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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黎明(风徒石头)


杜心儿立刻致电合作的洽谈方,那边说明,各方面的交接和洽谈只需要三天的时间,海一慈早已离开了。
杜心儿的心当下就凉了——海一慈走的时候,说这次事情,至少十天。
为什么?他谎报天数,是去做什么了?又为什么会神秘失踪?
姜则成、徐峰案尚待侦查,海一慈的案子又压了上来,别说刑侦队的旁人,就连常湘跟车衡都有些焦灼起来。
庞大的工作量再次压了下来,办公室里飘满了速溶咖啡粉的味道,纸张的翻动声和快速的键盘打字声混合在一起,像是催人心的编码,化为实质的焦灼。
就在这时,一个价值巨大的线索石破而出。
二十四号晚上,海一慈曾经拨出一个没有接通的号码,那个号码的主人,是徐峰。
那正是徐峰失去联络的那天。

海一慈和徐峰的失踪时间相差最多不会超过三天。
海一慈给徐峰打的这个电话非常蹊跷,如果说是有什么生意往来,海一慈大可以叫助理联系徐峰,毕竟他作为大股东,一般是不会跟徐峰直接接洽的。
海一慈的通话记录是由杜心儿提供给警方的,因为没有接通,运营商那里是没有通话记录的,这个姑娘与海一慈的卡有绑定,做了一些不该做的手脚,以致她能够收到海一慈的每一条通话信息,这又是一个疑点,海一慈为什么会用自己的私人电话号联系徐峰?
他们除了生意以外还有什么关联?
办公室里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赵大队长一个“大闲人”,出神出了足有半个小时。
导演,制片人,投资方,三个人的表面关系是这样,藏在水面下的到底是什么呢?
“定位不到,海一慈的手机早就关机了。”常湘说,“现在正在查最后一次信号发出的时间,地点是在明兴路。”
明兴路,马上要进珠洞区了。
又是珠洞区。哪里到底有什么,引得这些人趋之若鹜?
几个受害人的照片贴在小黑板上,赵黎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手指心不在焉地轻轻摩挲着桌子。
江酒臣一向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趁赵黎没反应过来,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糊在他后脑勺上。
赵黎猝不及防,被他拍得“砰”一下磕在桌子上。林不复听见动静,从一大堆资料中往过瞥了一眼,口中念道:“三、二、一……”
话音刚落,痛呼声已经传了过来。
及至晚上,三个人的关系已经列成了一张极大的关系网,大多基层刑警再次开始走访,循着海一慈和徐峰最后出现的地方询问下去。
办公室里只剩了他们几个人。
三个人的照片贴在小黑板上,旁边有不少连接又涂抹掉的连线的痕迹。
“姜则成于21号晚上遇害,徐峰于24号晚失联,海一慈的遇害时间应该也在25号凌晨时分,他和徐峰先后进入珠洞区,而后了无踪迹。”常湘说,把日期填在照片的下面,连了一个三角,分别写上——“合伙人”“投资人”,在三角的中心,她写上了一个珠洞区。
“不复今天带人重新走访了红灯区,海一慈和徐峰在这里也是生面孔,没有收集到有用的线索。”常湘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她把笔往桌上一扔,说,“这个会没有必要开,缺的东西太多了。”
赵黎没吭声,江酒臣歪在一边拄着腮,懒趴趴地看着小黑板上三个人的照片,手掌把脸上为数不多的小肉肉挤成了一堆,眼睛被强行堆积起来的脸颊肉挤成了一条缝,他眼型很好看,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却显得越发狭长,眼尾那一条被挤出来的沟壑几乎要飞进太阳穴去,看起来十分百无聊赖。
他这模样实在有违观瞻,与市局刑侦队严谨办案的画风严重不符,赵黎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江酒臣扑腾了一下,车衡看向他,又收回眼睛,说:“近几起案子都不太对,以前再大的悬案疑案,难查,但总有能入手的地方,我们最近接的这几起案子根本无从下手,现场证据没有,人际关系一团乱麻。我总觉得背后有事情。”
“背后的事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旋即就吃了赵黎的一眼刀。
接连的加班使得众人的脑袋都几乎停转了,会议中途被叫停,几个人围在桌子前浑浑噩噩地坐了一会儿,没有一个人说话,赵黎不知为何想起蓝意那张寡淡的脸,随后,蓝意的资料也在赵黎脑中一闪而过——蓝意就住在珠洞区啊。
可这能说明什么呢?就因为她跟受害人有联系,就因为她生活的地方跟他们出事的地方在同一区域,就能判定她有嫌疑吗?
