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只轻声说:“谢谢。”
赵声阁打字的手慢了些,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声说:“这些算什么。”才哪儿到哪。
“吃的呢,喜欢什么口味。”赵声阁略微侧身转向他,很随意的姿势,膝盖不经意碰到陈挽的也没有移开,颇有点顺势促膝长谈的意思。
陈挽从来没有跟谁谈论、分享过自己的真实喜好,因此认真地想了想,说:“比较喜欢粤菜,江浙菜也不错。”宋清妙是姑苏人,陈挽小时候口味随她。
赵声阁点点头:“我知道了。”
陈挽笑了笑问:“赵声阁,你喜欢什么?”
赵声阁眉梢微挑,以前陈挽就是认认真真回答你十个问题也绝不会多嘴反问一句。
他收了手机,臂手搁在车窗上,单手撑着头看他,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么?”
“……”陈挽心虚,也有点无奈,摊开双手笑道,“我不知道啊。”
赵声阁不逗他了,说:“可能比较喜欢吃家常菜。”顿了顿,他补充,“最普通那种。”
“什么都行。”
陈挽张了张口,心里掠过很多想法,认真地注视他说:“好,我也记住了。”
赵声阁撇开眼,车窗玻璃映出他脸上放松而愉悦的神情。
陈挽忽然觉得赵声阁离自己很近,近到可以像朋友一样聊最普通的天,分享喜好,说很多从来不会对其他人说的真话。
赵声阁一点都不冷漠,赵声阁是个很温柔、很慷慨的人,陈挽想。
忽然,赵声阁从保险箱拿出一支伯莱塔BU9递到他面前。
陈挽:“给我?”
“嗯,”上次陈挽半路飞车截杀大切诺基吉普救徐之盈的事迹已经荣登赵声阁的黑榜,他看着陈挽说,“该用的时候你直接开枪,别的不用管。”
这句话的意思是,陈挽的安全是第一位,别的不用管,无论发生什么,都由赵声阁来兜底。
不过陈挽是绝不会这样去理解的。
他只是接过那支枪,枪身棕褐色,摸到手柄上的一点凸起时,手指微顿。
心脏瞬时仿佛有千百只蝴蝶煽动翅膀。
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朵很细致繁复的花纹,还有字母G。
这不是普通的枪,陈挽听卓智轩讲过,赵家以前在海外有私人军火线,在明隆,这个图腾这是权限的象征,达到一定的权力和地位才能配刻。
但无论什么权限,都不能拿G字头的型号。
这是赵声阁的专属。
枪柄上还留着赵声阁掌心的余温,被陈挽紧紧握在手里,暗中摩挲了很久,他感激对方的信任,很珍惜地收好,郑重地说谢谢。
赵声阁不觉得这有什么,但陈挽看他的目光实在是太黑太亮了,赵声阁想了想,问:“喜欢玩枪?”
“用得不多,一直想练。”赵声阁在意国遇到枪袭一直是陈挽的噩梦。
赵声阁说:“先用着,回来叫人给你量手围,定制一把。”
陈挽眼睛微微睁大:“嗯?”
赵声阁不怎么当回事地说:“以后出远差的机会很多,还是单独量身定制一把更称手,尤其是去国外,没有一把合手的不行。”
陈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说好,但想了想,又说不用。
赵声阁:“?”
陈挽举起玫瑰珀莱塔:“我用这支就可以了。”
赵声阁看了他片刻,点点头:“眼光不错。”他随手切掉商经频道的电台,随意换着,换到FM40就停下了。
港文金曲电台,在放《暗恋航空》。
陈挽有一点心虚。
“赵声阁,”他现在和对方说话已经不那么礼貌客套了,“就听财经新闻吧,不用就我。”
“不听,”赵声阁慢悠悠说,“换换脑子。”
赵声阁乘坐陈挽私人轿车时曾得到过非常舒适美妙的体验,他希望陈挽也能在自己的车上度过一段放松愉悦的时间。
听他习惯的电台和音乐,聊他感兴趣的话题,不用以别人为中心。
不知道这辆迈巴赫是不是定制的,空间比市面上的大一些,陈挽看到摆架上有棋盘。
“赵声阁,你玩国际象棋?”
