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山风(探春山)

“行，去我房间吧。”他们拿起方才从院子里收进来的茶具，一前一后默默不语地上了三楼，两个人的表情都显得若有所思。刚走进房间，将东西堆放在桌上，凌云走去关上房门，转身便问：“是谁啊？”
“再喝点茶？”凌厉把刚才整理起来的茶杯一个一个排开，然而茶壶已经空了，打开热水壶，才发现水也已经见底。正要去拿矿泉水瓶，一旁的凌云早已等不及了：“你别泡了，不喝了。”
凌厉瞪他一眼：“我要喝茶。你急什么？”心里乱作一团，手上的动作倒是慢条斯理，他怎么也没料到关于这事情的第一个倾诉对象竟会是他的弟弟。理智上觉得凌云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但还是难免紧张。
凌云被他瞪完就不讲话了，站在旁边看他的动作干着急，恨不得替他把这壶茶给泡了。凌厉按下烧水键，水壶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声响。
凌厉执着地盯着那只水壶看，凌云真忍不了了，搓了搓手掌叫道：“哥，到底是谁啊？”
凌厉“嗯”了声，还是没回答。
“有什么不好说的呀？”凌云快急死了，只好自己动脑筋，“那个人，我认不认识？”
“你认识。”
“我认识？”虽然这问题是他自己问的，得了答案依旧惊讶，他哥的朋友圈他知道得并不多，女孩子就更少了。
“她…她是你同学？之前去自驾游的时候一起去的？”
“不是。”
“不是……”凌云愣住了。其实这期间他的脑海里一直闪着一个人影，可又觉得不太可能，因此未曾问出口。此时其他的可能性都被否决了，他试探道：“该不会是……”
凌厉抬起头看他：“你觉得是谁？”
他扯了扯嘴角，故作玩笑地说：“不会是闻听吧？”
水开了，大团的白色蒸汽从壶嘴里喷涌而出，刚才感觉天塌了都非要泡茶的凌厉此时又对开水视而不见，当然他也和凌厉一样完全没心思去管茶的事情就是了。
凌厉紧抿着嘴唇看他，他被看得背后发凉，只好尴尬地打哈哈笑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凌厉偏过头：“就是闻听。”
“我靠！”
凌厉被他的音量吓一跳：“你小点声！你以为小姨客栈隔音很好吗？”
凌云捂住嘴，声音模模糊糊从指缝里透出来：“闻听……竟然真的是闻听啊。”
凌厉一把将他的手拉下来：“好好说话。”
“你…闻听……如果是闻听的话……所以……”一句问话含在嘴里斟酌许久，最后磕磕巴巴地道：“所以哥你、你喜欢男生吗？”
“我不知道。”凌厉诚实地说，“我只知道我喜欢闻听。”
“我靠。”他的脸一下子皱在一起，“有点肉麻。”
“滚蛋。”
他迅速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一瞬间觉得这几天来莫名其妙的古怪都有了解释：“那你们现在，是？已经？”
“已经什么已经，我什么都没和他说呢。”
“哦。这么怂，不像你啊。”
凌厉白他一眼，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闻听？很明显吗？”
“你又说我认识，又说不是同学，那还能有谁？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因为你们俩吧……”他又是斟酌很久，但也想不出用什么明确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觉，“我也说不上，反正确实有点怪怪的。”
“那你觉得闻听呢？或者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他咽了一口口水。
凌云看他紧张的样子，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严谨地回忆了一阵，诚实地答道：“他没和我说过你的事情，我也真看不出来。”很快补充道：“但我这个人神经很大条啊，哥你别随便受我影响。”
凌厉叹了口气，拿手掌捂住脸：“我也不知道了。”
“你都没和他说，你能知道些什么？”
“我怎么说啊？”
凌厉的手机响起来，凌云看着屏幕上的闻听二字，心里百感交集。凌厉用充满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道：“喂。”因为凌云还在，何况他们刚才在进行那样的对话，凌厉与闻听说话的声音显得不太自然。但即使是不自然，凌云依旧能轻易地从他说话的语调里听出平时对其他人讲话时绝对没有的，而专属于闻听的温柔。
