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女子出现的着实不合常理, 甚至和那传言中的索命白衣女鬼有些重合。
林荆岫一个人独居,平日最是孤僻、不愿惹麻烦上身的,他不可能随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更不可能将人带回家中。
荒草丛生的破旧小院里, 篱笆围起一间木屋。
葵瑕转动他那漂亮得奇异的眸子,四面打量一番,这屋子里不仅陈设贫穷简陋,甚至连最起码的温暖都不能保证, 窗户纸破了无数个小洞,被人随意拿纸浆糊起来,可还是唰唰往里漏风。
桌角碎掉一块, 放不稳, 歪歪斜斜杵在堂间。
他正躺着的这张木床也硬得要命, 棉絮只铺了薄薄一层, 床帘被洗到发白,仔细感受, 鼻尖还能闻到点皂角的味道。
破、烂、差, 好歹不算脏。
葵瑕刚化形没多久, 此前一直被困在山上, 不明白为什么他看中的那些人都恐惧地连滚带爬, 没人愿意带他下山。ႹᏓՏӯ
所以他对这人间的贵贱懵懂的很, 只是瞧着确实没他住的山洞舒服就是。
他没什么心眼,想到什么就问了:“你就住在这里吗?好可怜呀。”
站在窗户边的男人动作一顿, 林荆岫甩开木杵,把配好的草药连石磨一起搁到脚踏板上, 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凶:“嗯。”
他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是昨夜挑灯读四书五经昏了头吧, 竟然把这看着就不对劲到极点的娇气小姐带回了家。
林荆岫语气硬邦邦的:“你自己敷下药, 我去外面等。”
男女授受不亲,他虽然习武打猎,草莽野汉,但也是个读书人,习得君子之道。
葵瑕却不懂这些,他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蹬掉绣着花纹的鞋子,连带白袜一起褪下,粗心牵扯到伤处,疼得浅哼,圆眼睛里很快蒙上水汽。
细白手指拽住已经背过身准备出门的男人的裤子边,他只能够到这里,“你...你等等!”
“我手也疼,你能不能帮我包扎?”
究竟是哪里来的千金小姐?习惯被人伺候了,他粗手粗脚可不会伺候人。
但人怎么说确实是掉进了他挖的坑里,伤好之前合该他负责任。
林荆岫嘴角抽搐,硬着脊背站了好一会,腿上那双手揪他裤子还不够,见他这么冷血,还在往上摸。
悉悉索索像条缠住人的蛇,不同的是这是个活人,手心传递热乎温度,贴在他大腿上。
终于还是认命转过身,极力忽略眼前人装满碎星的剔透眼眸,林荆岫干脆坐在脚踏板上,朝她伸出布满粗茧的大掌。
那脚也白得晃眼,恍如什么价值连城的暖白玉雕刻的,本来蜷缩在裙摆里藏住,现在小心翼翼探出搭在了他的手里。
肉眼见的伤势并不严重,脚踝处有些红肿,脚背上应该是摔进洞里时被碎石头擦伤的,破皮泛着血丝。
林荆岫松口气,将草药敷上,仔细缠了几圈绷带。
“你家在何处?如果是路上发生意外,落难到蜀栗村的,我明天就去镇上报案。”
侧躺在木床上,葵瑕手指绞了绞素锦裙的布料,期期艾艾:“啊...我不知道,我可能没有家人吧。”
失忆了?