陈挽连名带姓叫谁的时候,很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至少对赵声阁来说是如此,像是在他身体里轻轻按下某个开关,心跳和血液流动得比寻常快一些。
难得陈挽会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赵声阁沉静地看着他:“你会吗?”
陈挽如实说:“不太会,只知道规则。”
赵声阁点点头,去拿棋盒:“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呢。”
“……”陈挽小声反驳,“我也没有会很多。”陈挽也不是天生就会那么多东西,只是很多时候,不得不会。
赵声阁抬眼看他,说:“够多了。”
陈挽就笑。
赵声阁扬了扬棋盒,说:“玩一局吗?”
陈挽说好。
“后”和“王”分别在赵声阁和陈挽手里,攻守进退。
临近海口大转盘,陈挽隐约察觉到后面的几辆普通的车陆续汇入,他分了心神,手被人抓住。
“陈挽,你要耍赖?”
陈挽低头一看,他拿错了赵声阁的皇后。
“……”陈挽说抱歉,面色却有些严肃,赵声阁看着他,把自己的“后”从他的手里拿走,落在一个彻底击败的陈挽的位置,说,“没事。”
赵声阁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陈挽略放下心,但仍保持着警惕。
赵声阁,看着他,又说了一次:“没事的。”
抵达码头,徐之盈热情地和陈挽打了招呼,方谏拉着他说自己最新的工程架构图。
赵声阁走在前头,听安保的负责人报告这次出行的部署,临近上甲板的一段路,云被风吹开,太阳忽然变得很大,陈挽去给徐之盈和方谏拿了伞,然后自己撑开一把宽大的,走到赵声阁身后默不出声地举着。
头上忽然覆了一片降温的阴影,赵声阁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边往前走边听安保总长说话。
手上却直接把陈挽拉到自己身旁,推了一下陈挽的手,将大半面积都往自己身上倾倒的伞挪正。
陈挽的手臂麻了一下,因为赵声阁在摆正伞的时候,直接覆上了他的手背。
陈挽低声说:“我不用。”
赵声阁懒得跟他废话,按了按陈挽肩膀。
陈挽就安分不动了。
船长和安保组长看到陈挽过来,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远航的安全状况和风险是机密,向来只能向雇主汇报。
不过赵声阁对他们说:“你们继续说。”也没有放开陈挽,就让他和自己一起躲在伞的荫翳下。
随行登船的人不多,游轮显得很空旷,不是上回出公海那艘鲸舰17号,庞然大物像是去示威,就是一艘标准的公务用船,丝毫也不声色犬马。
几个人坐舱内,游轮进入深海区域,方谏坐不住,出到甲板上大致观察洋面环境,潮汐、波能和海水温差能、海水盐差能都对他们的工程建造举足轻重。
明隆财大气粗,有专门作业的海洋科考船和无人艇,如果这一趟交涉顺利,探索号会在两日之后从海市启航抵达汀岛,进入深海。
不过现在,一切都仍未可知。
赵声阁和徐之盈谈了会儿公事,两家有深度合作,陈挽自觉不该窥探太多,欠身说去帮方博的忙。
赵声阁很自然地按住他的肩膀:“不用。”他不避讳地对徐之盈说:“你继续说。”
徐之盈看了他们一眼:“左右绕不过黎家明,邵耀宗倒台之后的手下基本都投靠了他,本来太子湾那块地皮他势在必得,你半途出手,抢了够他们吃上几十年的粮仓,这是新仇旧恨等着一起报。”
赵声阁靠着椅背,说:“我没想绕过他。”
“那你是打算彻底解决他?”
