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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于书沅)


“你别过来。”
韩翀只得停下了脚步。
安岁穗看着天上洁白的云,又笑了。
韩翀发现,安岁穗似乎很爱笑。
“我原本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生活才会夺去我的父母、亲人,一切……所以我渐渐的学会了懂事,帮着家里分担一切。”
“我考上津京美院那天,是我奶奶最开心的一天,她跟我说‘好好读书,好好学画画,大学毕业你就能出人头地了!’。”
安岁穗的脸渐渐的冷了下来,面无表情。
“所以我自从考上了津京美术学院,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我知道这个地方有很多富家子弟,所以我从不得罪人,小心翼翼的学习,小心翼翼的生活,尽力去做不去打扰任何人的小透明,可就算是这样,赵萧然他们几个还是盯上了我。”
安岁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十分不愿意回想这两年如同地狱般的生活。
赵萧然指挥着徐元腨录像,将每一次施暴过程都记录下来,来满足他们变态的欲望。
甚至还会发给其他关系好的男生看。
今早赵萧然早起,又对着他实施了侵犯,甚至非常变态的剃掉了他的一半头发。
“他为什么这么做?”
韩翀十分不理解赵萧然的行为甚至是动机。
“因为我是同性恋。”
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觉得我恶心。
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觉得我是变态。
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觉得我和谁睡都一样。
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不会像女人一样怀孕,可以随意侵犯。
韩翀眉头一皱,“就因为这个?”
安岁穗有些意外地看着韩翀。
“你不觉得我是变态吗?“
“这跟变态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安岁穗双眸一亮,突然笑出了声,十分感激地看了韩翀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韩翀。”
安岁穗突然摇摇晃晃地起身,韩翀这才发现安岁穗没有穿鞋。
“听说鞋飞了很难看,我就不穿了。”
他转过身对着韩翀笑了一下。
“谢谢你,韩翀。”
安岁穗逆着阳光灿然一笑,随即纵身一跃,根本不容韩翀上前。
“喂——”
韩翀猛然扑过去,却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住。

声音有些颤抖。
“没想到我们出教学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从崇夫楼上散落下来的照片。现场几乎是一片混乱。赵萧然的父亲也在,我们才知道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
顾郁面无表情的听着。
“所以?你们仅仅就为了保赵萧然而选择了默不作声?不报警,不作为。”
“不是的!”
刘樰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
“我们没有来得及,我们还在楼下讨论照片怎么处理的时候,安岁穗就已经跳下楼了……”
顾郁还没说话,就听见外面郑淮阳的声音。
“您好,津京市局刑侦队,请问刘樰在吗?我们需要您协助调查。”
顾郁深深的看了刘樰一眼。
他着实已经失去了耐心,完全没有兴致和心情听下去了。
他不想听刘樰替自己以及校方处理方式的狡辩。
不报警私自处理安岁穗尸首,对外宣称安岁穗退学。不外乎只是为了当时正处美术艺考招生阶段。
既然能动干戈就能处理掉这么一桩丑闻,他们也自然不会大肆宣扬。
安岁穗短暂的不到二十年的生命就这样停留在了崇夫楼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这风景如画,书香浓郁的百年学府。
顾郁面无表情地起身旋转门锁。
郑淮阳看见顾郁的一瞬间,有些诧异。
“顾博士,您怎么在这儿?”
顾郁摇了摇头,“刘樰就在里面,去吧。”
郑淮阳点了点头,越过顾郁进入了办公室。
“顾警官。”
刘樰突然起身叫住顾郁。
“我这样……算犯法吗?”
顾郁并不了解安岁穗跳楼自杀当天的情况,也不知道当时刘樰究竟参与有多深。
“如果你说的都是实话,算。”
顾郁的一句话,打破了刘樰的最后一丝幻想,她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
顾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本不想说什么。但身为一个男人,女生哭的时候总想说些什么安慰。
“但具体如何量刑,就不归我管了。好自为之。”
顾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学楼。
顺着刘樰说的路线,顾郁特地选择了从教学楼的东侧门出来。
迎着九月的艳阳,抬头望向崇夫楼的楼顶。
心中百感交集。
他漫步在津京美术学院中,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时常到这里来上课。
陆焕的母亲姜洛,是津京美术学院的一名副教授,顾郁从小就跟着陆焕的母亲学习油画。
对于自幼丧母的顾郁来说,一向温柔贤良的姜洛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拥有着重要的意义。
几乎是如师如母。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估计顾郁很早就会从事自己一生钟爱的油画事业……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陆焕也许会爱他到如今……
如果能回到从前……
顾郁在津京美术学院里慢慢悠悠的走着,远远就看见了站在围栏外的陆焕。
陆焕双眼望向顾郁,冲着他招了招手。
顾郁突然有些释怀了,笑着挥了挥手。
“陆焕——”
顾郁踏出大门,看到陆焕身后的警车。
“你们这是刚从陈霖的死亡现场回来?”
