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笑着接过,打算逃避问题。
周亚兰:“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吗?你要离职,但作为你的直接上司,我并不知道。”
郁南特别真诚地道歉:“对不起。”
周亚兰:“出息了,辞职报告直接交到董事长办公室。”
郁南:“人事变动最终都要他签字的嘛,我省略了过程,一步到位。”
周亚兰很无语地看着他,“一般离职报告董事长几乎都不看就签字同意,你是唯一一个被退档的。”
郁南也挺纳闷,按正常的逻辑,他提出离职,楚究应该很高兴才对,本来需要花点钱打点的大麻烦自己滚蛋了,是个正常人都会松一口气吧。
为什么没爽快地给他签字呢?
难道怕他把孩子生下来敲一笔大的?到时候就不好跟白月光交代了,所以要把人放在身边盯着,等到打胎报告出来了才安心?
周亚兰:“发什么呆呢。”
郁南回过神:“董事长为什么不给我签字,你知道吗?”
周亚兰:“我哪知道董事长在想什么,我知道的话我也当董事长了,不过你最近表现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但也不至于让楚究拒签辞职报告。
之前集团通信板块研发部的部长提出涨薪诉求,楚究评估后给他涨了薪,但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于是部长就提出辞职,并扬言要带走一整个团队。
几乎整个高层都在劝楚究答应研发部部长的要求,但楚究谁的劝都不听,利落签了他的辞职报告,连同想跟他走的人一起签了,通信板块研发部一下子走了十三个人,公司高层和董事会都在讨伐楚究。
当时楚究立即开会,说想走的现在就走,他绝对不留,区区通信板块研发部他都整不了,还怎么带领这么大一个集团。
于是楚究亲自带领团队,拜访高校老师,高薪招聘人才,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几乎陷入瘫痪的研发部起死回生,并且更具有凝聚力。
楚究的管理理念是决策者要绝对的权威,团队要有绝对的核心凝聚力。
思绪扯远了,周亚兰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楚究会退回郁南的辞职报告,甚至交代了不能宣扬。
郁南:“董事长退回辞职信的时候说什么了?”
“倒是说了,”周亚兰回想了下说:“他说你的辞职报告没有一个字是你自己想的,全是网上抄的。”
郁南:“……”他说得对。
周亚兰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这次接待的劳务报酬,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郁南数了下0的个数,妈耶五万块!
郁南:“当然没问题!怎么会这么多?”
周亚兰:“翻译官违约,不仅没拿到报酬还赔了钱,董事长按抽成奖励你。”
郁南很高兴,十分感谢楚究拒签辞职报告,当然还要谢谢周亚兰。
郁南笑道:“总监,谢谢。”
“你应得的。”
“我请你吃饭吧。”
“留着用吧,买点润喉糖犒劳一下自己的嗓子。”
郁南高兴了半晌,才想起他之所以答应当翻译,是为了不让周亚兰受罚。
郁南问:“那总监你呢?这件事情怎么说?”
