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舟收回了手里的刀。他倒握着刀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刀刃紧紧贴在手臂内侧,随时都能调转方向。
 小区的单元楼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款式,表面贴着瓷砖。楼体还很新。一共4个单元楼,每栋楼7层。
 单元楼正好围成一个长方体。中间这片区域,栽了两棵大槐树。槐树下还有功德箱,箱前烧着三炷香。
 整个小区绿化少得可怜。可能是因为开发商刚交房,还没来得发育。
 起码在谢东壁的描述中,上一世的阴间花园小区,可是一个堪比“天通苑”的超大型小区,占地10公里,常住人口60万,里面超市餐厅理发按摩店一应俱全。小区还自带公交系统。
 他妈的,那么多栋楼,都是一个房东的地产。还有一批负责管理收租赚差价的二房东。
 不能细想了,细想一下,赢舟又该仇富了。
 赢舟的死鬼老公住在4单元3楼3号,离死鬼房东住的地方不远。感觉夜里爬窗户就能到。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离祸害越近,越容易被祸害辐射出来的诡异力量所影响。
 紧闭着的老式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赢舟扫过,每扇窗户背面,都有一张张阴冷的脸,正在窥探着他。目光充满垂涎,像是饿久了的豺狼,看见了新鲜的羊肉,眼里都冒着绿光。
 由此可见,小区里的邻里关系,多少会有些紧张。
 赢舟被纸人架着来到了楼下,一张红盖头同样罩在了他的脸上。
 这块红布湿漉漉的,触感黏稠,紧紧贴在了赢舟的皮肤上。
 红布上出现了明显的五官轮廓。
 赢舟的鼻尖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他在棺材里没窒息,却被这红罩头捂得快窒息了。他张开嘴,掠夺着新鲜的空气。
 房子没有电梯,楼道里很是阴冷,赢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纸人们簇拥着他,架着赢舟的胳膊,往前走去。
 赢舟在心底默默数着,走到三楼的时候,昏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团火热的亮光。
 纸人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新娘子,跨火盆——”
 窒息的感觉在这一刻格外明显。
 背后,有小纸人猛地推了赢舟一把。
 赢舟踉跄了一下,抬腿,跨过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他的脚下响起。
 草,到底是哪里的傻逼风俗,进门竟然还要跨火盆放鞭炮。
 呼吸在这瞬间突然变得通畅,红盖头不再像是胶衣一样紧紧贴在赢舟的脸上。
 就连押着他的纸人也消失了。
 赢舟摘下了脸上的红布,面前的房子挂着一盏红灯笼,门上贴着一个“囍”字,上面的门牌号写着“3-3”。
 猪肝色的防盗门打开一条小缝,里面漆黑一片,格外寂静,像是等着赢舟进门。
 赢舟把红盖头揉成一团,扫了眼,没看见垃圾桶,只好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会明杀自己的死鬼老公,但从不乱丢垃圾。
 赢舟站在门口没有行动,但他的影子却行动了起来。
 细细的黑线顺着门缝,走进了这个家里。从上往下看,像是一条黑色的水流。
 赢舟能共享四毛的视角。这个家意外的普通,进门是鞋柜,左转,左边是餐厅和厨房,右边是客厅。
 再往里,左边是主卧,右边是次卧和家里唯一的卫生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潘成亲属烧的纸钱不够,这位二十多年前的百万富翁,死后的家意外的朴素。
 家里看不见一扇窗户,明明是大清早,却像是夜晚一样昏黑。
 赢舟能隐约看见客厅里摆着的几张遗像,还有一个佛龛。
 家里的味道很难闻,有一股霉味。残留的香灰味道也很呛人。
 但想想也正常,毕竟这里连个通风的地方都没有。
 沙发和餐厅上有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很久都没住人了,但地面却很干净。
 赢舟其实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他在家里公共区域逛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一个人。更别提那个死鬼老公。
 “按理说,家里应该有一到三只伥鬼才是。潘成,潘成的妻子,和继女。”
 赢舟喃喃。
 是在卧室吗?
