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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桂花冰粉)


南壑殊道:“恐怕不是巧合。”
南岑遥皱眉半日,忽而又道:“对了,壑殊,你追的那物什是不是毛茸茸?或者长得怪头怪脑?总之,不是人形?”
南壑殊略忖了忖,道:“确然如此。”
南岑遥“嗐”一声抚掌笑道:“那便是了,重阳……兄随身带着一个口袋,自诩堪比弥勒佛的如意乾坤袋。里头盛着他踏遍三川五岳搜罗来的精怪。恐怕是哪只调皮的家伙从口袋里逸了出来,碰头碰到这里,赶巧教咱们遇上了。”
南壑殊听毕也不理论,只顾喝茶。
南岑遥不死心地问:“他就……他就没说点儿什么?”
见他冥顽不灵的样子,南壑殊眼中又渐渐含上讥诮,正欲开口,南岑遥先抢着道:“不不不,我不想听。你又要挤兑人。”
南壑殊寒冰般的面上化开一个浅笑,“兄长,他确实向我打听一个人。”
南岑遥露出一副木逢春的面目,待要说话。南壑殊眼睛却朝着木惜迟看过去。虽然只是一瞬,但南岑遥已捕捉到了。
“小木头?他打听这孩子做什么?”南岑遥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适才的温柔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倒是南壑殊仍旧一张冰山脸,淡淡道:“不知。”
离君来客栈八百里的碎银湖边。
叶重阳看着那一团乌漆嘛黑的残云问到:“怎么样?看清了?还活着么?”
那团残云呜呜咽咽道:“我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他南家老大一顿乱嚷给震得胡须都断了三根,又紧着给老二一顿稀巴烂地狂劈,魂都要碎了。叶公子,你看看我尾巴还在么?”
叶重阳依言看去,半晌才勉强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看的。”
“……”
那团黑云呜咽两声,后腿一蹬,消失得无影无踪。
“腓腓!腓腓!”
叶重阳喊它不住,两手拢在嘴边,朝着它离开的方向高声道,“没——有——尾——巴——也——挺——好——看——的——”
静静的碎银湖微微漾出一圈圈波纹,聊以回应这毫无说服力的安慰。
叶重阳以手撑头,颇为烦闷。遥想当年九死一生从巫族脱身,收留许多或误入歧途或灵力低微无法自保的神兽精怪,又放下身段广结天下修士道友,这才创立了菩提道,可谓筚路蓝缕。后来渡劫一场,心灰心伤,竟久久走不出来。飞升后本想着就这样撸撸猫下下棋淡泊一生,怎奈何……
“怎奈何我终究难忘先巫皇旧恩。我既窥得天机,知道他老人家并未身死,前番又忽感应到他老人家些微气息,怎的我追至覃州,气息又淡去了……我本是巫族灵珠化身,对于巫皇的气息绝不会弄错。”
“那个君来客栈……”叶重阳暗暗苦思良久,又连连恼恨道:“最棘手的是,竟遇上南岑遥那个家伙,真是冤家路窄!嗳……无奈兹事体大,少不得耐烦着与他周旋罢了。”
————————
君来客栈。
南岑遥终于被他弟挤兑得在屋里待不住,悻悻地出去了。屋内只剩了南壑殊和木惜迟两个人。只见南壑殊小口小口吞下了半盏残茶,施施然起身,从木惜迟手里拣起自己的罩衫好整以暇地穿好。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榻边,目光直直盯着木惜迟。
好半晌不说话,木惜迟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你……”
木惜迟还没“你”出所以然来,南壑殊过来一把撩起他头发,手掌握在后颈微一用力,木惜迟顿觉后颈一凉。南壑殊又执起木惜迟一只手,掀起云袖,腕子处赫然一圈鲜红指痕。继而将他袜子褪去。脚腕上同样是一圈血印。
南壑殊将木惜迟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盯着那一圈触目惊心的痕迹看了半盏茶的工夫。木惜迟有些不自然地问道:“有问题吗?”
南壑殊道:“有。”
木惜迟忙问:“什么问题?”
南壑殊道:“抓住你右脚腕的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
“嗯?真的诶!”木惜迟把脚收回来,自己抱着看了看,发现还真是,“这么凌乱的伤痕你也能一眼就看出来。真厉害!”
“一眼看不出来,多看几眼便是。”
“……”
不知为何,木惜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四根手指又怎么了嘛?”
