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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与你分手(他的耳坠)


裴令宣轻轻嘲弄道:“是很傻,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是啊,好在有比我们勇敢的人出现了,他们愿意站出来揭露他的禽兽面目。恶有恶报,他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越重影怅然地眺望着远处的楼房,“可我的好朋友,她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啊,她永远十七岁,再也长不大了。”
“人终有一死,她只是比我们早走了一步。”裴令宣宽慰她,“而且你用你的方式讲出了你们的故事,她会永远活在观众心中,这是最好的纪念,你很了不起。”
“不够,还不够。我决定好了——”
“什么?”
越重影的眼底凝聚起微弱的光芒,她扬起下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为她,为所有人讨回公道。”
裴令宣默默认定她是在异想天开,“那你打算做什么?改行当社会活动家?还是去帮受害者打官司?重影,人要向前看,你有大好前途,不要为他人错误而耽搁了自己。”
“你说的这些我一窍不通,我不准备改行,我是导演,我的责任和强项是讲故事。”
“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了,还要再讲一遍吗?”
“嗯,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你们找不到我的这段日子里,我在一心一意地打磨剧本,我希望它是纪实的。”
“有什么意义呢?”他万分不解,“你想用舆论引起关注是可以的,但它未必能导向一个你想要的结果,而且会困难重重,吃力不讨好。”
越重影看着他,黑眸清澈地倒映出天幕,她问:“裴老师,你演过的电影,全是讨好观众的吗?”
“当然不是。”
“这就对了,它是我的故事,我想把它表达出来,这是我的创作动机。至于更多的目标、追求、野心,以及你问我的意义,那只有一个——我要相同的事情不再发生。”
裴令宣深吸气,缓和道:“好,我……祝你成功。”
“这次你不帮我了吗?”
“我不太喜欢概念先行的作品,那不符合我对电影的理解和主张。”
“好,那不勉强你啦。”越重影对他伸出右手,友好微笑,“谢谢你来看我,裴老师。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有一天你也能做我的男主角。”

第85章 无字情书05
娱乐圈是个圈, 人际关系网就那么大,越重影带着剧本四处奔波找投资,处处吃闭门羹的消息, 很快便传到他耳朵里。
换别人可能会施以援手, 但他心肠硬得很;他对这类高投入低回报, 只是一时头脑发热想争口气的意气用事,持强烈反对态度,他帮她就是在害她。如果越重影做足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理准备,那她就要凭自己的本事闯过这些难关。倘若闯不过去, 那很遗憾,她还不具备做成这桩事的条件。
裴令宣自我评判, 他最大缺陷是虚荣和虚伪。他深知如若越重影找上门哭着求他帮忙, 他没有强硬的底气拒绝她,所以他逃开了,逃回他演员的本职工作中。
他不是非要当制片人不可,挑不出合心意的剧本,就联络联络老熟人,陪那群栽培或扶持过他的老头子们打打球, 喝喝茶。虽说过得清心寡欲, 了无生趣,但能回避不少麻烦事。
像他这样随波逐流的无根浮萍, 有枝可依才能提高交际应酬的效率。不知是何定理, 一旦远离了宁则远,他就会往陆玮琛那头靠去;可能他才是传说中的“墙头草”吧。
不过出门在外,身份取决于个人能力, 今时今日,他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伏低做小了。
当着外人的面, 陆玮琛不叫他“宣宣”,而是毕恭毕敬地改称“裴老师”,不排除这是陆公子的一点小情趣。
陆玮琛很好地为他演示了什么叫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分明是自幼不缺钱也不缺女人的阔少,却活得像穷奢极欲的暴发户;身边带的姑娘绝不重样,每天只寻思怎么搞钱。