 这个家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因为户型不怎么方正。到处都有尖锐的转角。
 这在风水学上不太吉利。
 赢舟操控着影子,来到了主卧前,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房间里更黑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光线。影子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灯。
 白炽灯坏了,打开后一闪一闪的,像打雷。
 在短暂光明的间隙中,赢舟看清了主卧的景象。
 像是一个凶案现场。床上有一团已经干涸的血迹,被血浸泡得皱巴巴的被子上有些剩下的人体碎屑,和脏器的碎片。
 血液形态多样,有喷射状,有晕染状。还有人用血在墙壁上胡乱地划出一团乱麻似的线。
 地上的血迹黏糊糊的,像是干涸的汽油。
 四毛顺着脏兮兮的床,有些好奇地游到了被子的正中央。
 这里丢着一团烂肉。居然还没腐烂。
 四毛分出一条细长的线,这是它的胳膊。
 它打算翻一下,看看这团肉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赢舟却制止了它,甚至下意识地在门口喊出来:“别动!回来。”
 四毛的视野和小老鼠的视野差不多,正常情况是趴在地上,也可以立起来观察,但周围的一切都是庞然大物。
 赢舟其实不太习惯这样的视角。毕竟他是身高181的直立人。
 但在四毛游上床后,赢舟已经认出来那团烂肉是什么。
 被剁碎的男性生殖器,还有一条细长的粉红色输精管缠绕着它。
 很多雄性哺乳动物都有类似的生殖器。
 但赢舟排查了一下市面上常见的一些家畜,感觉除了雄性智人,别的雄性哺乳动物的生殖器不至于就这么点尺寸。
 当然,这种事不能细想。
 看来在赢舟进门前,死鬼老公已经被人刀了呢。
 四毛很听话地回到了赢舟的脚边。
 赢舟用红盖头擦了擦手里的刀,刀刃的冷光照出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拉开门,走进去,打开了客厅的灯。
 客厅电视墙的位置没有电视机,而是三张遗照。这三张照片,赢舟在资料上见过很多次,几乎都能背下。
 潘成,孔佳,孔金枝;死去的“一家三口”。
 但这三张遗照并没有摆在正中央,而是竖着挂在墙边。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尊石头雕刻成的佛像。
 这个佛像像是好几个人捏合在一起的模样,姿势扭曲,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神佛。多半是无证上岗的东西。
 赢舟听说过,世纪初,很多新富起来的暴发户,很爱去东南亚一带请神。
 什么古曼童、金龙鱼……都是那时候兴起的。
 国家百废待兴,经济腾飞;钱来得太快了,就像是天上捡的一样,很多人赚钱都觉得靠的是运气,不认经济发展,只认上天眷顾,于是渴望好运会一直眷顾着自己。
 神龛下还有一个垫子,供人跪下祈福。
 赢舟是不信神佛的。而且诡异复苏后,更证明这些玩意没用。
 他扫过神龛,往走廊深处走去。
 卧室已经看过了,只剩下一间次卧。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孔金枝住的房间。
 而这里,也是房间里阴冷气息的来源。
 赢舟站在门口,试图让四毛进去看看。但这扇门关的很紧,严丝合缝。
 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没有缝隙,而是里面的诡异生物在抗拒影子的入侵。
 赢舟敲了敲门:“你好,我可以进来吗?”
 门里没有声音。
 “我是你的继……”说到这,赢舟难免顿了顿,“母。”
 他觉得继父两个字,可能会刺激到孔金枝。
 “你也可以把我当成租客,我要在你家里借住一段时间,因为我没有小区的购房资格,但我会按时给房东交租。也不会给你添麻烦。”赢舟的声音不紧不慢,“我们可以和平相处吗?”