赵声阁:“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做朋友。”
徐之盈:“你要扶黎生辉,让他们狗咬狗?”然后自己稳坐钓鱼台。
“看他的选择吧,”扶不扶的,赵声阁恩威并施惯了,“他最宠的那一房姨太和儿子都在海市。”
徐之盈一怔,赵声阁做事总是这么不动声色,你想到一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九十九步。
在海市,那就是在赵声阁的地盘。
赵声阁早查得清清楚楚:“他还开了私人银行,黑市,要断他的后路不难。”
“私人银行?”徐之盈是稳坐徐氏长房的女人,谋财害命起来面色不变,“那证监这边我们徐家倒是可以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陈挽:“……”
作者有话说:
港文电台今日金曲《暗恋航空》
一会儿,方谏进来了,赵声阁和徐之盈便不再多谈。
方谏不爱同名利场上的人打交道,虽然陈挽也是商人,但没有那股浮躁虚华的铜臭味,做事的时候甚至有些书生气,性格也沉稳,实在是个做科研的好苗子,他甚至问过好几次陈挽要不要来自己门下读个硕博,陈挽都婉拒了。
陈挽是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倾诉欲和分享欲的人,方谏不自觉又同他讲了许多自己的构思,比对自己带的研究生还慈祥一些。
下了船是黎生辉派人来接的,陈挽不算意外,之前他就猜测赵声阁或许在他们出发前就同对方达成了某部分共识。
接派的人态度很恭敬,赵声阁随行的人看起来也很随意,不过陈挽依旧能明确感受到双方一举一动暗含无声较量的意思。
海面风平浪静,水下波涛暗涌,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抵达庄园,黎生辉亲自来迎,赵声阁同他握了手。
陈挽隐在一行人里不起眼的角落得以平直地观察这位汀岛地头蛇之一,四十出头,个子不高,壮实,肤色是这边多黎族渔民典型的黝黑,笑容显得很淳朴热情。
大家一起吃了顿饭,气氛还算热络,饭后黎生辉说为大家提供了休息的房间,不过想邀请赵声阁单独品一品他们这边热带茶园特有的茶。
这个“单独”显得颇为微妙。
茶室在另外一幢别墅,坐观光车也要几分钟,陈挽不自觉碰了下腰间那把玫瑰伯莱塔。
他想跟着去。
可是不行,这是要密谈的意思,连保镖都只能跟到门外。
赵声阁看了他一眼,就这么跟人走了。
陈挽被送回供他们休息的房间,心一直悬着,无心欣赏田园山黛也无心享用奢靡豪华的单人浴泉,全神贯注耳听八方,但凡方圆十里有点动静他就要第一时间去到赵声阁身边。
但整座庄园都异常安宁,甚至能听到几声悠闲的猫叫,和不远处海岸绵长悠缓的拍浪声。
临近傍晚,蝉声欲浓,陈挽到底坐不住,去了离那座茶室最近的花园,来来往往的侍仆问他有什么需要,他只说自己是下来散散心。
他转了几圈花园,落日沉下山头,赵声阁还没从那间隐秘的茶室出来。
时间实在有些过于长了。
远远望去,似乎还有人在门口把守,陈挽又一次摸上腰上悬挂的那支小巧精悍的伯莱塔。
掌心凝了一层冷汗。
明明也知道那么多暗枪手隐藏在各处,赵声阁自己也是个中高手,且黎生辉没理由砸自己的饭碗,大概率不会有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但陈挽还是无法安心,他不能容忍赵声阁有一丝一毫受伤的可能。
半个钟。
陈挽的眼神变得坚硬而阴冷。
最多半个钟,半个钟后赵声阁还没从茶室里出来,他就直接过去看。
赵声阁和黎生辉聊着天走出来的时候,洋紫荆下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气质如玉,一截修长的颈在黄昏的晚霞里白得发亮。
表情却隐在树阴里看不清,即便站在金色夕阳中亦显得冷清荫翳。
“陈挽。”
陈挽一抬头,直直撞进赵声阁漆黑的眼睛里。
明明不过才离开彼此几个小时,却仿佛过了千百万年的时间。
在这一眼短暂又漫长对视里,陈挽迅速而细致地描摹了赵声阁的眼睛、脸、身体……直至确认对方完好无损,才淡淡微笑起来打了个招呼。
没有人能看出片刻前那双漂亮眼睛里还藏着怎样阴冷的杀意——如果赵声阁再晚几分钟出来……
黎生辉也笑了笑,用他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说:“陈先生是来这等赵先生的吗?”
