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舒意偷瞧一眼商三在做什么。
满桌子的高级寿司摆得异常精致漂亮, 粗陶材质的古朴盘子盛放着少量的鱼虾生鲜,在灯光的辉映下肉片薄如蝉翼,新鲜肥厚的三文鱼颇具艺术美地堆积在米粒间,隐隐能闻见花柚子与紫苏叶的清香。
商靳沉将松茸牛肉辣椒酱请了出来,正忙着将寿司沾上辣酱,慢慢享受他自己二改后创新的顶级美味。
徐舒意:“......”
商靳沉以为他在工作,忙完了才记起来两人正在吃晚餐,给徐舒意递了一盘鲜红流油的辣椒酱。
“芥末味儿太冲了,我不喜欢,一辈子都吃不惯小日子这股淡味儿,还是李阿姨的手艺更合我胃口。”
徐舒意想说,你那是好的吃太多,嘴巴养得太刁钻了。
若不是亲眼见过商靳沉偷摸地用辣酱沾薯条,徐舒意还真以为他每天在外面谈生意有多么一本正经,高不可攀。
商靳沉催他快吃,赶紧睡觉,看着徐舒意的手指还舍不得离开手机,稍微提示道,“现在想起来,还是游轮上没信号更好一点,起码吃饭和做手术,是你能做得最专心致志的事情了。”
徐舒意无辜地解释,“不是的,是大哥。”
商老大?
商靳沉不谨慎咬了舌头,被辣椒的余味蛰了一下,铁嘴也会有不攻自破的一天,他现在居然能深刻感受到又辣又疼的滋味,顾不得一贯的餐桌礼仪,大着舌头问,“商牧洄说什么?”
徐舒意也不是个会撒谎的,“大哥说德国那边的厨房用品品质好,可以帮我捎一套。”
信息是几个小时前发的,那时候手机信号尚且不好,手机开机了也只能做个高级闹钟。
徐舒意甚至感觉,自己几个小时没有及时回复,大哥可能已经打消了念头。
或者还在等他的确切消息。
商牧洄做事很有耐心与韧劲。
徐舒意一瞬间便从表情中流露出些什么。
商靳沉哦了一声,徐舒意听见他说,“那选黑色吧,黑色称那种装修风格。”
徐舒意奇怪,商三只在门口逗留了三秒钟不到,能看见个屁装修风格。
徐舒意喜欢白色,有点洁癖的人都喜欢纯洁无垢的心灵色彩,白色的厨具时间久了容易显黄腻,不过他特别喜欢打扫厨房。
所以没关系。
徐舒意很抱歉地与商牧洄回复消息,说信号不好,如果大哥还在德国的话,能不能帮忙订购那款纯白色的套组。
商牧洄回复地也很快,说GOOD Choice。
徐舒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谈论到付款的话题上。
商靳沉一脸不耐催他,“饭要冷了。”
那小日子的饭不就是冷的?
伊豆半岛的面积算不上大,层峦叠翠的绿植与黄沙碧海互相交叠,处处都是温泉胜地,尤其是南伊豆的下田,著名的寺庙很多。
商靳沉说小日子的庙外面看看风景就行了,谁知道里面供奉的什么,再说心中没有虔诚的信仰,迈进去也是对佛祖的无礼。
拉着徐舒意登上前往寝姿山的缆车,据说可以远眺“伊豆七岛”中最大的岛屿,尤其是在太阳跃出海面的刹那,浮光跃金于波涛粼粼之上。
徐医生不能理解,一个拥有常年起床气的霸道总裁,怎么能在三点钟爬起来,还能拽着他非要上山。
如此看来,确实挺物超所值的。
沐浴在曦晖云海之下,商靳沉问他,“看过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吗?里面很细腻地描写过这座山,确实宛若美女仰卧的姿势,钟灵独秀。”
徐舒意摇头,他上高中时没有一毛钱能花在资料书以外的地方,有时候肚子都吃不饱呢,去哪里欣赏文字里的风花雪月?
商靳沉笑说,“正经书,可别想歪了。”
徐舒意忽然回忆起商凌云之前去南岛发来的照片,上面有文清含与商三靠在一起的一张合影。
文清含那张洋溢微笑的细腻表情,此刻好像转移到了自己嘴角,足见商三是个会哄人的家伙。
只是商三比天上月亮还阴勤圆缺的态度,对自己究竟怀揣什么想法。
徐舒意有点猜不透他了。
可能我在商三风流蕴藉的生活史中,是个刚好陪他在这几天里获得快活的工具人?