 阴间花园小区不允许流浪汉的存在。
 赢舟只能住在这间房子里,如果室友每天都想捅死他,那可能会有些难办。
 最好的办法,是杀了房间里的诡异生物。这毕竟是房东的伥鬼,哪怕之前商量地再好,也可能因为房东减租而对赢舟捅刀。
 赢舟的手搭在了门把上,另一只手已经握紧刀,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扭动把手,推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没有人。但赢舟知道,它只是躲起来了。
 赢舟思考片刻,打开了卧室的灯。
 这间卧室的电灯居然没有毛病,暖黄的灯光照在了房间里。一张粉红色的儿童单人床,白色的衣柜,木地板,还有书桌。
 地上有几个血掌印,一路消失在床底。
 它躲的不太高明,可能因为床下缝隙不够,床面都隆起了一团奇怪的形状。
 赢舟走向儿童床。他能感觉到,床底躲着的人正在瑟瑟发抖。
 趴在地上往里看,其实很容易被偷袭。
 赢舟思考片刻,直接掀起了床垫。
 藏在床底的怪物顿时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头发却长得能拖到地上。
 她四肢着地,下肢像是兔子,背上压着一个灰白色的神像。女孩的肚子高高隆起,像是怀孕一样,又圆又大。
 孔金枝整体都格外瘦小,即使维持站立的姿势,身高也不会超过一米四。这个鼓起的肚子就显得更加碍眼了。
 被撑到半透明的肚皮上有着青紫的血丝,甚至能看见里面人体骨骼的轮廓。
 刀在赢舟的手指飞舞,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怪物。
 怪物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赢舟。目光带着打量和思考,还有一股森然的冷意。
 很显然,怪物和赢舟,正思考着一个同样的问题。
 要不要杀了对方。
 怪物低吼了一声,摇了摇头,把碍事的头发甩到了脑后。
 赢舟的表情骤然一愣。
 这张脸。
 ……这张脸。
 赢舟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但刻意忘掉的记忆,在这瞬间突然历历在目起来。
 孔金枝居然长得和当年那个说要嫁给他的小同学很像。
 下垂的眼睛,塌鼻梁,圆脸。
 怪物的下半张脸还沾满了黏糊糊的血。也不知道是去哪里吃了饭。
 时间是对不上的。赢舟现在才19岁,孔金枝一家已经死了25年。而且赢舟是看过孔金枝的遗照的。
 赢舟逼着自己直视她的脸,然后回想着客厅里的遗照。
 遗照里的女孩子是短发。大脑仔细看,的确能和这张脸对上。八分像。
 手里的刀停下了旋转。
 赢舟喃喃了一句:“这么巧吗,你怎么能长成这样。”
 趴在地上的怪物虎视眈眈,眼眶里是漆黑的眼球,看不见一点白色。有种毛骨悚然的冷意。
 这个畸形的母体让赢舟感觉到了不适。
 或许是因为那张略微异化的脸太像记忆中的女同学;又或者是因为一个明显未成年的小姑娘,居然有个比自己身体都重的大肚子。
 当然,鉴于孔金枝已经死了很多年,她到底是不是小姑娘,倒也不好说。
 两人对峙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孔金枝僵硬地开口:“……妈妈。”
 赢舟收起了刀:“嗯。”
 虽然这个家和赢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婚书还是生效了。
 收起刀只是一个态度,示意自己暂时没有杀意。毕竟这把刀的攻击力远不如四毛。
 孔金枝穿着一条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爬行到卧室门口,转过了头。
 “房东叔叔。”她低声道。
 赢舟背后一凉,骤然转头,看向门口。
 明明紧闭着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大开,一个穿着深紫色寿衣的纸人正站在了门口。画上去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浓郁的尸臭味从房东的身上传来。
 它身上有远超过孔金枝的阴冷气息,赢舟感觉自己被深渊凝视了。有一种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这纯粹是一种本能。
 一个人打不过。
 所以异能局派了6个。
 房东“咯咯”地笑了起来,它朝着孔金枝拱了拱手:“今天你爸爸结婚,我特来贺喜。”
 孔金枝回答道:“谢谢叔叔。”
 房东问:“和继母相处融洽吗?需不需要叔叔帮忙呐?”
