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和张叔闹起小脾气,接着就被大雪冲散。
见那团不明物体好像诡异地蠕动,楚鸣鹤赶紧把周苏郁捞起来,把自己围巾解下来,擦干净他的身子。然后用教科书教过的方法,把周苏郁剥得一干二净,用自己的超级防寒的硕大鹅绒羽绒服将虚弱的身躯紧紧包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救人是本能反应。况且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像一条被锯断尾巴,搁浅的小人鱼。
怀中的少年仰起脸,声音又细又颤。薄薄的嘴唇像凋谢的玫瑰花瓣,瞳孔里没有高光。
要说什么吗?
楚鸣鹤赶紧把羊绒手套脱下来,用温暖掌心捧住少年的侧脸,触摸到的地方又冰又冷。
鼻子上是冰渣子,一点点掉到手背上。
楚鸣鹤用食指揩掉,动作轻缓。像擦拭一件裂纹瓷器。
周苏郁的嘴唇像血一样,红得要从皮肤里面挣脱出来。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非常非常鬼使神差,出于某种不正常的心理,楚鸣鹤用食指指腹捻压了一下。
黏连在一起的僵硬表皮,支离破碎的坚强内里。
这让楚鸣鹤想到冬天庄园里,被丢弃碾碎的樱桃。
◎“我只有你了”◎
每次周苏郁放松警惕, 沉浸在无意识状态中的时候,都会和兽灵之祖灵脉连通。平时是魁雯老找他,然而这次, 他去见魁雯的心情格外强烈。
于是在漆黑一团的意识空间里, 灰头土脸的周苏郁见到了兽灵之祖。
愤怒, 不甘,委屈……像打翻的颜料罐,把面容清俊的少年涂抹成绝望的模样。
知道来龙去脉之后,周苏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把兽灵之祖恶心巴叉的头颅和触须,一刀一刀削下来。
割肉剜骨,血债血偿。
然而祭坛中央的魁雯却眨巴着水晶玻璃球的大眼睛, 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周苏郁膝盖莫名软了一下, 被拂到地上。
他感觉两根触手缠住腰腹,忽然间被拎起来, 他半吊在空中,像个破破烂烂的, 四处漏风的黑色塑料袋。
“是我的错。”
没想到魁雯先开口。
“我高估了你, 你不是合适的灵魂容器。”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这时候再瞒着他, 这孩子未免也太可怜了。魁雯直截了当,“我看在你天资尚可, 才和你做交易。我得了重病, 时日无多, 需要一个人类的躯壳继承我的灵魂。”
周苏郁怒火攻心, 天灵盖炸了。“你他妈把我放开!我不懂你说什么, 为什么肖诃会变成那样?!”
伶牙俐齿是他的本色, 可现在他说话一半就咬到舌头。
猩红血液从嘴角往下掉, 一滴滴敲在锁骨上。
周苏郁突然干呕起来。
“你他妈骗我!”
“你的三十年寿命化作能力, 一半心脏让肖诃起死回生。但是你也知道,只有一半。”
魁雯冰冷机械地说,“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意思。”
周苏郁抱着头,蹲在地上,脑海里掠过肖诃最后的样子。
“我不懂,我不懂啊!!!”
魁雯的声音是即将掉在头顶上的铡刀,“人死不能复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这么傻呢?即使你用整颗心脏替换肖诃的生命之源,也是没有用的。”
铡刀落下。
“你的需求是让肖诃活下去,没有提及让他以什么形态活下去。人类形态,还是灵兽形态,反正只要生命特征存在,对于你而言,没什么差别吧。”
这话和顾戚风说的殊途同归。周苏郁猛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吗?!”
“我要杀了你!!!”
沸腾的黑色岩浆,从二分之一的心脏喷射出来。
空壳一般的身子,被复仇想法填满,挥动拳头,一下下用力砸在魁雯的脸上。
他用尽全力,舍弃掉一半心脏和三十年寿命,为了保护好身边的人,为什么这么一点微茫的祈愿,都不能让他实现呢?
他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啊。
“你去死!”
“季绒、肖诃、余彬礼………”
“你怎么不代替他们去死啊!”