他渐渐想起自己曾目睹过的凌厉与闻听相处时的点滴，于是刚才没有能够想起的认为凌厉喜欢闻听的理由逐渐变得具像化了。
“如果再觉得难过就给我打电话。”凌厉说完这句话后没过多久就挂断了电话。凌云问：“闻听为什么难过？”
“他今早说想他爷爷。”
他会意，想到闻听的遭际，又不忍地道：“他也真是……”又想不出合适的词语，可怜或者不幸都像是轻视了他，因此半晌也没有下文。
凌厉“嗯”了声：“以后会好的。”
他有点动容：“哥你怎么想呢？”
“想什么？”
“你和闻听。”
“我不知道。”他坦诚而迷茫地讲，“我也不是没问过，但是……说不上来，感觉我们都还不太敢把话说明白。”
“都？所以闻听也？”
凌厉紧锁眉头想了想：“至少不反感吧，我猜。”他忽然想起来：“所以妈妈怎么会知道的？”
“这我怎么知道啊？我们在她面前都没怎么聊过闻听，除了你要回国那次，那时我们俩不是提了他一嘴？然后妈妈就问闻听是谁，小姨说他之前在客栈里帮忙打工，我俩有时去找他一起玩。后来又稍微聊了聊闻听家里的事，别的什么都没有提，肯定是你自己露馅了。”他忽然想起来：“所以你当时急着要来客栈里帮忙，压根不是想要帮小姨，是来找闻听。”
凌厉点点头。
“难怪，我估计妈妈肯定是因为这个事情猜到的。”
他倒也没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转口问道：“那她和你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态度怎么样？”
“态度嘛。”凌云回忆了一会儿，“没什么态度。就是我在看回国航班的时候她随口说起，和我说‘你哥可能有喜欢的人了’，我说……”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心虚，“我说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然后妈妈说‘不是’，过了一会又叫我别和你说。你担心妈妈怎么想？我感觉她不像是会干涉这种事的样子。”
“倒也不是担心。”凌厉停顿了一下，“我想带闻听去上海。”
凌云被噎住了。他在想他哥表没表白，他哥已经想着过日子的事了。“你不是都还没和他说吗？”
“不管他什么对我态度我都想让他去啊，他本来就该有更好的。”
“哇，哥，你就直接这么和他说吧。我要是闻听的话，我肯定会爱上你的，至少会觉得你是个好人。”
“滚。”
“好吧，说真的，你都这么想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因为我还没想好啊。我现在没钱没房，吃住都是家里的，再怎么我也不可能把闻听带回家里面住。你和妈都在呢，这算怎么回事？他肯定也不愿意。即使我自己在外面租房，那也得花家里的钱，也要妈妈同意。就算她同意了，或者等我以后上班了能自己出钱让他来，可是他那么骄傲的人，之前连资助也不接受，虽然那也有他父母的问题，但你看他整个性子，就是一个不肯欠人东西的样子吧。在我这边住着，他肯定要想办法还我，少不了要去挣快钱干苦力，我可看不得这个，我叫他来不是想让他去干苦力的，闻听那么有才华的人，谁忍心让他做这个？但是我也没法给他找到其他什么工作，所以学历这个东西……哎。我还害怕我这样子帮他，反而叫他觉得是压力，我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他因为这个事情不敢反抗我，觉得我的请求他都必须接受，那这该怎么办？那样的话，我和他就成了不平等关系，我哪怕他直截了当拒绝我，也不想和他变成这种关系。你懂吗？”
凌云彻底晕了：“哥，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所以你自己私下里想了这么多，但是跟他一个字也没说过？”
凌厉嘟囔道：“那我也得稍微想想清楚，总不能稀里糊涂地，万一说了他还答应了可是又没有后续，那算怎么一回事呢？”
“你这不是稍微想想清楚，我感觉你是要把下辈子都想清楚了。”
凌厉叹了口气，苦恼地摇摇头：“我现在真想快点毕业，我要是现在已经工作几年，自己有钱有人脉，也许还能多帮他一点。”
凌云冷静地指出：“这样的话，那你和他就是更不平等关系。”
“我谢谢你。”凌厉微笑着直视他，余光里瞥见他放在门边的两只大行李箱，“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我已经想清楚了。”