这几年赚的都拿去投资夜店了,有不少网红和小偶像冲着他的名头去捧场,店内生意兴隆,每晚都红红火火,金迷纸醉。
凭两人血海深仇的交情,裴令宣自然也在受邀嘉宾的名列。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不能公开表明自己和陆玮琛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再说确实不是,所以他偶尔抽时间去个一两回。
随着年纪渐长,又常常接受养生作息的熏陶,他对烟酒的兴趣日益减淡,更别提去舞池里和群魔乱舞。到场也只坐在包间里和熟面孔打招呼,不冷不热地聊两句。
为感谢他赏脸大驾光临,陆玮琛隔日邀请他上家里做客,陪陆导夫妇吃饭。
陆太太没有施女士的城府,喜怒形于色,只能做些基础的面子功夫,她许是听闻了他和隔壁那家小孩的事,生怕陆玮琛也受了他蛊惑,带他回来见家长来了;于是全程冷脸对待他,不时给亲儿子夹夹菜、催催婚。
“别老给我夹了,我不爱吃。”陆玮琛在亲妈面前就和普通儿子没什么两样,厌恶琐碎的唠叨,拧着眉头,把不喜欢的菜全挪到盘子里。“你再这样下次我不回家吃饭了。”
儿子不领情,连虚假的母子情义也不配合演,做母亲的很失望,也很尴尬。陆太太转而把矛头对向他,笑着道:“令宣啊,你多劝劝这小子,他又不结婚,又干不出像样的正事,整天游手好闲的,一点哥哥姐姐的好都没学到,只会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我和他爸爸都快愁死了。你们是好朋友,你说的话管用,你多劝劝他,啊。”
……只会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是在影射他吗?无碍,他就是狐朋狗友。裴令宣跟着陪笑脸,说:“您太高看我了,夫人。我和您家公子很少见面,我今天是来找陆导的。”
“说什么玩意儿呢你?”陆玮琛的直男本性暴露无遗,一拍筷子,严肃道,“你再阴阳怪气什么夫人公子的,看不我削死你。这是我妈,你得叫阿姨,我是你有十几年交情的好哥们儿,你要叫我小玮。礼节性问题还需要我亲自教你啊?”
裴令宣低敛眉目,自如道:“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玮琛嘿然一笑,给他夹菜道:“这不就乖了?来吃这个,我家厨子的拿手好菜。”
陆太太气不打一处来,连半碗饭都没能吃完,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黯然退场约小姐妹出门打夜麻将。
陆真鸿常年养病,胃口不佳,习惯独自在书房用餐,等他们吃过了才杵着拐杖下楼来。一下来,先站着打了四十分钟的电话,裴令宣懂事地抬椅子,端茶倒水;陆导匀出些眼神斜睨他,点了点头。
陆玮琛不是他,用不着进行严苛的身材管理,吃过晚饭又狼吞虎咽塞水果,仗着是最受宠的小儿子,高声添乱道:“老陆,你在跟哪个小狐狸精打电话啊?讲这么久。”
“跟你邓叔聊着呢。”陆真鸿把手机远离耳朵,朝他递去,“来说两句?你邓叔几年没见过你了。”
陆玮琛一听是重要人物,忙不迭地咽完,扯了纸巾擦嘴,上前接住手机,声调热切道:“邓叔!我是小玮!”
陆真鸿见状,掂起手边的拐杖,力道十足地敲打在儿子歪歪扭扭的背脊骨上——
陆玮琛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痛得龇牙咧嘴,又不敢冲着电话大吼大叫,只好哑巴吃黄连,强颜欢笑地说完客套话,将手机还给亲爹。
然后弓着腰抚摸后背挨打的部位,冒着冷汗向裴令宣伸手,做嘴形嘘声道:“宣……快、快扶我把……站不直了……”
裴令宣心里乐开花,活该,怎么不打死你。但面上心口不一道:“来啦来啦。”
陆玮琛被他扶去沙发坐下,扭身背对他,要他检查打成什么样了。裴令宣照做,掀开衣服的同时,他拿出手机偷拍了张照片。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还不准他留作纪念找点乐子吗。
“不严重,没破皮,就是红了。”
“明天一准儿变青。妈的,我明晚还有约会,被那小妞儿看到了我怎么解释?多丢人啊。”
“误伤呗。”裴令宣落井下石道,“你以为她真关心你的身体健康啊?拜托,她只在乎你的钱和你活儿好不好。”
“操,你嘴这么毒,小远怎么忍你的?”
