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靳沉协助救援队将两人抬上直升机,徐舒意僵硬地躺在担架上,脸上的吸氧装置里完全没有任何冒热气的迹象。
“救他,求你们救一救他!”
商靳沉的眼前一片昏花,在卷曲的黑发不停扫荡着他恐怖的眼神。
“小意,你不能死,你别吓我好吗?”
商靳沉被救援队的人强行摁在座位上,用安全带捆绑起来。
但他还是将手臂伸长,大手不停地触碰徐舒意的面颊。
我不能没有他。
商靳沉的眼圈蓦得泛红,从未尝过眼泪的滋味的人,头一次从嘴里品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还有血的味道。
他把口腔内侧咬得血烂,不停哀求道,“小意,你撑住,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了,也不在你面前端着了,假如你讨厌我,我发誓一辈子不再纠缠你,你活下去好吗,求你了,活下去好吗!!”
第64章
救援的直升飞机一路给两人吸氧, 转移到海拔较低的区域后,转由距离最近的军医研究院接手,徐舒意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严重, 万幸是没有引发脑水肿,经过连续两日的抢救, 又在特护病房待了三天, 第六天顺利转移进普通病房,生物体征趋于正常, 只是一直没有睁开眼。
手术期间,医生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叫亲属签字。
商靳沉的手握着中性笔签字时,颤抖得像从冰窟窿里刚捞出来,每根指尖都绷不上气力。
护士问他是病患什么亲属。
商靳沉干脆答道, “丈夫,我是病患的丈夫, 请您们一定要尽力救他,拜托了。”
徐舒意的病情稍微稳定一点,商靳沉则不眠不休地照料着他。
商三从不知晓,徐舒意那样剔透漂亮的眼睛,在紧闭的时候竟会有一种杀人的魔力。
简直快要将他逼疯了。
可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招他讨厌。
万一......
万一他嫌我烦,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瞧我,一直这般沉沉得睡下去......
商靳沉极力朝徐舒意的耳侧倾诉,“小意,别丢下我, 真的,我其实也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遇见你之后,我才是完整的。”
“繁华世界虽好,但你顶得上我的全部。”
“小意,你嫌我烦,我是心知肚明的,不过怎么办呢?我只能继续烦着你,要你睁眼,要你看我,要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看一看重新改变的我。”
“我会变好的,真的,我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很多复杂的事情我都一学就会。”
徐舒意的体温已经逐渐恢复过来,可是平躺在病床上的肢体,包括皮肤,依旧冷白到像一张包裹着青色血管的薄纸,稍微使用一点气力,便要从眼前消失。
商靳沉甚至连呼吸声都觉得太重了,双手不停地揉搓着憔悴的面颊。
每天由林子善给他带来食物,目前的商三只有机械吃饭的需求,其他的一切事宜全不如徐舒意重要。
商靳沉的掌心一阵刺痛,原是青青的胡茬扎人。
商三是骨子里臭美的,心说万一小意苏醒过来,看他一副沧桑的老态,搞不好要嫌弃得更厉害,准备起身去病房的洗手间洗把脸,再剃掉胡茬。
长时间的久坐,使得商靳沉的双腿麻木得厉害,起身太猛时竟虚弱地朝后倒退两步。
幸亏双手及时往后一撑,稳稳地抓住了窗台的大理石边沿。
商靳沉心说幸亏没有朝前栽倒,碰到小意身上,或者将心电监护仪碰倒就不好了。
正想着。
心电监护仪的心跳波动稍微加速了一点。
只是这微微的一点变化,竟叫商靳沉枯寂的心底冒出欣喜的绿芽。
徐舒意的眼睫依旧将转未转,嘴巴却吐露出一丝丝的活气。
他说,“你......骗我。”
商靳沉太高兴了,情绪忽高忽低后直冲入某个高潮,莫名有点想要落泪的冲动。
伶俐的口齿竟打结道,“你......你早醒了?”