周亚兰笑了下,“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他不罚你了?丢职位什么的。”
“董事长一向赏罚分明,我工作失误得罚,但整个接待工作一直是我在负责,总体上完成不错,也有奖。”
郁南觉得楚究当老板,就还行。
干护士那么多年,都没有一次性拿过那么多钱,他都暗暗期待年终奖了。
周亚兰:“行了,去忙吧。”
接下来几日,郁南忙成了陀螺,他曾经提交辞职报告的事也石沉大海,无人知晓。
城北开发区要沿江规划一个新城区,集房地产、学校、医院、商业中心为一体的新社区。
各地的大公司闻声而来,都想分一杯羹,虽楚氏作为本地龙头,在建工这一块已经发展了很多年,但来竞标的公司太多,压力也很大。
秘书办的工作是极繁琐的,但有了五万块钱奖金作为动力,加上月度绩效评为A,奖金翻倍,已经许久没有存款的郁南沦为了金钱的奴隶,干劲十足,对楚究的偏见也减少了那么一丢丢。
以至于他打印资料、整理项目文书归档像一个陀螺一样忙活了一整个上午之后,在茶水间喝水小憩片刻时,遇到拿着水杯来打开水的楚究,都能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跟他打招呼:“董事长,中午好。”
张鹏说得对,楚究这么大一个老板,如果不去主动招惹他,他是没有时间来搭理闲杂人等的。
算上来,他已经好多天没有正面碰上楚究了。
但这个招呼一打出来,郁南就后悔了,毕竟前段时间他还很拽地把辞职报告拍在老板的办公桌上,整一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酷拽人设,现在却换了个态度,简直太精神分裂太狗腿了。
不过,郁南在他面前精分也不是第一回了,上次前脚演完深情人设,后脚立刻又上演豁达人设,精分也不是一两天的事,算上这次交了辞职报告却不走的打工狗腿人设也不算多。
楚究微微一顿,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冷淡的“嗯”字。
郁南不知道为何,此时竟生出一丝人走茶凉的感觉来。
果真是冷血万恶的资本家,前阵子为了让他好好翻译完成任务,给他当司机,给他送润喉糖,现在人用完了,又恢复到了不近人情刀枪不入的样子,真是能屈能伸到了极致。
不过人家那么大一个老板,有点架子也是正常。
想到自己还要干到年底,郁南抓着机会献殷勤,把狗腿子打工人的人设演下去,“下次您要打水,安排我来。”
楚究不为所动,自顾自接水,茶水间安静得可怕,只有水流到保温壶里的声音。
楚究接完水,关上水龙头后转过身面对他。
楚究似笑非笑道:“不敢。”
郁南:“?”
楚究戏谑道:“怕有人又给我泡大半壶的枸杞。”
“……”真记仇啊,这么大个老板,心眼怎么那么小。
这属于热脸贴了冷屁股,搬了台阶砸了自己的脚。
这事儿如果不解释,就真过不去了,毕竟楚究是个男人,都说男人过了26岁精气血都开始揍下坡路,而且楚究32岁的年纪摆在那里,精气血已经下滑6年之久,对身体虚亏这种事敏感计较也属正常。
郁南:“其实上次,我是手抖,装枸杞的那个罐子设计得不好,一不小心倒多了,不是故意的,更没有影射您身体需要大补的意思。”
话一出口,郁南就后悔了,还不如不说呢。
这人呐,说假话的时候会反复斟酌考虑后果,一旦掏心掏肺说真话的时候,太过着急证明自己,总是不设防线,脱口而出,所以导致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好在这个月的工资奖金和翻译的劳务费已经打到卡里面落袋为安了。
楚究站直,立刻比他高快一个头,郁南只好微微抬头看着他。
楚究嗤了声,“你很擅长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说完就走了。
郁南:“……”随便吧,反正他只干到年底,再忍他一个半月。
郁南没有理会楚究的阴阳怪气,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忙碌。
这一忙又两个小时过去了,郁南口干舌燥,拉开抽屉正好看到两盒润喉糖。
有一盒是楚究亲自拿给他的。
人走茶凉的想法又冒出来了,老板要利用他的时候连润喉糖都亲自送,现在没用了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不对,楚究对他一向是鄙夷和阴阳怪气,前些天是为了工作能屈能伸罢了。
他默了默,拆了一颗含在嘴里,这些润喉糖很对他的症,不知道是用的什么保密配方,豪门就是精致,连润喉糖都有奇效。
郁南准备去打杯开水,江伟光带着一脸八卦进来了,“哎,不知道销售部的销冠小罗怎么想的。”
此时办公室就江伟光和他两个人,江伟光这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郁南礼貌回话:“他怎么了?”
江伟光:“你不知道?他提离职了。”
郁南心想我也提过离职,“哦,是么。”
江伟光:“销冠,他去年的年终奖将近两百万,他为什么想不开要离职。”
郁南:“这么牛逼的人离职?那董事长能同意?”
