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挤开的余邵也没有生气,依旧笑着看季言,像是湿滑的剧毒生物,在考虑着从哪里下手。
季言将那些食物都抱到自己怀里,那些可以存放很久的罐头他看都不看,只去看那些保质期稍微短一些的食物。
全都发霉腐烂了。
车内的味道刺鼻难闻。
余邵:“距离我们进入花田,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
他知道花田的事情,也就是所有人失踪前的时间点。
是冒充的可能性很低。
季言瞥了他一眼,突然开口:“开车,我要回基地。”
余邵惊诧:“我以为你会选择留在这里等你的爱人。”
他特意在爱人两个字上咬了点重音,恶劣地想看少年的情绪被挑弄。
可惜季言只觉得他话很多很吵,连回应都懒得。
又被无视了。
余邵嗤笑一声,终于不再一直假惺惺笑着了。
此刻的他倒是有点好奇了,他和顾于漠是怎么好上的。
性格那么倔,看起来像小兔子,其实接触起来才知道完全是一只小刺猬。
除了顾于漠以外,其他人敢把手指伸过去,马上就会把全身刺都竖起来,最柔软的内里只留给那个人。
可惜了。
偏偏是顾于漠的软肋,不然也许他会愿意给这小东西留一条命。
现在注定要成为棋子了。
余邵:“车子大部分功能都损害了,但是最基础的行驶功能还在就行。”
等同于默认了季言刚刚的要求。
一路上,季言都扭着头看窗外,余邵在他眼中和普通司机没有任何区别。
他更关心的是时间具体过去了多久。
可是越看他的心就越往下沉,确实如同余邵刚刚所说的,距离他们进入深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外面的世界看起来还是那么扭曲恐怖,可是又变了许多风景。
很多他没见过的污染物出现,那些数量多又常见的污染物少了许多。
像是一轮轮被淘汰掉的畸形进化,留下来的都是足够强大的污染物。
他一路上都没有放出异能,余邵一边开车一边要分出心神来抵挡污染物,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也没有完全吃力。
要知道这些看起来更大更诡谲的污染物对比之前要厉害上许多。
这是季言用肉眼都能观察出来的。
只能代表这个男人一直留了一手,真实实力还不错。
如果当时在深渊之中他能够多花点力气,自己身边的人就不至于死得那么多。
不过对于他来说似乎都不重要。
季言无心去探查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些纷乱的想法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想脑海中留下一个非常浅的印记。
接连几天他们都在独处,尽管相处模式有些奇怪。
几乎是余邵一个人对着季言讲话,而后者并不搭理他。
在进入基地之前,余邵依旧苍白着脸对他笑:“如果你没有和顾于漠交往,也许我会喜欢你,我能感觉到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什么?”
这是这几天以来季言难得回应。
余邵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都是对人类感到漠然的人。”
余邵阴暗扭曲的内心已经彻底腐朽。
他站在背后, 渐渐卸下了伪装,看着季言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个将死的人,还有几分淡淡的可惜。
季言没有理会他有些癫狂样的自言自语, 他此时眼中全是基地现在残破的样子。
基地的外墙上到处都是凹陷和被攻破的痕迹, 透明罩也在上面破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天上的血云映射下来的红光毫无遮蔽地落在基地里。
他们的正前方是厚重的大门被污染物击穿出一个大洞,足够容纳一只巨型鲸鱼进入。
季言往前走,面无表情踩在沙硕上。
尽管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还是能从这些经历了恐怖洗劫的痕迹中感觉到应该是被一只S级的污染物攻破了。
但是还不仅仅是如此, 还有很多污染物也趁虚而入。
就像是其他基地覆灭时一样, 人类现存最大的基地被攻破那一刻, 就像是一场不需要邀请函的盛宴,里面的所有宾客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他踏入了基地,开始了漫无目的的闲逛。
当时还显得有几分人味的街道, 现在几乎和外面的荒地差不多,完全荒凉冰冷又到处被破坏。
时不时还能看到干枯的血液留在水泥地。
一辆车挡在了路中央, 已经彻底翻了过去, 车门被挤压变形无法打开, 想要往前走必须路过这辆车。
季言走过去的时候瞥了眼车窗内, 里面的座椅沙发上全是巨大锋利的爪印,和车外壳的爪印是一样的。
还有一些没被吃干净的布料, 上面沾满的是鲜血。
不难想象到当时被掀翻车子的人, 如果还有意识, 发现打不开车门, 只能活活困在里面被吃掉的绝望。
而这样的惨剧会发生在基地的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是污染物的全面侵袭,所以就算是躲到之前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的防空洞底下也没用。
季言继续走下去, 明明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以外应该什么都没有,可是耳边却响起了各种各样哭叫惨叫的幻听。
已经死寂的画面在他眼前仿佛再次鲜活了起来,火光映照在眼底。
脚下出现了一只鞋子,是只有单只的童鞋。
大概是哪个小女孩在逃跑的时候落下的,也可能是被污染物叼走时挣扎落下的。
不管如何,鞋子的主人肯定也已经死了。
季言低头看着那双鞋,耳边的幻听都消失了,他的世界又恢复了死寂。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之前好几次来过的广场。
原本会播放直播的大屏幕早已黑屏,上面还有裂口,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