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沉默半晌,赵黎说:“接着查,循着一切可能的消息查,这三个人的关系网里,任何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他想了想,看向车衡,说:“安排一个小组,24小时轮流监视蓝意。”
车衡点点头,林不复虽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自己早就把蓝意的生平翻了个底儿掉了,此时看着赵黎又把蓝意拿出来说事,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赵黎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林不复说:“老大……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赵黎瞬间瞪大眼睛,四处看了一圈,把手里的一大沓资料卷了起来,林不复见状不妙,赶忙抱头跑了,废纸团在他的后背上弹开,叽里咕噜地滚到了垃圾桶旁边,几个人各自散了,回去休息了。
江酒臣笑到一半,赵黎转了回来。江酒臣把笑憋了回去,摆出了一张认真脸,对赵黎说:“有个事情或许对你有用。”
赵黎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刚才为了要打林不复而卷上的“纸棒”并没有松开。
“你说的那个叫蓝意的女孩,我在别墅区查案的时候,见过她。”
赵黎心里咯噔一声。
“那边有东西在蛰伏着,可是那群有钱人实在是太麻烦,每家的风水都有说道,很扰乱视线。我感觉那边有死人的味道,但是找不出来。”说到“死人的味道”,江酒臣咬字更重了一些,这暗示明显得就差没直接告诉赵黎海一慈跟徐峰俩人就在那边生死作伴呢。
那边的别墅群虽然有门障,但别墅之间都距离较远,各自为营,即便有摄像头也全是私人的,警方很难通过这个来掌握蓝意在别墅区的动向,据赵黎所知,蓝意的名下除了那个小公寓,并没有其他房产。
现在证据不明,贸然再次传讯蓝意,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而通往别墅区方向的路只在路口有一个探头,探头之后还有分叉口,是可以直接出城的。这是交通管理的漏洞——珠洞区到处都是漏洞。所以排查江酒臣说看见蓝意那天的监控摄像的方法也行不通。
这个市局的“优秀顾问”的确起了作用,不只帮忙确定了破案方向,还帮忙确定了嫌疑人,只可惜没有任何证据,赵黎就算知道也没办法打报告,只能干巴巴地盯梢。
又是三天。
蓝意是个女演员,按理说应该大事小情不断才对,谁知她非常深居浅出,三天才下楼一次,去楼下的超市买日用品,要不是这次看见他,盯梢的刑警还以为她或许根本没在家,已经“潜逃”了呢。
“赵队,我觉得这个蓝意没有什么问题,这姑娘打远看着都感觉一股压抑扑面而来,车师兄说她可能有抑郁症,我觉得这个还差不多,她那小身板,能有多大的力量啊?”换班回来的刑警报告道。
赵黎凝眉,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说:“让盯着你们就盯着得了,你看你湘姐身板大吗?想不想体验一下她的力量?”
“别,别了。”那刑警赶忙一摆手,一溜烟似的跑了。
眼看着常湘拿着几张A4纸走了过来,赵黎转向她。常湘把纸张调了个面放在他面前:“刚说我坏话了?”
赵黎耸耸肩,满脸无辜:“哪有。”
纸张上的数据和信息密密麻麻,常湘用指甲在两行上划了个印,说:“海一慈的账户很多,转账数目多且大,很难一一核对。”她说着朝瘫死在桌子上的林不复看了一眼,说,“不过茂盛同志还是在里面发现了猫腻,你看,这有一笔固定的收款方,每个月都会从他的卡里扣除不等的金额,我刚才查过,这不是公司的业务款流经,应该是他个人的消费。”
她说着把下一张纸拿到了上面来,说:“徐峰的消费账单里,也是每个月都会给这个收款方打钱,我查了一下这个账户,是一家酒吧的账户,那间酒吧叫liberté,法语,自由的意思,在风平区的那一片区域,你懂的。”
“这帮龟孙子。”赵黎说了一句,“我这要是去便衣调查,公费给报销吗?”