江伟光:“你来得晚,不知道董事长的风格了吧,即使是天王老子,只要交了辞职报告的,他都毫不犹豫签的。”
郁南顿了下,下意识看了眼被退回来的辞职报告,“不一定吧。”
“我还能骗你?”江伟光哼笑一声,凑过来跟他小声说:“哥在这里掏心掏肺给你讲两句话,这些大人才,以为有几分本事,就能通过这种办法跟董事长谈条件,咱们董事长把自己的亲叔都能给开了,他要的是决策者绝对的权威和员工绝对的凝聚力,还能受他们威胁?要是所有人都拿离职威胁加薪,那不乱套了。”
郁南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还跟楚究提条件的,楚究还答应了。
不过这个条件他还没开口说,看样子年底之前不能说了,不能挑战楚大董事长绝对的权威。
郁南拿着水杯去茶水间,不料又碰上了正在打水的楚究。
郁南差点下意识就说出口:我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嘴里的润喉糖还没化,郁南用舌尖拨了下糖,把话压了回去。
他打算先回去,一会儿再来,省得又被楚究明朝暗讽的。
不料楚究正好打完水,准备走出茶水间。
郁南好奇往他水杯里瞧,看他有没有泡点枸杞,不巧楚究正好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然后停下脚步,一手端着水杯,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郁南:“……”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僵持了漫长的两秒钟后,郁南凭着打工人最基本的觉悟,像面对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那样,露出不走心但比较得体的微笑:“董事长,下午好。”
楚究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水杯,又重新看向他,单刀直入问:“你在好奇什么。”
为了撕掉擅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标签,郁南点头实话实说,“有点好奇你水杯里有没有枸杞。”
楚究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水杯,抬脚返回茶水间,抬手从柜子里拿出枸杞来,递到郁南面前。
郁南心想什么意思,他腾不出手,要自己帮忙倒点吗?就跟老板抽烟小兵帮忙点烟一样?
郁南很有眼力见地放下自己地水杯,拿过罐子,不料楚究不放手,抬了下下巴对他说:“你拧开。”
楚究手握着瓶子,郁南手覆上去,掌心一收,修长的手指往下扣,用力一旋,指尖从楚究的弧口扫到了食指的指关节。
楚究眨了下眼睛。
瓶子拧开了,他的指尖也离开,只留下隐隐约约的痒意。
两人上次合作,是郁南给他当翻译,两人再度合作,是一起拧枸杞瓶子。
和上次一样,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郁南笑问:“您刚才是忘记了吗?”
楚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手指掠过时弧口处留下的痒意,举着枸杞瓶子对准他的水杯。
楚究边说边往里倒枸杞:“我不需要,是你需要大补……”
楚究手一抖,话一顿,小半瓶枸杞倒进了郁南的水杯里。
画面宛如静止了,楚究跟个雕塑似的定在原地。
郁南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叫做清者自清,这就叫做清者自清。
他憋着笑,从楚究手里拿过装枸杞的瓶子,拧上盖子放了回去,“这回您该相信,我上次确实是手抖不小心倒多了吧?确实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次,郁南的指尖没碰到他的手。
楚究看了他一眼,拉着一张憋屈得不太明显的脸走出了茶水间。
郁南看着这小半杯枸杞,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没看到已经走出茶水间的楚究步伐微顿,接而大步往前走。
郁南接了水之后返回办公室,江伟光立刻围过来问:“郁总,董事长很关心你啊。”
郁南垂眼看了小半杯枸杞,应付道:“董事长心怀员工嘛。”
“小伙子,好好干,董事长都帮你倒茶叶了,为了让你和董事长多聊一会儿,我都没进去打水。”
郁南笑呵呵应付:“你当时要是进去了,董事长也会给你倒的,江总。”
江伟光:“我可没这待遇。”
郁南正想着怎么结束这无聊的对话时,周亚兰走了进来,看到郁南开始安排事:“小郁,去采购一些好用的瓶瓶罐罐。”
郁南:“好,要买什么样的,用在哪里?”
