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问心还没有找到更有效的办法,来解决目前的危机。
即使赢舟那一天没有登船,元问心也会再一次尝试回到船上。毕竟他们撤退仓促,口粮都没带够。
“也有人在下水后,试图游出这片海域。或者顺着悬崖往上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片陆地。但事实上,海域也是愚人的诡域。他们游回来了,悬崖之后也没有土地……”
他和元问心约好了,下次想找他。就乘坐渔夫小丑的船,在海上相见。
赢舟打算点燃十颗小丑丸,然后去见愚人。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他手里有张愚人船的退场券,不能浪费。
在小丑的精神世界里;赢舟尝试过,四毛是可以正常使用的,但是那些真实存在的物品,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包括那张退场券。
如果荀玉还是清醒状态,赢舟大概还会纠结一下,到底要把票给谁。
荀玉是他重要的朋友。
元问心也是,而且更有价值。毕竟“救世主之小丑”,在上一世真的撑起过整个世界。哪怕他最后失败了。
赢舟不想做选择,但从某种功利的角度来讲,他一定会把票给元问心。
而且现在,愚人已经帮他排除了一个选项。
赢舟来到登陆点,看着渔夫小丑放下了梯板。
“我可以跟你上船吗?”他询问。
渔夫小丑的动作一顿,然后转头,露出灿烂的微笑:“当然可以!客人!不过今天,海上的风浪很大……”
赢舟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风浪越大,鱼越多。”
渔夫小丑一愣,然后回答:“哈哈,您说的对。请来吧!”
赢舟坐上了渔夫小丑的船。
这是一艘小帆船。可能是之前的游轮遗留下来的东西。不大,就一层。可以海钓,甲板下还有一个冰窖,能放置钓来的鱼。
诡域里的所有船,都是不需要人驾驶的。
渔夫小丑搭了个板凳,坐在船头,支起了海钓的鱼竿。吹着海风,眼神惬意地眯起,从鼻腔里哼着快乐的歌。
赢舟看着它的背影,询问:“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乐呢?”
“因为我的欲望很少啊,而且,我想要的,都得到了。”渔夫小丑笑着说,它朝着天空,张开双臂,拥抱着自由的云朵和海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赢舟朝着它的胸口,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
渔夫小丑低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涌出的血洞。
它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往上翻,然后“哐当”,朝后倒去。
渔夫小丑的身体撞翻了船边的鱼篓。里面没有一条鱼。
海面掀起了一阵阵的水浪,天色转阴,很快下起了冰凉的雨。夹杂着细细的冰粒。四月份,北方的海域还没有彻底回暖。
红色的血液从渔夫小丑的身下流淌出来,被密集的雨稀释成了浅浅的粉色。
几分钟后,渔夫小丑骤然从甲板上坐了起来:“为什么突然动手?很吓人的,客人。”
赢舟平淡地回答:“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杀死你。”
渔夫小丑狡黠地笑着:“在愚人船,只有一种方法能杀死小丑。那就是打败向您发起挑战的小丑。”
“而你,是一个不会发起挑战的快乐小丑。”赢舟嗤笑了一下。
船像是一片树叶,在起伏的浪花上摇摇晃晃。
渔夫小丑若有所思地回答:“就是因为这个怀疑我吗?”
其实不止。
船上有这么多小丑,但用眼镜看,所有小丑的故事都只关乎他们自己。
只有渔夫小丑的个人介绍里,提到了原本的愚人号。
他还能每天出海。
渔人……还是,愚人?
而且,“试试又没有损失。”赢舟回答。
愚人问:“噢,那你要成为小丑,向我发起挑战吗?”
赢舟心想,他都有十颗小丑丸了,为什么还要当那个小丑。
而且,愚人似乎对自己的诡域非常自信。
认为哪怕是赢舟,也不能逃出他的控制和算计。
赢舟当着他的面,掏出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眼镜,然后丢进了汹涌的大海里。
愚人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惊愕,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它笑了许久才停下,大概有足足两分钟。
愚人擦了擦眼角的油漆:“你比我想象中果断和谨慎。槐江有跟你说过这枚镜片的来历吗?”
