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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妖师笔录/大猫是如何养成的(火狸)


它是不需要人救治的,更不会需要他保护,也无需他担心,走了之后作为一只野猫是否能活下来。
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他仔细看它,它也回望过来。
“你只是个人类,作为人类,你已经到了极限了。”大猫轻飘飘的说着,“你不过是在用意志力坚持罢了,毕竟你可是被蛊雕咬伤的。”
松开的领口,露出脖间的齿印。那个以他的面容,血洗相国府的妖怪,这是李南落第一次听说那个妖是什么。
“蛊雕?!”他的目光灼灼,盯视着这只猫儿妖,“那你又是什么?你的伤怎么好了的?”
“自然是灭了那只魑魅——”说到这里,它眼神一动又停住了,显然不想再多说,随即甩了甩纯白的尾巴,“至于我嘛,与你有何关系,反正你是快要死了的。”
殷迟心里一沉,“大胆妖孽,不要胡说!”
“胡说予我又没个好处,他身体根基不行,能坚持到如今已是不易,现在不过是看着没事,其实脏腑早就隐藏暗疾,最多还能活个半载吧。”金黄色的兽瞳平静无波。
说完,猫儿的一转眸子,“所以,到了这般程度,你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少年直直站在林子里,抬起自己瘦削的手,手指尖微微发麻,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没有想到,严重到这般地步。
“你可以救我吧。”让殷迟意外的是,李南落竟然这么问。
形如大猫的妖怪似乎也没有料到,歪着头,抖了抖耳朵,有些疑惑,“你不是恨着所谓的妖?我在你们眼中,就是这般异类,你是在求我?”
少年点了点头,承认了,“我恨妖物,像你这样的妖物。”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晨曦透过树林洒下光点,他奔跑中披散的头发狂乱的扬起,额前的一缕白发分外刺眼。
殷迟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经历了大半年的逃亡生涯,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在大半年时间里竟然有了白发。
只是一缕白发,也与他年轻的脸庞全不相称,上扬的眉宇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令人看不出他未及弱冠。
少年眯起眼,注视着晨曦,平和的说,“我是恨妖。但是,我更想活着。”
那张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的好像星子,又似有一团火。
“我想要活下去啊。”他自语般的说着。
太阳升起,树林间,少年纤弱的背后黑发飘扬,在他对面,纯白的兽在半空漂浮着,长尾拖曳着妖异的光。
这就是最初,大妖师与他的妖,立下契约的日子。
也是一切的开端。

第5章 旧伤(修)
“你这伤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在帮你之前,你们应该有所表示吧。”一身纯白,似豹非豹,似猫非猫的动物趴在蒲团上,开口说着人话。
要是庙里的僧人见了,定是要吓得即刻把他们赶走的吧,这么想着,李南落打量了一眼合上的门。
门外,绿荫环绕,午后的林间已经吹来晚风,夜幕即将落下。
这是一处寺庙,自离开那个村落,他们就寻了个地方落脚,在这里已经歇息了几天。此地人烟稀少,除了庙里的僧人,一天也没几个香客。
这庙里虽说是冷清,其实倒也不小,前殿是斋堂,中殿供着佛祖像,他们所在的后殿就是僧人们休息的地方。
外头山门高耸,门前有两个石狮,寺庙内虽无香客,也总有僧人的供奉,香火缭绕,他们借住的也是僧人的起居之处,房间里自然是简单朴素的。
一间矮房,一张破床,一坐上去就吱呀作响的木椅子,地上还有几个蒲团,一只比猫大一些的动物,正一本正经的揣着前爪,趴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
“这里早就破败了,也没有什么人来,少爷可以放心。”殷迟环顾四周,他已是关上了门,也止不住夜晚的凉风,还是从各个缝隙里穿堂而来。
