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不会理解。”他说。
“你上次的明确拒绝,我听得再清楚不过了,你不喜欢我,我只是被你踩着往上爬的某一阶天梯……我接受。我很羡慕你妹妹,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你就与生俱来地爱她,而我却不行。不过我从小就熟知「得不到就不要」的道理。我不会勉强你了,我把对你的喜欢和爱恋,都收回到了镜头中。如果我们能把这部电影完成得很好,也算给这段……感情?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裴令宣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你的爱也太收放自如了。”
“不然我要怎么做?跪地乞求你吗?”宁则远也笑,“说实话,我这个人的自我非常强大,你要是想像训狗那样对待我,你会失败。”
“我是很失败。我就该一文不值,混迹多年仍旧一事无成,等待你们这些天生的大人物来发掘我,把我捧成大明星。我要敬着你、怕着你、爱着你,才能满足你们这种自我非常强大的人的成就感。但你猜怎么着?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你也别想用什么东西捆住我。我之所以说,我不想演了,是在告诉你,你随时可以把我换掉,我现在不稀罕了。”
宁则远露出疑色,问:“你生气是因为白天我对你太严格了,还是在气我不像原来那样顺从你了?”
“都不是!”他真希望脚下能出现一块大石头,让他磨刀霍霍,要么能举起来砸死宁则远!
对方自说自话道:“对不起,假如是我害你心情不好了,我道歉。你不要动不动就说不演了,那是小孩子的气话。”
眼看宁则远要走下台阶,他喝止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弄死你。”
“请不要弄死我。”宁则远高举着手投降,回到台阶之上。
裴令宣火冒三丈,急步走回了住处。路上有乡民在焚烧枯枝败叶,苦涩的烟味弥漫了家家户户,他想要有人用树枝拍打他的前胸后背,助他驱除晦气;若追溯起来,他在草原上随便勾搭的愣头青竟成了他今日的业障——此事处处透着邪门儿啊。
娱乐圈迷信成风,他怕不是被人做局诅咒了。
他一进家门,真如煞神降临,正其乐融融烤肉串的三人立马停止了说笑。
只有裴晶晶天不怕地不怕,戏谑他:“哥哥,你没把宁导带回来啊?我们烤了四个人的份呢!”
他微微笑道:“你再瞎胡闹,或是当着我的面提他一次,我就打你一次。等你被打破相了没人要,将来就留在家里跟我相依为命吧。”
“你……你、你!”裴晶晶被他骂得接不上话,委屈地躲到小橘怀里。
小蛇刚烤好三串嫩牛肉,递给她说:“乖啊妹妹,别听你哥的,他每回挨了导演的骂就要发疯。”
不愧是贴身助理啊,对他的习性脾气了如指掌。裴令宣黑沉着脸上了楼,房门一关谁也不见。
他躺在硬梆梆的竹板床上,簸荡的多般情愁在胸骨下涌现,随心跳的搏动呼之欲出;他全心全意地体会着血液的扶摇、疼痛的绽放,穿空裂岸,物我两忘。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过了漫天的泥雨,跑过了众多陷落沼泽的竞争者,他望见雨后初晴的红云,一道滚滚的惊雷却掠过头顶超越了他。他的身体在这一刻碎得不成样子,雷声响彻云霄,连绵落下的雨水将他的碎块淹没。
第48章 菲涅尔灯21
室内吻戏过了, 第二场拍外景。凌莎被绑匪杀害,叶慈在兵荒马乱之中抱着她的尸体,不知该去往何处。
此处要展现他痛失挚爱的悲, 复仇之心萌芽的恨, 和被飞来横祸打乱了生活方向感的迷惘。
不过相比技巧而言, 这里对演员体力的苛求更甚,大热天在太阳下一站就是几小时,白夕微演尸体一动不能动,裴令宣要持续抱着她。宁导对构图和人物姿势的雕琢, 仿佛是在绘制一幅世界名画,连他们各自的手型如何摆、头发丝被风拂动的弧度也要吹毛求疵。
裴令宣无比感激白小姐那随吃不胖的体质, 她要真去增重了十五斤, 他的手臂将不堪重负。
这一天的拍摄历程同样是状况百出,一会儿衣服坏了,一会儿插线板烧了,但最惊悚的意外事故莫过于化妆师从箱子里捞出一条大水蛇——谁也不知道它怎么钻进去的,幸亏当地居民对付野生动物的经验颇丰,娴熟地操起家伙捕捉, 把误闯人间的剧毒物种放进麻袋, 带去野外湖泊放生。
最终是有惊无险地拍完了,听到导演喊“Cut”并说“这条很好”的时刻, 裴令宣浑身的筋脉血管绵柔地软化开来, 待放下女演员,他双臂的支撑力到了极限,酸涩胀痛感弥散整个上半身。
小蛇对他关怀备至, 为他按摩上肢的肌肉和韧带,并低声说:“你手机刚才响了很久, 你看下。”
他以为是电话,结果是有人在微信上给他弹了几十条消息。这人还不是别人,是向来找他没好事的陆玮琛。
一年半载没联系过,突然间又作什么妖。他点进标记了26条未读消息的对话框,没有文字或语音,全是一段一段的小视频。
裴令宣把矿泉水瓶丢给小蛇,“我去接个电话。”
“要不要陪你啊?”