陆焕点了点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顾郁刚要上车,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徘徊在路边,满眼纠结的看着自己。
“等等。”
顾郁跟陆焕摆了一个手势,快步走到男生面前。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男生看见顾郁主动找上来,有些意外。
“你们是……来查陈余华他们的吗?还是……”
男生有些犹豫,“来查安岁穗的。”
顾郁有些意外,面上却也没显。
“你认识安岁穗?”
男生点了点头。
“那我想请你协助调查,帮我们一起找安岁穗。你愿意吗?”
男孩看着顾郁的微笑,有些脸红。
“好啊,没有问题,我跟你们走。”
顾郁拉着男孩的手,打开了后左车门。
男孩听话的上了车。
陆焕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坐上副驾的顾郁,开口询问。
“这位是?”
顾郁这才想起来,还没有问男孩的名字。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郁又开始有意无意散发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和公式化的微笑。
陆焕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一脚油门狠狠踩了出去。
顾郁没有理会陆焕的间歇性发疯,只是回头看着男孩。
“韩翀。”
“你和安岁穗是朋友?”
韩翀摇了摇头,“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而已……”
“那你找我们是?”
韩翀思索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铁盒子,盒子上面还有一个锁。
“这个是学校清理安岁穗的东西的时候,我偷偷偷出来的。”
顾郁看着铁盒子眼前一亮,连忙接过。
可是盒子上面挂着一个锁着的金色小锁头,没有钥匙,看来只能回局里找人帮忙了。
陆焕瞟了一眼因为打不开锁而满脸不高兴的顾郁,冷冷地说。
“把前面打开,里面有铁丝。”
顾郁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陆焕。
陆焕直接将车靠边停下,干脆利落地摸出一根铁丝,接过顾郁手里的盒子。
不到十秒,干脆利落!
顾郁看着眼前发现的一切惊呆了,满眼复杂地看着陆焕。
“陆副,你这溜门儿撬锁的功力比之当年咱们在一起的时候,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顾郁想起,陆焕上大二那年暑假,刚回家没一个礼拜两人就因为陆焕手机上的一条告白短信大吵了一架。
顾郁一气之下把陆焕连人带包扔了出去,没想到半个小时后陆焕仅凭着一根铁丝,不费吹灰之力就撬开了自家的防盗门,还特别开傲娇看地向顾郁,气的顾郁差点没把拖鞋甩他脸上。
还阴阳怪气地嘲讽陆焕,说他将来从事开锁行业,估计会非常赚钱。
陆焕无语地看着顾郁,示意他后座还有一位未婚男青年。
顾郁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冲着韩翀笑笑。
韩翀一动不动的坐着,有些不敢相信他刚刚听到了一句信息量巨大的话。
顾郁套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不大,是一个长三十公分,宽二十公分,高十五公分的一个盒子。
里面有一个纯白色的笔记本,还有一些老照片。
“这盒子你打开看过吗?”
韩翀摇摇头,“随便翻死者的东西,是不尊敬。”
顾郁这才看了起来。
照片不多,上面无非是一些儿时照片,上面有多年前安岁穗故去的父母,也有年初猝然离世的奶奶。
唯独没有安岁穗自己的。
顾郁又拿出白色的笔记本,他直觉锁在盒子里的本子,应该是日记一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翻开本子的一瞬间,就掉出了一张拍立得。
上面是北城区的一处花田景点,两个青涩的少年依偎着,拍下了照片。
因为可能是时间比较久,当照片看着有些糊。
但顾郁很明显的感觉到,照片上的这个除了安岁穗以外的另一个男人他见过。
否则不会眼熟到这个地步。
顾郁拿起相片,靠近眼前,仔细辨认。
陆焕等红灯的间隙侧头看了一眼顾郁,凉凉地开口。
“这么早就老花眼了,过两年干脆跟你家那位一起去住养老院得了。”
顾郁满脸嫌弃地抬头,“你吃枪/子儿了,怎么说话跟喷火似的,不会好好说话!”
陆焕一想到卫云殇那老家伙是顾郁现在的男人就浑身冒火儿。
“哼,敢找那么个老东西还不敢认了?”
顾郁刚想反驳些什么,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面无表情端坐,脖子缩的跟鹌鹑一样的韩翀。
韩翀:“……”
我什么都听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是透明的,战火不要蔓延到我身上……
顾郁顾念着面子,没有继续呛声。
怎么会这么熟悉呢?
顾郁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照片里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紫。
顾郁瞬间呼吸一滞。
陆焕将车停在市局前的车位上,打电话让人把韩翀领进去做笔录。
回过头看着顾郁刚想说些什么,就发现顾郁的脸色极差,没有一丝血色,拿着那张拍立得的手抖得厉害。
陆焕以为顾郁又低血糖了,连忙低头看着他。
“你怎么了?没事吧?”
顾郁猛然回过神来。
“这照片上有什么吗?”
陆焕接过照片,却只看见两张不太看得清脸的男孩。
“这个可以让技术科的同事看看能不能修复一下。”
顾郁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是谁。”
陆焕眉头一挑,“你认识?”
顾郁抬起头,看着车外扶着车窗低头的陆焕。
”这个,你还有印象吗?”