“忍不了啊,所以我们分手了。”他说完觉得不是很对,又道,“而且他嘴比我更毒。”
陆玮琛骂道:“死gay。”
陆真鸿嫌他俩的声音大,给他们一人一记眼刀,两人识相地闭了嘴。安静的氛围中,讲话声接着持续了十来分钟,裴令宣默不作声地听着,还听到了自个儿的名字。
“行,那就改天,一定。”陆真鸿一挂电话,便对他招手,“令宣,你来。”
他宛如被老师点名叫到办公室谈话的学生,老实乖巧地走近。
“刚邓导给我打电话问候近况,他太久没回国了,思乡情切,这趟回来想约我和老宁去爬山。我这儿子你也看到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我不带他,但身边也不能没个人儿,要不,你陪我去?”
这话说的,没有儿子还有侄子,再不济也有秘书保镖和护工医生,陆玮琛是狗东西,他又算什么东西,怎么会是叫他去。裴令宣动了动心思,猜出这事儿不简单;若邓导是单纯的回国探亲访友,陆真鸿何必提起他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演员。
好,看来他要被提携了。
“好的陆导,等时间定下来,您叫人通知我,我把行程空出来。”他不卑不亢道。
陆真鸿欣慰地笑了,指着他道:“你这孩子,话不多,也不爱溜须拍马,但就是有股聪明劲儿,招人喜欢。”
裴令宣相信陆真鸿这种地位的人物,前后左右必不会缺溜须拍马、鞍前马后的下位者,他跟他们耍心眼儿只会自食其果;连陆玮琛都说,就喜欢他这股“傲傲的劲儿”,品味通常是父子一脉相承的。
他给人的好印象是“话不多”,那他得把这个形象贯彻到底,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饭吃过了,人见过了,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他想走,陆玮琛扛着背痛,拉拉扯扯地送他到门口,依依不舍的粘人架势令他反胃。
“你真要陪老陆他们去爬山啊?”
“我能不去吗?”
“我这不是想着,小远多半也要去么。你见了他不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我还能一辈子躲着他走不成?”
“这回不会再旧情复燃了吧?”
陆玮琛刺探情报似的反问句使他的耐心飞快耗尽,他说:“我祝你明晚约会顺利。”
“那你别管!你答应我,不能再和小远复合了。”
裴令宣问:“跟你有什么关系?拆散我们,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好处?你干嘛这么多年揪着我们不放啊。”
陆玮琛这下不跟他嬉皮笑脸了,说:“你就该一个人。”
“你是要爬到顶上去的啊,令宣。高处不胜寒,你的身旁不能站任何人。我是为你好,你跟他谈恋爱又有什么好处?他承诺你的事,他做到了吗?你怎么会相信男人啊。爱情只是暂时性的精神错乱,你应该一脚踹掉他,拥抱属于你的更广阔的天地。”
裴令宣厘清思绪,道:“我觉得,你嫉妒他。”
“我没否认过我嫉妒他啊。”陆玮琛摊开手,“有谁不嫉妒宁则远呢?你看我爸,从小到大没对我和颜悦色过,这也就是他年纪大胳膊腿儿不利索了,他年轻力壮那会儿可没少揍我,我暴力倾向全是遗传他的。我妈的脑子只有那一亩三分地,她唯一擅长的、会做的,就是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我哥哥姐姐就不说了,他们眼里没我。”
“咱俩不是同一种家庭,但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我,对吗?”
他没能说出“不”字。是的,他理解。
见他默认了,陆玮琛莞尔道:“所以咱们是朋友。我欺负过你,可我也对你好啊。”
“够了。”他打住话头。他的人生不可以浪费在听人渣诡辩上。
“不,你听我说完。宁则远不会理解我,他从小就打心底里看不起我,OK啊,我不在乎。但你跟我是一类人,你喜欢谁也不准喜欢他,他不配。”
“嗯,我听懂了,你说完了吗?”
“说完啦。”
裴令宣走出两步,心中却非常过意不去,他停下转头问:“那如果我死活都要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办呢?”