“不要。”
来到稍显僻静处,他打开那些一看便是在酒店房间录制的视频,雪白的赤肉在画面中绞扭律动,播放出的淫[]乱喊叫声清晰刺耳。他往上翻着,找到了一段露脸的,那就不再是面红心跳了,而是肝胆俱裂、毛骨悚然。
被拍到脸的那一方,有着与他极为肖似的脸蛋,从视频中这个角度看,起码能骗过九成没亲眼见过他的人。
这绝对是拍摄者有意为之,为了博人眼球和以假乱真,还给出镜的人眼睛蒙上了黑布,戴着球型口塞;模糊了五官的精确度,并放大了轮廓和氛围,很精明的做法。如若不是他确信自己从没玩过这一出,恐怕也会被蒙骗过去。
既然是陆玮琛发来的,那影片主角的身份不难猜,不是小顾,就是小顾2号。当然,他和小顾似乎没有本质区别,如果宁则远有这爱好,视频里的人就该是他了。
陆公子给他发这东西,大概率不是单纯的骚扰或勒索;果然,他最害怕的事情来了。
裴令宣拨通了对方的常用号码,陆玮琛料到他会打来,早有预谋道:“宣宣,我发你的电影好看吗?”
“好看。”他处变不惊,问,“我又是哪里得罪你们了?”
“哪儿是得罪啊,这是大家惦记你,宣宣,你越来越红,咱们见面的机会都变少了。我和小孟都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啊?”陆玮琛假正经地说完,和身边的人相视一笑,蛇鼠一窝。
“我要是不想回去呢?”
“那明天的热搜可就精彩了,我们在为你出谋划策想标题呢。你说是先把视频传给你的粉丝,让她们过过眼瘾,还是直接上传到网站,公开下载好啊?”
“那不是我。”
“有区别么?观众认准那是你,媒体口径一致那是你,就算你有八张嘴也说不清啊。”陆玮琛又和旁边人笑了两声,然后对着电话里的他说道,“不是吓唬你啊,你赶紧回来,我暂时没发给另外的人看过,再晚两天可说不准了。对了,你别告诉小远哦,这事儿闹大了,难看的是你自己。”
“我最快也要后天才回得去。”
“不着急,你慢慢来,路上注意安全啊。你要是被人绑架分尸了,我和小孟会心疼的,哈哈哈。”
他听着话筒里串通一气的大笑,若无其事地回了片场。
“请假?”宁则远思考了两秒,回绝道,“不行。”
“不是跟你申请,是通知。”
“你还知道你是演员吗?”
他们站在街尾的水果摊前,这个角落处于镜头之外,临时招来的群众演员沿街席地而坐,聚集在树荫下纳凉。
“我知道啊,但演员也是人,我有私事要处理。”裴令宣看了看手机时钟,不想再拖延时间,“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我迟到了,你就换人演。”
宁则远拽住他的手腕,没让他走,“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个人的私事。”
“如果只是小事,你不会说走就走。是急事的话,你讲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裴令宣甩开手,嘲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最初是怎么在一起的?”