作者有话说:
有俗谚云:“九九重阳日,众仙升天时。”因此“重阳”二字是很具备道家特色的,与道教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叶重阳脱胎于道教文化,和书中主角一样,是道家修仙一派,可他又崇尚佛教。道家出身,尊崇佛法。因此是个矛盾重重的人物。努力与自己的原生血统抗争。其术业也特别,因而能出奇制胜,但遇到高手也只好吃瘪。 虽然是青年公子的模样,但他年纪很大,是贯穿始终的人。能看透很多,但也有些东西他不知道。 叶重阳有些边缘,但也不能说他是方外之人,因为“方外”这个词也是道家的东西。所以思来想去怎么定义他,就只能说异类而已。 其中为了情节需要,关于道家和佛家的有些东西,没有那么严格,所以如果有错处还望小伙伴们海涵。

“那……四根手指又怎么了嘛?”
“覃州城中数起邪祟杀人案件,那些被分尸的受害者,有部分残肢失踪。其中一个人丢的便是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
“啊?”木惜迟惊呼出口,“少主方才告诉我,那些抓住我的手都是尸手。那这就对上了。少主还说,这些手的主人是因为业障深重才易被驱使。你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坏事?”
“你也不问他们为何都来找你。”
木惜迟正欲回答,只听楼下大堂一阵桌椅倒倾的嘈杂声。两人对视一眼,都起身出来,向楼下赶去。
木惜迟走得慢些,刚来到楼梯中段,但见花影正挥剑朝一个青年公子劈去。那公子身着一身天青色长衫,手无寸铁,只举着一柄折扇勉力格挡。
精彩的是,南岑遥在其间穿梭来去,倒比他两个更忙上十倍去。又恐那公子被花影刺到,又恐花影让折扇上的罡力中伤,因此忙的不堪。
三人缠斗中,那青年公子忽的瞥见客栈楼梯上立着的一道伶仃侧影,一时晃了神。
就这么瞬息的不妨,花影立刻占据上风,连续几招打得那青年公子狼狈不堪,节节败退至客栈门外。花影还要去追,被南岑遥一把拦下。花影犹自不甘,又一剑朝着南岑遥劈过去。
南岑遥没了掣肘,轻轻一弹指将花影的剑芒挡开,再广袖一挥,只见花影剑已脱手,人也失去重心,往地上跌去。南岑遥爱怜心起,拦腰一扶,四目相对,来了个眉目脉脉,两情依依。
“咳!”
不知谁嗽了一声。南岑遥倏地警醒,一时松开花影。
“拿着。”南岑遥将剑朝着花影一掷,强装严肃道,“这次是个教训,不得再犯。”
花影也登觉失态,红着脸接了剑,忍气吞声退到南壑殊身后,眼睛却淬了毒,朝着门外寻找着什么。
木惜迟走下楼,那公子已打着扇子,迈步返回客栈大堂来,站定后笑道:“是是非非地,我偏要做这明明白白人。”说着将折扇收起,对着南壑殊和南岑遥轻轻一点,又搁在手心里敲得啪啪作响,“咱们连着两次巧遇,还说不是有缘?”
这青年公子丹唇不启时显得有一丝疏离感,甫一开口,竟又带着三份虚实难辨的笑意。又骄矜,又落拓,让人看不明白。
南岑遥满面含笑道:“舍弟提起时我还纳闷儿,怎的两耳不闻世间事的重阳兄竟不惜万里迢迢来到此地啊。”声音里透着蜜意百端,油情万种。
他重阳兄展开扇子将面一掩:
“呕——!”
片刻后叶重阳正色道:“我嘛,萍踪浪迹,并没个一定的去处。喜欢了,千里万里不在话下。不喜欢了,只愿在家给我的精怪们洗澡。这不,愚弟行经此地,恰闻这里闹邪祟之灾,却不想巧遇二位世兄。既如此,咱们携手除祟岂不是好?遥想当年临封之好……”
“你菩提道与我无念境远隔万里,哪里临封了?”苏哲在一旁插嘴道。他此时也刚醒来不久,头发还乱蓬蓬的。
叶重阳歪着头冲苏哲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我与你家少主曾有同桌之谊,怎么不算‘临封’了。”
南岑遥听了大叹一口气,道:“念兹在兹,念兹在兹啊……”
叶重阳:“……”
要点碧莲!
