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点紧……毕竟,奴隶就算上了地面,也不能和贵族坐在一起。我们还要加强安保力量,保证贵族们的安全和清洁。”红夫人略加思索,又说道,“不过,唉,可怜的孩子,刚失去了恋人就要演讲,我也很同情你。你的愿望,我会尽力帮你实现的。”
黎凡归假装感激涕零,连连对红夫人拱手。
在红夫人看来,黎凡归在演讲中顺便悼念失踪的雨儿和小天,“他们的境遇可惜”、“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他们”指的是两个失踪的年轻人;然而,黎凡归玩了个文字游戏,“我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后面句子的“他们”,客体是“所有人”。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在平安城里,还没被当成人的人。
第二天,当黎凡归跟随两个巡查守卫的脚步,来到竞技场准备演讲时,他也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参加单人副本时,观众只有贵族和部分外来游客,观众席上只坐了一半人。
而今天,整个竞技场内人山人海,气氛热烈。观众席最前面十排的座椅由精美的大理石雕成,都是贵族的座椅,有的人怕冷,还在上面铺了华贵的毯子。
第十排座椅后面,空出了整整两排没人坐。这两排之后,又加上了两圈厚重的金属护栏,中间还站着几十个个巡查守卫,一方面是保证第十二排之后的观众,不会突然冲下来,对下面端坐的贵族不利;另一方面,也起到了遮挡的作用,毕竟,在贵族们看来,出现在地下世界之外的奴隶都是碍眼的生物。
红夫人没有食言。她的确把很多奴隶也邀请到了竞技场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只不过,奴隶根本没有坐下的资格,他们互相紧挨着,摩肩接踵,站在第十二排之后的位置。
虽然和前排的贵族们区别对待,但奴隶们脸上也没有什么不满,因为今天出席的奴隶中,有很多一辈子都得不到离开地下世界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可不得好奇地到处看?
他们更好奇的是,那个甘愿请奴隶来到地上的新任竞技场冠军是谁?
演讲台巍然矗立在竞技场中央。演讲台和前排座椅一样,也用大理石雕成,表面光滑,上面铺了一层厚重的红色毛毯。黎凡归踩了十几阶台阶,才走上演讲台顶端。他的身后竖了一面深红色大旗,上面用金色丝线绣了遒劲有力的“平安”二字。
竞技场是平安城的骄傲啊!不过,这骄傲,在几分钟之后,会不会变得一文不值?
随着新任竞技场冠军站上演讲台顶端,现场观众渐渐安静起来。然后,由前排红夫人所在的方向,传来一阵掌声。
黎凡归深吸一口气,用响彻全场的声音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尊敬的城主红夫人、各位贵族,大家中午好。我是今年竞技场的冠军,‘凡人归来’。”
尽管全场观众中,奴隶的人数占优,但演讲抬头完全无视了这群人,这让还因为与奴隶同处一个竞技场的部分贵族心里好受了一些。
“在演讲正式开始之前,我想给各位讲个故事。在平安城的绣月阁,我认识了一对心地善良的姐弟。绣月阁的人把姐姐叫雨儿,把弟弟叫小天。但是今天,我想用他们的真名称呼他们,姐姐小晴,弟弟小空。”
绣月阁老板潘长森也坐在前排。刚听到“平安城的绣月阁”时,他还满足地笑了笑,心想这小子还挺给自己面子,当着成千上万观众的面给绣月阁打广告。可听到黎凡归透露“雨儿和小天”的真名时,潘长森总觉得心里不安:绣月阁的员工是严禁对客户抖露真名的,这冠军居然知道了那对姐弟的真名,难不成他们真的是真爱?