宁则远没作声。
“我就是会为一己私欲,将工作和责任弃之不理的人。”他强硬地说,“我要去见很重要的人,无论你批不批准、允不允许,我都去定了。”
宁则远没再阻拦他。他走时从水果摊上顺了一颗芒果,咬掉皮,啃着里面熟甜多汁的果肉,当作今天的晚饭。
陆玮琛言出必行,动作也足够快,为给他点颜色瞧瞧,先放了些边角料增加他在互联网的活跃度。他在机场候机的两小时里,网上流传出一段他喝酒的视频,“裴令宣夜店”的词条在热搜榜上迅速攀升,他的大名昵称黑称登时挂满了各大八卦论坛和小组首页。
关键是这段他有印象,是他本人不假,童叟无欺,百口莫辩。
麦迈火急火燎地打来问他什么时候的事,你乱搞就算了,怎么能留下这种把柄呢,才给你打造了“清冷超然外表下有一颗温柔心的完美哥哥”人设,你就搞出“夜店咖”的丑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大小也算个流量明星了,崩人设是要被黑一辈子的!
“这只是埋线,前奏而已。”他淡定道,“我在机场,正要回国呢。要是我能妥善了结,你再想想怎么帮我洗白,要是我跟他们没谈成,你就准备棺材为我收尸吧。”
“啥?啥意思?你别想不开啊令宣,他们有你的料,我也握了不少他们的料啊。走流量路线不就这回事吗?你来我往,兵不厌诈。其实夜店咖也不算很黑吧,要不咱们转型当风流浪子,那样还稳妥点,你本色出演嘛。”
“不,这次不是子晗公司做的,跟兰昱森也没关系,是我自己惹上的事端。麦哥,你给我点时间吧,后天,后天我再联络你,在那之前你什么也别做。”
他晚上就吃了一颗芒果,没多余力气周旋,挂断通话后仰靠在座椅里,戴上口罩和帽子小憩。
【天道好轮回,裴粉被蒸煮打脸爽不爽啊】
裱花袋的嘴嘴发布讨论:
裴粉:我们哥哥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文学系学霸,清清白白0绯闻的谦谦君子,只有妹妹没有嫂子
结果啊啊啊啊啊笑死,高岭之花翻车了捏
来欣赏灯红酒绿中的玩咖裴神吧
[GIF][GIF]
李耳兔:
不懂你们在嘲什么……成年人泡吧喝酒也犯法吗?
[引用:李耳兔……]裱花袋的嘴嘴[楼主]:
成年人泡吧喝酒ok啊,嘲的是滤镜比城墙还厚的粉丝谢谢
小猪佩奇:
楼主这图截得好好,抱走
Cherry:
我觉得他在这个视频里比平时有魅力多了,就是很生动你们懂吗
他其实是不常笑的一个人,喝点酒居然能笑得活色生香,更爱了
裴粉继续自我安慰呗
这视频搞不好就是嫂子拍的,他那是冲嫂子笑的,你们还高兴呢
[引用:孝庄……]裱花袋的嘴嘴[楼主]:
裴粉:我们不听我们不听
十九层:
反正我是脱粉了,滤镜碎一地
现实里认识的爱混夜店酒吧的人都不太干净
[引用:十九层……]更适合中国宝宝的体质:
救了个大命,好好读书吧别追星了
[引用:十九层……]非现实主义:
[引用:十九层……]模仿游戏:
清朝干尸成精了?还会上网?[惊恐][惊恐]
紫色史迪奇:
他去的哪家夜店啊,实不相瞒,我想偶遇
小蛇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拧开一瓶机场买来的纯净水,递给想睡而睡不着的他。
“哥,我看了网上的舆论,也还好啦。这都什么年代了,也不至于因为你喝酒就质疑你的私德。”
“难道我的私德就经得起细扒吗?”裴令宣好似看开了,漫不经意道,“也不是没人教过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小节有失者难成大事。可这么多年来,我只听进去了前半句。”
“没事的哥,大不了从头再来。”小蛇心胸旷达,开导他说,“你头脑聪明,能读书又会处事,即便不演戏了,转行去干别的,也能成一番事业。”
裴令宣说:“可是我不想干别的,我只想演戏;我生来就是要做演员的,老天爷没给我其他的路走。”
小蛇笑起来,“不管你选择做什么,我都给你跑腿当跟班。”
他挪了挪小蛇鸭舌帽的帽檐,盯着那双日常中他极少直视的眼睛,问:“我对你说不上有多好吧,你为什么对我忠心耿耿啊。”