“你问问关局。”常湘干脆利落地把赵黎噎了回去。
赵黎这才发现了求死不能的林不复,说:“他怎么像个死鱼似的?往次不早出外勤去了吗,怎么信息难做反倒搞上信息了。”
常湘没搭茬,问:“这条线怎么弄?”
赵黎想了想,说:“先不要打草惊蛇。”
赵大队长正要继续下达什么伟大命令,目光就如同雷达探测器一般,一下捕捉到了刚走进办公室门口的关敬峰。
本来萎靡不顿的林不复立刻从桌上弹起来来了个立正,反观他们的直系上司——赵黎就地卧倒。
“关局好”的声音此起彼伏,赵黎猫着腰躲在办公桌的后面,一点一点地挪着脚步。案子处理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屁都没查出来,反而受害人越来越多,赵黎前几天只要在办公室,几乎一日三小训,随后赵黎开始了外勤大法,一连七天都没能让关敬峰逮到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好你个老关头,居然亲自跑过来了!
赵黎矮着身子绕着桌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趁着关敬峰跟对面的人说话的时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办公室门口冲了过去。
关敬峰听到动静回头的时候,赵黎已经冲到门口了。关敬峰万万没想到赵黎这个浓眉大眼的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指着门口说:“兔崽子,站住!你还跑!”
然而赵队经过江酒臣长期的耳濡目染,内心廉耻度的容忍度早已上升了几个台阶,连头都没回就冲了出去。
走出市局的大门,赵黎仰头叹了口气,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想了想,他朝停车场走去,手机的导航打开,赵黎输入了liberté,他从小在江城长大,知道了大概位置,心下明了,把手机揣回衣兜里。
先去采个风。
车程走到一半,手机叮咚一声,一看是江酒臣,发了个空饭碗的图片。
“你单枪匹马的干什么去了?”江酒臣的消息紧跟其下。
赵黎想了想,这卖身契不能让他白签,既然他有空来撩闲“要饭”,那肯定闲得不要不要的,土匪家可没有这样的劳工,想着,他把liberté的地址给他发了过去。
随后江酒臣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赵黎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接了,视频一接江酒臣就说:“果然。”
赵黎:“什么?”
“大兄dei,你就这么去那个地方?你这便衣跟警服有什么区别,没等进门就暴露了。”江酒臣说,“在附近找个停车场等我一下。”
赵黎显然没有get到江酒臣的思路,半个小时后,天都黑了,江酒臣不知从哪里拐出来,一把搭住赵黎的肩膀,说:“先去开间房。”
赵黎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反手擒拿,江酒臣转身顺着他的力道,轻轻一动,就把手腕抽了出来,把手里拎着的“装备”拍进了赵黎怀里:“你先换身衣服再说吧。”
江酒臣说着,从上到下地打量了赵黎一圈,“啧啧”的摇了摇头,说:“赵队,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都在叫嚣——‘老子是个直男’。”
此刻,赵黎终于了解到了,原来liberté是个gay吧。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赵黎发现了华点,他神色大异:“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江酒臣张了张嘴,最后拍了拍赵黎的肩膀:“问得好。”

九点钟,华灯初上。
夜生活刚刚拉开它的帷幕,liberté所在的一整片区域,一片人声鼎沸,灯火摇曳。年轻的男女们搂抱着走在一起,各类的酒吧门口站着穿着酒保制服的年轻人,满面笑容地介绍今天店里的优惠,偶尔路过几个门口,会有兔女郎在门口蹦蹦跳跳,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她们怎么受得了的。
跟这些“摩肩接踵”的店面相比,liberté就显得要孤寂了许多,它立身于酒吧街的尽头,跟最热闹的那片区域隔了能有两三个店面的位置,占地面积不小,但是招牌不大,与那些炫彩的霓虹相比,显得低调而沉稳,门口的装潢充满了轻奢的气息,跟那些“年轻人”们相比,liberté就像是一个老大哥,往来的人看起来也比在其余的店面的人看起来要“有钱”一点。
当然赵黎是看不出来的。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穿这么“骚”的衣服,感觉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走路都要摔似的。江酒臣看着他就忍不住龇牙咧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干什么呢我的娇娇,走路你还不会走吗?我去,你那是什么表情,稍微控制一下好吗?你这样一点都不gay!”