“他们生于平安城地下一个普通的奴隶之家,父亲勤劳老实,母亲温柔可亲,虽然贫穷,却过得幸福。他们的父亲名叫阿虎,是平安城北顾老爷的奴隶,平日里负责打理花园,还帮顾老爷那位腿脚不好的老叔叔抬轿子。因为工作努力,这位心地善良的顾老爷,许诺阿虎,在他的孩子十五岁那年,就让孩子们脱离奴籍。”
顾老爷在平安城里只能算是中等阶层的贵族,今天坐在第七排。听到“阿虎”这个名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要知道,那个敢于反抗的中年奴工已经死去四五年了,哪家贵族会把一个该死的奴隶的名字记那么久?不过,听到“腿脚不好的老叔叔”,顾老爷确认,这位冠军是在说自己了。
他纳闷着,冠军为啥非要提到自己?不过冠军又说了,“心地善良的顾老爷”,看来并无恶意。顾老爷满足地笑笑,继续听下去。
“小晴和小空的母亲名叫阿雅,也在顾老爷家里打杂、做饭。”
听到这儿,顾老爷还乐呵呵地和坐在身边的另一家贵族自吹自擂:“没错,就是我!嗨,奴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做人嘛,还是要善良一点。奴隶干活干得好了,就给孩子们一条更光明的前途,不是挺好?”
旁边的小贵族年纪不大,一脸崇拜地盯着顾老爷。
没想到,下一句,顾老爷便遭到了晴天霹雳。
“然而, 阿雅却在不久之前,被流放到了野外的狩猎场……”
全场不知情的听众都被这反转吓了一跳:哈?冠军不是在描绘一个幸福的奴隶家庭么?
“……只因为她言语间,忤逆了主人。”
顾老爷身旁的年轻贵族尴尬地把头侧向另一边, 估计心里在想,顾老爷哪有脸在旁边自夸的?
而顾老爷, 死命回想着自家到底哪儿用了一个叫阿雅的厨娘,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当然,这和顾老爷无关。阿雅早在三年前, 先被卖到了绣月阁, 又因为在绣月阁里对客人出言不逊, 被送到了城南洪老爷家。”
洪老爷今天并不在场, 但几乎所有贵族都倒吸一口凉气:城南洪老爷是“丽人成衣店”的老板, 此人性格突出一个暴躁弑杀, 奴隶稍稍有哪里没做好, 哪怕放在普通贵族家里就是打几板子的事儿,洪老爷也非要了这奴隶的命不可。反正他有钱, 打死一个,再去市场买十个。
“至于本该拥有一个幸福家庭的阿雅, 为何会如此命途多舛, 那就要从她的丈夫阿虎说起了。那顾老爷见阿虎和阿雅生了一对龙凤胎, 为了让阿虎更努力地工作,便编了个谎言……”黎凡归滔滔不绝, 把阿虎被主家画饼的全部经历娓娓道来。
坐在第一排的红夫人,听到黎凡归说起小晴和小空的家庭状况, 起初还感慨着男人用情深厚, 连恋人的奴隶家庭情况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儿,怎么越来越不对劲?怎么开始为奴隶诉苦了?
但是, 红夫人一时间还是没反应过来。她觉得,面前这个人或许有些悲愤过头,但只是因为爱人突然失踪且大概率死亡,刺激到了他。年轻人嘛,做出些热血上头的事情并不奇怪。
“所幸,阿雅遇到了一个天降救星,把她从狩猎场的猛兽嘴里救了下来……”
听到这儿,后排的奴隶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些人认识阿雅和阿虎,也认识她那对长相讨喜的龙凤胎孩子;有些人不认识阿雅,却有亲友被流放去狩猎场,故而也能感同身受。
“我还遇到过一个奴隶,名叫阿河,收养了邻居家一个叫小七的孤儿……他也是个普通人,有私欲,也有善心。然而,只是因为忤逆了主人,他就被送到了狩猎场自生自灭。送阿雅和阿河区狩猎场的人,还用根本没有实现的诺言,引导他们互相攻击。同样受苦的奴隶,都被引导互相防备、互相仇视。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黎凡归接着说故事,又把在狩猎场里投掷技能极为精准的阿河的经历说了一遍。
前排听众里,有个当车夫的下层贵族不禁打了个喷嚏。不过,在运送奴隶去狩猎场的过程中,折磨奴隶,已经成为这些下层贵族的习惯行为了,阿河?阿河是谁?折磨奴隶之前,还需要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
