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不够充沛,人更容易暴躁。
商靳沉来得匆忙,进门便说,“出什么事了?”
迎面被徐舒意推了一把,没有预判到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得商靳沉没站稳,倒退撞在掉漆皮的墙面。
衣衫时刻保持整洁,是商靳沉又一个习惯。
看见商某人紧蹙的眉头。
徐舒意问道,“这回看清楚了吗?这间像小麻雀一样脏乱不堪的,才区区能站下你这个人的破烂地方!!”
徐舒意满脸冷怒。
徐舒意的五官此刻都在呈现出某种在生气的状态。
是商靳沉从未见过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能把徐舒意气到了的情况还真不多见, 商靳沉翻手拍打一把沾到墙灰的地方。
“嗯,然后呢?大清早叫我来,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结果开口就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能是莫名其妙的话?!
徐舒意一向贫瘠的情感世界骤然刮起一阵漫不见天日的黄沙,骤然湮灭了一切称之为理性的花草, 残留一片涂炭。
“商靳沉,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家吗?”
心灵常年的负荷积累太多,成为沉疴, 作为医生的人早应该知道,治愈的手段是剜掉任何一块腐败的肉骨。
包括畸形变质的情感。
徐舒意说,“我是不想再看见你,商三。”
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再也不想被你所碰触了, 再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连呼吸都不想再跟你盛放进同一间房内!!
徐舒意如是想着, 一向牢固的嘴巴却冲破桎梏,将每一个冰冷的汉字联结成活生生的语言。
“你讨厌我,商靳沉,你别不承认,从我被商叔叔领进本宅之后,你的所作所为无不在证实我的猜想!”
“你对我全然没有一点友好的对待,你的冷嘲热讽总是往我的心底里钻,你总是爱戏耍我,像摆弄一只可笑的猴子!!”
就连!!
“你只是对我这张脸有点意思,你把我当成身边养得那些小宠物一样, 逗一逗就以为可以随心所欲,你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 我究竟需要的是些什么!你只会一意孤行地将不切实际的幻想,强行塞给我,然后自己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的出丑!”
商靳沉听他越说越过分,恨不能给自己按上杀人放火的罪名,然而扪心自问,徐舒意十句话里的指责,九句是确实存在的,而且他也确实乐此不疲地欣赏过对方在自己身边的局促不安。
徐舒意的每一种变化,脸红,或是促狭,他都喜欢看。
商靳沉耐心地等徐舒意一吐为快,等候对方倾诉完最后一句对他恶行的诉说后。
商靳沉问,“那你想从我这里,最终获取点什么?”
“温暖,还是爱意?”
徐舒意明显躲闪起来,他的表情不再保持一如既往的冷淡,苍白得仿佛一片脱离花柱的花瓣,清晰得能看到每一条脉络的枯萎。
“我什么都不需要你给。”
商靳沉扯住他的手肘,不准任何猎物有从自己面前逃脱的可能。
他俯着身躯,形成一团冷酷无情的云翳,紧紧地压着徐舒意的视野,不允许遗漏任何情绪在自己眼前的遁逃。
“我吻你的时候,你的身体不是这样认为的。”
徐舒意被他扯得生疼,迫不得已与商三面面相对,在呼吸相触的咫尺距离,商靳沉的一切都令人窒息得残酷无比。
他说,“徐舒意,你说你喜欢我。”
“当初是你在我们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一辈子不结婚的,你对我发出正式宣战的时候,就该料到必须由你自己亲自解开这道魔咒!”
商靳沉的眼神变得顽酷、残忍,甚至有点哀哀的闪烁。
“你口口声声讨厌我,不想看见我,难道这些不是因为喜欢?!”
徐舒意顿得窒息,他不知道商三哪里来得这些反人类推断,搞不好是每天算计别人先把自己搞魔障了,挣开桎梏扬手给了商靳沉一耳光。
直接将某人英俊的侧脸打出五条淡淡的指痕。
商靳沉侧着脸,用舌尖舔了一下内口腔,能尝到血液的味道。
徐舒意的掌心震到发麻。
他也不想动手的。
文明人解决问题不应该动用暴力解决。
可他真的忍不住要抽人的冲动,一把拉开门,“现在我躲开你都不行,还要渗透到我这个唯一能遮风避雨的小破房子里来,我自己会安排未来的生活,我希望我的生活轨道里,完全没有一点你参与过的痕迹残留!”