听到“我的娇娇”的时候,赵黎的脸上就已经露出了迷之友善的微笑,反观江酒臣,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一身骚气的小西装,里面还搭了个粉色的衬衫,他骨架好,本来就浪荡,穿上这身真是……gay极了。
赵黎说话几乎都带着牙釉质摩擦的声音,说:“是吗,你可真是……gay得很呢!”
“过奖过奖。”两个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liberté的门口。
江酒臣鼓励地拍了拍赵黎的后腰,说:“记住,你是个gay。”
赵黎:“……”
还没到午夜场,场内不是非常high,舞池里还没有领舞的,一群年轻人已经开始蹦起了迪。音乐声非常吵闹,赵黎皱了皱眉,很显然是不太适应。江酒臣倒是如鱼得水,从门口一路走到吧台,竟然已经跟七八个年轻小帅哥互相抛了媚眼。
赵黎的三观已经飘上天,成为烟花在他头顶绚烂地炸裂。两个人在吧台随便点了两杯酒,坐在高脚凳上观察环境。营业时间刚开始,真正有用的人未必在。江酒臣抿着嘴唇喝酒,从赵黎兜里摸出烟点了一根,嘴角勾着笑,吞云吐雾地看着舞池里的年轻人。
这人还会抽烟,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赵黎感觉自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本来打量环境的目光都挪到江酒臣身上来了。
烟雾朦胧住他的面庞,隐约可见那一双狭长而盈满笑意的眼,瞳仁映着灯光,像是夜里冷冷的星,蓦地透出些许锐利。他手指敲了敲台面,服务生附耳过来,江酒臣不知说了什么,服务生也低语几句,江酒臣闻言轻笑了一声,硬是笑出了赵黎一身鸡皮疙瘩,随后他把手伸进赵黎的衣服里,从内袋里摸出来他的信用卡,递给了服务生。一个酒保走过来,引他们两个走进一个卡座。
赵黎看着江酒臣如鱼得水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好像他娘的就是来寻欢作乐的,怎么就这么没有违和感。那根烟堪堪烧完,江酒臣把烟屁股按熄在烟灰缸里,抬手啪地抽了赵黎的大腿一下,在其发作之前,说:“啧,坐得垮一点。”
多么无理的请求。赵黎抑制住给江酒臣一大耳刮子的冲动,屁股往沙发边缘挪了挪,翘起一个二郎腿,两条胳膊搭在了沙发的靠背上,硬是拗出了一个玩世不恭。
江酒臣看了他一眼,噗嗤一下就失笑了,赵黎莫名其妙:“你又干什么?”
江酒臣:“大哥,你说你想砍谁,怎么跟个社会大佬似的呢?”他说着凑到赵黎面前,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身上杀气这么重呢。”
两个人近在咫尺,这显然已经超过了赵黎的安全距离,他刚要伸手推开江酒臣,却发现这人没在嬉皮笑脸,江酒臣说:“有人在看你。”
赵黎一愣:“看我干什么?”暴露了?
“你知不知道你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直’。”
赵黎脸色一变,还没等变完,江酒臣下一句话就跟着砸了过来:“有的人就喜欢玩你这款的,怎么样,赵队,要钓鱼执法吗?”
赵黎眉头一皱,不管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一脚就把江酒臣踹翻了。
江酒臣躲也不躲,嘴上勾着暧昧的笑,一翻身坐在了赵黎旁边,低头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鞋是新买的。
随后他突然抬头,朝舞池边缘看过去,一个领班打扮的人马上惊惶地收回了目光,惊出了一后背冷汗。再偷眼去看时,发现江酒臣的手臂搭在赵黎身后的沙发上,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是在讨好人家,被讨好的那男人依然一脸爱答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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