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侧过脸,平淡的目光从他脸颊浮光掠影划过,在钟瑾紧张的注视下,保持了缄默。
他的沉默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默认。钟瑾松了口气,将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沈公子喊的是我的名字。”
“……”
齐钰萧覃愕然,薛义理皱紧了眉,语气沉了下来:“钟瑾,你在说什么?”
钟瑾看了沈孟枝一眼,后者垂着眸毫无反应,他定了定神,问那个作证的人:“你听到的,到底是哪两个字?是钟和瑾,对不对?”
对方被问住,他本就听得不算清楚,这两个字发音又相近,模棱两可道:“似乎……是的。”
钟瑾看向薛义理,神色认真:“我与沈公子,彼此心悦已久,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若是不信的话,”他低声道,“可以问沈公子,他手中是不是有一块檀香木。那块木头上,刻了一个‘钟’字,是我家传的……信物。”
沈孟枝终于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薛义理问:“在哪里?”
沈孟枝轻吸一口气,移开视线,道:“……在我房间里。”
派去的人很快将东西拿回,薛义理接过,摸了片刻,的确在上面摸到了一点刻痕,细小模糊,不仔细看的确难以发觉。
他沉默片刻,视线冷冷在沈孟枝脸上扫过,问:“你承认了?”
沈孟枝静静与他对视半晌,须臾笑了一下,温声道:“你情我愿的事情,也需要证明么?”
薛义理哼了一声,终于作罢,转头看向紧张的萧覃,缓和了语气:“公子,还有什么要审问的吗?”
这样说就是暂时不再追究此事了。萧覃心下一松,急忙道:“没有了!沈公子奔波这么久,也该累了,下去休息吧。”
见他要溜,薛义理又是一咳,慢条斯理道:“那齐公子和罗大人的事……”
萧覃一僵,为难道:“这……”
没等他说完,齐钰已经主动道:“动手是我的错,既然如此,我领罚就是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罗湛一眼:“……也算是还了罗大人曾经的恩情。”
齐钰第一个走后,房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薛义理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沈孟枝和钟瑾两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拂袖而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难捱的沉默中,沈孟枝率先开口道:“走吧。”
钟瑾满脑乱糟糟的头绪一断,下意识点头:“好。”
他此刻心里还有些难以平静,像是偷到了什么觊觎已久的宝物。钟瑾转过脸去,悄悄望了眼对方的侧脸,离得近了,就会闻到一股清冽浅淡的松香。
两人维持着这种缄默,并肩走了一段路,直到走到没人的拐角,沈孟枝才停了下来。
钟瑾回过头,不解地看向他。
“今天的事,谢谢你帮我。”沈孟枝站在树影里,眼神平淡如一场十月秋风。
钟瑾手里一重,多了样东西。
“这个,还给你。”他眼前的人低声说,“我已经心有所属,再也不会接受别人的信物。”
钟瑾攥紧了手,檀香木的纹路硌在掌心,他垂下眼,半晌,开口说:“我知道。”
……但还是不甘心。
“连演一场戏也不行吗?”钟瑾道,“他们还盯着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帮你。”
树叶打着转儿落到发上,沈孟枝动了下眼睫。
“演戏也不行。”他认真地说,“我只有一颗真心。”
“……”
最初的欣喜如潮水般褪去,钟瑾眸光沉了下去,一直沉到死寂。
“我明白了。”他说。
檀香木碎裂成屑,随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齐钰:什么?他喊的哪两个字?筑基、朱瑾、雏鸡都行,反正不可能是楚晋[○?`Д′? ○]
楚楚:谁要抢我老婆?!
第134章 挟持·“好凶啊。”
“今日朝堂上,梁王又借口没来,”徐允低声道,“想必是因为出兵一事,干脆躲着不出了。”
他不出面,旁人也无可奈何,如今还没有谁敢堂而皇之地对手握重兵的王爷下命令,而僵持得越久,摄政王的处境也越发不利。
几人面色忡忡,“形势不利”的摄政王反倒优哉游哉地翻着书,丝毫不见慌色。
“垂头丧气做什么?”他眼也不抬地道,“他不出来,我就没有办法了么?”
