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城墙上的人,青筋暴起的手将座驾扶手生生捏碎,低声开口,声音沙哑,令人毛骨悚然:“是你……沈、孟、枝。”
“是我。”
沈孟枝淡淡道:“我来跟你做一笔交易。”
楚戎眼底着疯狂与兴奋的光芒,他支着头,望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穷途末路的猎物:“什么交易?如果是让本王放弃胥方,那还是免谈了。”
胥方失守已成定局,此时让梁王撤兵如同天方夜谭,沈孟枝也不寄希望于这件事。
“不是。”他道,“我要王爷立下军令,入城后,不得伤害城中百姓,不得烧杀劫掠,违者,死。”
军令一出,便是铁律如山,若是主将朝令夕改,便是挑衅律法与皇威,被朝臣口诛笔伐蒙上污点。楚戎想要皇位,就不得不顾忌这点。
果然,楚戎神色微变,随即嗤笑一声:“你的条件呢?”
沈孟枝没有丝毫波动,缓缓道:“龙血骑。”
“……”
楚戎眸光闪了闪。
诚然,他之所以攻打萧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龙血骑的垂涎。如果能掌握这支兵,便能压过手握半扇虎符的徐瑛,对夺位一事有很大利处。
答应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坏处,他并不吃亏。
楚戎摆摆手,让早已冷汗浃背的副将撤下了弓箭,神色阴晴不定地沉思片刻,忽而笑了:“可以。”
“但本王要加一个条件。”他抬起手,带着浓浓的戾气和杀意,指住了城墙上的人,嘴角咧出了一个血腥的笑容,“你要任本王处置。本王没尽兴,你就不准自戕。”
片刻的沉默。
沈孟枝松了松手,长剑坠到地上,发出一声清响。
他说:“好。”
作者有话说:
有什么对作者说的吗?
第147章 折磨·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嘈杂的人声隔着厚重的一堵石墙,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又被急促的脚步声踩得粉碎,到最后只剩下几个零碎的字眼。
梁王、攻城、失守。
楚晋蹙起眉。
沈孟枝之前跟他提起过梁王可能会进攻胥方的事情,只是为何会这么快?
未等他细想,地牢的门被人打开,有人匆匆跑了下来。
楚晋在他们靠近的前一刻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听着两人窸窸窣窣地开锁,又小声地商量起来:“……薛大人说摄政王还有用,要一起带走。”
“趁梁王还没杀过来,赶紧把他迷晕运走吧。”
“说得轻巧,要是沈公子在这,就没我们的事了。”
两个人说着就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准备用迷药将人弄晕,结果还未等伸出手来,走在前面的人膝盖处忽然传来剧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原本悄无声息躺在床上的摄政王睁开眼,动作迅疾,轻而易举地制住最后一个人,毫不留情地按在铁栏上,随后抬腿,一脚踩上了跪地之人的背,把对方意欲直起的脊梁又踩得弯了下去,变成了匍匐跪地的姿态。
顷刻之间两人便再也动弹不得,慌忙求饶。楚晋脚下加重了力道,蹙眉问:“你们口中的沈公子,人在哪里?”
对方忙道:“梁王放箭射杀城中百姓时,沈公子还没回来,如今不知道在哪。”
“放箭……”楚晋神色蓦地变了,心跳快了几分,一种不好的预感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心脏,他低声骂了一句。
紧接着那人背上一松,摄政王已经松了手,头也不回,径直往地牢外走去。
两人心有余悸地愣在原地,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才反应过来了一般,齐齐打了个寒战。
萧琢起兵后一月,梁王率兵,攻打胥方。胥方兵力薄弱,城门失守,梁王率大军进城,肃清燕陵残党,与萧琢有关之人,皆杀。
郡守府内一片死寂,血流成河,尸首遍地。
沈孟枝双手被缚,低头望着蜿蜒到自己脚下的血迹,下一秒便被人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进去。”
他踉跄了一下,踩进了血泊中。
身后的士兵推搡着他,一直往郡守府的后山走去。胥方的郡守府建在河边,背靠一座青山,格外清净,后山开了一个洞口,大概是郡守存放宝物的地方,只是在他死后却拱手让给了梁王。
光线被剥夺,昏暗潮湿的洞穴传来一股极淡的铁锈味,沈孟枝脚步顿了顿,目光向身侧的角落里看去,看见了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士兵斥道:“快走!”
