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过三巡,有位老总的太太打电话来说家里小儿子不写作业,催他赶紧回家管管孩子,筵席得以散场。
裴令宣扶陶漫下楼,让司机先送她回住处,但路走一半陶漫说憋不住了想吐,他们又回到酒楼找洗手间。
拖沓到凌晨坐进车里,陶漫吐过好受多了,喝着矿泉水跟他唠家常:“裴老师,我室友说你不是好人,让我来陪酒是不安好心,幸好我没听她的,不然我们就挣不着这五百万了。”
裴令宣问:“你觉得我是好人?”
“至少不坏,谢谢你帮我喝了那么多,我上次喝进医院是几年前了……喝的啤的,没这酒好……不都说假酒才醉人吗……”陶漫的头还晕着,说话颠三倒四,什么都往外讲,“营销,我做过酒吧营销,喝醉了那些男的还摸我大腿,今天我留了心眼穿的裤子……”
裴令宣忍俊不禁,又感到心酸,“你做过很多工作?”
“嗯!我连保洁小妹都做过,是同事阿姨人好,跟领班说我模样漂亮,该去前台……”她把矿泉水的瓶盖弄丢了,四处摸索寻找,想要俯身埋头捡,碰上红灯司机刹车,她的额头撞到前排座椅,瓶中的水洒了弄湿衣服。
“好凉快,开空调了?”她捡起瓶盖拧紧水瓶子,迷茫地摸着湿漉漉的衣领。
裴令宣快被她笑死,找纸巾给她擦。她张皇失措地捂着衣服道:“干嘛!?我不会因为你长得帅就让你潜规则的!”
“没有谁要潜你。”他把一盒抽纸送给她,“你自己擦吧,不是空调,是你的水洒了。”
“哦哦……抱歉不好意思!”她慢一拍地意识到座椅也沾到了水渍,扯了纸先擦椅子。
这是实实在在地吃过苦的女孩子。裴令宣想到她并不比裴晶晶大几岁,柔声说:“那五百万是你挣的,算给你做片酬吧。”
“开什么玩笑?我哪儿值得起五百万的片酬啊!”陶漫惶恐道。
他又笑,说:“你还要交税,到手就没多少了。”
“我算算……超过五万就是百分之四十了……那依然很多啊!有了这笔钱我就不用跟人合租了!”她兴奋不已,“真的可以吗!”
裴令宣首肯道:“可以。”
“裴老师,我爱你裴老师!你要我以身相许我也没有怨言了!”
她这句多半是开玩笑,裴令宣真诚地对她说:“不必了,我不喜欢女孩子。”
陶漫开心地攥紧拳头,“啊啊啊,我好幸运,感激命运女神让我遇见你!裴老师我会很听话的,我要努力演戏证明你的眼光没有错!”
“我的眼光怎么可能出错?”他坦然地表露骄傲与自满。
“不过啊……”陶漫的情绪蓦地低落,“这个圈子真是太不好混了,在我们底层小透明眼里,老师你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厉害演员了,居然还要受这种气……演员真的就是下九流低人一等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裴令宣停顿道,“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够厉害不够了不起吧。”
他的确在表演领域获得了不少荣誉和嘉奖,只说做演员,他是担得起“成功”二字的;他不是非得受气不可,他可以选择过躲懒偷闲的生活。半年工作,半年旅游,钱没了再挣,或者像他妹妹说的,他又不缺人养。
为什么他要在千万条路里走最难走的那一条,他也不知道。
也许是他顽强地坚信世界上应当有一个叫裴令宣的演员,光芒四射、无坚不摧。如果不能成为那样子的裴令宣,他会对自己很失望。
他是靠电影成名的演员,但电影归根结底是导演作品,他主演的电影更是如此。他过去的事迹已然证实了——他是被成就的那一方。他要深谋远虑、慎之又慎地挑选剧本,而好剧本少之又少,倘若争不过竞争对手,就没有出彩的戏可拍。最可笑的是他争了半天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被旁人捡了便宜。
所以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也没有很厉害,什么时候一部电影只要挂出由他领衔主演的名头,就能招来投资方前仆后继地送钱,那才叫厉害。他想达到这种段位,少说还要再奋斗十五年;男演员三十岁才能迎来事业的起步,不单单是说说而已。
只是他这个人急功近利惯了,一天也等不了,他想红想疯了,不折腾就活不下去。
陶漫的公寓多以年轻住户为主,半夜三更了楼道仍亮着灯。
裴令宣送她到小区楼下,问她要不要叫室友下楼来接。她说不用,那女的巴不得她醉死在外面;她把从车上带走的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回头向他挥手道:“裴老师——我们的电影会票房大卖的!你信我!”