“什么？”
“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差不多可以卷铺盖走人了吧。”
凌云不服气：“我待在这里怎么了！又不影响你们！”
“哪里不影响了？”他指向床铺上的漫画书举例，“今天下午。”
“就一个下午，你可真是……”
“还有。这几天闻听因为你，都没戴那根手链了。”
凌云闻言朝凌厉的手腕看过去，他原先就觉得这根手串有猫腻，果然如此：“情侣手链啊？”
“反正是同款。”
他看他哥这样在意得紧的样子，有意使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因为我？不是自己忘了？”
凌厉脸色立马变了：“就是因为你。”
他哥忍耐有限，他知道，因此立刻做了个鬼脸糊弄过去，同时主动让步：“我后天就走，留给你好好努力，怎么样？”
凌厉满意地挑眉：“批准。”

第59章 梦到我吧
“就要走了？”闻听看着摊放在地板上的行李箱，表情很是错愕，箱子里的一些东西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是啊。”凌云幽怨地讲，“突然有事，只好走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凌云才来了三四天，一眨眼就要走，虽然他也想和凌厉单独相处，但此时面对凌云的突然离开还是有点失落。
“哎，就家里面的事情，有个亲戚催得特别急，其实我听着也就那样，但是他特别当回事，感觉我再不走就要把他一辈子给耽误了。”
闻听听不明白了：“他一辈子是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凌云瞥了一眼已经黑脸的凌厉，继续愉快地添油加醋，“照理是没什么大关系，但可能是他自己个儿心虚吧，还是个暴脾气，我要是不听他的，你不知道他要发多大的火。”
“你的亲戚里还有这种人啊。”闻听同情地看着凌云，“那你回去小心一点，以后这种不讲理的人，能离远点就离远点吧。”
“闻听哥哥。”凌云煞有介事地叫他，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对，他真的很不讲理。”
闻听觉得不对劲，但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凌厉的声音在他的背后阴森森地响起来：“凌云。”
“诶，哥。”
“你还收拾吗？”
“收拾，立刻收拾。”凌云一边把衣服往行李箱里放，嘴里却没停，毕竟能这样狐假虎威的日子可不多，“没关系，要是实在赶不上高铁我就改签到明天。哥你不会介意吧？”
“我不介意。下学期我实习不住校，和你一块住家里，你知道的吧？”
他咽了一口口水，动作快起来：“我现在知道了。”
来的时候拖着两只大箱子，看起来多么大的阵仗，没过几天又原封不动地打包回去。客栈里与凌熙相熟的员工知道他他要走，都好一阵嘘寒问暖，还以为是哪里布置得不舒服，才叫他提前这么久离开。好不容易和所有人都道过别，凌厉根本没等凌云开口请求，就直接主动请缨，开着车将他送到高铁站。
这一次凌云没有硬拉闻听和他一起坐到后排，但是闻听怕冷落了他，主动坐到后面跟他聊了一路的天。凌云仍记得之前他哥的问话，当他们聊天提及Sylvia之后自然地发问：“闻听，你觉得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闻听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太自然，支支吾吾地说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类型，还是要具体看缘分吧。
“哦——”凌云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追问道，“那总得有一点模糊的感觉吧？没那么明确也可以，比如说长得好看的？学习好的？爱读书的？”
闻听还没回答，凌厉就踩了一脚刹车，他们都被带得往前微冲。凌云稳住了身体往前张望，看到十字路口明晃晃亮着的红灯。没等他抱怨，凌厉摸了摸鼻子，率先心虚地开口：“不好意思啊，刚才没看到。”
凌云通过后视镜和他对视一眼，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平时看着对感情多么冷酷的人，真的有了喜欢的人竟然会这么没有定力。凌厉看出他的嘲谑，狠狠瞪了他一下。