后排听众里,一对瘦弱的奴隶夫妇不禁落下泪来。他们的一个邻居就叫阿河,好多天没回家了。前两天,夫妇俩闻到阿河家里散发出恶臭,不安地撬门进去查看。
打开门,夫妇俩只看到了阿河收养的小七,瘦骨嶙峋,已经没了呼吸。阿河家的木制门板,被三岁的小七抠下好几块痕迹,孩子的手指也是血迹斑斑。想必,可怜的孩子在饿死之前,还尝试着扣下木头门板充饥。
“我再也没见过阿河。也许,他已经和成千上万的前辈奴隶一样,成为了狩猎场里变异怪物的盘中餐。”
在他的演讲刚开始时,竞技场内前后排都有人窃窃私语,此刻,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还遇到过一个叫阿川的木匠,在自由的世界可以依靠手艺过得很好,但很不幸,他生于奴隶之家。他的工作永无休止,因为工作太辛苦而伤了手指,却遭到了主人更为狠烈的殴打,因为他的双手流淌出的鲜血,渗入了主人要他打造的家具,让那豪华红木家具变得不那么完美了。”
“我还遇到过一个叫淑妹的女子,因为长相姣好,就被主人霸作小妾。年老色衰后,她又被转卖到窑子里。原主人和窑子里的客人都曾让她怀孕,但生下来的孩子就被主人带走,这个母亲从未见过她的孩子。”
说到悲伤之处,黎凡归的语气却异常平静。这些故事,都是老板娘、阿雅、小晴、小空、阿丹、喜妹等人口述的,用在演讲里的每一个例证,背后都是无尽的血与泪。
到了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演讲的诡异。红夫人也不例外。
面对越来越大胆的演讲内容,红夫人再也找不到理由给竞技场冠军找补了,她斜过身子,在秘书耳边低语几句。秘书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默默离开了演讲场地。
坐在前排的另外一些贵族也一样。他们知道,这个站得高高的竞技场冠军,今天公开演讲的目的并不简单。
以往的竞技场冠军都是奴隶,没文化的奴隶,受惯了欺压的奴隶。因为不认识几个字,往届冠军就算演讲,也只会按照贵族们指定的内容背诵下来。这次的竞技场冠军是个外来自由民,读过书的,红夫人等高层也没多想,只告诉黎凡归,要利用演讲鼓励更多奴隶参与竞技,而在具体内容上给了他更多的发挥空间。
谁能想到,这个可恶的外来自由民这么大胆?到现在,一句鼓励参与竞技场的话没说,却说得后排奴隶躁动不安?
观众席上的人反应不一,蠢蠢欲动,全场瞩目的黎凡归继续演讲。
“在座的各位,或许你们还在因为种种原因,憎恨着身边的人。也许你是个无辜的孩子,你的父母在主人那里‘犯了错’,害得你挨了打;也许你刚结束了大半天的辛劳,却在分配晚餐时,发现自己分到的食物,还不如工作轻松的邻居;也许你还会嫉妒,为什么同为奴隶,另一个人就可以被主人带着一起去绣月阁,享受美女帅哥的伺候,而你就算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也只能在疗愈馆里喝闷酒。”
这一席话说到了众多奴隶心坎里去了。他们见识短浅,看不出这些都是奴隶主阶层刻意分化奴隶的行为,但竞技场冠军所提到的沮丧、憎恨、嫉妒,都是存在于每一个人心里的。
“你们从小憎恨让你们挨打的父母,长大了憎恨被主人优待的邻居和伙伴……”说到这儿,黎凡归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可是你们想过吗?被你们憎恨、嫉妒的人并没有选择,但让你们憎恨他们的这一群人,却是有选择的。他们养尊处优,他们无时无刻不享受着你们的侍奉,同时,他们不希望看到你们团结起来,想尽了办法让你们互相仇恨。”
红夫人的秘书刚才离开竞技场,就是为了叫城里的守卫支援。现在,竞技场外已经围拢了四五个巡查守卫,城头上更多的守卫还在向竞技场赶来的路上。
“可是,这一群人凭什么?为什么他们生来就住着宽敞的大房子,而你们只能挤在潮湿、泛着臭气的地下世界?为什么他们可以随意指使人干活,而你们只能替他们干活,还要担心因为活干得不好而挨打?想一想,你们真正该恨的人,是你们身边那些同样在受苦的奴隶,还是另有其人?”