如此一想,徐舒意居然自隐隐发堵的心底产生一了点舒坦的念头。
观展台前有中年人打开轻柔的乐曲,不知里面的日本女人哼唱着什么,有些慵懒的甜蜜,凄凄的哀愁,缱绻又迷离,如怨亦如诉。
商靳沉如此一个要面子的人,蓦得朝徐舒意伸出右手道,“赏脸一起跳个舞怎么样?”
徐舒意觉得他那凌乱刘海之下的眼睛,竟有点少年气的无所畏惧。
这又是一种商三。
徐舒意见识过眼前的西装暴徒太多的冷嘲热讽,唯独一身轻装的商某人,能从他的凌厉气质里剥离出一点普通人的随性与肆意。
但他终归是霸道的,完全不等徐舒意的拒绝,直接搂着对方那截发僵的腰肢,在青石板铺成的平台间,不是很刻意地缓慢旋转了起来。
商三肯定一辈子过得都特别幸福吧?顺遂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吧?
这舞跳得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徐舒意慌促地左脚踩着右脚,被一个意气洋洋的高大男人掌控在咫尺之间,没有任何缓转的余力。
商靳沉突然专注起来,从徐舒意的视角其实只能感受他的胸膛压了过来,贴着他微烫的面颊侧,耳畔吹拂起一阵混乱的、迷热的唇息,性感地唱诵着。
“如果你热爱的是我的灵魂,请你拿出那一点点无辜纯洁的眼神,不要试图推我进入漆黑的深渊,看到你漫不经心的冷淡笑脸,低声细语将残忍变成喜欢。”
徐舒意绊了三次脚,才勉强稳住身体问他,“你唱什么意思?”
商靳沉含着笑反驳,“这首歌里是这样唱得,我免费翻译不要钱。”
徐舒意想日本歌哪有如此隐晦的寓意,可是商三每个字眼都准确地契合着旋律,醇厚的男中音感性且迷人,完全拿不住他有任何作弊的把柄。
正像商靳沉说得那句不知何意的法语。
也像商靳沉不知何时准备的订婚戒指。
他们从乌泱泱一群人的轮船上,转移到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不停地挑逗与旋转。
他只能一切跟着商三的意愿,随波逐流,仿佛他们会陷入爱情的某个旋涡。
......
商三或许不是认真的,他说的、做的,每一样都信手拈来,用他富足生活所积累的多姿多彩,来迷惑蜗牛壳里的软体动物快伸出来。
......
再这样被玩下去,他要坏掉了。
徐舒意轻轻打了一个气嗝,商靳沉连忙停下舞步,问他,“是不是吸了凉气?”
其实是不知所措导致的。
徐舒意使劲摁住咽喉下面的穴位,虽说有点丢人,不过舞曲总算是如愿停下来了。
我从不适合旋转,那使我无法辨明方向。
我只适合不断向前走,忽略不适合我的一切风景。
商靳沉四周环视,没有贩卖热水热茶的摊点,不得不放弃这一次绝佳的机会,轻声道,“总之先下山再说。”
两人路过爱染明王堂,许多登山的人都成双成对地往里面走。
商靳沉说,“这庙就不用拜了,你不求姻缘,我不求财富。”
徐舒意瞪一眼,“可以你求姻缘,我求一下财。”
商靳沉问,“你不打嗝了?好的挺快,徐院长。”
徐舒意感觉心底又稍微舒服了一点,毕竟怼他怼得超乎自然,才是商三气死人不偿命的常态。
他与商三,注定没有什么注定。
第23章
跟商靳沉一起待了五天, 徐舒意算是见识了商三的随心所欲,早晨还在寝姿山,第二天下午便提议说去热海玩。
其实同学会已经被商三强行结束, 他也没有再跟着的必要,如果买一张机票单独返回龙城也是可以的。
不过商靳沉似乎防着他有类似的想法, 用他那资本家特有的精神力量, 使劲地压榨他的休息时间。
徐舒意只好缴械投降了,每次只能在出租车上稍微小憩片刻。
在小日子坐出租车挺贵的, 徐舒意提出要AA,商靳沉直接否决,笑道,“你总不好要债上加债吧?”