赢舟不为所动,但愚人依然眨了眨眼:“是我,交给他的喔。”
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划过。
所以呢?先不说这是不是愚人在挑拨离间,就算真的是他们联合起来做戏,赢舟也不会难过。
他从一开始就没对槐江抱有什么期待。
期待一个祸害会来拯救自己?这不切实际。
无论如何,这枚镜片的确帮了他很多忙。
“渔夫之小丑的信息,是假的吧?”
愚人“嗯哼”了一声,补充:“但也不完全是。哎,可惜,你竟然直接把它扔了。要不然可以把镜片擦擦,然后给你看看。海域这么广,一副眼镜可是很难捞的。”
-愚人之小丑。
-特点是盲信。
赢舟任由漫天的大雨打在他的身上,脸侧的雨珠顺着下巴滴落。
他的神情比雨更冷。
他回答:“我会打败你,但不是现在。继续开船吧。”
愚人:“好吧。”
它坐回了船边的垂钓位。
毕竟它其实是真的喜欢钓鱼。
小船摇摇晃晃地行驶着,到了岛礁附近。
赢舟问:“每天路过,看着这群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愚人眯着眼,甩了甩手里的鱼线:“一群垂死挣扎的小丑。”
船在礁石边停下。
赢舟举起船上的广播,播放起了约定好的暗号。一首普普通通的歌。
几分钟后,元问心从水底窜了出来。
他看了眼渔夫小丑,爬上了船:“怎么过来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们这批人都是乘坐渔夫小丑的船来到礁石附近的,而且渔夫每天都来,也从不会向他们发起小丑挑战。
在潜意识里,元问心会觉得它是无害的存在。
这可能也是一种灯下黑。
更何况,就算灯下亮着,在物质世界里,他们也没有杀死渔夫小丑的办法。
小丑只能在精神世界里被杀死,包括愚人之小丑。
赢舟撑着透明的雨伞,站在船上:“有一点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黑色的退场券:“撕开。走,我看着你用。”
他的动作很考究,塞萨里酒店的房卡和这张退场券叠在一起,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有两张票似的。
元问心低头:“……退场券?哪来的。”
“打败船长小丑得来的。”赢舟随口道,“听说撕开就能用,你先试一下。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出去。”
元问心的嘴角扯了扯:“拿我当实验品呢,你小子。”
他的手指在船票上敲了敲:“我不能走。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我找个人来帮你试,要是能用你赶紧出去。”
“你不走,我走怎么办?”赢舟蹙着眉质问他,“如果这张退场券真的能出去,你是想要我在外面后悔痛苦一辈子吗?荀玉不在了,你要是也不在了,我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你告诉我。”
元问心的唇颤了颤,然后嘴角扬起一个牵强的笑:“……我没这么重要吧。你不是还有四毛吗,还有谢东壁……喔,那个槐江不是跟你关系也还不错?而且,靳白羽也解决了。”
“你的确不重要。”赢舟回答,“但已经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人了。”
毕竟四毛不算人。
元问心彻底愣住了。
雨水敲打着水面,发出细细密密的噪声,像催促的鼓点。
元问心的表情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偏偏又一个劲的忍着。
“……好吧。”他低下了头,手指微微颤抖着,“我在过去经常逃避责任,所以后来,我想对每一个人都负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逃避,抛弃其他人活下去,这听上去太自私了。但也许放弃也是一种负责。”
毕竟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什么也没有。元问心需要坚信,自己活着,能创造出比牺牲的这些人更大的价值。
元问心撕开了这张退场券。
下一秒,他的脚底下径直出现了一个虚空,像是一个旋转着的黑洞。
他掉了下去,被这黑洞吞噬。