过了会儿，车继续朝前开，凌云看向身边装死的闻听，碰碰他的胳膊：“嗯？”
闻听仍旧是很犹豫地，最后只吐出了句“人好就行”。凌云本来还想讲话，但是看了一眼驾驶座上凌厉的背影，出于自己的安全考虑，还是决定先闭上嘴。
到了高铁站停下车，他们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把凌云送到车站入口，凌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闻听，很久也没有松开。
闻听只当他是不舍，自己也被感染了一点情绪，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会再见面的。”
“会的，一定会的。”凌云总算退开，又对他讲：“闻听，我肯定会特别、特别、特别想你。你是不是也会特别、特别、特别想我？”
“想。”他立刻回答，“我当然会想你啊。”
凌云满意地一笑，转向他哥的臭脸：“哥，你呢？你想不想我？”
凌厉心知肚明他这是在故意闹自己，但也还是气得牙根痒：“等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预支的威胁威力并不大，凌云朝他做了个鬼脸，艰难地拖动两只箱子：“我走了。”
“路上顺利。”闻听说，“祝你和Sylvia好。”
凌云看看他，又看看凌厉：“你们也好。”说完，冲他们摆摆手，拖着箱子朝里走。
他们对着凌云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凌厉说：“走吧。”
闻听点点头，随他一同转过身，然而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亲戚啊？怎么这样子对凌云？也太恶劣了吧。”
凌厉咽了口口水：“他瞎说的，你别什么都信。”
坐进驾驶座后凌厉拉下安全带，看了眼副驾驶座闻听的侧脸，不自觉泛起笑意。闻听听见他笑，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高兴。”
“高兴什么？”
他不回答，点击电子屏打开导航：“晚饭去哪里吃？”
凌云的高铁买在下午的班次，此时已近黄昏，一路开回去确实快要到饭点。
闻听想了想，答道：“我回家吃，中午的时候有剩饭。”
“我们一起吃吗？”
“剩的不多，恐怕不太够。”闻听说，“你想来的话，我再做一点。”
“那晚上去散步吗？”
“明天吧。好吗？”闻听说完，小心地打量凌厉的表情。
凌厉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有自己的事？”
“嗯……”
“还是不能告诉我？”
“也不是不能，但是……”
“好吧。”他打断他，“没关系，等你想说了再讲。”
闻听点点头，车厢里又变得很安静。凌厉轻轻叹了一口气，启动车辆驶出停车场。闻听被那一声叹气搅得心神不宁，闷闷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街景，忽然想起什么来，将手伸进口袋里，静谧的车厢里响起轻微的碰擦的声响。
余光里望见一抹黄，凌厉偏过头，看见闻听正将手串戴上手腕。他的动作很小心，轻手轻脚地，像是想要显得不刻意，却又试探着想让自己看见。
他不禁偷笑了一下，故作不觉地继续开车。没过多久，闻听果然坐不住了，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手串，我一直随身带着的。”
闻听是没耐力，然而他的嘴角也压不下去，因此实际没也比闻听好出多少。
不过他没问他为什么这几天不直接戴上，而是趁着道路空旷，快速抽出右手，轻抚一下闻听的头顶：“乖。”
夜里，闻听将客厅灯关闭，准备去睡觉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凌厉的电话。自从那天早晨以后，和他的睡前通话就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哪怕前几天他们三个晚上一直在一起，凌厉还是会在分别之后不久便如期地打来电话。
闻听将听筒举到耳边：“喂。”
“喂。”凌厉的声音响起，他的心跳重了起来。站在原地顿了一秒，他摸黑朝房间走，凌厉问他道：“怎么不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