“果真像那和尚说的,破是破旧了点,但胜在空气新鲜,你看还真是——八面来风,空气清新的不得了啊。”他没好气的又掩了掩门。
李南落只是笑笑,“总比露宿荒野来的好,和以往相比,此地已是很好了。”
为了避开追兵,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这又算的了什么呢,殷迟听出他话中之意,想到相国府,神情一暗,在地上盘腿坐下。
也没什么可以说的,默默拔出了自己的刀,又拿出一块白色布帛来,细细擦拭。
刀光生寒,比月色更冷。
桌上还摆着几个空碗,里面的白面馒头早就吃完了,李南落许久没有好好用过一顿饭,刚蒸完的馒头又白又软,僧人自然清苦,他们来的突然,后厨里也别无其他,只一碗清粥,一碟酱菜,还有一大摞白面馒头。
可这对李南落而言,已是难得的吃食,风餐露宿,殷迟也只能打点野味,火里胡乱烤了,或是悄悄到街上买好些软饼,一吃可以吃上三四天,直到饼子发硬,要泡在水里才能咬的下去。
以往在府中的锦衣玉食,俱成过往。
这清粥和酱菜也成了山珍海味,一只大白馒头也吃出了绵软的香甜来。
李南落和殷迟分外珍惜这餐饭,仔细用了,那猫儿妖却一动不动,想是看不上这些,又或者妖物并不吃人类的食物。
后殿的居处虽是简陋,也还干净,住了几天,到了夜晚,有时候便能听见随风而来的念经声。
那是中殿传来的,李南落听不清念的是些什么经文,只是听着,心头逐渐平静,因为心里静了,身上的痛楚似也减轻了些。
看看天色,也该是上药的时候,他解开外衣,被掩在长发和衣领处的伤口,触目惊心的曝露出来。
那是个深而长的口子,失去了一块血肉,形成了一个血窟窿,尽管不间断的上药也有好好包扎,殷迟甚至用布团填进去,试图堵住伤口,那地方依然像个小泉眼似的,不断往外冒血。
“大半年时间,你就这么活着?”猫儿妖被这伤口吸引了目光,猫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惊愕。
“你不是因为闻出了血腥味,才那么说的?”李南落也感到意外,当时这只妖断言他只能再活半年,他以为正是因为这个伤口。
猫好像笑了,开始舔起了自己的爪子,“因为你身上有蛊雕的味道,谁都知道,被蛊雕咬过的人,终会被他所噬……看这伤口,显是说的不错。当然,你浑身的伤也未必再熬得过半年。”
殷迟闻言跳了起来,“你说过可以救少爷的,这几天却是推三阻四,你这个小妖,别是说了大话!?”
前一刻还趴着的猫忽然弓起了背,周围突然冷了下来。
“什么承诺,我们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猫儿的瞳孔缩成了一根尖针,浑身的毛发竖起,尖锐的瞳孔,往李南落看过去。
“他恨妖物,恨的不得了了吧?即使是这样,也要求我,只为了活命,这样的人类我可见的多了,一旦治好了他,他就会用上刀剑水火,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了要我的命。”
兽瞳慢慢转动,像极了人类说话的声音,却渗出诡异的味道,像是苍老将死的老人和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同时开口。
它从蒲团上立起来,用猫儿独有的脚步,慢悠悠的一步步往前。
前一刻还凉风穿堂的房间里空气停止了流动,李南落和殷迟无法控制的,本能的想要后退。
忽然想起,初遇的时候它是何等凄惨的模样。
原来它和他一样,也被逼上绝路。
“看来你也恨着人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和我约定救我性命?”少年不肯示弱,忍住后退的冲动,站定了脚步。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求生的模样?还是因为他眼底的那团火?
猫儿突然凑近,用奇怪的眼神在他身上绕了几圈,“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李南落一时语塞,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个。
“你想吃人?”殷迟格外警觉,横刀而起,“你们这些妖物——”
“蠢货!”猫怒吼一声,声若虎啸,“愚蠢的人类!只有低级的妖才会做这种事!人肉酸臭无比,魂魄毫无灵气,只有最低等的妖才会去吃人!”