周亚兰也很纳闷:“刚才在楼梯口碰上董事长,董事长安排的,他说你知道。”
郁南懂了,笑着答应下来,“好的。”
周亚兰:“你知道?”
郁南:“嗯,茶水间那些瓶瓶罐罐不太好倒,容易倒多了,浪费。”
周亚兰恍然大悟,“懂了,你去办吧。”
“好。”
郁南坐下来,打开邮箱,发现好多基金会给他回短信了,几乎都是拒绝的回信,说玉玉没有达到帮扶的标准,只有一个蓝图基金会说资料在审核中。
郁南在便利贴上写上了基金会的名称和联系电话,对周亚兰说:“总监,我出去打几个私人电话,大概十分钟。”
周亚兰:“好。”
郁南本想去卫生间打,但万一被江伟光听到又要八卦,想了想就去了天台。
今天下了点小雪,风吹得冷飕飕的,郁南缩了下脖子,正想给基金会打电话,张鹏先来了电话。
“南啊,我诊所已经卖掉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安胎药?”
郁南心想这时候张鹏还有心思管他安胎呢,“安什么胎,约了下周的专家号准备打掉了。”
张鹏沉默了好久。
莫名的,郁南心里一酸,他刻意忽略此时的酸涩,说服张鹏:“人类又不是什么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再说也没什么牛逼的基因必须要传下去,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呢,生孩子做什么。”
郁南说得比平常大声,像努力说服自己。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郁南:“对了,我发工资了,上次翻译还拿了比劳务,我打给你。”
张鹏嗤了声,“得了吧,留着你那点钱养身体吧,打胎不是小事,伤身体的。”
“我还有年终奖没发呢。”
张鹏沉默了一会儿,“好,没招了找你,我还有招,挂了。”
张鹏挂了电话,郁南沉默了好久,然后拍了拍腹部,“对不起了。”
他收拾心情,开始一个个电话打过去。
“您好,是文心基金会吗?我想问一下张玉玉的方案为什么没通过?”
那边温柔的客服耐心说:“对不起先生,张玉玉没达到帮扶标准。”
“张玉玉的心脏病比较罕见,必须要去国外做手术,他爸爸已经把房产都卖了,比市场价低30万……”
“对不起先生,我们有严格规定。”
还没等郁南说完话,那边就挂断了。
郁南再打另外一个基金会,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说辞。
一阵冷风吹过,郁南打了个哆嗦,他愤愤骂道:“什么混账玩意,这不帮那不帮,那还搞什么基金会?钱放在银行生利息吗?等老子忙完了干你们!”
郁南骂完了,收拾情绪,又态度端正毕恭毕敬温声细语地打下一个电话。
结果都是一样。
郁南打完一个,骂一通,然后又整理心情,态度和善地打下一个,像个精神分裂症。
他打给蓝图基金会,“麻烦您能审核快一点吗?孩子着急做手术,等着救命呢,如果您需要补充什么资料,我第一时间去办。”
蓝图基金会给他的回复很官方:“我们会按照流程审核,请您耐心等待。”
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郁南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楼梯间的门槛上自闭吹冷风。
冷风也很不客气,越吹越大,郁南不可控制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郁南:“真他妈冷。”
但郁南并不想回去,垂头丧气地坐着哈气抖腿打喷嚏。
半晌后,他给自己打气,“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继续打。”
刚拿起手机,就接到了周亚兰的电话。
“喂,总监。”
“赶紧回来,去一趟董事长办公室。”
“怎么了?”
“不知道,他给我发消息的。”
“好,我这就下去。”
郁南挂了电话,对着电话愤愤道:“老子先去干老板,一会儿再回来干你们!”
郁南拍落身上的雪花利落下了楼,而准备被他干的老板楚究还在天台上一脸无语。
烟瘾犯了,上天台来抽根烟的功夫,都能全程听到某些人吹着冷风打着喷嚏表演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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