傻姑娘,不过很讨喜。裴令宣看着她上了楼,默默祝福她今后的人生只有幸福再无黑暗。
同为女主角却不同命,裴晶晶占到年纪小的好处,不用见识成年人的丑恶龌龊,又能享受到儿童应有的优待。
陆玮琛被温泉妹妹甩了,生了好一顿闷气,回国后拉着裴令宣陪他解闷;他也是制片人,定了女主角,无论如何都该带给他过目。
裴令宣很怕他把陶漫看上了,又要人女孩子陪酒。但陆玮琛好似深受打击进入了倦怠期,有些短期内不近女色的做派,没怎么耍流氓就把陶漫放走了。
不幸的是陆玮琛很喜欢裴晶晶,摆出要跟他抢妹妹的架势,当面说:“你妹好可爱啊,来我家给我当妹妹吧。”
裴令宣礼貌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妹妹,妹妹。”陆玮琛向裴晶晶招手道,“来,哥哥这儿有礼物送你。”
裴晶晶像谨遵家长教导不与陌生人说话的小朋友,坐在KTV包间的高脚凳上握着麦克风唱儿歌,眼皮子都没撩一下。
陆玮琛对异性的耐心是对男人的乘十倍不止,被无视了非但不生气,还夸奖道:“好乖啊,幸亏你妹妹没被你带坏,好女孩就是不能什么男人都搭理。”
裴令宣:“你没事吧?没事我要带她去吃饭了。”
“这还早啊,吃什么饭。晚点有个局,你带着你妹妹,我们一起去。”
“什么局?少儿不宜吗?”他警觉道。
“哪儿能啊!是正经聚会,你跟我去就知道了。不是你说的还缺音乐制作人吗?介绍俩开录音工作室的哥们儿给你认识。”
裴令宣信以为真。
陆玮琛确实没骗他,那是场庆功宴,庆祝一则公益广告投放成功。聚会场地布置在露天草坪上,夜色低垂的花园中,一块投影幕布循环播放着一段影像;开场是一只叼着绳子的金毛幼犬坐在大雨滂沱中苦等主人,短片讲述它被抛弃后孤苦伶仃流浪的经历,以及被新主人捡回家后度过的温馨治愈狗生。
大约是呼吁领养代替购买、拒绝遗弃宠物之类的动物保护主题。
裴晶晶很快乐,因为广告里的小金毛也在现场,她和它玩到飞起,一人一狗在空地尽情打滚。
裴令宣心想这导演人呢,有没有长眼睛,把这一幕录下来,绝对比你们拍的MV动人。
他的念头还未消落,就被闪光灯刺了下眼睛。频繁的快门声和炽亮的灯光惊吓了小狗和裴晶晶,她爬起来拍掉衣摆、肩头的草屑,戒备地盯着拍照的人;腿边的小金毛围着她转圈,淘气地咬她鞋带。
裴令宣怕她吃亏,走上前瞧这人是谁。但在仅相隔两米时,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天色很暗,以至于他走到这里才看清对方的脸。
宁则远拿着相机查看刚拍的照片,屏幕的冷亮荧光映照着侧脸,勾勒出英挺的鼻梁与眉峰,深陷的眼窝边缘扇动着流光,垂下的浓密睫毛往上一抬,幽黑眼眸与他的视线碰个正着。
说点什么呢。裴令宣的脑子空白得一尘不染,相顾无言。
而对方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径直转身走了。
他追上前将人拦住,说:“照片删了。”
宁则远的眉头紧锁,先别过脸看了看他, 再扭头瞄后边抱着小狗的少女, 好似才认出她是裴晶晶, 然后一言不发地把相机交给他,“你自己删。”
裴令宣是后悔的,他怎么一张嘴就没好话呢,但追悔莫及也说不上, 于是他接下相机翻看相片列表。宁则远的摄影技术是修炼过的专业级,如此暗淡的光线下照片没有一丝模糊和抖动;曝光指数恰到好处, 给裴晶晶的脸叠加了一层淡银色柔光, 笑容绚烂的女孩子发丝微乱,额角沾着草屑,她黑暗中在和小狗快乐玩耍,弯弯的眼睛和咧开的嘴角宛若一轮纤弱月亮。
花钱找人拍都未必拍得出这么好的片子。裴令宣思忖着,没舍得按下删除键,物归原主道:“回去把原图发给我。”
宁则远当着他的面, 调出那张照片摁了删除, 说:“抱歉,没了。”