楚鸣鹤彻底懵了。
他震惊地看着周苏郁的脸——那张脸泪流满面。
四个小时前,尼比鲁星发生了冰雪暴。为了活命,楚鸣鹤将昏迷不醒的周苏郁连拖带拽地搬到这间林中小屋。屋檐上挂着安全标识的铁牌子,看起来很敦实。
“喂……”
大概把他认作讨厌的人了。刚才帮周苏郁处理伤口的时候,突然被咬住手腕,他瑟缩了一下,居然被趁虚而入——对方一个扫堂腿将自己蹽倒,眼睛闪晃一下,失去神智的周苏郁就熊扑过来,骑在身上,喉咙被两条精瘦有力的手锁紧。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紧贴沁出冷汗的手掌。可没等他喘过气,周苏郁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庞就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鼻息。
又细又颤的呼吸,微弱得仿佛不存在。却又像拉扯空气的钢丝,时刻提醒楚鸣鹤他倾盆大雨般的绝望。
周苏郁根本不知道压着的人是谁,一股脑儿说,“你个骗子,我要让你下地狱,你周哥今天就是要死,也要把你剁碎……”
楚鸣鹤默默听着,心思却百转千回。
周苏郁到底把他认成谁了?这么大恶不赦的。
周苏郁贴着楚鸣鹤鬓角,冷笑起来,“我要杀了你。”
心脏剧烈一震,楚鸣鹤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狗日养的。”
“…………”
楚鸣鹤见他又不动了,于是想将他推开,一上一下的姿势实在太奇怪了。
可他刚一伸手,周苏郁就重新将他按倒。
楚鸣鹤看见周苏郁低下头,不知道眼泪还是雪水落下来,打湿他唇角。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苏郁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们为什么要害他们,为什么要害我……”
他像一个湿答答的小婴儿般哭着,因为太久没有掉眼泪了,所以憋坏的泪腺要狠狠报复。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怎么也不受控制。如果周苏郁是清醒的,他一定会扇自己两大嘴巴子。
鬼使神差的,楚鸣鹤伸出舌头舔掉,味道咸咸的,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其实周苏郁的体力早就被耗尽了,身体非常虚浮,就算跨在身上,楚鸣鹤也没感觉到多大重量。
所以当他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的时间,一只手,楚鸣鹤就轻松接住。然后周苏郁愣了一下,两个人瞬间颠倒位置。
场景重现。
这幅画面非常诡异,周苏郁躺在楚鸣鹤腹部位置,因为呼吸不畅,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上又没有衣物遮挡,赤条条的像搁浅沙滩的鱼。
周苏郁肩膀耸动得厉害,楚鸣鹤感觉到他稍微松动,抬起手,将灰色的羊绒围巾搭在他脖子上。
谁知哭的更大声。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什么也没做错呀……”
“我是坏孩子吗……”
“别……”
别哭了。
尽管楚鸣鹤很想说这句话,但直视周苏郁的眼睛时,忽然也哽咽住了。
楚鸣鹤想起来,小时候自己闯祸被骂了,白又琳会抱着他的头,一下下给他顺毛。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摸了好一会儿,他看见周苏郁没了动静,吓得他以为周苏郁猝死了。
拨开刘海,发现这家伙只是憋着眼泪,不想让它们掉下来。
楚鸣鹤又想起白又琳会对他做的事,于是闭上眼,吻掉没蓄好的泪珠,在通红的眼尾周围。
他对天发誓,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也没有感觉两个男孩子这样做有什么怪异,他只是想安慰他而已。
楚鸣鹤感到腰侧被重重地掐一下,身下的家伙似乎不满意他走神,低低咕哝一声。
手指掐得更加用力,把楚鸣鹤的注意力扯回现实。
“你为什么要骗我,我这么不值钱吗?”
尽管一头雾水,楚鸣鹤为了让他尽快安静下来,还是用父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我没有骗你,你是世界上最金贵的宝物。”
“值三百六十二万吗?”
忍着腰痛,楚鸣鹤认真道:“三百六十二万几千倍都不止。”
对方较劲,“我要几千万倍。”
这要得有点多。
“好好好,你是无价的。”
“什么是无价?”