林荆岫不太信。
他收拾好石磨碗,只留下一句“那你慢慢想”,就推门走了出去。
葵瑕探头,门没关,隐约能看见男人并没有走远,还在院子里,不久后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应该只是在洗碗。
呼,还好。
这个陌生男人虽然看起来很凶狠,但却把他救了出来还给他上药,葵瑕判断男人并不是穷凶恶极的人,那多收养他几天,应该也是可以被接受的吧?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编的借口假得有些过分了,传承记忆里族长告诫过他,俗世的这些人类都很可恶且虚伪,个个利欲熏心,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尤其是男人。
让他如果遇见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但现在特殊情况,他也没办法了。
他本来是像往常那样,见天气好,就溜出去在瀑布下面的水潭边睡觉的,可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再睁眼的时候他就修成了人身。
变成人后,山洞居然把他排斥在外,他连家都回不去。
他只好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迷了路,在山里徘徊很多天也没人愿意带他出山,从开灵智起就生活恣意的他委屈得都想抱着树哭了。
掉进黑漆漆捕兽洞口里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死,或许化形根本就不像传承里记载的那样,是件好事。
可林荆岫突然出现救了他。
葵瑕翻身,流光溢彩的白裙被压在身下,幽幽叹口气。
好可怜啊小葵,他本来只有一个恩人需要还情,现在却有了两个,报恩还得排队,别累死他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留在这里,等他弄清楚俗世规则,才好出去找人。
打定主意,疲惫感在他全身躯体上流窜,葵瑕觉得自己头疼、腰疼、手疼、腿也疼,因为没走过路而无比柔嫩的脚底被枯枝碎石磨破,火辣辣疼。
他变得破破烂烂的。
一点都不漂亮了。
葵瑕委委屈屈闭上眼,蜷缩着在陈旧咯人的床板上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正是中午,门缝里飘进来诱人的食物香气。
葵瑕想出去看看,可是他的脚被包裹得像个粽子,根本下不了地,只能坐在床边像个心安理得吃白饭的矜贵人。
门被打开,林荆岫端着两盘菜进屋,第一个动作就是往床边看,看见葵瑕醒了却不知道过来帮忙,也没有露出不满意的神色。
他用两根筷子把菜夹进碗里,又大步走出门,不久后端回一个从柴房里翻出来擦干净的小马扎,放到踏脚板上,再把碗放上去。
“吃吧,脚好之前你就别下床走动了。”说完又瞥他素白的手,不确定地问:“只有糙米饭,能吃的吧?”
他的手完全是一双没沾过阳春水的手,平日里吃的肯定都是山珍海味、精粮细米。
镇上从郢都回来的说书人,还在茶坊大谈郢都的贵女餐餐要喝琼浆花露,说的狗屁话,喝水能活?林荆岫认定他鬼话连篇骗得他们乡里人罢了,现在却不禁浮现出同样的猜测。
“可以可以...谢谢你,对了,我叫葵瑕,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荆岫。”
葵瑕根本没发现后脚就拆了自己的台,他失忆了,但记得自己的名字,这是什么笑话?
午餐是红烧河鱼,还有盘叫不出名字的青菜,鱼是林荆岫昨天捉了养在缸里的,村里山清水秀,鱼的肉质非常鲜嫩,完全没有腥味,葵瑕肚子也饿得咕噜叫,一口气吃完大半碗饭。
碗也是林荆岫洗的,他似乎对此并没有怨言,就是话也很少,跟他说话会搭腔,不主动就不说,葵瑕觉得有点无聊。
他种在山上很久,但山洞前的古树会哄他,有规律经过的蚁群也会跟他玩游戏,没想到原来真正的人是这样无趣呢。
他只好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向男人提出请求:他想洗澡。
看起来就知道质感极好,极其昂贵的白裙子破了好几个洞,在洞里沾上泥巴,头发也有点脏,爱干净的葵瑕完全无法忍受。
林荆岫同意了,高大的背影可靠且沉默,他开始烧水。
水是井水,但院子里没有井,他得背着扁担从两公里外的水井打水回来,再升柴火烧水。
林荆岫自认是个火气旺身体好的大男人,只要不是深冬,缸里能结厚厚冰面的时候,他都是半桶冷水就在院子里随便淋湿擦洗一下,哪里做过这种麻烦事。
但他没对葵瑕的娇气行为发表多余意见,他就看一眼人,也知道对方和他是截然不同的。
“没有浴桶,你就在屋里洗吧,布巾是新的,用完的水倒在那个桶里,等我拿出去。”
言简意赅交代完,见葵瑕点头,林荆岫利索地带上门,给早上猎到的兔子喂食。
兔子腿被他射伤,看见食物还是活蹦乱跳上来啃,屋里好生歇息了一天的人却发出一声尖叫。
伴随着“咚!”,重物落地的声音。
林荆岫飞速转过身推开门冲进屋内,葵瑕正抱着衣服背对着他,只遮住关键部位,晃眼的白。
肩膀很薄,两片肩胛骨因为紧张缩到一起,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水滴从肩头沿着弧度滑落,掉进脊背那条凹陷里,听见开门声,葵瑕惊惶地转过头。
林荆岫以最快的速度别过眼,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看见了点。
他沉着气,粗声问:“怎么了?”