后排奴隶们沸腾了。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之前没有人提出过呢?当然,更有可能是,也有奴隶觉醒过,但只要被主人发现传播不利于主人家的思想,觉醒的奴隶就被□□消灭了。
前排贵族们也沸腾了。红夫人震惊地望着如今极为陌生的竞技场冠军,大喊:“够了,不要说了!”
回应她的,是来自后排奴隶振聋发聩的声音:“让他说下去!”
“金碧辉煌的平安城,不止属于衣着华丽的贵族,更属于建立起平安城的广大奴隶。这里不只是奴隶主的地盘,更是奴隶自己用血汗浇灌、用双手建立的城市……”
竞技场外的守卫已经聚集了十几人。在红夫人秘书的临时指挥下,这些守卫冲进了已经开始出现局部混乱的竞技场,举起长矛,将高高的演讲台团团围住。
“你们不是奴隶,你们是自由的人!”
这便是黎凡归演讲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淹没在了后排奴隶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中。
他们同情,他们愤怒,他们迷惘,他们坚定。
这个演讲,让奴隶们找到了生命中缺失多年的一部分。
前排的贵族终于醒悟,开始从竞技场撤退。然而,奴隶们的情绪高涨,整个竞技场除了安保最严格的西北角出入口,整个竞技场所有出入口,都被愤怒的奴隶们堵上了。
十几个守卫的长矛,已经对准了黎凡归,排头的两个巡查守卫,已经从演讲台两边的楼梯开始登台。
但黎凡归丝毫不慌。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掏出来——他的底气并不源于武器。
他的底气来源有两处。
第一个, 是看台上群情激愤的奴隶。演讲刚进入高潮,看台上以牛毛为首的奴隶,便开始鼓动身边的奴隶一起大喊。
处在竞技场看台第十一、十二排的保安守卫, 此时是最尴尬的。他们身为底层贵族,每天在城里巡逻、盘查, 偶尔还要冒险去野外, 把被流放的奴隶送到危险的狩猎场。
他们平时就担着生命危险保卫前排那些“高等贵族”的生命安全,而当奴隶们开始吼叫, 这些守卫就知道, 今天的生命危险, 是真的危险了!
站在十三、十四排的奴隶, 已经依靠地利, 开始突破守卫的防守, 向贵族们所在的前排冲去。
前排的贵族自然不会坐着等死, 纷纷开始撤离。最有钱的那一批人,到哪儿都是带着保镖的, 此刻纷纷吩咐保镖,将那些没带保镖的贵族拦下, 让自己先走。
以为自己就是“来听个演讲, 哪用带保镖”的那群人不乐意了。奴隶们此刻团结起来, 纷纷向下冲,而贵族们却为了谁先逃跑开始斗嘴、争执, 双方的斗志高下立判。
甚至有几个贵族带的保镖团队,都是由他们相对比较信任的奴隶组成。然而, 现在再看这群效忠多年的奴隶, 贵族们眼里也多了一丝犹疑和恐惧。
牛毛等人提前接受到老板娘的嘱托,向对抗着十一、十二排保安守卫的奴隶喊道:“别杀这些守卫, 冲下面的贵族!”
那些保安守卫见奴隶们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无心用□□抵抗群情激愤的奴隶了,稍稍做个阻拦的假把式,就放人下去了。
红夫人作为城主,座位位于竞技场看台最靠侧门的地方,跑路也有专门的通道。跑到了门口,红夫人看着眼前的局势,发现前排贵族们岌岌可危,只能指挥从竞技场外进来围剿黎凡归的那群巡查守卫,分一大半人出来,维护早已混乱不堪的竞技场内秩序。
黎凡归的底气还有第二处来源,是他藏了很久的秘密武器。
不过,现在还不到拿出秘密武器的时候。
走上台阶的守卫只有五个人,剩下的在上演讲台之前,就被红夫人召唤去负责安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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