几人齐齐转向他,听夏问:“什么办法?你有办法不早说!”
楚晋索然无味地将手中的燕陵史记翻了一遍,随即啪一声合上了书,道:“也是最近才想到的。”
他扭过头,看向身侧的梅诩:“燕陵历任君主手上,是不是都有一支龙血骑?”
梅太傅蹙眉道:“不错。这是一支强兵,忠心耿耿,向来只听从君主的号令。燕陵先君萧炀手下的龙血骑,在内乱之时力挽狂澜,声名大显。”
他顿了顿,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问:“你是要以龙血骑为饵?”
“对。”楚晋道,“我要用这一支龙血骑,诱楚戎出兵。”
“有了龙血骑,便等于将燕陵故地收于手中,平定叛乱,也能提高自己的威望,楚戎急于扩大自己的势力,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听夏疑惑道:“可是龙血骑如今不是落在了萧琢手里?”
“萧琢手里的那一支,恐怕不是真的。”楚晋冷笑一声,“他是篡位,萧炀不可能将龙血骑留给他,真正的龙血骑,想必早已沉寂多年,无人知其下落。”
他慢慢道:“但是也不需要是真的。只需要让楚戎相信,就足够了。”
想要骗过楚戎也不算难,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思,其余的事情只是顺水推舟。
“不过现在,还缺少一个契机。”
在听夏徐允激动的眼神中,楚晋不紧不慢开了口,“让他对我放下警惕……嗯,我要好好想一想。”
忽略两人心焦的表情,梅诩上下打量摄政王几眼,忽然道:“你今日的状态有所好转……总算不像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鬼样子了。”
“是吗。”楚晋笑了笑,“我心情的确不错。”
梅诩板着的脸终于松动几分,问:“药还在吃吗?”
“什么药?”听夏立刻警觉起来,他猛地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楚晋,“你怎么了?”
连听夏都没听说的事,只能是摄政王刻意隐瞒了。听夏又气又急,怒道:“干什么不跟我说!”
楚晋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失眠。跟你说了,我就能睡得着?”
听夏捂着头,冷静了一下,嘟囔道:“谁知道你是失眠?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你这小子,心浮气躁,也该吃点清心败火的药。”梅诩瞥了眼他,又去看楚晋,“所以还吃吗?”
“没有那么快戒掉。”楚晋道。
他支着头,又像是在想事情,又像在犯懒,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布庄,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摄政王之前还杀气腾腾、活像要杀过去的样子,前几日不知道怎么改了性,忽然就心平气和地让徐允撤了蓄势待发的弓箭刀剑,只派人暗中盯着。
徐允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一头雾水,道:“一切如常。”
先前一个素不相识的布庄伙计会来摄政王府报信,楚晋已经有所察觉。如今看来,只会是有人担心楚戎对他不利,特意让别人来提醒他。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几日不见,楚晋满心都是对方轻了重了、胖了瘦了,正出神想着,却听徐允话锋一转:“不过……”
出兵的事情太急迫,徐允几乎把这事给忘了:“这些天陆陆续续有人从布庄出城去,说是送货,但我只见人走,没见人回——是不是他们有问题?!”
楚晋微妙地一顿:“送货?”
他问:“今日也走人了么?”
徐允道:“按照往日的规律,这时候车队应该快到城门口了。”
“今日守城的是谁?”
“是梁王的人,之前闹事的那个禁卫头领。”徐允皱了下眉,“先前我按罪把他下了狱,后来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又被梁王给捞了出来。”
楚戎肯把他捞出来,明面上就是为他撑腰。想要再把人丢进牢里问罪,基本是不可能的。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挑衅,徐允神色不算好:“需要让廷尉府出面吗?”