楚鸣鹤思考合适的量词,盯着周苏郁困惑的眼睛,片刻后说,“一个宇宙。九百三十亿光年。”
语气诚恳,周苏郁的闹腾劲儿被熨平了一些。
周苏郁终于放过他的腰,“我想回家,可是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心灵导师楚鸣鹤说,“真正的故乡在你的心里,不要太在意物理层面上的概念。”
周苏郁露出惶惑的表情,拉住他的手,强硬地贴在自己的左边胸膛上,“可是我也没有心呀。”
楚鸣鹤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滚烫指尖抵达寒意阵阵的皮肤时,大脑拉响警报,让他飞快抽回手。
“你不是兽灵之祖?”
周苏郁意识到什么。
“我当然不是。”楚鸣鹤感动得要哭了,这家伙终于清醒过来了。
“噢。”
周苏郁像一只扎错人的小刺猬,将脸撇到一边,用很软很乖的调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楚鸣鹤咬住下唇,缓了会儿心神,“没关系。”
他松开双臂,周苏郁飞快挪到橱柜角落,避得远远的。可没歇息一分钟,他蹭到楚鸣鹤身边,大胆地将侧脸贴到他肩膀。
“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啊。”
楚鸣鹤脱口而出,“我没有讨厌你啊。”
“那你也不要嫌弃我。”
楚鸣鹤想笑,揉了把周苏郁凌乱的黑发,“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家人了。在这个世界上。”
沉默很久,楚鸣鹤问,“朋友呢?”
学校里总有玩得好的兄弟吧。
周苏郁只是摇摇头,很轻很轻的,似乎恳求他不要再说话了。
“我只有你了。”
可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楚鸣鹤叹一口气,终于在柔软撒娇中输阵了。
轻咳一声,他将目光放到玻璃窗外面的浩荡雪景上。
大雪压断了枝桠,那些白桦树仍然那么□□地向上生长,不刺破天际不罢休。
他回头瞟了一眼周苏郁,没来由觉得,他好像那棵雪地中央,孤零零的小树苗。没沐浴到爱和阳光,就被暴风雪攻击得百孔千疮。
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很生怯的样子。
“我要抱。”
周苏郁的声音顿了一下,“抱。”
楚鸣鹤拿他没辙,双手扶住他下意识往后缩的肩膀,使劲儿地搂在怀里。
非常认真的,挤压两张胸膛之间的空气。
直到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我好冷啊。”周苏郁弯起眼睛,拍了两下楚鸣鹤的背,“真奇怪,你这么暖,我却怎么都捂不热呢?”
楚鸣鹤盯了两秒他滑溜溜的身子,“你把衣服脱光了,不冷就怪了。”
周苏郁原先的黑色训练服还是湿的,放在壁炉旁边烤。楚鸣鹤将自己的羽绒外套和最厚实的蓝色毛衣脱下来,给周苏郁套上。
对方就像个断线的木偶娃娃,连衣领都要楚鸣鹤亲手整理。
安全屋里有一个小型粮仓,里面有很多压缩饼干和午餐肉罐头,够两个人吃很久。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烟叶,有止痛功效。”
周苏郁被开罐头的铁片划伤手指,楚鸣鹤翻出一些叶片,用温水泡开,敷在上面。
然后将御兽护身符悄悄塞到周苏郁身上的衣服口袋里面。
因为楚鸣鹤觉得这个人更需要它。
第四天清晨,安全屋门闩被打开过,楚鸣鹤看向周围,雪林空旷寂寥,脚印被雨雪覆盖,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先走了吧。
楚鸣鹤有些失望,但在意料之中。
几个小时后,暴风雪结束,楚鸣鹤也开始返回,他忘记带食物,所以饿得头昏眼花。蹒跚着终于走出蜃气之森,欣喜之时,脖子背后被针尖蜇了一下,然后两眼一黑。
张承泽站在身后,旁边是一个浅金色头发的英国人,正是昂塞汀教授。
张承泽将剩下半支蓝色清液的注射器扔到一边,用雪埋好,注视楚鸣鹤一会儿。
“他就是新的灵魂容器?”
张承泽咧嘴轻笑一声,“楚氏一族本来就天赋异禀,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听话极了。又善良,很好操纵。”
昂塞汀看着这张和张清亮几乎一样的脸,“这次保证不会出错?”