问完他立刻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多此一举么,陆玮琛早用行动回答过他很多次了。
“如果这次你跟他还能复合……”陆玮琛咬着舌头,深入思索后说,“那我依然不会祝福你们,我会天天晚上诅咒你们分手。”

陆玮琛多虑了。
裴令宣万事俱备赴约的那天, 宁则远压根没去;他不愿自作多情地设想对方是为了躲他才不来,但他又实在想不出宁则远缺席的其他原因。
他们两个对电影的偏好重合度不高,宁则远眼光挑剔, 对自家老父亲的代表作敬谢不敏, 却很认可陆真鸿电影里的文学性;裴令宣觉得陆导写的那些抑扬顿挫的长句对白无聊至极, 远不如宁勤影片中直白简约的语言风格功底深厚。所以吵来吵去,只能求同存异。
但他们对邓闻生的看法难得一致——邓导是天才,一百年只会出四五个的那种。哪怕邓闻生在奖项上的“实绩”不如宁、陆二位,可那样高不可攀的才华, 又何须权威的认证;电影节不给邓闻生颁奖,只会叫人唾弃评审委员会那帮酒囊饭袋有眼无珠。
原话出自宁则远。
邓闻生和陆真鸿的履历相似, 主要活跃于90年代和千禧年中期, 十年前迁居国外迎娶了一名外籍记者做妻子,而后一直处于半退隐状态。
裴令宣第一次见本人,邓导属于大器晚成,岁数比另外两位年迈,头发已褪色成发亮的银白;可纵使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眼中也未必有那份刚毅迥亮的光芒。
他是小辈, 是听人号令的演员, 没胆子肆意插嘴参与话题,不点他的名, 他就安心当一根人形拐杖。陆真鸿患过重病, 身体底子大不如前,不能跟人比拼气力,爬到半山腰的凉亭便被随行的医生要求坐下歇息。裴令宣自觉地守在一旁端水递毛巾;看他面色如常, 连汗都没出,陆导摇头道:“年轻就是本钱啊。”
他只微笑, 不出声。
“好孩子,你跟着去吧。”陆真鸿和善地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跟上还在攀登的两道背影。
有护理医师和秘书留在亭子里,他是不必强行耗在这儿。
“那我去了,陆导。”他说。
“嗯,跑快点。”
收到首肯,他从凉亭的檐角下走入阳光,步伐轻捷地跃上石头台阶;他穿着一身白衣服,洁净的纯白色在灿烂春光的照耀中亮得刺眼。
“宁导,小远怎么没来?”他露出活泼的一面,熟络地问候。
“小远陪他妈妈去啦。”宁勤温厚地回应他,“最近都没听说你的消息啊,令宣,你在忙什么?”
“我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他,”他第二句才交代自己,“我刚度完假回来。”
宁导有着成功男人的必备品质:开阔的心胸和宽广的眼界。断然不可能和他掰扯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儿女情长,何况牵扯到自己的儿子,又不是多光彩多有脸面的事,就当过去了,不提了。念及他姑且算个受陆真鸿青睐的人才,主动介绍他道:“老邓,这是令宣,很灵性的孩子。”
“邓导您好,我姓裴。”
“裴,你的姓这个字很好看啊。”邓闻生和他握了握手,“我看过你的资料,很优秀,后生可畏。”
“哪里,都是运气。”
“太谦虚了。”宁勤背着手往前走。
“宁导说的对,做人可不能太谦虚。”邓闻生瞅着他,“跟我说说吧,你演了这么多戏,对这行有什么体会?”
“我很幸运,我在这行积累的经验,都不能构成有参考价值的感悟,或是体会。”他实事求是道。
他不按常理出牌,宁勤回看了他一眼。
“噢,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可以提问吗?”
邓闻生笑容豁达道:“可以!问吧。”
“我妈妈的梦想是做演员,但因为我的出生,她没能如愿,所以我从小被当成一个演员培养……”裴令宣从很久以前开始讲起,拖沓的表述方式不符合他的个性,但他仍决定从一切的起源娓娓道来。
“我妈妈喜欢演戏,也爱看电影,她每每去电影院都会带我,但小孩子不安分、坐不住,我一吵闹她就会训斥我。在我的整个幼年阶段,我都对黑漆漆的电影院抱有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恐惧。在家里的影碟机上播放光盘会让我好受些,因为在自家客厅不用关灯,我能悄悄搞点小动作,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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