裴令宣气得手抖, 恨不得当场夺走相机摔个稀巴烂。是陆玮琛的出现打乱了他狂乱暴躁的想法。
“你们都在啊, 别磨蹭了,过去切蛋糕。”陆玮琛幸灾乐祸地看热闹道。
宁则远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决意先走一步。但陆玮琛不叫他顺意, 伸手搭他的肩膀,“小远, 你还生气呢?差不多得了呗。宣宣脾气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代他向你道歉。”
“别碰我,”宁则远拿开搭在左肩的手,往后一指,“你先哄他吧,他气得不轻。”
陆玮琛大笑不止,等人走了,姗姗走来他身旁,说:“怎么样?喜不喜欢这个惊喜? ”
裴令宣拉起裴晶晶的手,“我们走。”
“哦,我先把小狗还回去!”裴晶晶没多问,放小金毛落地,牵着狗绳去了人群聚集地。
裴令宣立在原地等,陆玮琛转到他面前,他又背过身看向别处。
“我不知情,我是来了才听人说他也在,你真生气了啊?我是无辜的!我不就跟你开开玩笑么,你理理我,宣宣,宣宣,哎呀你不理我我好伤心啊。”
他躲不开,只好向前走,他一走陆玮琛便探出手拽他,软话不管用就放狠话道:“你今天敢走出这里一步试试?”
见他不动了,对方换上笑脸,热切地揽着他往回走,“这就对了,我怎么可能害你呢?是吧?”
裴晶晶去得巧,她交接狗绳,人家分了她一块蛋糕,她嘴馋没拒绝,端着纸碟子边吃蛋糕边去找哥哥,看到裴令宣和陆玮琛一道回来,她说:“哥哥,等我吃完了我们再走吧。”
陆玮琛嬉笑着,“慢慢吃不急,你哥不走了,玩够了我送你们回家。”
裴晶晶天真无邪道:“可是这儿没什么好玩的啊,我哥哥又不喜欢小动物。我吃快点,吃完了我们就回去。”
裴令宣拍她的手背,“你自己玩着,不要乱跑,该走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啊?那你们要去哪里?”
“去里面谈点正事。”陆玮琛竖起食指示意楼上。
“我不能去吗?”她委屈地问。
“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掺合。”裴令宣打发了她,随后又不放心地警醒道,“不许乱跑,陌生人请你喝酒水饮料不准接受。”
“遵命遵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裴晶晶的鼻尖沾了一滴奶油,嘴里塞着蛋糕,嘟嘟囔囔地答应他。
裴令宣想掐掐她的脸蛋,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是福气也是负担,随时随地都担心她被坏人拐走,如果能把妹妹变小小只揣在兜里就好了。
房子里的人相较于室外要少了许多,分成一簇簇的,三俩围聚着小声聊天。陆玮琛给他介绍了一个下巴留胡子蓄脏辫的瘦小男人,据说是时下歌手圈最受欢迎的金牌音乐人阿艾,为好几部电影制作过OST。
阿艾的扮相放浪不羁,本人却是学钢琴出身,精通乐器和编曲,因才华横溢而备受尊敬。不管用不用得上,裴令宣先留了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
在场有个画烟熏妆、头发挑染的新人女歌手,艺名好像叫紫鲢,是混血,相貌看不出名堂,但身材极度惹火,戴着性感的唇钉和舌钉;陆玮琛一进门就瞄准她搭讪,可是被丢了白眼冷落在一边。
裴令宣和阿艾聊完,转身端酒,奚落人道:“花言巧语不顶用了啊,陆公子,你不是她的菜。”
谁知陆玮琛不仅不恼,还悄声告知他:“她真名叫谌尘,施阿姨和她妈是发小,也是她的声乐老师,你猜她跟谁一块儿来的?”
