家操作星网的指责。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却又没有证据。但无论如何第一军团这次动作都严重违反了军部规定，司令部第一时间将第一军团所有人除名军部、并加入通缉名单。他们的家属和已经退役的战士们原本也要受到波及，但被理事官以第一军团过往的辉煌功勋挡了一道，阻止了军部扩大追责范围。
同时，理事官还以联邦民众情绪激烈、恐怕加剧星网争吵引起动乱为由推迟了里尔德家原本预定的、正式公布停火协议提案及其细节的日期。霍夫曼怒气冲天，但韶文的担心实在是太过有理有据，他无法反驳。
星网上已经炒成了一锅粥，有的星域中潜伏的反联邦势力借机吸纳人手意图壮大，让联邦高层立即采取了维.稳政策，不再宣布任何可能引起民众不满情绪的新政策，停火协议自然也在其中。而最初造成这场混乱、又在星网讨论初期煽风点火的正是霍夫曼自己……
他原本想引导民众厌恶苏青，却一不小心闹得停火协议无法推行。
在霍夫曼的怒气之中，岁月轮转，联邦即将迎来崭新的一年。
第四联邦外星域中，穆辰几乎忘记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他刚刚完成了历时五天的资源星探索任务，浑身是汗，从机甲驾驶室中走出，和罗尔德击掌，而后在驻地局域网络系统中进行任务交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