商靳沉还从未被人碰过脸的部分。
还两次!!
他的步伐带着隐隐的火气,回头朝徐舒意冷了一句,“知道吗?你已经不是那么面瘫了。”
“世界上只有我能看得出来。”
语毕,抽身离开。
徐舒意猛地甩上门,整个人被抽干了气力似的,背靠着门缓慢地坐在地面。
不等他心情低落三秒钟,房门被轻轻敲响。
徐舒意神经病似的跳起来,一把扯开房门,可能他的情绪太恐怖了,直接把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大跳。
徐舒意连忙摸摸眼角,手指是干燥的,幸亏他不怎么会流泪。
对方连忙摆出笑脸道,“徐先生,您忘记我了吗?我是子漠哥的私人助理,我姓袁,只要你人海里看见脑袋圆圆的一颗,像个木鱼一样的就是我。”
徐舒意潦草地抚平衬衫间的褶皱,幸亏今天是周六,街坊邻里都在家里休息,他与商靳沉争执的闹剧才不会变成丑闻。
连声请助理小袁进屋。
小袁一进屋,立刻变脸,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表情,双手合十求道,“对不起,徐哥,我做了一件错事,哎,其实这件事我也不是故意的,但是就特别不好意思跟你求个原谅。”
徐舒意给他倒杯水,路过卫生间朝镜子上瞧了瞧自己的表情。
没什么特别异常的。
徐舒意递水问,“没事的,你别太紧张,其实我都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小袁也不喝水,唉声叹气说,“这几天子漠哥接了一个宣传片的工作,需要走进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里拍摄,这任务来得挺急的,主要是呼吁社会关注原始森林的保护,呵护珍惜动物。”
“他临行前交待我一个任务,说要给你介绍行业内最好的室内设计师,我肯定是把这件事当作最重要的。”
“人家这个设计所叫幻视觉,光是排队等号就等了十几天,你也知道的,子漠哥不方便曝光与你的关系,我就用他的本家姓预订的单子。”
“昨天我跟幻视觉工作室又核实这个事情,结果人家的设计师说你把人推拒了。”
小袁立刻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质问徐哥的意思,我是太惭愧了,原本早该办好的事情,您看您这房子人都住进来了,我还没给你把设计师请来。”
“子漠哥挺随和的,但有时候也挺厉害,如果让他知道我把事情办砸了......”小袁摸摸圆溜溜的脑袋,“我今年刚结婚,原本打算给媳妇买辆车的,如果没有了工作,再找的话......”
徐舒意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情况原来是这样,我也搞误会了。”
哎.......
徐舒意抬手不停揉搓发木的面孔。
虽然是个误会,但他跟商靳沉之间也确实堆积太多的宿怨。
早点解决挺好的。
不由宽慰小助理说,“你就代替我谢谢二哥,是我自己不打算装修这套房的,跟谁都没有关系。”
商靳沉虎着一张脸回本宅,沿途看见的家佣谁都没敢跟他笑一下。
只有李阿姨忍住不看他的脸颊,凑过来轻声道,“三少爷,您有个同学来家里,正厅里坐着呢。”
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用手指点了点脸侧面,示意提醒。
商靳沉先去自己的卧室洗把冷水脸,脸上残留的指痕稍微减轻,又坐在沙发中央沉思片刻。
院子里传来吴明勋的声音,这位少爷明显是等得不耐烦极了,声音穿透着空旷的四合院道,“我分明听见靳沉回家的声响了,我警告你们啊,别跟我这边阻拦,小爷在苏城也是有身份地位了,总不能来了你们龙城变成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商靳沉低低一笑,手里攥把金丝楠木的扇子,掀开窗格间的软烟罗,冷问,“哪家没栓住狗链子的乱闯呢?”