在元问心离开后,这条撕裂出来的口子迅速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旁边,目睹了一切的愚人,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他获救了,但这值得吗?……让他活在痛苦和后悔的余生里。”
赢舟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又展开:“你说的有道理。”
他拿出玻璃瓶,里面装着10枚小丑丸。
“所以,为了让其他人幸福快乐的活着,轮到你去死了。”
赢舟划亮一根火柴,雨和风都没能扑灭这道火光。
他把燃烧着的火柴丢进了瓶子里。
赢舟行走在一片白色的大雾中。脚下有路,但很窄。转头,是斜着的土坡。他正行走在悬崖上。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往前走着,但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头发变短了,也变黑了。更重要的一点是,四毛不见了。
要不是身上还穿着研究所出品的作战服,赢舟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谁交换了身体。
山路被掩映在低矮的树丛间,土地并不平整,可能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泥浆。
赢舟若有所思地朝前走着,当他看见一条长长的索道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下方是一条湍急的江,江那边,是赢舟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叫许家村。村子里一半以上的人都姓许。上学要走三公里,去医院要到镇上,有唯一的卫生所;平时是赤脚医生带着几瓶青霉素和消炎药到处给人看病。
赢舟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几年前读高一,听到许文玲说起终于通了公路。言语有些欣喜,又有些叹息。
他们都不可能回去了。
索道和旅游时的那种索道是不一样的。没什么防护措施,人坐在一个大框子里,稍微动一下,就晃得厉害。
赢舟有些不太熟练地拨弄起旁边的启动机关,在拉杆滑到最上面一档的时候,静止的篮筐微微晃动了起来。
他走了上去。
脚下的江水滔滔,奔流不息。
小学的时候刚去城里读书,赢舟在自己的作文里写了这条路。
同桌说他编故事,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或者有人压根不相信这条路存在。人对自己没见过的事物,总是心存怀疑。
只有班主任老师听了会叹息两声,偶尔有吃不完的饼干零食,会让赢舟带回去。
但这其实并不好玩,尤其是风大的时候。
起码小时候,赢舟很害怕自己会掉下去,一直到现在都有些轻微的恐高。
赢舟又一次跨越了这条江。
再往前,就是他呆过几年的家。
人会下意识地遗忘自己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并且在潜意识里把它当做一种报复。
赢舟本以为,自己的记忆会很模糊,但他却本能地找到了方向。
走了十几分钟的山路,一座村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家家都有种田,田坎上有皮肤黝黑的农民正在劳作,还有人抽着劣质的旱烟。每座房子都是灰扑扑的。家里条件不好的,房子就一层,房顶还是秸秆和茅草;家里条件好点的,会修上砖瓦房。
外公早些年是公社的厨子,几个舅舅也进镇里,当了工人,家里条件一直不错。不仅修的砖瓦房,背后还有一片竹林,能挖笋吃。门前是水塘,养了些野鸭子,还有条看家护院的土狗。
赢舟小时候经常嫉妒那条狗吃的比他好。
偏僻的村庄是很排外的,但每一个人路过赢舟都熟视无睹,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问他从哪儿来。
赢舟伸出手,在一个路人面前晃了晃,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下意识地绕开了他。
老农民是不太可能具有这样的演技的。
赢舟猜测,这是愚人的能力,“常识修改”。
在其他村里人眼里,他是一团空气。尽管从物理角度上,他存在着。
很显然,愚人把他送回了老家。
