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人,黎凡归并不想直接杀死。或者说,这群奴隶主,他都不想全部杀死。
干掉顾老爷,的确可以完成老奴工阿虎的请求;干掉潘长森,的确可以让晴空姐弟、阿丹喜妹等人再无后顾之忧;干掉红夫人……
挑起冲突很容易,解决矛盾却困难。如果放任杀戮发生,平安城的阶级矛盾并不会得以解决,相反,平安城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又会恢复原先的秩序。
新生的权利阶级不加管束,结果无非就是过去的奴隶会成为新的奴隶主,而奴隶主成为新的奴隶。
黎凡归想看到的是,平安城的全体居民像在丰乐城里一样,可以依靠自主选择的工作挣钱谋生,一份工作干得不开心了也可以另谋高就。
他睥睨台下。
距离那句振聋发聩的“你们不是奴隶,你们是自由的人!”响起,已经过去了一分钟,竞技场内此时已如狂风暴雨,前排人头攒动,奴隶主们慌张又绝望。他们相互挤压,拼命想要在狭窄的竞技场过道里挤出一条求生之路,过往的翩翩风度在生命威胁面前消失殆尽。
后排的奴隶怒气冲天,已经有几个挤到了看台中央,有两个奴隶已经抓住了一个落单的奴隶主,把他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好像要把此前受到的一切屈辱都发泄出来。被殴打的奴隶主面容扭曲,乞求那两个奴隶不要再打了。
“阿吉、羔子,对不起,别打了……”那奴隶主已经满脸是血,痛苦地哀号着,看到打他的两个人稍稍停了一下,便开始猛打感情牌,“我平日对你们也不薄,很少打你们……哎哟,别打了……你们放过我吧……”
其中一个奴隶继续捶打那奴隶主:“呵呵,你是不打我,可你因为我妹妹做饭时,在厨房里洒了一点咸面汤,就把她饿了整整两天!只让喝水,连偷偷给她喂米汤的老大娘,都被你打了!”
另一边,奴隶主顾老爷旁边跪着的奴隶保镖反戈一击。关键时刻,顾老爷的儿子挡下了奴隶保镖的拳头,却听那奴隶保镖出离愤怒的吼声:“姓顾的,你给我留下!还我孩子命来……”
不再甘于被压迫的奴隶们的怒吼,交织着没来及跑出去的奴隶主的呼救声,让竞技场成了一片无法预测结局的巨大旋涡,吞噬着所有人的理智。
黎凡归知道,自己打出第二张牌的时候,到了。
躲开两个冲上前来的守卫朝自己戳来的长矛,他掏出从“一篮野山菌”分解出的“成就蘑菇”,往嘴里一送。
这个道具可以增强成就技能的效果。紧接着,他又施展成就“龙头鹰月老”附赠的技能。每活跃在线12小时,就可以召唤一次龙头鹰夫妇替他战斗,“活跃在线12小时”的概念类似技能冷却时间,所以,黎凡归第一次使用技能,事实上免去了活跃在线时间的要求。
“用成就蘑菇加强了的技能,会变成什么样呢?”黎凡归再躲开两个守卫的攻击,游刃有余地仰头看天。
“疯了,疯了……”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红夫人,已经逃到了竞技场外,但她不知道,在云烟阁老板娘的里应外合之下,城里两处通向地下世界入口的卫兵,都已经被放倒了。这一行为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无数奴隶从地下世界跑上来,有些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地上的平安城长什么样。
从竞技场内捡回一命的奴隶主们,只恨竞技场的大门不够宽。一看到红夫人,他们就像重新看到了生的希望,哭爹喊娘,喊着红夫人救命。
城主到底是城主,身边的护卫也能征善战,而且忠心耿耿。不过,这不代表红夫人就乐意将自己的忠诚手下,无偿借给那些狼狈不堪逃出竞技场的奴隶主用。
“红夫人,小的潘长森请求您的庇护。只要今天能撑过去,接下来三年,绣月阁的税款我多交三成!”第一个灵机一动的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潘长森。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深知想从红夫人手上抠出利益,总得付出一点什么。
见潘长森牺牲财产以求庇护,其他奴隶主也纷纷献出自家多余的宅邸、产业。
阿虎阿雅曾经的主人顾老爷,在跑出来的时候,鞋都踩掉了一只,而他的智商仿佛也和那只鞋一起被踩掉了,顾老爷顾不上自己糟糕的个人形象,磕磕巴巴地跪在红夫人膝下乞求:“红夫人救小的一命,小的愿将手下一半的奴隶拱手献上……”
红夫人不屑地在心里嘲笑:你的奴隶、我们大家的奴隶都反了,你还想送奴隶给我?