“当然。”张承泽用一万分笃定说,“绝对,绝对刚才比那个用废的好使。”
◎回到飘渺峰◎
一路上积雪没入膝盖, 比周苏郁想象中难走得多。刺骨寒冷像软刀子似的,残忍切割裸露在外的肌肤,很快膝盖和胳膊上被冻出创口。
疼痛是个好东西, 让周苏郁从麻木中短暂抽离。然后他想起了被张清亮推下悬崖后发生的事情。
但周苏郁只记得他掉进了冰封之湖, 然后失去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居然在安全屋里醒过来。窗户外面的蜃气之森仍然迷雾重重,这样的鬼天气,总不可能自己爬过来吧。
因为很久没进食,他饿得眼冒金星,安全屋里屋有一个储物室, 里面有很多肉质类罐头。搜刮后回来, 一侧头,瞥见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孔。
楚鸣鹤睡得死气沉沉, 侧坐在最角落的鹿皮小沙发上,两条长腿装不下, 于是蜷曲起来。尽管沙发膈应, 但他背肌挺直, 仪态端庄,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在瀑布下打坐。
或许是脚步声打搅了美梦, 楚鸣鹤翻了个身, 睫毛微动, 呼吸却淡然且稳定。
“啪嗒。”
罐头滚落地上, 周苏郁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满腹都是震惊和疑问, 他简直变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罐头也不捡了, 蹑手蹑脚走过去, 十分小心地戳了一下楚鸣鹤的棺材脸, 周苏郁就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白日梦,还是他疯了。
楚鸣鹤不是在阿尔法星那个精致的小庄园里面吗?
这个点儿不应该在一年五十万的贵族私立中学当乖宝宝吗?
怎么会突然变异来到荒星带,偏偏选中这颗最孤独死寂的冰冻星球?
“别闹。”
听到这句话,指尖产生了过电般的触觉。周苏郁狼狈万分地缩回手,摸了一下手指,为自己傻气腾腾的想法感到羞耻。
他刚才居然觉得,楚鸣鹤是为了找他才过来的。
笑死,怎么可能呢。
他可没有什么怪力乱神的魅力,叫阿尔法星大总统的小儿子牵肠挂肚这么久。
或许是睡得不好,楚鸣鹤嘟囔完,翻身,只将倔强的后背留给周苏郁。
周苏郁哂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帮楚明和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盖在肚子上。
就在弯腰的时候,一条柔软的灰色纤维织物掉到地上。脖子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周苏郁下意识伸手捞起来,原来是一条围巾,品质极好,绝非他等草民能够拥有的东西。
围巾内侧的铂金标签写着“CMH”三个大写字母,背面镶嵌着一个皇族家徽。周苏郁看了看楚鸣鹤,噢,原来是小少爷的。
但是楚鸣鹤的东西怎么会在自己身上???
他接着发现一个更加惊悚诡谲的事情——自己身上只套了一件过膝的深蓝色羽绒长外套,裤子也没穿,两条长腿赤条条地暴露在冷空气中,膝盖上有小熊形状的卡通创可贴。之前的旧伤愈合得差不多了。
壁炉旁边是他的衣物,用木架子支起来,被烘得干燥又温暖。
哪个田螺姑娘这么好心?
飞快穿好训练服,周苏郁来回瞥了楚鸣鹤好几眼。迟钝的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推算出一个逻辑严谨的答案——楚鸣鹤这么照顾他,一定是想把自己卖了换钱。
他还欠着三百六十二万的巨债。
嗯,没错,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稍微得意起来,然后非常欠揍地俯身楚鸣鹤耳边,勾起唇角。
“你想得美。”
突发奇想的,他忽然用嘴唇蹭了一下楚鸣鹤的脸颊,因为小时候的楚鸣鹤最讨厌和他身体接触,他也是怂的一批,只敢在人家睡着的时候报复。
然后觉得不过瘾,手贱地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从锁骨到胸膛,然后轻轻地掐了一下脸颊。周苏郁觉得自己就像个猥琐痴汉,可谁叫你小时候不禁逗。
最后双手捧住稍微皱眉的脸庞,撅起嘴唇,嚣张至极地亲了一口。做罢,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眉眼深情地望着楚鸣鹤,捏了捏他的鼻尖。
真是疯了。
周苏郁自己也不清楚这样调戏楚鸣鹤的意义何在,这些天发生的破事太多太多,胸口压着巨石,看到肖诃的那一刻,巨石嘭地炸开来,把他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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