又走了一段路,直到洞口彻底消失不见,眼前的视野才重新变得开阔。宽敞的天然溶洞内,石壁呈现出不规则的凹陷,密密麻麻,像是蜂窝一般。嶙峋的石头被滴水打磨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一直延伸到洞穴深处。
头顶却不是封闭的,而是凿出了一个约两人宽的洞口,光线从中透进来,照亮了整个洞穴的布置。
沈孟枝视线在洞里周巡一圈,随即被押到了梁王面前。
楚戎也在打量着这个山洞,饶有兴趣道:“想不到胥方的一个郡守,竟然在府里造了这么个风水宝地。”
看见沈孟枝,他挑起眉,随口问:“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沈孟枝恍若未闻,似乎连敷衍也懒得敷衍一句。他平静的沉默让楚戎丧失了戏弄猎物的乐趣,不耐烦地抬手卡住他的下颌,开口道:“我在问你的话。”
对方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沈孟枝皱起眉忍下了痛意,道:“你不想知道龙血骑的事情了吗?”
楚戎眯着眼,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手一松,居高临下道:“说。”
沈孟枝颌骨酸痛,开口时,脸颊还微微发麻:“我知道驱使龙血骑的信物在哪里。”
“龙血骑是燕陵历任君主才能驱使的一支强兵,只是每任君主的信物都不同。”他面不改色地说了个半真不假的谎,“萧琢的信物,被他藏在了褐山脚下,是一枚戒指,上面嵌着一颗龙血石。”
沈孟枝说完,平静地迎接对方的审视。
那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信物,而是曾经在花柳巷,隐玉赠予他的戒指。上面嵌的也不是什么龙血石,而是一颗珊瑚珠。
之所以会用它作为借口,是因为先前他与楚晋在山下打起来的时候,那枚戒指不知何时掉了出去,事后沈孟枝才发现它消失不见,只是一直没有时间去找。
那里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往,即使掉了,也很难被人发现。
楚戎盯着他,似乎在思考这些话的可信程度,半晌,招了招手:“派人去找。”
会派人前去,说明他至少相信了一半。
沈孟枝垂眸,掩去了眸中神情。
他的身体有片刻的放松,但紧接着又绷紧了起来——
“这件事算好了,”楚戎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答应本王的第二件事呢?”
这句话中夹杂着暴虐的恨意,浓烈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沈孟枝脑中警铃大作,正要后退,身后的士兵却一把按住了他,紧接着,一记重棍便打在了他的腿上。
沈孟枝失去平衡,猝然向前跪倒下去,正正跪在楚戎身前。
后者眼底染上了一丝兴奋。他摸了摸自己留着长长刀疤的左眼,缓缓开口,问:“沈孟枝,你知道这些年来,本王有多么想抓到你吗?”