她看着眼前的这群人,想着自己也就那么多精英贴身护卫,多救一个贵族,自己的危险就多一分。她心下盘算,哪个贵族能在今后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利益,哪些人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不值得一救,哪些人又是自己可以趁机除去的潜在政敌,借奴隶之刀杀人,岂不妙哉?
“红……红夫人,看后面!”顾老爷一声尖叫,将沉思中的红夫人惊醒。她往身后一看,吓呆了:竞技场里的奴隶只是一小部分,现在平安城的街头巷尾,站满了从地下世界冲出来的奴隶。有人跑得急,连代表奴隶身份的面罩都忘了取下。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井然有序,看到街边的成衣店、食品店、首饰店,也像没看到一样无视了。
这怎么办?竞技场的奴隶就算能冲出来,也早已和里面的奴隶主打得难解难分,出来后势必成了强弩之末,红夫人的护卫可以轻松搞定。然而,眼前这些从地下世界刚出来的奴隶,就像刚离弦的箭,·红夫人身边十几个护卫能挡住多久,她自己都没数。
见状,红夫人狠狠心:“抱歉,我救不了你们了。”
说完,她带上护卫,直接把那些跪地求救的贵族奴隶主甩在身后。城主府至少有坚固的外墙,还有一座小瞭望塔,可以让护卫居高临下射死几个闹事的奴隶……
红夫人还在谋划着保命路线,平安城却又异变突生。
头顶的天空陡然暗了下来,整个平安城内瞬间陷入一片阴影。忽然间狂风大作,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石。
……连这一奇景的缔造者黎凡归都震惊了。那“成就蘑菇”加强了召唤龙头鹰的效果不假,可谁想得到居然这么生猛?!
飞来的龙头鹰数量之多,简直如黑云压城,将阳光遮挡得只剩下些许微弱的光线。宽大的翅膀振动时,还在全城掀起了巨型风暴。
竞技场内,已经掌握了优势的奴隶们有些惊慌:这些遮天蔽日的巨鸟,难道是奴隶主们召唤来帮忙逆转局势的?
但贵族们也丝毫没有感到轻松,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这群巨鸟的来历。有还在逃离竞技场的贵族,躲到了大理石座椅下面,他们害怕自己的移动会引起巨鸟的注意,被当成怪兽的盘中餐。
……唔,被奴隶打死,还是被巨鸟啄死,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五个冲上演讲台的守卫,一直在打黎凡归,却一枪都没戳中。诡异的是,这竞技场冠军分明那么强,却一直在闪躲,并没有主动进攻的意思。
然而,随着巨鸟群中领头的两只盘旋下行,飞向演讲台的方向,五人也不敢动了:这些巨鸟,好像是竞技场冠军吃下了一个什么东西之后,才出现在天边的。
能召唤出这么一群气势恢宏的神兽,他不是冠军,谁有资格当冠军?
第209章 巨鸟救场
领头的大鸟, 正是黎凡归在单人副本里接触过的雄性龙头鹰,和它一起飞下来的,正是黎凡归帮他追到的雌性龙头鹰。
他俩飞下来, 停到黎凡归两边,原本宽大的演讲台瞬间变得拥挤无比, 五个护卫被挤到了演讲台边缘。
其中一个人胆子大, 还想用长矛戳一戳雌性龙头鹰,下一秒, 就被雄性龙头鹰犀利的眼神吓得屁滚尿流, 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台阶。
……以至于此人成了围攻黎凡归的守卫中, 受伤最重的那一个。
“哟, 小老弟, 遇上麻烦了?”听得出来, 龙头鹰的体育老师这么多年从未进修过语文。好在黎凡归看得到配音字幕, 也就不用在游戏里忍受方言听力十级的考验了。
“没事,有我们龙头鹰群落在, 这群人根本不是个事儿。”雌性龙头鹰说话就好听多了,但也凶狠多了, “说吧, 要电谁?”