佘冉有双不大不小,长宽度适中,俗称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的眼睛,不深不浅的褐色眼眸透着光,郑重地说:“哥,我永远做不了演员,我没有勇气站在众人瞩目之下表演,但你可以,而且你那么出色。我看到你,就觉得我在过另一种人生。我不敢说我在和你一起实现梦想,可是我的确有分享你的梦想,这让我很幸福。”
他随口一问,却得到了如此庄重的回答。幸好这架飞机的型号低端,商务舱高档得不明显,他转身就能拥抱与他相伴了无数个日夜和旅程的伙伴、亲人、朋友。
“我们都会成功的。”裴令宣抽身回到原位,以他惯用的口吻道,“他们放弃,是他们知难而退,但我不会,我要做他们不能成为的人。”
“万一做不到呢?”小蛇剥开包装袋,咬了口点心垫肚子。
“怎么可能?”他轻声嘲弄道,“我可是裴令宣啊,我想要的,从未失手过。”
第49章 菲涅尔灯22
回国的那天36度, 他在酒店休息了一个白天,下午请造型团队上门做全套妆发,隆重得宛如要去参加节目。
他说是朋友间的聚会, 不穿正装, 所以造型师给他选了一身品牌走秀款, 精致时髦,打扮出来很洋气,像T台上的男模特。这与他平常私服的风格大相径庭,但人穿衣服本就不全是凭自身喜好, 在特定的场合,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
他这身装束不图清凉舒适, 只为卖弄色相, 考虑到喻孟的癖好,他还亲手挑了一只银灿灿的流苏耳坠,强行穿过愈合中的耳洞;痛感还好,但流的血浸透了半张纸。
亏得他是明星,出门有专车,进出的场所都开着充足的冷气, 不然这一趟不中暑也得落个伤口感染发炎。
从前他皮肤白, 给人感觉冷冷的、有距离,所以剪的发型总是趋于保守;去了东南亚拍戏, 宁则远要求故事背景与人物气质结合, 希望突显叶慈在度假期间的随和惬意,于是让他别理发,头发留长了更适配丧妻后颓废度日的鳏夫形象。
他带着蜜色皮肤和变长的黑发回国, 反倒给予了造型师新灵感,想着他是去见朋友, 活泼些也无妨,干脆为他烫翘了发尾;右边鬓角的头发往后梳,编了小节辫子再喷发胶固定,露出白皙的右耳和耳垂悬坠的流苏。
小蛇的评价是:这很男团,像马上要登台打歌了。
男团好啊,偶像团体是流行文化的产物,更是资本手中的玩物。他这叫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你人漂亮,顶着这样那样的光环,却没能耐脚踏实地,非要攀附权贵,那你跟玩物有什么区别?顶多是更高级,牵出去更体面。
他是可以不走这条路的,他最好的命是学那些厚积薄发的前辈,隐忍、沉默、坚守初心,接受命运是公平的,宠幸过你,也会去宠幸旁人。有多少男演员是人到中年才迎来事业的起步或巅峰?你凭什么不能熬?
你想走捷径,看吧,这就是代价。
他如果不是那么高调地靠向宁则远,陆玮琛和喻孟未必想得出这招来打压他。这是在说,既然你甘心臣服于权势,那但凡有权有势的,都能来轻贱你;婊子是没资格挑客人的,你卖给谁不是卖。
他坐在车子里深深浅浅地想着,追忆他的人生,回溯他作为演员的职业生涯。人一旦懦弱,就会开始推卸责任,怨天尤人,偏偏饶过自己。他忽然很想妈妈,是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把他送到这个蝇营狗苟的圈子里,可是她还没有教会他怎样做人,就抛下他离开了。
他好恨妈妈。
裴令宣下了车,在俱乐部经理的引领下进入一间包房。
富家公子的花样多,屋里充斥着烟酒和麻醉植物制剂的气味,他跟他们打交道多年,却依然弄不清这群人为何执迷于慢性自杀。
陆玮琛握着话筒,坐在茶几上唱歌,声情并茂,歌喉很不赖,看到他被送进来,起哄地嚎叫一声。裴令宣觉得陆公子的心智水平应该停留在小脑发育不全的青少年阶段,有此残酷对比,他当即原谅了宁则远,小宁导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人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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