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擅动,算是比较安全,若非殷迟提起,他也要忘记这回事。细细翻开,里面写的全是人名,这是一本族谱,却不是相国府李佑这一脉的族谱,不是李家的族谱,而是来自李南落的母亲——朱氏一族。
李南落的娘名唤朱书容,除了这个名字,相国府上下似乎从未留下过这位相国夫人的半点痕迹,从他出生起,没有人谈论过夫人,亦没有人对李南落说起过他母亲的事。
所有人似乎都有一个认知,因为相爷不愿意再提伤心的过往,便从来不准府里人提起这位主母,就像被尘封的记忆,成了一个禁忌,不准任何人开启或追忆,哪怕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所以李南落对自己的娘,从未有过半点印象,而除了女主人之外,相国府也从未有过什么小妾或是受宠侍寝的舞姬,都说是相爷长情,思念亡妻,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若是有大胆的丫鬟敢做出勾引主子的事,当下便会被赶出门去。
如今,这本朱氏一族的族谱,就在李南落的手上,他翻看名册,隐约间有了一种猜测,殷迟是否就来自他娘朱氏一族?之后才加入的影子卫?这一刻他有种冲动,想把殷迟抓过来,问个清楚。
“你真的如此看重那个人类?”在李南落若有所思的时候,夜苍穹已经叫人打了水,赵府的几个下人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把热水抬进来,看也没看里面一眼,眼睛都快要闭起,放下之后又像梦游似的打着哈欠走出去。
有时候人类确实不如妖物,李南落想起来山海会里侍奉的那些小妖,十分懂得礼数,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夜苍穹开始宽衣解带,就在他眼前准备洗漱,想起什么来,瞥了他一眼,又叹息似的挪过了一个屏风。
鉴于夜苍穹此刻的不稳定状态,李南落对于他的遮掩没有什么意见,没想到,屏风之后久久没有水声,夜苍穹宽了外衣,只着长裤,走出来牵他的手。
他被夜苍穹带到屏风之后,被他脱下了衣物,又被他按到水里,他没有动一个手指,夜苍穹便已经将赤着身子的他放进水里,温暖的水将他包围,他霎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夜苍穹自己站在水桶之外,解开李南落的发冠,又用手指按着他的头,直到这个时候,李南落紧绷的情绪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忍不住又慢慢呼出一口气,发呆似地看着夜苍穹靠近的眉眼,他拿着沐巾为他擦洗,神情认真而专注,于是李南落的思绪开始混沌起来,紧绷的情绪一旦放松,整个人变得十分困乏,浸在热水里,呼吸着蒸腾的水汽,夜苍穹有力的手掌,落在他的后颈和肩背上。
坚定的力量,微微施力,李南落闭起了眼,整个人陷入了昏沉,他湿透的头发搭在浴桶边上,夜苍穹揉着他僵硬的身体,默默与自己的本能抗争着,野兽低垂的眼睛不敢与眼前带着水汽的身体接触。
直到李南落在水中昏睡过去,夜苍穹才将他从水里抱起,在他迷蒙睁开眼的时候,亲吻了他耳垂上的水珠,低声轻语,“有我在。”
于是李南落放心地继续睡了过去,夜苍穹这才草草洗漱,穿上衣裳,坐在床沿,取出了火焰之卵,绯红的光亮将床上的人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他用热度为他烘着头发,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的睡颜,直到天色放明。
华胥国, 朝堂之上。
今日早朝,国君魏吴央看着又比前些天憔悴了些,这也是没有办法, 雷泽国大兵压境, 再次试探起边境的守备力量。
看守边境的将领是孙望义的子弟,一时间还能抵抗得住, 但长此以往, 国力必受影响, 雷泽国这就是在温水煮青蛙,朝堂上有武将破口大骂,誓不甘休, 要与雷泽一战。
文官却不愿意马上开战,眼看要入冬, 老百姓要屯粮吧?辎重粮草总要先准备吧?本来冬天就不是个打仗的好时候, 还要打这没有准备的仗,难道是要去送人头?