雄性龙头鹰配合着捧哏:“说电谁就电谁, 程度由君任选!半生不熟、外焦里嫩、金黄酥脆……”
黎凡归哭笑不得:“不用不用,请你们来主要不是电人的, 我只希望用上你们的威慑力,如此这般……”
有了战力, 推翻统治简单, 治理一城却难,平安城的问题不可能一蹴而就地依靠暴力解决。
竞技场内, 所有人都暂停了冲突,静静地看着天上一群巨鸟飞舞。在身边龙头鹰的威胁之下,围攻黎凡归的守卫们,其中四人都一点一点挪下了台阶,剩下那个则是被龙头鹰吓得滚下去的。
全场安静下来,黎凡归见时候差不多了,又走到演讲台前,对着竞技场内的所有人高吼起来:“各位,请停止无谓的相互攻击,再听我说几句。”
竞技场内的人听得到演讲,也知道这群龙头鹰并不好惹,只好停了手。那个被名叫阿吉、羔子的奴隶殴打的奴隶主,这才捡回一条命,他的脸上头上早已破皮,被抓出了无数个坑。
竞技场外,没人听得见演讲,一触即发的冲突即将点燃。红夫人已经撤回了城主府,但顾老爷、潘长森等乞求红夫人庇护的一群贵族,距离从地下世界冲上来的奴隶只隔着一条街道。奴隶们还想继续向前冲,直接弄死眼前的奴隶主,而还围在顾老爷、潘长森等人身边的忠心守卫,已经从身边捡来石子,随时准备扔向奴隶,做最后的反抗。
“哗——”一只龙头鹰从天上急速降落,翅膀振动之间飞沙扬尘,嘴里发出低沉的呼啸。这只龙头鹰挡在奴隶和贵族中间,那些奴隶习惯了威压,看到这样一只可怖的生物明显是在阻拦自己的行为,纷纷停了下来。
然而贵族和他们的保镖不这么想。他们起初也惊异与这巨鸟雄伟的身躯,可发现巨鸟阻挡了奴隶,还以为这巨鸟是想着自己的。其中一个保镖到底还是捡起了地上的石子,朝奴隶群扔去。
见状,这只龙头鹰转眼面向贵族们。敢不把我们龙头鹰放在眼里的人类,还能忍?龙头鹰只瞪了那个砸石头的保镖一眼,保镖就像触了电一般,浑身酥麻地倒在了地上挣扎。
这只龙头鹰露出轻蔑的微笑。它只微露身手,发出这点电量,连它一成力都没使出呢。
别的街道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这些龙头鹰似乎没有攻击任何一方的倾向,却只在平安城里起到了维护秩序的作用。
黎凡归还在竞技场内继续演讲:“据我所知,平安城的蓄奴制度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活着的各位,无论是贵族还是奴隶,想必都没有见识过,一个平等自由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人靠自己的双手谋生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听到这儿,竞技场内的贵族们稍稍放心,看来冠军并不打算用巨鸟搞死自己;奴隶眼里写满了期待,说不定下一秒,冠军就会安排这些巨鸟把自己带到那自由平等的世界?