叶重阳又瞧见了人丛之后的木惜迟,笑道:“这位小公子面相不俗,一看就是南家嫡系子弟。”说毕,叶重阳一步当三步,连飞带飘,转眼就到了木惜迟近前。
“这位并非我南氏中人,却是鄙府的及门弟子,木惜迟木公子。”南岑遥向叶重阳介绍道。
叶重阳假作惊讶状:“不可能,绝不可能,这气派绝不可能只是个及门弟子。待我细瞧瞧。哎哎小公子,你衣襟皱了……”
一行说着,一行手已伸来。站在近旁的南壑殊眼中登时横出杀气,擒住一握,反手一拧,叶重阳的手臂便以一种十分不寻常的形态扭曲着。然而这厮似乎有百折不挠的勇气,竟整个人顺着扭曲的方向横转数周,还未落地,便伸出另一只手向着木惜迟抓过来。这一次没防住,叶重阳手指已碰到木惜迟。
南壑殊怒不可遏,手上真气充盈,像只鹰钳一样冲叶重阳心口袭去。可这一招还未及落到实处,叶重阳已经像是受到另一股力量的攻击,整个人往后退去,荡出数丈之远。
街上的民众看到这位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公子哥第二次飞出客栈大门,都有些纳闷儿。
叶重阳艰难撑起上身,“哇”得吐了一口鲜血。而刚才碰到木惜迟的那条手臂,正兀自颤抖个不住。
“巫族。”
这两个字的结论是叶重阳几乎用命换来的。
当年他从一枚珍稀无比的灵珠修炼出仙胎,在巫族族内享尽尊荣繁华。却在随巫皇至西天如来处听宣说大乘佛法之后,心性中的混沌无知变得澄净清明,仿佛大梦觉醒。他向巫皇央告脱离巫族灵珠的身份,甘愿追随佛祖,做其万千信徒中微渺一粟。巫皇仁慈端厚,虽不舍,仍以他心意为重,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风、火、雷、电等十二祖巫虽摄于巫皇旨意没有明着阻拦,暗地里却不肯轻易甘休。他们在叶重阳身上痛下了十二道巫咒,令他不得再踏足巫族领地泽,不可触碰巫族任何一人、一物乃至一草、一木,否则将魄散魂飞,永不超生。
因而他刚才的试探行经完全等同于自杀。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在万年前那场旷世经年的围剿中,巫族叛军上至首领下至兵卒,巫皇及嫡系亲眷已身死魄散,只余下少量旁系后代遭囚于蛇巫山,被上古封印困住,逃脱不得。他绝不信会有巫族的人现身此地?
当然,这个人也不是巫族中人,否则叶重阳早已如巫咒所言魄散魂飞了。但此人必定和巫族有着隐隐的牵系,才能在一触之下,伤他于无形。
叶重阳一把抹去嘴角的鲜血,站起身来,十分不讲究地两手在身上胡乱拍了拍灰尘。“啪”一声打开折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又双叒一次重新走进了客栈。
“啊哈哈哈……木公子是罢?莫怪莫怪。我们这样的寒门小卒没见过什么世面。刚才看见公子身上衣服的纹饰新鲜别致,仿佛活的一般,就想摸摸看,是不是什么灵兽的精魄附在上面。现在想来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哈哈哈……”
“……”
“……”
没人吭声。
社交担当南岑遥此时处境尴尬,不便说话。花影乍见情敌,更是恨不能将叶重阳千刀万剐。南壑殊防着他对木惜迟动手动脚,也是充满戒备。一时间,大堂内竟无人理会叶重阳。
“咳咳……嘶……”大冬日里,叶重阳展开折扇呼啦呼啦扇风,鼻涕不期而至,尴尬却依然如影随形,如胶似漆。
“呃……我方才凑近了发现,木公子面色苍白,气息短促,莫不是染上了什么病症又或是……”叶重阳饶是脸皮再厚,也实在撑不住了,他十分不情愿地用眼神向南岑遥求救,毕竟他是这里唯一有可能搭理自己的人。
“重阳你说的没错。”南岑遥收到信号,赶着忙着接嘴道,“木公子先前受到邪祟袭击,这才苏醒过来。”
“嗐呀。”叶重阳抚掌道,“在下不才,略通些医理。不若让在下为木公子诊一诊,如何?”