 纸人画出来的黑色眼眶内,眼珠子微微飘了一下,落在了赢舟沉静的脸上。
 它的笑容高高扬起。
 “妈妈对我很好。”孔金枝回答。
 房东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那好吧,记得按时交房租。一人10点,凌晨之前,捐到功德箱。”
 说完,房东一跳一跳地离开了楼道,前往下一家。
 孔金枝爬到了门口,飞速关上了大门。
 看得出来,她其实也很害怕这位房东。毕竟她只是租客,不是住户。
 赢舟迅速分析出一个资料上没有的信息,那就是房东应该有所有租户家里的钥匙。
 资料告诉他们,在阴间花园小区,夜里没地方住会很危险;但事实证明,有房子住,也未必安全。
 四毛去厨房,拧开水龙头,打湿了干成石头的毛巾。它拧干水,擦干净了一张沾满灰的塑料凳。又用另一片干毛巾,吸完了塑料凳上的水分。
 赢舟走过去,双手架起了孔金枝的胳膊。
 孔金枝看起来很轻,但背上却背着一个沉重的佛像。因此抱起来有些许的吃力。
 赢舟把她放在了凳子上。
 孔金枝许久都没用用过正常的人类坐姿,她在椅子上七扭八扭,差点滑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时候看不大出来,但一坐下,凸起肚子的诡异感就格外明显。
 她的腹部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伤口边缘的肉红肿着,只是不流血了。她的肚子也不是孕妇常见的圆润的形状,像是衣服底下塞了块不规则的石头。
 或许是饿得太瘦,孔金枝肚皮表面,人的轮廓格外明显。一只骨手就贴在肚皮上,微微凸起。看指骨和肱骨的长度,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成年了,只是不知道是男是女。
 就在赢舟观察着她的肚子的时候,伤口裂缝处,一只血红色的眼睛骤然睁开,飞快地瞟了赢舟一眼。
 孔金枝肚子里的“胎儿”微微蠕动起来,连带着她的肚皮表面也变得凹凸不平,人骨开始挪位,时不时凸起一块。
 赢舟在她面前蹲下,抬头,看向孔金枝。
 孔金枝的一张脸写满了麻木的平静。
 “你杀了潘成。”
 这是一个肯定句。
 孔金枝冲着他笑,既不点头,也不反对。
 赢舟又问:“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孔金枝扶着肚子,缓缓弯下了腰。
 她在赢舟耳边,低声道:“没有孩子……这个是妈妈。”
 孔金枝把孔佳,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赢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档案袋上的信息。
 烧焦的尸体,和尸体上残留的泄愤一样的刀痕。致命伤的位置在腰侧,刚好是一个小孩能够着的位置。
 孔金枝晃了晃自己竹竿似的腿,笑嘻嘻地说着:“妈妈不喜欢你喔,妈妈。”
 这很合理。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赢舟抢了她的丈夫。虽然孔佳压根没和潘成结过婚。但在潘成还活着的时候,那些生意人,都是叫她“潘太太”的。
 赢舟问:“那爸爸的尸体呢?你吃掉了吗?”
 孔金枝表情嫌弃:“他又腥,又臭。狗都不吃。我卖给别人了……嗯,好像是2单元602那个老婆婆。她喜欢包饺子,又舍不得花钱买肉。”
 之前在小区门口,素未谋面的同事周恺念过他家门牌号,刚好就是2-602。
 “你平时也交房租吗?钱是哪来的?”
 孔金枝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
 “爸爸有遗产。但很快就用完了,后来我就出去打工了。爸爸说过的,我是‘阴女’,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性别女。招财……可以带来好运。”她盯住赢舟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着,“有时候去李叔叔家,有时候去王叔叔家,还有别人。他们会给我钱。以前是爸爸收,现在是我收。妈妈会帮忙录像,这样大家都不干净,也不会有人告密。”
 赢舟的脸上有了明显错愕的神色。
 他毕竟是在正常社会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这种事还是过于超乎他的想象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这段时间我帮你交房租。别去了。”
 孔金枝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翻,莫名其妙。
 她擦了擦眼泪:“骗你的,笨死了。我会出门打工啦。小区里的其他业主,会招我们去上班……外面人很多,几十亿呢。只要愿意,总能挣到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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