但他们失望了。
“很可惜,没有这样一个绝对公平、绝对依靠劳动分配果实的地方。就算在我生活的世界,仁人志士前辈们尝试过建立这般理想的国度,却无一例外失败了。不过,在远离平安城的另一个城市周边,有一个叫钟蕙的姑娘以此为目标,建立了一个矿场……”
接下来是洋洋洒洒近千言的彩虹屁,直把钟姑娘矿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不管是奴隶还是奴隶主,都可以和矿山里的工人们交流、共事。现在的贵族,可以体会靠双手谋生的辛苦和成就感,现在的奴隶,摆脱了奴隶身份,可以在矿山感受什么才是合理的用工制度。”
演讲的前一天晚上,黎凡归与云烟阁老板娘商议了解决平安城问题的办法。老板娘承认,在鼓动奴隶反抗之前,她也根本没有想过,奴隶主阶级被推翻后,该如何统治平安城,避免出现新的奴隶主阶层的问题。
黎凡归一直坚持着一个信念,单纯的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干掉现在所有的奴隶主,也只是为了新奴隶主阶层的诞生腾出了空间。
第一步,是把现有矛盾最激烈的双方——奴隶主和奴隶暂时分开,避免短期内的矛盾激化。
第二步,是让平安城这群阶级观念分明的人,和经受过钟姑娘矿山先进思想教育的矿工们一起工作,在潜移默化中消解阶级观念。
就算一些老古董的“人上人”思想根深蒂固,也没关系,团结大多数人,把年轻的贵族和年轻的奴隶的思想扭转过来,过个十年,他们就是平安城的中坚力量。
当然,说起来简单,实施起来难,第一步就会面临一个困难:在演讲台上,黎凡归可以借助龙头鹰的威势,把奴隶和奴隶主分开,可成就技能是有时限的,一次用完,下次要等冷却长达12小时的活跃游戏时间。
这种狐假虎威的不可持续发展模式,让黎凡归很担心,可老板娘却安慰她:“没事,我有办法。”
说着,她又在黎凡归房间的餐桌下,找到了一个不知通向哪儿的通道,朝里面喊话。
“鼠鼠我呀,有重任在身了!”
黎凡归“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惹得老板娘一阵白眼。原来隐世高手如老板娘,也会被绿矿鼠一族逼得没办法,说出这种羞耻台词啊!
多日未见的绿矿鼠小王,好像又圆润了一些,绒毛油光水亮,居然有点……可爱?
黎凡归赶紧像沾湿了毛的小狗一样,狠狠甩了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奇怪的思想赶出脑袋。
听完事情原委,绿矿鼠小王自信满满:“没事,等那些大鸟走了,维持平安城的任务就交到小爷手上了!”
黎凡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老板娘:“小王,不是我看不起你,可是……平安城那么大,你们绿矿鼠那么点小,也没有像龙头鹰一样发电的能力。说难听点,你们连一个矿洞魅魔都搞不定……”
绿矿鼠小王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摊开小小的前爪,很无奈的样子:“唉,小爷这就要跟你说说道理了,莫以身材论短长!你在乡下生活过吗?”
黎凡归摸不着头脑:“啥?没有啊……”
“农村长大的孩子都知道一句俗语,‘一公加一母,一年二百五’,知道说的是什么动物不?”
“兔……”黎凡归愣住了,下意识回答。忽然又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只大老鼠啊,连忙改口道,“兔……吐……吐鲁番高原鼠?”
小王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哈哈,不止它们,咱们鼠类都是繁殖高手!如今,托你的福,我们摆脱了矿洞魅魔的奴役,绿矿鼠家族成员每天不仅有充足的阳光晒,还有足量的铁矿石吃,鼠口再创新高!”
原来,绿矿鼠大王同意借给小王一部分手下,一起推动平安城的奴隶解放工作。至于绿矿鼠们具体怎么做,绿矿鼠小王还卖了个关子,不过黎凡归猜测,大概就是使用鼠海战术吧。
总之,只要绿矿鼠小王带来的鼠群可以维持好混乱后的平安城治安,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
但第二个问题依然棘手。让奴隶和贵族们接受先进生产关系的教育,自然不是让钟姑娘矿山的矿工们给他们干巴巴地讲课,而是要让这些人和矿工一起工作,潜移默化接受改造。
根据老板娘和牛毛的调查数据,全城五千多贵族,生活在地下世界的奴隶就有一万五六千,还有不少常年住在地上的,比如绣月阁、主人家,算起来,全城常住人口有两万多。
然而,游戏时间里,钟蕙接手矿山将近一年,从一线矿工到后勤,整个矿山也才创造出了一千多个工作岗位。而且,钟姑娘矿山的工人福利是远近闻名的好,丰乐城周边的不少壮劳力,都还眼巴巴地等待新的岗位,哪会突然冒出成千上万个空缺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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