徐舒意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他的猜测。
医生来过后检查一下情况,说病人基本康复了,又说都是同行,会好好地照料他的。
人前脚一走,商靳沉立刻蹒跚着脚步,凑过来问徐医生,“喝点水吗?肚子饿不饿?身上感觉冷吗?又或者......头还晕吗?不然我们再转院,云藏邻省的医院我早已经打好招呼了。”
连续问了十几个问题。
徐舒意淡淡得,毫无反应。
商靳沉微微探口气,重新坐到椅子上,拉住徐舒意的手不停摩挲。
“我确实早能走起来了,你把撂下的第一年里,我找了别的医生,还有专业的护理团队,我当然不可能一直坐着轮椅,也不可能一直让自己处于总被抛弃的地步。”
“我想亲自来云藏接你,知道吗,小意,我为什么要投资支援那几条公路?”
商靳沉的头有点沉重,连续睡眠不好的情况下精神还要保持高度集中,此刻全部的重负袭上心头,使得他不得不伏低姿态,将头颅一起枕在徐舒意的旁边。
“我想等你三年支援期结束后,在修好的公路两侧挂起无数的红灯笼,用我这双腿,一步一步把你抱回商家去。”
商靳沉大约还想说点浪漫的。
徐舒意的唇息间发出轻微的鼾声,不知道听见了那一句,或者指责完他之后便又睡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坏蛋。”
商靳沉无奈一笑,吻了一吻徐舒意的耳畔,乌黑的眼眸里闪烁出一片粼粼的水光。
商靳沉说,“谢谢回来。”
在医院与商靳沉的精心照料之下,徐舒意的情况越来越好,气色也红润多了。
王乐基本无恙,他在被空中救援队发现的第二天便醒过来。
祁所长带着义诊小队的两名医生,驱车上百公里,专门来瞧了两人的情况。
徐舒意因自己的体质拖了后腿,特别不好意思跟祁所长与王乐道歉。
王乐使劲给祁所长告状,说徐医生那天拼命叫自己先离开,弄得好像马上要牺牲自我,英勇就义似的。
祁所长笑说平常看徐舒意身体素质挺棒的,而且龙城医院体检也是过关的,没想到差点把小命给撂在高原草场里了。
两人都是用微笑的语气来化解气氛,要知道这次的意外十分凶险,义诊小队差点有两个人死在云藏,医院对于祁所长也做了通报批评。
不过人命大过天,祁所长并没有打算将这件事现在说出来,主要是让徐舒意好好休养。
祁所长带走了王乐,临行前跟徐舒意说像他这样发烧的情况,一定要先确定身体完全康复,才可以申请返回县医院。
徐舒意稍微张了张嘴。
祁所长居然神通极了,说,“小陆你放心,那个孩子原本也要来的,不过星星艺术中心离不开人,他说等你身体好一点跟你通电话。”
商靳沉从始至终没有搭话。
唯独祁所长提到陆子安时,他才起身说林秘书在附近的酒楼订了雅间,代表徐医生请领导吃个便饭。
祁所长不可能不知道商靳沉是谁。
龙城的商界大佬,即使没怎么见过庐山真面目,耳朵里也听过不少鲜为人知的传闻。
让大佬请客委实折煞了。
祁所长万分抱歉说,县医院还有急事处理,恐怕不好耽误。
商靳沉像是知道他挨了处分似的,故意说,“你是小意的直属领导,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小意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可谓将他跟徐舒意的特殊关系摆得明明白白。
祁所长心知肚明,更是不能多留,不过商靳沉派了一辆货运车跟着他们的越野车一同返回,上面装了不少新鲜果蔬与肉类,说要给站点的医生们加餐。
尤其点明里面哪两箱是给陆子安捎带的。
徐舒意安静看他舞。
等所有人从病房撤退,他才慢悠悠地瞪向某个心机老男人,轻责道,“小陆确实很容易受刺激,你何必跟他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
那些吃食,陆子安非但不会收下,还会气恨商靳沉在这边的医院缠着自己,大献殷勤。
想至此,徐舒意觉得还是打个电话更妥帖,伸手去摸手机,才发现他的手机早已经扔在报废的面包车里了。
商靳沉不要脸地凑了过来,直接坐在他的病床侧面,钻进同一条被子里。
徐舒意元气大伤,一时间不是老男人的对手,只得由着他说,“幼稚。”
商靳沉慢慢地削苹果,“这怎么会幼稚,你为了他狠心地驱赶我走,不算他中伤我的,诽谤我的,我也适当回报他一点难受罢了。”
也是,两个地方相距上百公里。
陆子安大概只能在肃南部日日夜夜来回生闷气。
徐舒意拿他没办法,只好张嘴吃削好的苹果瓣。
商靳沉难得伺候他一次,凭什么不享受呢?