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季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往老邓头酒吧的位置跑,那里距离这个广场最近。
穿过一条条熟悉的小巷子,他看到了那大门都被撞碎的小酒吧。
酒桶全都被肆虐的污染物撞倒在地上,早就一滴也不剩了。
自然不可能找到老邓头的踪迹,那可怜的独居老人结局可想而知。
说不上情绪有什么变化,季言发现找不到人后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那是家的方向。
走了一段时间,季言再次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
他眨眨眼,推开了那扇已经被灰尘蒙上的门,踏了进去。
沙发、桌子和椅子……所有家具都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看得出来这里并没有被污染物侵入,大概是因为基地覆灭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人居住。
季言伸出手摸了摸桌子上的一道爪印。
那是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留下的。
还有那被撕成一条条的窗帘,顾于漠一直没有去换,仿佛是觉得可爱。
季言没有在家里找到想见的人。
他撇了下嘴。
突然房间里出现了一点响动。
少年眼睛出现怔愣,身体比大脑进一步冲了过去,推开房间门。
里面站着一个男人。
季言握着门把手的手捏紧,仿佛要把这个铁坨子捏变形。
脸色苍白的男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缓缓转过身:“看到是我很失望?”
余邵有些感叹地看着季言:“我去了一趟最高会议室想找点故人留下的东西,然后就找不到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季言,苍白脸上浮现的是病态的红晕:“不过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我知道只要来顾于漠家里就一定能找到你。”
对人类这么漠然,但是唯独很喜欢他呢。
这份喜欢还真是让人嫉妒。
顾于漠凭什么。
那只是个怪物,跟他一样的怪物。
余邵自顾自低笑起来,然后又笑得太用力不得不咳嗽,听声音像是要把自己那破败不堪的肺部都咳出来,双目都赤红了。
他的身体非常差,是从小时候就超负荷使用异能留下的后遗症,但是这也不妨碍他渐渐爬上了基地的榜二,成为了除了顾于漠以外最强的进化者。
季言十分平静地看着他咳:“你为什么恨他?”
他的脚边出现了细小的电流,而在看不到的顶上更是乌云密布。
余邵最强大的异能是操控雷电。
而自季言走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开始酝酿雷云了。
他要在这里杀死季言,让顾于漠失去最爱的人从而理智下降,污染度暴增。
他可是知道,那个看起来总是狷狂又波澜不惊的男人,污染度早就到了一个临界点。
听到了季言的疑问,他擦掉了眼角的泪,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神情:“我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我恨的是全人类!”余邵的音量突然提高,嗓子中带着破碎和浓浓的恶毒,眼眸中全是恨意,“虚伪的生物,本该就被淘汰掉的。”
那双被恨意覆盖的眼眸死死盯上了季言:“他是不是带你去过训练营了。”
季言眼底浮现淡淡的困惑,很快又散开。
他知道余邵指的是哪里了。
顾于漠在从研究院出来后,就被带去统一管理的地方,对外便是宣称为训练营。
旧高层谎称是要将这些第一批觉醒的进化者进行更好的监管,实际上却是让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训练和每天没有终日的互相残杀。
顾于漠当时带他去看了旧居,那把匕首还被当做礼物被他带走了。
余邵:“当时从那训练营出来的不仅仅只有顾于漠而已,我也是当时足够幸运的一员。”
身体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损耗的。
他张开了双手,一道雷猛地劈到了季言脚下。
如果不是季言闪得够快够灵活,这道雷大概会把他的手臂劈焦。
余邵轻轻鼓掌:“反应能力不错。”
随着他手掌每次闭合,就会有一道雷落下,每道都有腰那么粗,将家具击碎,地面都落下一个又一个黑色大坑。
季言眨了眨眼,他有些生气了。
浓烟散开,露出完好无损的少年,余邵表情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得严肃,凹陷下去的双颊哪怕是露出特意的笑容也显得虚假。
余邵笑着:“原来你也是进化者。”
并没有太意外。
可是当黑雾放出来的那一刻,他脸色就不由得发生了变化。
季言:“你把我家弄坏了。”
黑雾猛地覆盖了上去,两个人所站的地方顿时被整片黑雾包围。
余邵意识到不对劲,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惨白,这下是真的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这是你的异能?”
他咬着牙粗喘气,雷电却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虚弱,一道又一道紧密的落下。
这片的居民区房子都被轰炸了,季言不得不避开到处乱撞的瓦片,追着他来到空旷的地方。
没有了房屋的遮挡,头顶上的乌云凝聚得更低更多了,乌云之中是隐隐约约透着的电光。
余邵痴痴地笑:“室外的话你应该更难用黑雾困住人吧。”
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打脸了。
那黑雾不仅扩散了好几倍,就连头顶上的乌云都一起被盖住了雾区的范围内。
不、不仅如此,黑雾还在往外扩。
他要把整个基地覆盖入其中!