葵瑕可怜兮兮的:“有...有蛇......呜呜,我怕。”
那种阴冷粘腻的生物,即使是在山洞也是他最讨厌的。
“蛇?在哪?你不要怕,这附近的蛇都是菜蛇,咬人也没有毒性。”
葵瑕不会辨认菜蛇毒蛇,在他看来天下所有蛇都一样恐怖,更何况那条蛇都爬到他脚边了,鳞片滑滑的。
他往木桶后面指了指,闭紧眼睛,睫毛颤动:“就在哪里!”
林荆岫从他身边走过时闻到股很淡的香气,像某种花香,他捡了根木棍握在手里,猛地踢开桶,水花溅了一地。
却没有蛇露出尖牙朝他扑过来。
地上确实躺着条蛇,不过已经死透了。
三角形的头部被砸得稀巴烂,林荆岫判断砸它的人手劲大概得和自己差不多,石磨咕噜噜滚到柜子地下,眼见有道裂痕。
“我看见它,特别害怕!手边只有这个石磨了,对不起啊,好像弄坏了......”
转过头,葵瑕特别无辜地看着他,抹了把掉到下巴尖的眼泪。
哦,这是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借宿大小姐。
他原是个男子不说,还能砸死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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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小蜀葵入戏第七天(整章戏中戏)
林荆岫沉默地在葵瑕泪汪汪的视线中, 将蛇丝毫尊严都不剩的尸体挑到木棍上,在院子里随便挖了个坑埋了。
地面上泼水涮,几遍过后碎块和腥臭的血液消失不见, 林荆岫还从厨房灶上捡出草木灰撒了薄薄一层,掩盖住不太好闻的气味。
葵瑕这才愿意绕开这处湿润地方,隔着粗糙的布料,攀住男人肌肉鼓起的手臂, 一跳一跳扑到床上去。
他自认为步子迈得很大,脚步灵活,在林荆岫眼中却还不如那条兔子, 可能更像只被精养爱娇的矮脚猫, 很嫌弃这块贫瘠还会弄脏他毛发的领土, 想快速离开, 但不可避免露出猫脚、留下梅花爪印。
把葵瑕带回家的时候是他抱的,人很瘦很轻, 带着他不能理解的脆弱。
林荆岫无父无母, 在市井山林间摸爬滚打才长到这么大, 吃饭靠的是拳头, 是鲜血, 葵瑕这样易碎的人到底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豺狼虎豹会看在他生得漂亮就不吃他吗。
他觉得自己可以故技重施, 仍然把人抱去床上好了,免得如此费劲, 明天说不定还嚷嚷着要洗鞋子。
但......他看了眼那片莹润白皙的后背,薄纱遮不住所有地方, 不知是不是太滑的原因, 还有往下掉的趋势。
林荆岫并不是那等规矩多的讲究人, 既然同为男子, 那看看身子或发生点肢体接触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眼下他莫名犹豫,少见的感到别扭,干脆不发一言,继续做他的木头桩子。
夜幕降临,偏僻又低矮的小山村被笼罩在黑暗中。
农家人日落而息,都歇息的早,没有谁大晚上还在屋外头乱晃荡的,是以非常安静。
偶尔能听见点鸡犬鸣吠,夏蝉隐匿在路边田地里的嘶鸣声。
泛白的帐幔间被挤开条缝,探出一颗脑袋,如瀑的青丝乖顺披散在脑后,几乎遮挡到腰间。
葵瑕两条胳膊交叠在一起,将下巴搁在手背上,不解地问:“你不是猎人吗?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读书?你手上拿的是...是叫狼毫笔?哇,真的是用狼毛做的吗?”
做功课最忌身旁有人喧嚣叨扰,但葵瑕好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叽叽喳喳抛出连串问题。
定要坐在一张破木案前读书的人给他解答。
林荆岫正要落笔勾圈的手悬在半空中,粗糙宽大、布满厚茧的手上还有无数道愈合后的伤疤印子,怎么看都不像个读书人,葵瑕正疑心这点,提出疑问全是出于好奇,并不掺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三年开科考,我已通过院试考中了秀才,启朝没有一条律令规定秀才不可以打猎维持生计。便宜的狼毫笔都是用黄鼠狼的毛制成的,不是狼毛。”
林荆岫料想葵瑕是哪家富贵门第的小少爷,用的笔应当是镶金嵌玉、最好的动物毛做的,纸张非洛阳产不配进书房,不懂这些也很正常,耐心与他解释。
哪里知晓葵瑕根本就没上过学、读过书。
比他这个乡野糙汉还不如。
小文盲葵瑕不知此时应该有的反应是羞耻,他只知道天黑了,那就是睡觉的时间,在睡觉的时间做其他事情那才叫不务正业!