顾郁指着拍立得上,一个身高比安岁穗高上半头的男孩的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项链。
虽然画质不好,但陆焕还是看出了淡淡的一抹紫色,隐隐约约是一朵花的形状。
“有。”
陆焕的记忆里一向极好,虽然说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只要接触过,都还是会有印象的。
顾郁神色复杂的看着陆焕。
“咱家小区门口的那个花店。”
陆换猛然想起,他俩吵架那天进过的那家新开的花店。
店长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串鸢尾花项链!
“他就是照片上这个人,也是安岁穗日记里的那个‘哥’。”
“沈苑。”

“怎么会是他呢?”
顾郁喃喃自语间,这才惊诧发现,那天自己做的嫌疑人心理特写,和沈苑究竟有多么的相符。
年龄在20到25岁之间,
身高在185到190左右,
体重75公斤重左右,
上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工作环境相对较为自由,青少年期间生活得很幸福,后期遭遇了重大打击或家庭变故。
沈苑是顶尖的设计学院毕业的,原本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回国后没多久父母就出了车祸,双双命陨当场。
沈苑也从此一蹶不振。
顾郁和沈苑相识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年陆焕一气之下和顾郁分手时,顾郁大病了一场,连做了三四场手术。
卫云殇看着顾郁身体状况迟迟没有什么好转 ,性子也越来越沉闷,就把顾郁送到英国呆了两个月。
名为休养,实则是想让他避开那些触景生情的场景。
顾郁就是那个时候与沈苑相识的。
后来顾郁身体好转回国高考,考上了津公大,二人之间也奇迹般的没有失联。
沈苑父母出车祸那段日子,他正在兰海市市局上班。
身在同一个城市,陪伴他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沈苑真的曾是自己一个手都能掰出来的朋友之一。
后来的沈苑似乎是突然看开了一般,只是在兰海市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轻松自在的维持着自己的生计。
今年生意渐好,陆陆续续又开了几家分店,眼看着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却……
顾郁默默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扬子,给我查一个人。”
“好,您说。”
顾郁看着照片上的人,神色复杂。
“沈苑,查他从小到大所有和安岁穗生活轨迹重叠的地方,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陆焕看着顾郁惨白的脸色,有些难受。
他没有忍住轻轻地抚了抚顾郁的发顶。
二人皆是一愣。
顾郁还没反应过来,陆焕就不自然地掩面咳了一声。
“去门口的小吃摊对付一口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顾郁看了看右手腕上的腕表,竟然已经下午两点了。
确实是饿了,可顾郁却没什么胃口。
“你去吃吧,我去办公室休息一下……”
陆焕不放心地拉住了顾郁,“不行,不吃饭的话你身体受不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别逞强。”
顾郁轻轻地拂下了陆焕的手,“对不住,我真的有些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陆焕看着走进大楼的顾郁脚步凌乱,有些不解。
看着对面的街的小吃摊,陆焕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过了马路。
顾郁走进市局给自己安排的临时办公室,重重地把自己摔进了并不柔软的椅子。
他突然觉得好累,就连从前在兰海市参加特大连环绑架案都没有这么累过。
来津京仅仅几天,可似乎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大脑。
陈余华、赵萧然等一行人的死亡是真的。
安岁穗的尖叫,屈辱,绝望是真的。
沈苑的阴蛰,杀人动机也是真的。
学校的隐瞒,威胁,封口更是真的。
还有那个女设计师的自杀案和那张便利贴纸条……
顾郁揉了揉眉心,突然觉得头痛欲裂。
咚咚咚——
“进。”
顾郁连忙坐起身子搓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没想到开门的是陆焕。
陆焕手里抱着一碗红油凉面和一根草莓糖葫芦,轻轻地放在顾郁的桌子上。
顾郁看着陆焕手里的糖葫芦,倏地愣住了。
陆焕手忙脚乱别扭地扭头解释,“别多想,是你说没胃口。糖葫芦吃了能开胃,赶紧吃吧。”
顾郁有些无语地看着耳根子红到脖子根的陆焕,笑出了声。
“山楂开胃,草莓开哪门子的胃啊?”
“没有山楂,有的吃就不错了,”陆焕偷偷瞄了顾郁一眼,有些不自在。
“吃不吃,不吃我可拿走了。”
说着就拿起糖葫芦转身。
顾郁连忙起身隔着桌子勾住了陆焕的皮带,“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陆焕这才不自在地坐下来,掏出了两个餐盒。
两碗红油凉面,细细的粉上裹着红油,上面还撒了葱花芝麻。
顾郁仔细看了看两碗的不同,自己这碗有葱花但没有香菜。
陆焕手里那碗却是有香菜没有葱花。
说来两个人的口味也是不合,从前在一起时便是常常因为调味放香菜还是放葱花而争吵不已。
陆焕自小不吃葱,大葱小葱生葱熟葱都不吃,只要葱花进口,便会引起生理性的呕吐。
而顾郁不同,他觉得葱有甜味,过油葱更是有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香味。顾郁不挑食,唯独是看到香菜就头痛,闻到香菜就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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