季言:“我的黑雾从来没吞噬过人类,恭喜你要成为第一个了。”
少年澄澈的眸子中就连杀意都没有。
他凝视着余邵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路边的一块小石头。
余邵又开始咳了,他几乎要入了魔一般疯狂喃喃:“你的异能是吞噬?”
“原来是你……当时毁了我计划的人也是你……”
“什么计划?”季言轻轻扬起手。
现在情况完全反转了,逗弄“猎物”的人变成了他。
在这片黑雾之中,不管是余邵放出多少异能都会被吞干净。
不过和顾于漠的异能不同,吞掉余邵的异能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多少能量补充,那只是闪电,其中蕴含的污染度少得可怜。
余邵:“研究院的人头章鱼。”
他只说了这几个字,季言就明白了,兴致缺缺地开口:“原来当时把研究院搞得一团糟的是你。”
他想要的是让研究院的实验品出逃,在外面多杀几个普通人引起幸存者对研究院的怒火。
可惜那人头章鱼没来得杀人就被他吞噬掉了。
味道还行。
季言歪了下头,非常理直气壮开口:“对啊,是我。”
余邵的眼神彻底冷下:“那就更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深渊了。”
深渊……
季言捕捉到了关键字,他现在果然还是在深渊之中。
在他对面,余邵的表情彻底变得癫狂,顶上被吞噬掉的乌云再次凝聚而起,并且比刚刚的还要大、还要厚重。
哪怕嘴角有鲜血留下了,他也没有停下凝聚乌云。
竟是带着要同归于尽的念头。
余邵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意,他被顾于漠压制得太久了。
一开始他在训练营遇到顾于漠的时候, 他就已经成为训练营里最有潜力的种子选手。
在训练营那把他们当做冷兵器的养蛊式训练下, 他每天活得像条狗一般, 顾于漠还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杀出一条血路,成为所有人都不愿意挑战的对手。
也许嫉恨的种子就是从那时候埋下的。
也可能是更晚些的时候。
一样是从训练营幸运地出来回归社会的一员。
他选择了刀尖舔血却没有任何拘束的雇佣兵,哪怕以他觉醒的异能可以成为基地的一柄利剑。
但是他恨极了人类, 怎么可能还愿意为高层办事。
他原以为和自己一样从训练营中出来的顾于漠会理解自己, 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进入军队。
五年的时间爬上了高位。
而他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公会, 成为基地公会之首。
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只是人类覆灭。
可是顾于漠成为基地首席后,他意识到了一件于他而言绝对的坏消息——幸存者的死亡率被控制住了。
一直挣扎在温饱线的幸存者们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娱乐行为。
譬如直播和观看直播就是在顾于漠成为首席后出现的模式。
他心中的警钟缓缓敲响。
恶魔贴着他耳边轻语:只要有顾于漠活着,距离人类覆灭那天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这才是他必须要杀死顾于漠真正的原因。
不,已经不能用那么浅显的东西来形容了。
地球发生污染, 人类已经被淘汰了!
再多的挣扎都是白费,他只是在加快时代的步伐。
对, 就是这样。
余邵疯疯癫癫的将内心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脸上一会是扭曲的恨意, 一会又是对自己低贱行为进行的高尚掩饰, 二者自相矛盾几乎要将他灵魂拉扯。
第一道雷就这样在他病态的神色下劈了下来。
带着足够将半个基地都炸毁的气势。
炸得耳膜都发疼的轰雷声中,余邵朝季言轻轻做了口型:为了人类的未来, 去死吧。
可是想象中的灰飞烟灭并没有发生, 一道白光笼罩住了季言, 而比白光更快一步的是猛地开始吞噬的黑雾。
那道几乎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雷电, 居然就这样被直接吞了个干净。
季言忍不住皱了下眉,他感觉像是吞了一大口空气, 没什么饱腹感但是噎人。
这是余邵拼尽全力所带给他的全部感觉。
余邵狠狠瞪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瘦得脱相的脸上枯瘦的眼眶显得格外骇人。
一缕鲜血缓缓从他嘴角和口鼻处流下,这是他使用过度异能后的反噬。
他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完全没有攻击性的少年给挡下了全部攻击。
而在那之前他甚至轻蔑的觉得他只是个普通人,或者是个D级的进化者。
现实却给了他一记惨痛的重击。
他所以为的必然,只是少年刚刚没有使出权力,不然他连凝聚乌云的机会都不会有。
任凭那个莫名其妙的雇佣兵如何用赤红的双目看着自己,季言都无心再管了,在白光出现的那一刻,季言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漠然转变成了惊喜。
他回头朝着向自己走来的男人扑去,小脸蛋红红的:“你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