南岑遥才要答话,花影喝道:“好你个叶重阳!你通的那些医理,全都在你那些怪物妖精身上,如何敢大言不惭地说要为木公子诊治!”
叶重阳玉白的面上绷了绷,瞬息间又恢复一派落拓无谓的山林逸气。“花影仙君有所不知,鄙人行医济世已近万年。当鄙人还是枚灵珠时,便是谁吃了即可起死回生的。因此,鄙人的医术实属天成。然平常无人可医时,可不就只能医一医我的精怪们了。”末了,又悠悠补上一句:“那时你在哪里呢?哦……还没有你呢。你爹你娘恐怕尚在哼哧哼哧卖力地结你这颗仙胎呢!”
花影一听之下,不由热血都往脑袋顶轰隆乱冲,双眼中刀光剑影腾腾而起,立刻就要过去拼命。南岑遥忙得又拦在当间。趁两人拉拉扯扯,不清不楚之际,叶重阳已踱步到木惜迟身前,却对着一旁的南壑殊道:“可否借木公子的左手诊一诊脉?”
南壑殊眉间如聚霜雪,好大一会儿后才浅浅点了点头。木惜迟卷起袖子将手往前送了送。叶重阳也不碰,捏着展开的折扇谨慎地挡在中间,皱眉凝神盯着那一圈红痕看了半晌,忽的一口气逸出,接着整个人往后连连退了数步。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层层爬上来,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激得全身骨头都在发颤。
南壑殊见状,蹙紧了眉心,沉声问:“何事?”
那边南岑遥听见,便顾不得和花影厮闹,也赶着来问。
叶重阳勉强定了定神,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
“是巫族。”
轻飘飘的三个字犹如一滴清水溅入了烈火烹油的锅中。所有人闻声变色。尤其南岑遥,顷刻间将惹花戏柳的心全抛开,冲过来双手掐着叶重阳臂膀问:“你说什么巫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嚒!”
南岑遥惊急无已,“巫族万年前就覆灭了。天帝仁慈,才容得极少旁支余孽苟活下来,囚于蛇巫山。这是举世皆知的。我太乙山无念境奉天帝之命世代看守巫族余孽,万余年妥当无虞。叶掌门岂可生安白造,轻易妄言!”
叶重阳面色惨白:“我也情愿这都是我的妄言。可……你看那红痕外一圈,那是火蛇印,原是祝融祖巫双耳上火蛇蛇信的形状。”
南岑遥听了忙上去看时,发现果然如此,只因形态凌乱,又裹在血迹淤痕里,所以先前才没注意到。一时把脸也黄了,怔忡无语。
南壑殊道:“打上这个火蛇印会怎样?”
叶重阳道:“火蛇印是巫族给即将被行刑的囚犯上的烙印,烙印本身并不伤人。况且如今巫族已遭灭族,这个火蛇印再没有任何意义了。”转而又向木惜迟道:“木公子,此事重大,你快些将前情于我细细道来!”
木惜迟不敢怠慢,便同着苏哲你一言我一语说了。遇到模糊的地方,叶重阳不住追问,逼得木、苏二人挖空心思,片言也不曾漏下。
“风铎?”南壑殊、南岑遥齐声道。
“是……”苏哲怯怯地道,“那家酒肆屋檐上悬着一串风铎。”
“先前为何不说?”南岑遥急问。
“先前我们不觉得有甚要紧的,因此没说。”
南岑遥又问:“你们可曾亲眼见到风铎,还是只听到声音?”
木惜迟想了一回,道:“只听到声音。进门的时候,声音从屋檐处传来,我和苏哲理所应当认为那里悬着一串风铎。后来,我也是循着那风铎的声音才跑出来。”
“嗐!”南岑遥以拳击掌道,“那狄仁的宅邸内也正有这么一串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风铎!”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良久,叶重阳才道:“是蛊阵。那风铎声便是连接现实与幻境的媒子,也是破除幻境的关窍。”
南岑遥面目可说是惨无血色,哑声道:“是巫族的秘术么?”
叶重阳道:“非也,只是基础术法,只因万余年来,世间已无巫族行迹,术法也随之匿迹。此际倏然现世,即便是巫族最低阶的术法,也几乎无人识得。”
南岑遥勉力维持镇静:“看来,狄仁或许是其中关决所在。我等应立即返回狄宅,再行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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