它的身体突然暴涨,房子也颤动起来,蒲团纷纷变为草屑,像是突然地震。
纯白的毛发周围生出一层暗光,李南落仰视着眼前的庞然巨物,脖颈上的旧伤刺痛起来,血如泉涌,浸湿了半边身体。
殷迟暗道不好,双手翻飞,在他身上几个要穴投入几枚银针,试图止血却收效甚微。
时好时坏的伤口再度溃破,伤痛袭来,犹如心痛。
李南落好像失去了知觉,只看着眼前的妖,“你说只有低等的妖才会吃人,那我身上的伤口,如何解释?”
“如果只有低级的妖才吃人,那我相国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是怎么死的?”
“你说人肉酸臭无比,那只妖却屠我相国府、噬我府中人,还变作我的模样!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按住颈边的伤,血水从指缝中汩汩流下。
他的眼睛里除了燃烧的火,还有别的在闪动,大半年的哀恸一朝之间迸裂决堤。
半身是血,眼中含泪,少年纤弱的身影摇晃了几下。
“少爷!”殷迟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影,一条蓬松的尾巴却在他之前垫在李南落身下。
“哼,真是弱小啊。”妖物嗤笑着,尾巴轻甩,少年瘦弱的身体被安放到床上。
殷迟盯着它的一举一动,分外警戒,妖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巨大的头颅又凑过去,在李南落身上嗅了嗅。
“你要是还想说什么要挟我的蠢话,劝你还是闭嘴吧。”它没有回头,殷迟却听出了嘲弄的笑意。
“我若是要吃你们,早已吃了,在吞了那魑魅的时候。”
殷迟一惊,巨大的兽脸转了过来,纯白的绒毛上浮现出暗黑色的条纹,像一阵波光荡漾,在毛发飘动之时若隐若现。
“魑魅,是山野精怪所化,可惜就是味道差了点。”它砸吧了下嘴。
站起来如同成年巨虎的妖,看不出受伤时候的凄惨模样,殷迟后悔,当时如果早知道这是妖……
“所以,你把那个汉子吃了?”他假装不经意的和它对答,想要先稳住这只脾气捉摸不定的妖物,一边去查看少年的伤口。
“他是个魑魅,又不是你们人类,何必大惊小怪。”妖也探过头来,殷迟心下忐忑,却不敢阻拦,唯恐触怒这善恶不明的异类。
那一日在村落里,这妖早说了大汉是魑魅所化,“那其他村民呢?”
他们离开的早,也顾不上那群愚民后来如何,但李南落回头定是要问的。
“只有一个是魑魅,人肉我还看不上。”妖冷眼旁观,淡淡回答,微微露出的利齿已经在警告殷迟。
即便殷迟功力深厚也冒出一身冷汗,是了,这只妖并不喜欢别人试探于他,先前说他们妖怪吃人,就惹怒了它。
殷迟不敢再多话,李南落的伤口一度有所好转,近些天又开始流血,他本以为是他身体底子差才好的慢,眼下看来另有缘故。
他刚想开口问,妖怪的声音已经说道:“被大妖所咬伤的,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大妖与山野精怪幻化的魑魅不同,是不属于你们人间的东西,寻常人被咬了只有死路一条,伤口逐渐恶化,流血流脓,直到整个人都腐烂,最后才会化作白骨,痛苦而死。”
它顿了顿,“化作他的样子吃人的是蛊雕,正是一只大妖,而蛊雕更特别些,被咬的,死的更快些。”
“没有救?!”殷迟心一沉。
床上,李南落面色如纸,他的身体已经从里到外破败不堪,散发出死亡的气味。
同时散发的,还有另一种气息……
真是美妙的味道啊。妖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眯起了眼,“不用担心,反正现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它眼神一转,“你不如担心蛊雕吧,被他咬过的猎物,循着味,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寻来……要知道,他可是会飞。”
“什么?!”殷迟震惊之际,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门前一个僧人,双手合十朝里张望,“敲门不见有人回答,小僧打扰了,这天越来越凉,两位施主可要再添些被褥?”