魏吴央冷眼看着文武百官各抒己见, 心里烦乱,有的事就连这些大臣也不知晓,只有身为国君才会知道,华胥国面对的并不仅仅是雷泽的大军, 还有雷泽背后那些力量。
想到这里, 便又想到先前的布置, 那时候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究竟是对还是错?可无论如何,已经没有退路了。
文武百官的争执声中, 高高在上的君王轻轻咳了一声,于是大殿上便安静下来, 魏吴央问起了大臣相继遇害的案子来。
一时间,鸦雀无声。用兵的事人人争论,真到了身边的事,却没人开口了,朝中有大臣遇害,这莫非是雷泽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
大臣们互相看着,揣测着,愁苦着,没有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有人想起前年相国遇害的事情来,那是一切的开始,是第一桩震惊朝野的案子,只是此后,陛下对这个案子的态度开始变得暧昧起来,凶手至今未能抓捕归案。
其后,大臣遇害的事便相继发生,这难道也是那庶子李南落所为?可那李南落,分明被追缉之后不知所踪,流落于江湖,并未听说他回到京城。
另外,遇害的大臣死得太蹊跷,看着便不像是人类所为,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开始揣测,是否妖物为祸,该叫近卫出马才是。
这事大家心里其实都知道,只是谁也不愿意先开这个口,妖物之事,本来就是个忌讳,朝堂之上勿言妖事,既指妖物,也是妖物带来的祸事,这样的事情,是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
但这一次,被祸害的全是朝中官员,虽然还不是什么大官,但谁能保证下一次不是?故而京城之中,官员们纷纷在和大内近卫拉关系,更知道些内情的,则与太医局频繁联系,求的就是一个心安,希望真遇到什么不对的时候,对方能出手相助。
这件事,是群臣之间心照不宣的,不承想,这会儿竟在堂上,有人这么说了出来,莫非这是陛下所授意?朝堂之上,没有庸人,眼看着陛下问案,又眼看着陛下震怒,最后听着陛下悬赏捉拿凶徒。
只听高高在上的君王徐徐说道:“谁,若是能缉拿住那凶徒,将事情查明了,西街上最大的那栋宅子,就是他的。”
话落音,朝堂一片哗然,西街最大的宅子,那岂非就是相国府?相爷李佑身故之后,宅子无人接手,便被朝廷收回。
宅子是好的,无人敢要,一方面是怕妖物作祟,更重要的是,那是相国府邸,真有人去买,也要看自己够不够资格。可如今,若是陛下赏赐又不一样,能从陛下手上得到相国府邸,那是否有点别的意义?
自相国一去,相国之位无人接任,国君陛下将其所司之职拆分开来,安排给了六部,六部顿时忙碌起来,没有了相国这一顶头上司,六部须直接回报于国君魏吴央,确实做起事来,要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但权柄也比之往日更盛。
要是六部之中,有人能得到相国府的旧宅,是否说明,陛下有意在其中找一位继任相国之人?
吏部、户部、刑部、工部、礼部,几位尚书神色不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兵部尚书反而泰然处之,执掌了军政,也就不可能再被提为相国,相国要平衡六部,权柄却不能过大,免得对皇座上的人产生威胁,这是谁都能想得明白的。
这一天的早朝,便在这一片哗然之中结束了,魏吴央一脸倦色,对着帘幔后的阴影淡淡说道:“南宫,已经开始了,替我留意吧。”
已经开始走的路,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帘幔后的黑影俯首领命。
赵府之内,赵佑宁赵大人在门前打着转,负手来去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经秋凉,他身上便穿了厚一些的常服,如今背上一片汗湿,他那张被姑获鸟所伤的脸,那道可怕的伤痕在白日下红得刺目,更显出他脸上的焦急来。
今天本来还好好的,用过早膳,李南落算着日子,要去赵明珠的房里为她安胎,才走了几步,还没到后院,便看到丫鬟惊慌地跑到后厨,要熬煮的鸡汤,要一些红糖做的茶点,嘴里直嚷嚷,小姐要生了。
待他赶去,赵大人已经不知道走了几圈,蛟鳞则与他相反,就像变成了一个石头桩子,直直地戳在门口,一动不动,好像动一下,就要把里面的人惊碎了似的。两个人,一个着急上火紧张得满脸发红,一个好像脱了水的鱼儿,脸色苍白得仿佛即将生产的人是他。
蛟鳞化身石柱,也没抵挡住赵大人的一通骂,骂他不知廉耻勾引他的女儿,骂他身为一个妖物竟敢让他女儿有孕,骂他不知后果,才会导致今日赵明珠生死一线。
赵大人骂得脸上皮肉一抽一抽,状若厉鬼,蛟鳞却好像被取了魂魄,任由他骂,毫无反应,他的心神早就陷在屋里,听到赵明珠低弱的惨叫声,直听的心都揪了起来。