沈孟枝额前因疼痛而沁出冷汗,垂着头,不发一言。
“本王抓到了不少人,以折磨他们为乐,但他们都不是你,本王觉得也很无趣。”楚戎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很快又被残暴的激动取代,“但是,你不一样。”
“我每天夜里,都想着该怎么折磨你。断指、放血、剜心……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因为你,我比常人少了一只眼,为人嗤笑,被当今陛下嫌恶,赶到了边关苦地。”楚戎拽住沈孟枝的长发,用力强迫他抬起脸,咬牙切齿道,“都是因为你。”
头皮被扯的生疼。沈孟枝望着他,冷冷吐出两字:“活该。”
毫不掩饰厌恶、冷漠、不屑。
楚戎脸色沉了下去。
他抬起脚,不留余力地踹在了沈孟枝的肩膀上,跪在地上毫无防备的人立时被踹翻倒地。
肩膀撞到坚硬的地面,半边身体都微微发麻。楚戎走到他身边,鞋底用力碾上他的手指,慢慢问:“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来磕头求我,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手指传来钻心的痛,被磨破的皮肉与地上的碎石黏连在一起,冷汗瞬间沾湿了额发,黏在脸上,显得狼狈。
沈孟枝肩颈紧绷,微乎其微地发着颤。他深吸一口气,漠然道:“我只后悔……那一刀没能要了你的命。”
楚戎冷笑一声。
“你还真是毫无悔改之意呢。”
下一秒,他猛地抬腿,狠狠踹在了沈孟枝的腹部。
这一脚力气太大,也是瞬间,沈孟枝猝然张开口,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痛喊,那几乎算得上是惨叫。他被踹得向后翻滚了好几米,随后脊背重重撞上了石壁。
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破碎掉,像是被人大力撕碎,揉捏,颤抖着揪成一团。
尖锐的痛楚在身体里炸开,让他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蜷缩起来,缩成一团,脸上转瞬失了血色。
好疼……疼……
疼得快要死了。
他爬也爬不起来,身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内力,就连支撑着身体的力气似乎也失去了。
楚戎似乎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习武之人受到攻击时会下意识地用内力护住五脏六腑这等要重之处,他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道,即便会武的人也难免被震伤,对常人而言更是致命。
他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却不想让沈孟枝早早就死了。
楚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没有内力了?”
沈孟枝将自己蜷缩得更加用力。
楚戎不顾他的挣扎,冷冷抓住他一只手臂,把他从地上强硬拉了起来。他试探了一番,随即,神色微妙道:“还真是。”
他对上沈孟枝因痛楚失焦的眼睛,遗憾地叹了口气,松了手:“还指望你能多活一会儿。”
沈孟枝失力倒了下去。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全然没有了意识,手指吃力地去摸向地上尖锐的石头,却被楚戎再度踩上。
“本王说了。”楚戎慢条斯理道,“不准你自戕。”
沈孟枝却轻轻抖了一下,缓缓松开手。
对……他还不能死……
楚晋还在,他死了,楚晋怎么办啊?他不能再丢下对方一次了。
沈孟枝咳嗽起来。
等他的意识恢复后,发现地面已经被大口大口呕出来的血染红,不甚清晰的视线里,楚戎抬脚踩上了他的胸口。
窒息感立时铺天盖地地袭来,胸口的重压让人喘不过气。他想推开对方,可被缚着的手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是很厉害吗?”楚戎漫不经心地加大力道,“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声音经过一番扭曲传进耳中,沈孟枝听不清,也说不了话,只觉得喉间又涌上了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腥甜。
或许是他的样子取悦了楚戎,后者松了力气,想了想,问:“听说你还挟持了楚晋?告诉我,他在哪里?”
听见这几个字,沈孟枝涣散的瞳孔有片刻的聚焦。
他咳净了口中的血,动了动唇,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不知道。”
楚戎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他蹲下身,抬手拎起沈孟枝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威胁道:“你说不说!”
“他跑了。”沈孟枝平静道,“你找不到他的。”
他的目光死寂如一口空洞枯井,杳无波澜,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漠不关心,也并不在意。
楚戎慢慢重复了一遍:“找不到?”