目的总不该是为了给许文玲扫墓……许文玲也不葬在这里。
他凭着记忆往前走,很快,眼前出现了那座熟悉的砖瓦房。灰黑色墙壁上刷的标语还很新,“少生优生,幸福一生。”
浓浓的炊烟从烟囱里飘向碧蓝的天空,趴在地上的狗鼻子动了动,突然吠叫起来,但却没能看见从它面前走过的赢舟。
赢舟十分小心眼地走过去,但走了几步,又折回,一脚踢翻了它的狗碗。
这是他当年一直想干、但没来得及干的事。
大土狗看见自己碗里的剩菜剩饭翻了,顿时更愤怒了。
它“汪汪汪”了半天,可惜看不见罪魁祸首。只能无能狂怒。
大门是开着的,这很正常。农村里的门一向不怎么关。赢舟走进了客厅,看见了墙上挂着的日历,02年,十一月。
今年他六岁。
赢舟记得这一年。因为02年的12月,许文玲带着他去了省城。当时,她全身上下的钱,只够一趟离开的车票。
没买回来的票,他们都再也没有回来。
“……送我回这个时间点干什么?”赢舟喃喃了一句。
点燃小丑丸,会来到愚人的世界;但这里其实是小丑自己的精神世界,会出现小丑最想要的东西。
赢舟可不觉得,自己想要这段灰扑扑的、看不见未来的生活。
他继续朝前,往厨房走去。
浓烟很呛人,厨房里传来了小孩的咳嗽声。
赢舟来到门边,朝里望去。
然后,他看见“自己”踩着小板凳,站在灶台前,正在往灶里加着柴火。
营养不良,五六岁的小孩饿得面黄肌瘦,但一双手却很粗糙,指甲缝黑黑的,脸上也是黑黑的。
赢舟愣住了。
一般来说,他是晚上七点左右,才会从村小学走回家。
那时候,家里的饭都是许文玲做的。所以赢舟从小到大,都没烧过饭和火。算是村里小孩里养的比较娇的那一类。
面前这个小孩显然不是。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干净,裤子可能是捡的别人的,偏大,裤腿挽了好多圈,像一个鼓鼓的甜甜圈。
小赢舟也在一片烟雾中看见了他。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还是村里小孩里难得一见的双眼皮、高鼻梁;但在一张过于瘦削的小脸上,不太合适。像小猴子。
“你是谁?”小孩问他。
操着一口淳朴的家乡口音,刚去城里读书的时候,赢舟没少因为这个被笑。
赢舟唇微动,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门外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中年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挨千刀的小杂种,我说家里的狗怎么叫起来了,还以为遭贼了,怎么是你在烧灶?不是跟你说了要干柴吗?你想把房子点燃是不是?跟你那死鬼妈一样没用。”
一个身材健硕的妇女越过赢舟,径直走进厨房。一只手拧起了小赢舟的耳朵,把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一直拖到了门前的院坝上。
小孩疼的眼眶通红,泪包在眼睛里,要哭不哭的。
之前的烟雾太浓。赢舟这才发现,这个小孩身上有很多新旧不一的伤。
从地里赶回来的人是赢舟的外婆。
她一边收拾厨房,一边大声骂着正在院子里罚站的小孩。
赢舟躲在墙边,听了一会。说的是他妈说好外出打工给家里挣钱,结果钱没挣到,还被野男人搞大了肚子,生下他这么个小野种。又说他命里晦气,克死父母,卖都卖不掉。
赢舟愣住,然后勉强地笑了一下:“原来这个世界里她死早了。”
第一次收了五百块钱,人贩子还没走出山里,摩托车翻了三次,摔到骨折了,赢舟还屁事没有;人贩子觉得邪门,硬是把小孩送回来,要了三百五十块钱回去。当自己的医药费。
第二次的人贩子艺高人胆大,觉得赢舟这小孩长得还行,智力也没问题,应该能卖上大价钱。唯一不好的就是年龄稍微大了一点。
他花了四百,买下赢舟。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早就被警察盯上。打拐队在车站人赃俱获,人贩子被抓去吃牢饭了。
而赢舟又被送了回来。
连续两次,赢舟也算在本地拐子圈出了名。路过的拐子都不收,怕自己重蹈覆辙。
男孩也不收,晦气。
“跟你妈一样烂手里!”外婆“啐”了一口,把痰吐在了地上。
邻居扛着锄头路过,嘀咕了一句:“卖孩子还有脸到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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