陈挽一笑,天边的晚霞都亮了几分:“是来参观欣赏一下黎先生的后花园。”
黎生辉颇具意味地看了他几秒,忽然说:“陈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中午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蛮眼熟的。”
陈挽微笑不变,从容镇定道:“黎先生若是经常到海市去,见过也正常,海市不大的。”
黎生辉还想说什么,赵声阁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作势要往前走,堪堪档住他看陈挽的视线,道:“进屋,太晒。”
黎生辉邀他们一行人共进晚餐,大概是下午的会谈颇具成效,能明显感受到,晚上的氛围比刚下船时轻松许多,气氛到了,连徐之盈都和黎生辉喝了几杯,只有认为酒精伤脑的方博士滴酒不沾。
不过徐之盈喝的也都是红酒,白的自有赵声阁和陈挽挡着,轮不到女士。
次日,徐之盈就留在庄园和黎生辉夫人还有几房姨太打麻将。
方谏要开始做他的洋底监测,陈挽和赵声阁需要一同前去讨论之前方案的遗留问题。
他们的科考船和无人艇还没到,黎生辉派人护送他们入海,还让当地的原始住民陪同,以便更好了解周围环境。
今日阴天,风浪较大,适合收集风险防控的承压数据和测量阈值。
大洋深处,一览无余,毫无遮蔽,波涛涌荡起伏更大,但海油管道工程涉及面积很大,游船需要逡巡上百平方海里,室内信号传送会有一定误差,他们只能在甲板上观测再即时收集。
学生和工作人员都配戴了专业的防护衣。
赵声阁正在看探测显示仪器上实时传送的彩屏图,听方谏讲要从哪里打通海脊,或是填平海沟,还有工期和预算。
海的更深处,风渐大了些,这不是专业的探测科考船,吃水不深,一个高浪打过来,船舱大幅度的摇晃颠簸起来。
紫外线伞被掀翻,不约而同地,陈挽和赵声阁都在第一时间抓住了彼此——
陈挽力气很大,下意识将人护到自己身后,赵声阁被他抓得有些痛。
赵声阁则是将他拉过来禁锢在自己和桅杆之间,不允许风浪将陈挽裹挟带走。
突如其来的风浪持续了一两分钟,整条船都动乱起来,曝露在甲板上的人都下意识三两抱团挤在一处抵御风险,赵声阁和陈挽一直很紧地靠在一起,像洋心风暴里两棵相互依偎、屹立不倒的树木,树干并立,枝叶缠绕。
等这阵大风过去了,陈挽才发现,赵声阁已经像一堵墙一样将他围了起来,抵挡刚才几分钟里威力不可预知的风浪。
赵声阁的手很有力,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像铁链一样禁锢着陈挽,陈挽也把他的衣服抓得很皱。
“……”
他们对视了片刻,陈挽先撒开手,看看远处,眨眨眼,说:“风好大。”
但赵声阁没有退开,只是略微低头,垂眸静静地凝视他,低声说:“嗯,你不要乱跑。”
陈挽点点头,心里想,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你。
持续作业,方谏收集完部分数据后带着学生回到船舱休息,赵声阁看陈挽真的一副寸步不离的架势,说:“陈挽。”
“去休息一下。”
“没事,”到底还是在别人的地界,陈挽总觉得不大安心,他要百分之两百确认赵声阁是安全的,最好是一直在他的眼皮底下,寸步不离,在顺利返回海市之前,他都不想离赵声阁太远,他说,“我觉得不累。”
赵声阁靠在桅杆边上,身前是一片蔚蓝的深海,海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他盯着陈挽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昨天想干什么?”
正在看海的陈挽缓缓回过头,好像没听懂:“嗯?”
赵声阁的眼睛黑而平静,语调也温和:“昨天下午,茶室外面,你想干什么?”
陈挽沉稳而自然道:“我到园子里散心。”
海的远处泛着起伏的波涛,好像又有一阵新的风浪要来临。
赵声阁缓静地望着他,轻声说:“是吗?”
陈挽的目光很坦然,清凌凌一汪,像一览无余的海面,没有任何秘密,说是。
那赵声阁就相信他,点点头,说好,不再多问,只道:“陈挽,可以保护好自己吗?”
陈挽暗自惊心,腰上那把没离过身的伯莱塔透着金属的冰冷,他微微一笑,回答赵声阁:“可以。”
天暗下来,游艇返航,晚上没有安排,黎生辉诚意很足,招待很到位,准备了许多当地的特色,四个人还算放松地一起吃了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