僧人自顾走了进来,看着里头,“哎呀——”
糟糕!那妖怪!殷迟脸色一变。
“好乖巧的猫儿。”僧人笑嘻嘻的,“这是你家公子的?原来他喜欢养这东西,前几天怎么没见着呢?品相真是不错。”
李南落躺的床上,身染鲜血的那一边不知何时团着一个毛球,尖尖的耳朵,纯白长毛像烟花般散开,将血迹伤痕遮的一点不露。
吁了口气,殷迟应付了几句,让僧人把被褥拿进来。
这和尚还没上年纪,在这也是难得见到客人,好不容易有人说话,问长问短很是热络,还又给添了些灯油,殷迟无奈,好不容易敷衍过去,这才关上房门。
终于恢复安静,屋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妖物现形,也没有少年悲戚,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下,唯有地上散落的草屑证明方才发生的的一切,孤零零的一张床上,少年抱着猫儿蜷缩着。
殷迟疑惑上前,只见李南落原来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了?
“是你干的?”少爷有救了!他心里极是高兴,问猫儿。
好像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毛球动了动,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甩了甩尾巴,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它睡了。
少年也睡了。
往日容易惊醒的他,这次却没有被说话声吵醒。
少爷是身体不支,昏睡过去了吧,殷迟抱起了自己的刀,不太确定的想着。

日上三竿,李南落才被晒进来的日光叫醒。
山林里有鸟叫,透过树林子传进来,叽叽喳喳的,还有些树叶的沙沙声,清风微拂。
初秋早晨的太阳,不热不燥,甚是怡人,总是疲惫的身上仿佛也轻松了许多。
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睡一觉了呢?他睁开眼,像是自语般说道:“殷迟,那件事好像已经是上一辈子发生的……”
语声转轻,他停住了。
床脚那头,殷迟正抱着刀,坐在那张破椅子上,发出微弱的鼾声。
以往躲在暗处的影子卫,如今破衣烂衫,不修边幅,与满脸胡渣满身落魄相反的,是那把已经用旧了,却依然纤尘不染锋芒毕露的刀。
李南落没有数过,一路上究竟有多少次,是靠这把刀保住了性命。
一无所有的逃离相国府,要不是有殷迟,他早已死了无数次,要是仅凭他一个人,恐怕早就落在追兵手中,生不如死,还要背负着被天下唾弃的罪名。
原本,殷迟只是府内的影子卫。而一切,只是因为兄长的一句话。
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何德何能……令人如此以命相救,他又要怎么还?
他闭起眼,心里很沉很沉。
如何还自己清白,又怎么找出幕后真凶,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会发生的?有太多疑问,全然没有头绪。
“真是愚蠢的人类。这一夜他就这么守着,有什么用?说过多少次了,如果我要吃了你们,还用等到现在?我真要想吃你,随时都可以。”
是那只妖!李南落蓦地睁开眼,银白色长毛的动物正懒洋洋的伸展着四肢,转动的兽瞳扫过殷迟,掠起一丝诡异的光——
锋利的牙齿突然抵在了他咽喉上,快的容不得他反应。
“你敢!”铛——刀锋与迎来的利齿相撞,冒出一串火星。
殷迟瞪着眼,举着刀,像是从来没有睡着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只妖似乎比当时初见的时候更强了。
妖怪退开,舔了舔嘴巴,仿佛在笑,“不过是想试试你的反应,看看你这小子的能耐。”
殷迟还是架着刀,看样子并不相信,李南落朝他摆了摆手,“我没有感觉到杀意,它说的不像假话。”
“对嘛,还是小东西明事理。”趴在床上,一只体型只比猫大一点的动物,正经的点着头,像极了猫儿的脸,看不出底下真正的心思。
“小东西?你才是小东西。”殷迟不敢掉以轻心,“身为妖,连名字都不敢示人,要不是不知道你怎么救治了少爷,我定会想办法把你砍了,免得为祸其他人。”
李南落揭开衣领,被咬伤的口子已经止血,也不见有什么药物,虽然还没愈合,但身上感觉舒服了不少,至少近些个月不用担心失血而亡了吧。
没有再多问,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床上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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