按照他这种大手大脚的程度,确实不是徐舒意能A得起的程度, 动辄上千元的寿司,上千元的客房, 每天小几万的消费。
徐舒意只好在小处的地方给他回馈,跑腿买买矿泉水什么的。
坐急行列车80分钟就能到热海了,商靳沉偏要多花钱坐出租车,徐舒意不服从他都不行,商靳沉叫他安静睡会儿。
热海的热闹气氛明显高涨起来,五月份的樱花树刚度过最为繁盛的花期,被称作樱花隧道般的幽静街道还是十分赏心悦目。
徐舒意对着樱花树拍了好些照片。
商靳沉问他,“你怎么不请我帮你拍照”
徐舒意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拍照?”
商靳沉最近肆意惯了,在没人能认出他的陌生国度, 可以卸尽铠甲,只做一个享受人间的过客。
而这份随意, 多半是因为身边的人令他舒适度很高所致。
商靳沉捻起一朵樱花,纤弱的花梗在粗糙的指尖转动,“你拍下的照片,难道你自己一有空就会去经常欣赏它?等你再看见它的时候,心情一如往昔最快活的时候”
“人拍照总以为能留得住些什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等到老了的那一天,再看这些,落差反而更大更多,不如只留在脑海里,才永远是最美好的。”
商靳沉轻松地跃上路边的石台,站在云霞一般粉红的花丛之下,伸展双臂,“我只想活到70的年纪,差不多能动弹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像我这样一个商人,能记住我也好,记不住也罢,有可能恨我的人更多,全部都无所谓。
他朝着徐舒意的方向握紧单手,“我只要能牢牢攥住眼前此刻就行。”
瞧商三一副欲乘风雨的潇洒,徐舒意淡然地戳破他的西洋镜,“你就说你离开了西装发胶,不愿意被人拍下现在的二流子模样,就行了。”
商靳沉双手往兜一插,从一片芬芳馥郁的背景下睨他。
“看破不说破,徐院长。”
徐舒意被他的装模作样笑到了,真正得是发自肺腑地获得了一种情绪的产生,仿佛被遗忘了许久,嘴角与眉眼一同会弯起的动作,都出奇地令人感到陌生又熟悉。
徐舒意还是眉眼舒展地大声笑了。
为防止这个表情从面瘫的脸上做出来太丑陋。
徐舒意连忙捂住嘴巴,从指缝里噗嗤噗嗤得喷吐急促的气流。
“商靳沉,你还是适合不要张嘴。”
商三一步跃下台阶,正将某个人抱个满怀,搂住徐舒意的肩膀,正经地板起面孔道,“徐舒意,记住我这句话,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人生本来也没有什么圆满可言。”
天气已经转热,还不是最佳的游泳时节,海滩上却已经张开无数把硕大的遮阳伞,时髦的年轻男女纷纷穿着泳装嬉戏。
商靳沉说不要往水太深的地方去,尤其徐舒意是个旱鸭子,万一被海浪卷走了,可不得便宜日本的龙王。
徐舒意说好。
两人坐在遮阳的花伞底下,商靳沉催他稍微靠近坐过来一些,免得太阳晒久了会中暑。
徐舒意旋即躺在软椅里,平常总一脸冷若冰霜,只穿着半袖短裤的模样,但凡路过的人总得张望他一眼。
商靳沉照例拿出之前那件羽织,叫他披上保暖,恰好沙滩上有几个年轻人在打排球,派了最可爱的一个女孩子过来问要不要加入。
商靳沉询问徐舒意有没有意愿。
徐舒意瞧他挺有兴趣的,叫他去玩。
其实跟着自己坐在这边望海,才是没趣极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没趣的学习呆子。
商靳沉说稍微运动一阵,不然这几天光是吃喝玩乐,不活动一下,浑身肌肉发僵。
商三被邀请过去的时候,打排球的几个女生笑得都挺开心的,谁能料想面前这位已经三十岁了,站在青春洋溢的大学生里还挺有显年轻的。
也有可能是现在的叔控比较多,外加还是个长腿美颜花大叔。
商靳沉也就是随便玩玩,跳啊跑啊的活动不适合他的气质,不过他手臂长,准头十分不错,站在网前很容易拦网成功。
成功拦截了几次后,对面的两个日本小子急了,外加女生的目光全部围着帅气大叔盘旋,愈发左右开弓,不依不饶。
徐舒意瞧商靳沉挺会设计玩弄对手的,之前邀请他时,他就伪装弱鸡说不太会玩,等上场后立刻开始杀那几个对家的威风,锋芒毕露难免会遭人嫉妒。
徐舒意等不到他消减了兴趣,将羽织脱在软椅上,一步步走进凉意十足的海水中。
热海的水剔透的像一块融化的玻璃,由浅淡缓缓地转移向蔚蓝,甚至苍蓝。
徐舒意走到海水齐腰的位置,还能依稀辨清脚底的酥软的沙子,除了冷得鸡皮疙瘩泛起一层之外,肌肤被海浪扑打的感触新鲜又舒服。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算是身临其境的感觉。
可能他走得偏一些,周遭的响动被海潮声压制了一部分,女人的尖叫声穿透力是很强得,海鸥在头顶发出悲鸣。
徐舒意终于后知后觉得抬头。
不远处的海面,有个黑色的三角鳍正朝他快速游来。
鲨鱼!!