吴明勋推开佣人们的阻拦,换了谄媚的笑道,“听见了吗?你们少爷喊我呢。”
绕过繁花似锦的小花园,吴明勋快步走到东厢房前,商靳沉已经坐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慢手摇着扇子。
果然龙城的商圈少爷们都自带气派,拉出来说是从政的也是完全可信。
不过他一看见商靳沉的新发型,还是忍不住笑道,“靳沉啊,你的头发呢?”
商靳沉示意追出来的人去沏茶。
“管你什么事。”又不耐烦问,“你来什么事?”
贯古通今书里描绘的那些眼高于顶的少爷,立刻有了活生生的形象。
吴明勋道,“我跟你在海洋公主号上总共才说了十句话不到,完全不算叙旧的好吗?”
李阿姨端来了沏好的香茗,三盘四叠的雕花酥果,切薄切细的水果拼盘。
“考究,你们商家人真是太考究了,难怪把你给刁钻成这副模样。”
吴明勋吃吃喝喝一阵,话说苏城的小吃全华国都有名,只是太甜腻,完全比不上嘴里的这些清香。
商靳沉用扇子点住他的手指,不无哂笑说,“你等我等饿了,怎么连这些都吃个没完没了?”
吴明勋直接发现华点,“你家大业大还怕我吃穷你啊?”
“不对,我是想问,你手上的订婚戒指呢?去日本玩了几天退婚啦?”
常年在外玩的家伙总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比鬣狗还敏感几分。
吴明勋连续三叹,“不是,商三少爷,您这脸是刚被人抽过吧?这是又祸害了谁啊,终于把人家霍霍恼了。”
原本他要哈哈大笑的,毕竟能一口气逮住商靳沉的小辫子大肆嘲笑很不容易。
不过,商靳沉有仇必报的个性,他领教得最深。
忍忍还是算了。
商靳沉挑起黑黝黝的眼瞳睨他,“要拍照发朋友圈吗?”
那不敢那不敢。
不得不说,他们这些豪门圈的各家少爷们也是有鄙视链的。
而商家的财力与地位,包括他们家有亲戚在龙城的政治圈稳居高位,完全属于鄙视链的顶端配置了。
吴明勋只好端正坐相,抽出湿润的手巾擦拭指尖的饼渣,“你其实根本就没订婚吧?我说你可真行,为了给温如新点羞辱,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商靳沉见扇子没了作用,在掌心一折一折得推合起来,问了个谁都没料想的问题。
“我们俩看起来,没有夫妻相吗?”
“谁?”
“哦哦哦,”吴明勋道,“关键是对方看起来挺平常的,与之前总围着你打转的人,感觉上完全就不一样,我觉得温如新也能看出来,你这个该死的万人迷,身边从来没缺过人,所以你说会有未婚妻的时候,我简直三天都艹不下去任何人。”
商靳沉自动忽略他的低俗,“那是你眼睛里没水。”
徐舒意对他会是什么情感,他能没察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商靳沉换了几次坐姿,手心里的扇子摆来摆去。
吴明勋闲扯半天,觉得商靳沉很少有心不在焉的时候,忽然道。
“既然你没有订婚,但是我瞧着你那个假未婚妻怪惹人疼的,要不然把地址给我,我还从来没玩过医生,都说医生很禁欲的,我倒是特别想试一试。”
商靳沉立刻笑道,“那你去?”
不怎么融洽的气氛在一瞬间跌宕至最低谷,冷风阵阵,甚至令吴明勋产生了凌冬将至的错觉。
脖子根也被商靳沉盯得发疼,即将被千刀万剐似的钝痛慢慢集中在那里。
吴明勋噗哈哈笑道,“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呢?你商三少爷碰过的人,谁敢乱动。”
又说,“但温如新可就不一定了,他一直恨你,又不敢对你怎么样,你身边换了很多人,一批一批的,总有他能下手处理的某一个。”
尤其是未婚妻级别的。
商靳沉翘起腿,“那不会,刚才你提到过的,连你都看出来我是假订婚,他更是瞒不住的。”
吴明勋这般一个没脸没羞的人,居然在此处微微叹了口气,露出一丁点儿的真情实感,“温环玉早死了这么多年了,温如新的执念还是蛮重的,想当初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学生公寓里嬉戏打闹,又同是亚洲人,还是年轻的那会儿无拘无束。”
商靳沉蓦得在掌心敲一把扇子,以示警告说,“所以你想撮合我跟温如新的生意,肯定是没戏的,我这辈子绝对不跟一种人做生意,那就是变态。”
吴明勋知道自己来找商靳沉是一种错误,商靳沉第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全部盘算,再留下去也不过是一场自取屈辱。
起身告辞说,“温如新想要的,总会得到,他为什么斥巨资邀请所有同窗赴十年之约?”