“怎么还不来?”他失魂落魄地,终于问出一句话来,问的是沈绮珺。
自从李南落第一次为赵明珠以妖力安胎,便知道她生产之时不会太容易,而他身为男子,就算蛟鳞不介意,他却从来没有接生的经验,普通的产婆,怕是也无法为这人类和妖物的混血之子接生,那天思量片刻,当即决定让赵大人派出马车,将沈绮珺和沈医师接来。
路途遥远,想到沈寒三曾经被山海会所掳,李南落谨慎的派出了子城,只要不是相关朝堂之事,子城的身份便不用担心,作为一名剑客,只要不是遇到妖物,让他保护沈寒三和沈绮珺,那是绰绰有余。
世上没有那么多妖物,那么巧的与他相遇,即便遇到,还有他的血附子,这么考虑过后,子城便被李南落任命为了车夫。
子城不想当这个车夫,但面对赵大人一家,他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用了李南落的面鬼去查探消息,如今他这名义上追随的临时主子有事吩咐,他总不好拒绝。
于是子城去过了巡城司,即刻便驾着马车,被迫当了一回车夫,启程去接沈寒三和沈绮珺,算着日子,希望能赶上赵明珠生产。
本来这几天他也该回来了,可没想到,赵明珠却在算好的日子之前有了要发动的迹象,当下整个院子的人都乱了起来。
李南落本来还打算,等今日为赵明珠安了胎便去问问赵大人,是否知道朱氏一族如今的所在,关于殷迟刻意提醒的这本族谱名册,他认为其中总有些特别的缘故。
眼下却不是时候,他不知道赵明珠如今怎么样了,上前几步,就被门口的丫鬟和产婆带来的中年妇人挡了回去,男子不可入产房这样的道理,继赵大人和蛟鳞之后,又给李南落说了一遍。
“这是哪里请来的?如今赵姑娘到底怎么样了?”李南落没有接生的经验,却知道这产婆应付不来眼下的状况,他也像赵大人一样开始来回踱步。
“是夫人请我们来的,你们爷们儿可不懂这些,也不要进去了,进去也是添乱。”那中年妇人俨然一副行家的样子,指使着丫鬟们端茶送水,水要热的,吃食要软和的,距离生产还有时间,她不疾不徐地安排,倒也有几分像样。
那赵夫人和请来的产婆就在房间里面,她亲自抓着女儿的手,看着相比身形而言大的叫人担心的肚子,眼泪直往下掉,问产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她自己生养过,可这会儿神不思蜀,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产婆见这户人家显贵模样,不敢怠慢,只瞧着这床上的年轻闺女一应装扮全是未出阁的样子,不像个出嫁的妇人,再看外面,几个男人围着,也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爹,神色间便有些显露出来。
“看这样子还有的等,一会儿才是我出手的时候,夫人莫着急。”产婆和赵夫人说起话来,眼神闪烁,笑得那画的细细的眉毛也挑了起来,心里想着回去可得和外头的儿媳好好说道,看看生下的娃儿到底像谁更多些。
赵夫人在后宅这些日子,哪里看不出产婆这笑容里还有看热闹的意味,偏偏此刻少她不得,更不好明着解释,不由心里发苦。
“蛟鳞!你给我滚进来,就跪在明珠的床边!”她气愤之下,拍了桌子。
赵夫人少有发脾气的时候,这一刻是被产婆给气到了,蛟鳞却求之不得,急急冲了进去,里面备着热水,全是热气水汽,床上赵明珠的身形也显得迷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被赵夫人瞪了一眼。
蛟鳞连忙跪在地上,一点犹豫都没有,那产婆心道,原来这才是正主,张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去打量,赫然发现这男人竟是一头灰色的头发,耳朵形状古怪,半透明的好似鱼鳍……
“有妖怪!!妖怪啊!!”产婆大叫一声,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那像极了妖怪的男人方才还跪得容易,这会儿竟冷着脸看过来。
“收声!干你的活,要是她出事,我拿你赔命!”蛟鳞在府里的时候,都化作平常人的样子,看不出妖物的本形,如今一点都不顾忌地露出本来面目。
妖物的气息与人不同,他也不再掩饰,有意吓唬吓唬,这产婆看着面相就像偷奸耍滑的,要不是沈家父女还没回来,他绝不会让这老虔婆近明珠的身。
外面的妇人听见里面一声惨叫,连手里的水盆都险些端不住,那可是她的婆婆,平时她都看她的脸色,这么凶悍的老婆子竟能吓得叫出声来,于是连忙要进去看个究竟。
“别去了,只管做好你的事。”夜苍穹冷眼瞥了一瞥。
那妇人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只觉得今日这份接生的活计,比平时难了不知道几倍,去别的府上,哪家不是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哪个敢得罪她们,这里怎么全都反了!