他松手,转而抓住沈孟枝的手腕,铁钳一般死死卡住,随即站起身,拽着他的手臂,硬生生把人拖到了洞穴深处。
一阵微弱的水声传进耳中,沈孟枝费力地抬起头,看见了一座水牢。
他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如同被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让他下意识地呼吸不畅,瞳孔渐渐缩紧。
他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冰冷的液体划过脸颊,不知是眼泪还是疼出来的冷汗。
沈孟枝恍惚中低喃着。
楚晋,我不会水啊。
楚戎的声音亦远亦近,传进耳中:“本王特意让人改造的水牢,你就进去好好想想吧。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出来。”
说完,他一把将手中的人推进了水里。
刺骨的水瞬间没过了头顶,沈孟枝挣扎着抓住了高处的铁栏,借力让自己漂浮起来稳住身形,仰起头,才不至于沉底。
水波几乎淹到了他的下颌,他几次三番呛水,手上也险些脱力,失血的面容被水冲刷得泛白,手指也被磨得破皮。
楚戎本以为他撑不过多久,却没想到沈孟枝跟一块撬不开的顽石一样,怎么也不松口。
他失了耐心,手臂穿过铁栏间的缝隙,掐住对方的咽喉,啧了一声,道:“沈孟枝,你还真是骨头硬啊。”
沈孟枝眼睫浸了水,看清他的一瞬,迷蒙的眸光很快变回了潮湿寒冷,不带情感。
楚戎盯着他的眼睛,摸向了腰侧的短刀,嗤的一声,尖利的刀锋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乍现的寒光让沈孟枝下意识眯了眯眼,随即脖颈传来的力道令他向前,身体贴上了铁栏。
“你的眼神真是令人讨厌。”
“多年前,你害我丢了一只眼睛,”楚戎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左眼,手臂因兴奋而不停颤抖,“现在,也该还回来了。”
说完,他手上用力,就要往下刺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破水声骤然响起,巨大的回音充斥整座山洞。闪动着寒芒的刀尖于半空中止住,停在沈孟枝颤动的瞳孔前,仅差几厘。
楚戎的手臂被一只手死死钳住,那恐怖的力道,让他如同被钉住,再也不能撼动分毫。
他望着那从洞口跳下来的人,神色狰狞道:“楚晋!!!”
下一秒,汹涌的内力从对方掌心遽然爆发,回答他的是咔嚓骨裂的声音。
楚晋夺下他手里的刀,眼也不眨,几乎暴戾凶狠地往楚戎的脸上扎去。后者护着被折断的手臂,拼尽全力往远处扑去,却还是被一刀扎穿左腿,又穿透坚硬的地面,将他钉在了地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快如闪电,不过呼吸之间,尘埃落定后,痛感才后知后觉地袭来。楚戎终于反应过来,痛嚎起来,怒吼道:“杀了他!!!”
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完,沈孟枝向后仰去,又被人揽住,牢牢圈在手臂中。温热的体温透过紧贴的肌肤传递过来,他能听见楚晋的心跳又急又乱,足以昭示对方如今的怒意和杀气之盛。
察觉到他有继续对峙下去的意图,沈孟枝勉力睁开眼,艰难地动了动唇,气若游丝,几近无声:“……逃。”
梁王带的人太多,他们没有胜算。
沈孟枝入水的瞬间便感受到了深处水流的流动,似乎有一个漩涡,那便是两人唯一能离开的出口。
“带我走。”他疲惫地重复了一遍。
楚晋一滞,随即抱紧了他。
他抬头,望向楚戎,眸光如万年寒潭,阴冷开口:“我会把你千刀万剐,碎割凌迟。”
在楚戎暴怒的注视中,他攥着沈孟枝的手,一同潜入了水底。
水面泛起一圈波纹,随即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说:
楚戎:已预订盒饭
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变成了巡逻的士兵。
饶是路面已经清扫干净,石板上的血迹也难以消褪,将道路染成了深色。街上只零零星星开着几家铺子,但也无人问津,冷清得很。
齐钰裹紧了怀里的东西,最后望了寂静无声的胥方城一眼,随即匆匆出了城,往荒郊野外走去。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闷头一直走,直到到了城外的一间小客栈,才放缓了脚步。
门吱呀一声推开,齐钰闪进二楼一间客房,将怀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换回来了。”
他手里的东西一塌,是白花花的银子。
宋思凡将银两收好,犹豫着问:“你真的把你爹留给你的玉佩当掉了?”
城破时人人都忙着逃生,值钱的东西都丢掉了,但人活着,总归要用到这些身外之物。
齐钰摆摆手:“我爹肯定也不想我抱着他的玉佩饿死街头。”
“当完之后我又去打听了一下。”他说,“没有他们两个的消息。”
如今燕陵众人都住在这间藏身用的客栈里,唯独缺了沈孟枝和楚晋。两人乔装打扮、轮替着去找了个遍,偏偏城内城外,都不见这两人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