商靳沉喂完苹果,清洗干净手,对准备休息的徐舒意说,“让我听听你的心跳。”
徐舒意微侧立身躯,“你快下去,万一护士进来可不好了。”
商靳沉趴在他肩膀,像是一个准备翻墙而入的家伙,反复洞悉庭院里的环境。
“风水轮流转,之前你是怎么看待躺在病床上的我的?如今落进我的掌心里,我可是以德报恩,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徐舒意气笑,微微咳嗽起来。
商靳沉的脸色一变,改口道,“好了,我不惹你了,你一咳嗽我害怕。”语毕将徐舒意柔软地搂进怀里。
两人一同盖着医院的白被子,看着病房内简洁整齐的白床白墙。
商靳沉忽然有点感慨道,“我们俩若是一起死掉的话,应该就是现在眼前这幅场景,肃穆安静。”
徐舒意说,“我可能会死得比你早。”
气死的。
商靳沉反而煞有介事,调整了身体的姿势,与徐医生肩挨着肩,整齐地平躺在一处。
“我的灵魂一定比你重一克。”
徐舒意本想说,你的灵魂镶金了?
商靳沉眼望着头顶的雪白,任由云藏的白光投印出窗格的形状,覆盖在他与徐舒意身上。
“这样我才能一直拽着你,让你的魂儿也离不开我。”
徐舒意无奈笑了,最主要是阳光太暖,晒得他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眼皮微微发重。
“商三,我以为你挺干脆的。”
那个时候,其实徐舒意听见了。
他坐在寒冷的后车厢,微弱的感知到商靳沉的靠近。
他的着急,他的嘶声力竭,包括商靳沉的眼泪。
还有那一句。
假如自己能醒过来,不再纠缠自己的那一句。
很明显,商三早抛脑后了。
“我当然很干脆,”商靳沉将扎人的鬓角贴在徐舒意的掌心,一点点亲昵地剐蹭。
“但我对你永远都干脆不起来。”
讨好的动作行为都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极难联想,这般死皮赖脸的形象,会是徐舒意曾经认识的高傲男人。
一阵困意袭来。
大病初愈的人总是睡不够的觉。
眼前交织的光线里飞扬着细微的尘埃,悬悬沉沉,仿佛时间线间被弹拨时,不断跳跃的符号。
将过去的画面清晰又模糊地交织在一起。
假如没有记错的话。
商靳沉抱着他,拼命救他的焦急模样,总是像一束炽烈的光一样,投射在他阴暗潮湿、冰冷无望的头际之上。
重叠,重叠。
徐舒意迷迷糊糊地靠了靠人,轻声说。
“商三。”
“嗯?”商靳沉蹭了他的面颊,嘴角摩擦着徐舒意柔软的面颊,几乎是在用贴心的鼻音回复,“什么?”