楚戎的手还伸不到廷尉府里,如今情形,也不会与廷尉府撕破脸面。
楚晋若有所思道:“……不用。”
“备马,我去城门。”在几人疑惑的视线中,他站起身来,悠悠开口,“我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好主意。”
城门处。
队头的几匹马拉着几箱布匹,尾随着一辆载人的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大门,自后方拉出一道长长的车辙。
守城的士兵走上前,例行掀开箱子上盖着的防水布,打开箱盖看了眼,又绕到后面去,敲了敲马车的车窗:“去哪儿?”
车帘一掀,齐钰探出身来,将文书单款等等递上去,回道:“我们是布庄的伙计,去石城送货的。”
士兵低头随意扫了眼,随即抬起头,目光绕过齐钰往车厢内看去:“里面的人呢?”
齐钰侧了侧身,露出车里人的身形来,道:“都是一起去送货的。”
车里总共有四人。士兵的视线一一从三人脸上扫过,又看向坐在最里的一人。
那人长发披散,微显凌乱,围了一层面纱,露出的肤色白皙,眉眼精致柔和,刻意掩住了喉结,一时竟分辨不出男子的身份来。
士兵一愣:“这是……”
在他探究的目光中,齐钰握紧了藏在袖中、他方才着急忙慌从沈孟枝头上拔下来的木簪,宋思凡拼命将只剩下半截的袖子往身后藏,猛咳一声,道:“这是我们布庄东家的夫人,此番……此番也是护送夫人回娘家。”
沈孟枝:“……”
要是这士兵再看得仔细一点儿,兴许就能发现,“夫人”脸上的面纱似乎和宋思凡身上的布料是一个材质,身形似乎也比真正的女人要高大一些。
然而对方显然没想那么多,挥了挥手便道:“放行吧。”
齐钰和宋思凡齐齐松了一口气。
齐钰松下挡着车帘的手,正准备问对方怎么也这么会睁眼说瞎话了,宋思凡已经抢先怒道:“你干什么撕我袖子?!”
“事发突然,谁知道今天守城的人是这帮孙子,”齐钰理直气壮道,“要不是我反应快,怎么蒙混过关?”
宋思凡咬着牙道:“你怎么不撕你自己的?!”
沈孟枝无心参与他俩的争吵,轻叹一声,伸出手,正要要回自己束发的木簪,一只手已经更快一步帮他拿回来了。
钟瑾道:“我帮你。”
沈孟枝却制止了他的动作,说:“我自己来。”
正要接过,徐徐前行的马车忽地一停,有人冷声道:“等等。”
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在马车前停下。方才来检查的士兵匆匆赶过来,道:“大人,怎么了?”
禁卫头领冷哼一声,随手翻了几下车上的布匹,照着箱子上的标牌念:“云伲布庄……”
他脸上划过一丝阴霾,遽然吩咐道:“掀开车帘,我怀疑这车里有人对梁王不敬!”
齐钰神色一变,连忙主动探出身去,笑道:“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头领眯眼瞧着他,问:“车里还有谁?下来一一检查!”
“这……”齐钰为难道,“大人,车中只有与我一样的两名伙计,还有我们布庄东家的夫人。夫人近日来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各位大人,还是不便出现了。”
这借口若是旁人也就被糊弄过去了,偏偏对方就缠上了他们,冷笑道:“你是要违命吗?”
话音一落,刀剑出鞘的声音齐响,唰地打破了平静的表象。
齐钰在心里把这群孙子骂了个遍,皮笑肉不笑道:“不敢。”
他当先下了车,宋思凡和钟瑾尾随其后,头领不耐烦地催促道:“剩下的人呢?”
齐钰清清嗓子,道:“夫人身体不舒服,想来是不便下车。”
头领讽刺道:“究竟是不便,还是不敢?”
他拔出剑来,指着车帘,慢慢开口:“我数到三,若车中的人还是不下来,格杀勿论!”