用手点一点桌角,“他就是想看你过的幸福吗?”
“还有,我记得环玉的忌日也快到了吧?”
吴明勋走了。
商靳沉在书桌前沉思片刻,便开始处理秘书电邮来的十几份文件,每一份文件都很棘手,促使某人的眉头皱得很深。
商三用手摸了一把面颊侧,饶是有点疼的,心说徐舒意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不能再想徐舒意的事情了。
天空突然闪起一道惊雷,炸得四合院内的花草树木,包括建筑物都产生轻微的颤抖。
瓢泼大雨说到即到,雨帘遮挡住了一切视野,加上电闪雷鸣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入夏的第一场雷阵雨便如期而至。
商靳沉让李阿姨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李阿姨收拾极快,连一分钟都没用到,推着皮箱靠近说,“三少爷啊,雨下得太大了点,要不您还是赶明天早晨再走吧,外面连翻打雷闪电的感觉不怎么安全。”
又说,“其实今天早晨就跟你收拾好行李了,你今天早晨走了就好了。”
商靳沉心说,早晨挨揍去了。
朝满面担忧的李阿姨道,“新工厂那边等不了,需要我带领技术团队过去亲自验收一下,而且还有很重要的商讨会议等我去商榷。”
总之工作不就是如此,他今年坐飞机去国外的次数都增加了很多。
想多挣钱,就得比寻常人更加劳碌。
李阿姨不禁抱怨道,“之前是老爷忙,如今是你忙,这个家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家的气氛。”
她没敢说,小意也不在家,愈发没有家样子了。
商靳沉可不笨,“大哥马上要回来了,到时候家的气氛马上就上来了。”
“话是这样说。”李阿姨没再多啰嗦,她一个合同雇佣的员工,在商家家主面前能说到前面的几句,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来接商靳沉的车辆准备妥当,因为有雷阵雨又是晚上,便没让张叔跟车,换了一个同样有经验的年轻司机。
商靳沉撑伞坐上后座,用手绢揩拭肩膀上少沾的雨点,又拿出车门侧的一次性纸巾,将鞋面的雨渍擦干净。
一切收拾妥当,朝主驾驶位的司机淡淡道,“开车吧。”
司机开车的速度很慢,不是特别快,尤其雨水不断模糊着车前玻璃,雨刷器不停地来回摆动,街上的车明显少了很多,拥挤的路况立刻宽松不少。
商靳沉右眼皮跳了几下,无形中感觉不妙,对司机叮嘱,“速度稍微再放慢一点,如果雨太大,下个服务区内靠边等一阵再走。”
随手掏出自己的掌上电脑,跟随行秘书取得联系,核对好抵达目的地的时间。
司机信心满满说,“商总,您放心吧,我经常开夜车的,这点雨根本算不了多大,而且我感觉比之前还小了一点,这夏天的阵雨就是这样,跟小孩子的哭脸一样,说停就停。”
商靳沉的手指无数次抚摸过放置在一旁的手机外壳,在上面留下无数道清晰的指痕。
最终拿起手机,从微信里找到徐舒意的头像,快速地输入。
等我回来,我们再谈谈。
句号还没输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干净。
逐渐减弱的阵雨伴着雷声, 仿佛正从窗外的世界消散,医院附近的街道总是格外热闹一点,漆黑中闪烁着斑驳的光点。
一阵救护车的鸣叫划破夜空。
每天都会有不同情况的病患被拉到医院紧急救治。
徐舒意警觉地睁开眼, 冥冥中胸闷气短心悸,不知是否值夜班太紧张的缘故。
毕竟值夜班是考验医护人员技术能力的验金石, 晚上出现的病患一般都属于生死攸关级别的, 急诊科的大夫完全处于惊心动魄时刻,他们骨科这边缝缝补补的情况也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