鲨鱼从不靠近浅海区,尤其是到如此靠近沙滩的部分猎食,徐医生看了眼周遭,许多人因为惊吓而忘记了防鲨网的存在,大叫着朝沙滩的方向奔跑。
我……我也得跑。
徐舒意的脑海里刚产生这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下一秒,商靳沉的身影快速从背后窜了出来。
商三奔跑得很火急火燎,在鲨鱼鳍快要扑到徐舒意的身边时,擦过彼此的肩膀,一巴掌扯起那块塑胶模具,将搞恶作剧的男人从海里揪了起来。
日本男人原本想哈哈大笑的,迎面就是商靳沉的一击拳头,商三肯定是怒火攻心到了极限,右臂拱起的肌肉在湿透的半袖下如同巉石。
照着脸,先狠狠给了几拳。
日本人嘴里八嘎八嘎地乱叫,鼻孔和嘴角低淌着鲜红的血汁,眼眶已经泛起乌青。
商靳沉居然没沉住气,恨得牙痒痒道,“我tm叫你不干人事!我tm叫你缺德!!我tm叫你们这些王八蛋好好喝点海水醒醒脑子!”
直接将人往海水里灌。
徐舒意惊魂未定,以为是要鲨口丧命了,孰知居然是一场恶作剧。
赶紧过去拉住商靳沉的手臂,免得把对方给打死。
商靳沉自是心惊肉跳到直接失去了理智,徐舒意扯住他的瞬间,一股新蹿起的火苗令他更加暴怒。
“徐舒意,你是木头吗?我让你不要使劲往海里走,为什么不听劝?!我喊你叫你快跑,你故意听不见,是不是!!”
“徐舒意,你眼珠子坏掉了!!”
不顾一切后果,残酷地扯住徐舒意的手腕,将人从海边往酒店里拖。
徐舒意全然不是他的对手,沿途的游客刚经历过一场闹剧,哪里有心情阻拦一个浑身充满暴戾的男人。
酒店就在沙滩对面,两人揪扯着、推搡着,商靳沉摸出房卡随手一刷,便将徐舒意丢在榻榻米上。
徐舒意浑身湿透,被风吹得哆哆嗦嗦,并不算纤细的肢体平摊在充满松枝气息的凉席间。
商靳沉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这上面休息。
商靳沉此刻在他身上吻他。
徐舒意从来没有正式地接过吻,他如此清白的脑子,堆满了学习用的书本,围堵得密不透风的小世界,瞬间叫一个坏家伙推倒成乱七八糟的废墟。
徐舒意立刻不喜欢接吻。
接吻好疼。
商靳沉把他的嘴唇咬成奇怪的形状,令狭窄的口腔内,居然还能容下另一条舌头。
摧毁一切的恶徒居然还不断催促说,“我魂儿都快吓散了,你这家伙居然还要磨人”
徐舒意立刻不动弹了,他反抗得越凶,商三也越逞凶。
商靳沉扒拉着他那套沾身的短裤,使徐舒意的后背转了过来。
徐舒意清晰感觉到了热烫,是那种从瑟瑟发抖的凉腻,立刻转为被火灼烫的烙铁。
商靳沉紧紧搂住他的胸口,不准他呼唤,露出的齿尖不停嗫咬着蝴蝶骨上的红痣。
如果不想让一只美丽的蝴蝶飞出掌心,最残忍地手段不过是狠狠拔了蝴蝶的羽翅。
徐舒意飞不动了,成了商靳沉掌控之下的蝴蝶。
商靳沉抚摸着他的耳垂,他的骨头,沿着尾椎。
他说,“徐舒意,别让我害怕好吗,我这辈子唯独的三次恐惧,两次就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