夜苍穹吼完了,摇了摇头,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大妖,居然也会有守在人家门前,等人类女子生产的一天。
李南落也想到这一茬,要不是此刻气氛紧张,他真要笑出声来,和夜苍穹视线对上,两个人都勾起点笑意,然后夜苍穹的手指也勾了过来。
小指勾上了他的小指,夜苍穹只用眼睛看了看他,他就知道,这是在打趣他呢,夜苍穹在保证不会让他有这一天?
老天爷,他是个男子,自然不会有这一天,他回了夜苍穹一眼,不经意间眉目微动,璨若流光,叫夜苍穹看得眼神一定。
外头这时候忽然热闹起来,子城大叫的声音远远传来,“大爷我回来了!”
第135章 朱氏宗族
一声大喊, 让门前等候多时的赵大人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好像孩子已经生下来似的,松了口气, “这下好了, 这下可好了!”
马车停在轿厅里,子城把马鞭一扔, 跳下马车, 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沈寒三和沈绮珺来不及细看自己的所在,跟着他就往里走。
他们这一路赶得飞快,唯恐耽搁了赵明珠生产的日子, 沈寒三在路上不停催促,祖上三代的名号快让子城听得耳朵起茧, 要不是有沈绮珺在, 还能稍稍控制下沈寒三,子城快要忍不住拔剑相对, 就为了让这老儿少说几句。
“李南落——我来了——你们放心,有我在,我以我祖上三代之名保证,一定让赵小姐平安无事!”沈寒三人还没到, 声音已经先传进来, 叫起来还是那么中气十足。
李南落想要问沈医师, 不是说好了绝不回京城, 这会儿怎么来了?看着那头,老人被沈绮珺搀扶着, 疾步而来,头发蓬乱, 皱纹里也满是汗水,焦急关切的样子,打趣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沈医师,一点没变,李南落松口气,来不及叙旧,连忙让开路,“正等着沈医师,赵明珠腹中的胎儿,我已经用特别的办法先稳住了。”
待沈寒三走近,李南落凑上前低声说了,如何救治的赵明珠,如何用的自然之力,如何让那混血之子安心,沈寒三脚步一顿,眼睛一亮,摸着胡子连连点头,“还有这样的办法?!好!很好!非常好!”
一扭头,“李南落,你小子,每次都给我惊喜,这办法兴许能让人类与妖物的混血不在母亲腹中就夭折,这个思路好!”
李南落不确定,沈寒三是否有其他办法,用类似的手段让怀上混血的孕妇如赵明珠一般,不用在失去性命或失去孩儿之间做选择,所以才会如此高兴?无论如何,只要是新的法子,他总是充满了研究的热情。
沈绮珺布衣钗裙,神色镇定,接替了那中年妇人的工作,继续准备热水和沐巾,沈寒三正要往里走,房内又是一声惊叫,那产婆连滚带爬的从屋里逃出来,摔在台阶上,吓得面无人色,“妖怪!肚里的是个妖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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