“一!”
“二!”
几人暗自捏了一把冷汗。齐钰匆忙之间做的乔装,方才在车内看还不明显,若是当真下车来,必然会被识破。
头领像是笃定了对方不敢出来,也笃定了这其中有古怪,嗤笑一声,未等最后一个数出口,已然飞身而上,剑尖挑开车帘,毫不犹豫地向里面刺去!
“三!”
风起帘动,锃亮的剑身映出一双冷淡的眼睛,凝为寒芒一点。
一支乌木簪从侧边别住了妄图向身前刺进的长剑,卡入剑锋三寸,竟然生生抵消了攻势。头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毫不留情地踹飞出去,连人带剑滚下了车。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一干拿剑的士兵都呆在原地,愣愣忘了反应。直到头领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怒吼道:“还他娘的看什么?!给我把他们拿下!!!”
众人如梦初醒,拔出剑来,齐钰等人也警觉地摸向了藏在身上的武器。
千钧一发之际,破空一声划破天际,凛然强势至极,遽而疾至,转瞬来到了头领面前,冰冷箭矢在他骤缩的瞳孔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深深扎进了身后的城墙。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我把这伙人抓起来。”
头领额头青筋一跳,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匹高大骏马上,有人不紧不慢地撤下了手中的弓箭,俊美至极的面容划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那一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在阎王面前走了一遭。头领面色变换多次,最终定格在深深的不甘,沉声道:“……见过摄政王。”
齐钰与宋思凡身形一僵,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还在愣神的钟瑾推到了最前面。
楚晋已然姿态轻松地下了马,越过马车,一直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一眼也未分给说话的人,目光越过钟瑾,若有所思地落在齐钰和宋思凡两人身上。
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齐钰琢磨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补救时,却见楚晋挥了挥手,轻飘飘又不留情面地道:“把这个布庄的人抓起来。”
两人愕然,眼见楚晋带的人已经朝这边冲来,禁卫头领一咬牙,道:“摄政王!”
楚晋瞥了他一眼。
“属下疑心这群人有问题,”头领从那一眼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硬着头皮道,“属下认为……应当审讯一番,再交由您处理。”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问题。”楚晋凉凉道,“我怀疑我的仇人就混在其中,所以,这群人,我带回去了。”
他说的随意,语气却不容置疑,头领知道对方绝不是说说而已,出了一身冷汗:“大人!此事可能涉及到城中的安危,大人二话不说把人带走,是想救他们吗?”
这话已经算是格外大胆,甚至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几乎是瞬间,他就感觉到摄政王周身的气场彻底冷了下来。
楚晋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压迫感排山倒海般将头领压得抬不起头来,摄政王悠悠开口,声音却像含了一块冰:“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纠结的齐钰喉间一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绝非作伪的杀意,一时有些失神。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毕竟曾经的自己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对方死。
楚晋盯着他们,漆黑的眼瞳瞧不出什么情绪,忽而道:“杀了他们。”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自马车中忽而射出一道木簪,夹着空气被撕裂的尖啸,骤然向背对着的摄政王刺去。
这一击来势汹汹,裹着杀意,几乎奔着对方的命脉而去。
明明是避无可避的攻势,楚晋唇角却几不可察地一勾,随即被近乎完美的漠然掩盖。他遽然折身,抓过一旁的禁卫头领挡在了身前,在后者震惊的目光中,把对方送上了路。
鲜血迸溅,楚晋松开手,垂眸看了一眼对方死不瞑目的样子。他大概至死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死在了这两个人的手里。
尸体软绵绵地摔到了地上。
禁卫头领一死,场面瞬间乱了起来。梁王的人与摄政王府的人打在了一起,楚晋回过头,看见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正弯下腰,捡起了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剑。
那张“面纱”早已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没了束发的物件,满头乌丝披散在身后,随风而动,扰扰如云。
两人隔着混乱的人群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提起剑来,遽然猱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