徐舒意睡意困顿,半晌才说,“商三,你好烫。”
像一簇真正的火焰。
不是剧烈的焚烧,不容靠近。
便是源源不断的温暖,引人入怀。
第65章
徐舒意的身体底子尚算可以, 又在医院里养了半个月,直到发低烧的现象彻底消退,人也从掉秤的状态被养得圆润了些。
商靳沉本来想叫他多休养一段时间, 奈何徐舒意心里牵挂着县医院的工作,感觉身体一康复, 就可以立刻上岗。
商靳沉也没多嘴说那些话, 他讲过自己要有所改变,首先改变的第一条就是适当地留有空隙, 不要让对方感到压力。
况且他布了一年多的局,最近正是要见成效的时候,过几天必须要出国些日子。
他不可能总是缠在徐舒意的身边。
但等待又是熬人又漫长的。
两人返回肃南部之前,决口没有提对未来的构想,一切的缘分除了主动摩擦出火焰的部分, 还有静待花开的部分。
商靳沉将徐舒意安全送去站点的宿舍楼,陆子安大概早听到了风声, 端着一盆从云藏圣湖里求来的圣水,借以趋避不详的污秽之物。
商靳沉不得不揉摁着太阳穴,像是主动伏地贴着徐舒意说,“你看他的行为,我已经很仁慈了。”
冥冥中有点求安慰的可怜感。
徐舒意才不管他,提起自己的简单行囊,“凡事有因必有果,你应该先好好反思一下。”
商靳沉沉默了一瞬,将徐舒意手中的行囊接到自己手中,随人下了车。
他的腿脚虽然能走, 不过也是有度的,平常机械辅助架和轮椅来回切换, 确保每日的行走量不超标。
商靳沉用双腿缓慢地走下车,这个举动在陆子安的眼中无异议晴天霹雳。
陆子安气到当即摔了门,瘸着腿气鼓鼓走回屋去。
徐舒意新买了手机,早跟这孩子发过信息的,要他不必太在意商靳沉。
看来是起到了反作用,愈发离谱。
徐舒意不禁瞥商三一眼,商三以绝对胜利者的姿态搂住自己的肩膀,嘚瑟得仿佛打赢了整座江山。
徐舒意可不认为自己有江山那般贵重,淡然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对你有成见也是......”
商靳沉直接打断道,“我从来没有跟温环玉有过任何暧昧行为,不论你想不想听,我敢用自己这双坏腿保证。”
商靳沉居然立起两指,郑重其事道,“我,商某人,若是跟其他的男男女女曾有过不清不楚的纠缠,这双腿到老死那天都好不彻底,做一辈子的残废。”
徐舒意不屑笑道,“反正也是坏的。”
商靳沉一激怒,逮住他的嘴亲了一口,眼瞅着徐医生竟敢抬起袖子擦嘴,当即将人的双手反剪在背后,又亲了一口。
叫你嫌弃我。
商靳沉说,“你病得睁不开眼那些天,我日日夜夜伺候你,黑眼圈黑得像国宝了,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啊?”
道德绑架一向是他的专利。
不由又噗嗤笑了,“对不起,我只是想亲亲你。”
趁徐医生没有翻脸之前,拿出两支旧手机主动示好。
“又派人去草原上仔细找了一下,那辆报废的面包车被路过的牧民发现,原本都拉着准备卖废品的。”
徐舒意微恼的眼神仿佛被点亮的明灯。
先一步抢回那两支手机。
他的重要资料都存储在里面!!
徐舒意的眼神又变得感激,这令商靳沉遭受多少排斥与厌烦都是值得的奖励。
不过转念一想。
他的地位可真低,一降再降,现在连手机都比不上。
决定主动坦白从宽,将徐舒意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徐舒意对他一天十八般作妖的手法习以为常,微瞧他说,“做什么?”
商靳沉道,“你先在我脸上拍一把,我再交代。”
徐舒意才不会打他脸。
最主要是两人站在宿舍楼下面,在别人眼底绝对是卿卿我我的搞暧昧。
有点叫徐医生回想起上大学时,每天晚上宿舍楼前倩影成双的精彩画面。
他现在只想叫商三快点离开。
商靳沉说,“可能你心里也疑惑,为什么我那天能跟着空中救援队找到你。”
商靳沉点了点自己送给徐舒意的那部手机,“里面有微型定位追踪器。”
徐舒意忽然有点想反悔打他的意思。
商靳沉连忙搂着他道,“我没有任何坏的意思,你知道自己一年前抛下我,独自来了云藏,我被抛弃到产生恐惧症了。”
“我并不是想跟踪你什么,我只是害怕你又突然在未来的哪一天,从我身边无声无息地蒸发,我只想知道,你最终会停留在哪个地方。”
“那天林子善跟我汇报,说你的信号断了,我原本以为你是跟我争吵后,把手机给扔掉了。”
“再一看信号断掉的地方在高原草场上,而且能联系到的祁所长又说你跟一名司机断联很久了,我才慌了神。”
“我以后不会再往你的手机里安装定位了,”商靳沉无端得有点湿润了眼眶,“我要让你的心主动拴在我身上,而不是我一味的强求。”
徐舒意的手被他包拢得很好,完全抽不出来握成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