“好吧,那你还要学多久啊?唔...真的不睡觉吗?做人类也太辛苦了。”
为了节省支出,屋内并不亮堂,只有林荆岫伏案的案上立了根燃掉一半的蜡烛,葵瑕盯着暖黄色蜡烛光,眼皮下坠,漂亮的小鹿眼将闭未闭。
落在林荆岫的耳朵里,那声音都是黏黏糊糊的,催着他上床歇息般。
才救回来的漂亮少年,穿的是他干净宽大的旧衣,睡在他的床上,叠声催促他这个屋主人快来睡觉。
书上满纸正人之言,倏忽晕开团深色墨点。
更深露重,凉风从未关严的窗棂灌进来。
蜡烛燃尽只剩下小半截屁股时,林荆岫将其吹灭,屋内瞬间变得漆黑又寂静。
走到床边,早等不及的少年已经去梦会周公了,就这般横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脸颊肉被挤出一块,如黛的眉毛和妍丽的红痣,像最擅长勾画美人的画师耗尽心血所作。
小心伸出手臂从腰间穿过,被子里热气烘人,林荆岫将葵瑕摆放正,薄被盖好,自己随后睡到外边沿。
然后一不小心睁眼到天明。
葵瑕从来没与人同床共枕过,后半夜感知到身边一团热源,摸索着靠近,半边身子都压上去了。林荆岫不得不扮作尸体,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头朝里。
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在院子里练武,身着短褂,有力量感却不夸张的蜜色肌肉露在外面,汗水将背部打湿。
醒来后葵瑕扒住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哇哦,林荆岫的生活好丰富,半点不偷闲啊。
再对比一下自己...葵瑕摸摸鼻尖,挪开了视线,昨天的草药似乎有奇效,他的脚已经不怎么疼了,下地走完全没有问题。
小院子看起来很荒凉,见缝插针的杂草灌木却长势喜人,院主人似乎没有要清理它们的意思,只在大门和主屋之间留出条过道。
属于是偷鸡摸狗之辈都不屑翻进来光顾的地步。
葵瑕走到厨房门口,那里放了个矮凳子,炽热的日光将屋檐下也照亮,他干脆就坐在那看林荆岫练武,太阳晒得他像镀了层金边。
“诶?”
睁大眼,葵瑕弯腰从水缸后面拖出一个笼子,笼子里面垫了些干草,白色毛发里掺了点灰色的肥硕兔子正左蹦右跳,红色的豆豆眼有损兔界名誉。
打开笼子,葵瑕把兔子抱出来,纤细的手指很温柔地给它梳毛,“兔兔,你是哪里来的啊?腿好像受伤了,也是被救的吗。”
“是我猎到的。”
抬头,林荆岫已经收起沙袋,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明天赶集,屋后面还有些其他猎物,带去卖了可以换钱。”
“可怜兔兔。”明天可能就变成麻辣兔头、红烧兔肉、烤全兔被端上餐桌了,葵瑕情不自禁摸了摸肚子,红眼睛兔子似乎察觉到眼前柔软的人类对自己怀揣食欲,撒开腿踢蹬,“不要乱动呀,好乖。”
林荆岫以为他喜欢这兔子,浓密的眉毛皱成弓字,冷肃道:“它很丑,也很臭。”
葵瑕忙着捉住兔腿,闻言头也不抬,“怎么这样说?小小的也很可爱呀,是不是兔兔?”
林荆岫:“......”
上午仍然无事可做,林荆岫独身住的时候并不重视口腹之欲,米缸菜篮有什么就吃什么,忙起来饿几顿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家里也没点零嘴能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解馋。
邻居张婶抱了个竹编簸箕,从院门前经过的时候听到动静,知道院里有人,敲门想给林荆岫送点自家做的炒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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