答案不言自明,谌尘的伴儿很快便来找她。女人总是有千百张面孔,对待外人冷若冰霜、弃如敝履,对熟悉的人就万般热络亲近,她拿起一小串腌橄榄,喂到宁泽远嘴边,“你吃这个……我觉得好吃。”
她讲中文带有英文母语者的口音,透出与外貌反差极大的笨拙和可爱。
“我不要。”宁则远推开她的手腕,仍旧是说一不二的作风,不解风情道,“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她不想走,但不好明着拒绝他,周旋道:“走了我们去哪里?你都没有带我玩儿。”
宁则远看手机道:“这么晚了,回去早点洗洗睡,对皮肤好。”
谌尘摇摇头,拖着他的手臂坐到沙发里,“再留会儿,就一会儿。”
裴令宣眼不见心不烦,找位置安顿自己,拿出手机翻查微信联系人,看哪个不顺眼就删哪个。
陆玮琛阴魂不散地贴着他坐下,暗示他:“看不惯?想不想拆散他们?”
“不想。”
陆玮琛抢了他的手机放入自己的衣兜,目光瞟着房间另一角的两人,和他秘密谋划道:“我不信你不想,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喜欢小远。要不咱俩这么着,我把那小妞儿弄走,你去拿下小远。”
裴令宣道:“我看你是脑子不正常。”
“男人嘛,脑子正不正常重要么?生理功能正常不就行了?”陆玮琛将手掌覆盖在他的右腿,“去啊宣宣,给你个追回心上人的机会,你要能搞得定他,我就成全你们。”
裴令宣吞下酒液,满口回甘,他的视线越过长桌、灯光和晃动的人影,落在远处的宁则远脸上;他不该答应这种滑稽荒谬的要求,但他没有把杯中剩下的香槟泼到陆玮琛头顶,而是一饮而尽。在酒精浅薄的热意催动下,他起身走去了那边。
宁则远注意到有人过来是因为裴令宣的脸色冷然肃穆,双眼傲慢无礼地俯视着他道:“借一步说话。”
他不想在公众场合闹得太难看,所以叮咛身边的谌尘道:“我去去就回。”
“噢,我等你。”她单纯地挥挥手。
裴令宣把人带去了走廊外侧的露台,能吹风,且视角隐蔽。他没准备好措辞,只望着楼下欢闹的人群。
宁则远:“要说什么?”
“那个是你女朋友?”不妙的开头。
“是不是都跟你无关。”
他想笑笑,却挤不出一星半点的笑意,他眺望着夜色,期盼融化进无牵无挂的风里。“我有个朋友,他结婚了。我以为我很喜欢他,但看到他跟别人站在一起,我又觉得很般配;虽然我嘴上说我嫉妒,可是我内心是祝福他和爱人能够长长久久的。”
宁则远等了一分钟没听见后续,问:“然后呢?”
“然后,今天看到了你。我……”裴令宣放轻的声音忽地凝重,“我不能容忍你跟其他人有亲密举动,看到你的女朋友,我很生气,很生气。”
“她不是我女朋友。”宁则远澄清,“不过为了不惹你生气,以后我跟谁在一起了会事先通知你。我们互相避开,尽量不碰面就好了。”
“你一定要和我吵架吗?”
“我没和你吵架,我是在顺着你说。”
裴令宣不出声了,他认为自己可以稍微发挥一下演技,然而无需再额外酝酿情绪或刺激泪腺,他的眼泪自然而然地流下眼角。
先屈服的是宁则远。
宁则远审视他道:“你究竟要怎么样?你希望我怎么做?你说。”
“我先前,不是故意打你的……”他靠近去牵他的手,指尖力度轻浅地刺探着对方的掌心,“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宁则远的手臂巍然不动垂在身侧,任凭他如何握和挽,总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在与他抗衡。
“我原谅你,并且我不怪你,”宁则远退后避开,“我现在懂了,被不喜欢的人纠缠的感觉,是很讨厌。”
“我很讨厌?那你说你喜欢我,无论怎样都爱我,是假的吗?”裴令宣问道,“我是相信你,才来找你的……”
“陆玮琛叫你来的?这又是你们两个合计出的新游戏?”对方眼中袒露着厌烦,“你说对了,当我看你跟他在一起时,也不得不承认,你们很般配。”
他破天荒地体验了一回常说的“一把刀子捅进心窝搅动”的痛楚,紧接着是大脑怕他心碎溺亡而释放出的麻痹感席卷全身。他笑得不再勉强,轻巧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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