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不值钱,一百四十平只卖了不到七十万。剩下五十万,都是顾天临爸妈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
签合同的时候顾天临的手都在抖,他很想说我们不买了吧,但最终还是落笔签了下去。
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的骄傲。
他考的好学校,又在大城市里工作。
他必须有出息。
他要出人头地!他必须出人头地!!他只能出人头地!!!
背了房贷后,顾天临工作上更加如履薄冰。
不敢谈恋爱,不敢下班后娱乐。花呗信用卡两边倒,每个月拿到工资还完贷款,生活费只剩三千块。
听上去不少,但这三千是他的房租水电交通伙食费。
虽然很累,但顾天临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了,还是在大城市。
顾天临的工作朝九晚十,深夜里经常一个电话就被领导叫去加班,每次都想说自己不干了,想想房子的贷款,又觉得还能忍。
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顾天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在为数不多的休息日,顾天临喜欢坐车去看自己买的房子。
地铁还没修到那边,所以要先坐地铁到终点站,然后坐公交车,到站点后,步行七八分钟,就是他的家。
建筑面积107平,套内94。可以做套三的房子,一间主卧,一间客房,一间书房。以后有小孩,可以把书房改成儿童房。
然后他的孩子就不用像他这样辛苦了,ta会是大城市户口,本地人。享受更好的公共设施和教育资源。如果ta不喜欢读书,顾天临想,自己不会逼ta。考不上985,双非一本倒也不错。
顾天临有房贷,老板先是恭喜了他,然后分给了他更多的工作。他在公司里干最多的活,却总是晋升艰难。老板喜欢跟他说,年轻人就是要吃苦,吃苦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吃苦到了二十九岁。
旁边的小区还在修,他的房子封顶后,烂尾了。
体面了一辈子的父母,晚年只能租房住,妈妈还查出了肝癌。说用完医保就不治了,可惜没机会给他带孙子了。
行业不景气,他在熬过了最初几轮降薪潮后,还是被降本增效的裁员了。没有什么打工人是不可替代的,总会有更年轻、更好用的螺丝钉。
房子没拿到,钱是从银行借的。不还只会欠下更多。
去打官司,法院说了,该执行,但开发商的执行账户里没有钱。
顾天临很茫然地想,为什么会没有钱呢?那他交的钱哪里去了?
他熬不过去了。从一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被精心设计过的岔道。有很多人在这条路上获得了世俗意义的成功,于是自发成为它的拥趸,并且将这个成功故事大肆宣扬。
但很不幸,那个幸运儿不是他。
顾天临选择了一个白天,从烂尾楼的楼顶跳了下去。
新闻来报道了吗?也许有吧。一个年轻人死了,没关系,还有很多人活着。
杀死他的不是烂尾的房子。
是没有希望的未来。
顾天临的故事讲完了。
“我从出生到死亡,走的都是大家认为正确的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到底错在了哪一步?”
“世界是不公平的。”顾天临点燃了一根烟,用唇轻轻咬住了滤嘴,“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有一切?有人终其一生都在受苦受难?为什么所有苦难,都能用一个轻飘飘的‘命’来概括?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我们去争去抢的又是什么?”
他吐出一口烟,喉咙里是低低的笑声:“好在,我死后,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想不出答案也没关系,只要源源不断地送那些人去死就够了。”
顾天临像一个逻辑很强的阴暗地雷男。
以至于赢舟都要斟酌几秒,才能解构他话里的含义。
毫无疑问,顾天临的一生是个悲剧,他像是工蚁一样,战战兢兢地生活,然后遇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
这石头压垮了他。顾天临选择用自杀逃避;在死后,他生前被压抑的恨意得到了加倍的释放,让他从受害者成为唯一的加害者。
赢舟面前的不是顾天临,而是一个完全由情绪、欲望、本能控制的动物,一头丧失理性的野兽。他不是单纯的诡异生物,而是被物欲横流的社会异化出来的畸形怪物。它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随时都可能破土而出。
赢舟感到了一丝怜悯。
他同情的不是顾天临的遭遇;而是顾天临明明死了一次,却仍然在梦中,追求那些杀死他的东西。
顾天临窝在椅子里,指间的香烟已经烧了一半,烟灰却依然挂在烟嘴上。
他的精神看起来很颓靡,像历史书上配图的抽大烟的人。
许久,顾天临掸了一下烟灰,让那些灰烬掉在了昂贵的地毯上:“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我?”
“是有一点。”赢舟坦言,“不过这和我们今天的交易无关。如果说够了,就付钱吧。”
这是赢舟今天第二次提到钱了。
顾天临:“所以你找我,就真的只是为了要钱?”
赢舟:“那不然……?你还能给我什么?让你把我和谢东壁放出去,你同意吗。”
事实上,他还存了一点别的心思,比如能不能杀了城主。
只是赢舟还没找到机会。
顾天临感觉自己被噎住了。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敲,首饰盒径直飞起,落在了顾天临的掌心。
与此同时,赢舟的手机也受到了短信提醒,说他的账户入账一万赎罪点。
赢舟朝他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说着,就想站起来。
下一秒,凭空而来的压力把他压回了椅子上。
“真不知道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没听懂,赢舟。”
顾天临抬起手,从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了一份雪白的合同,瞳孔微微亮起,“现实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梦之城需要你。你,和我。我们一起建立世界的新秩序。未来,梦之城会是全世界唯一一座城市。而我们就是新世界的主人。”
他把合同推到了赢舟的面前。
这是一份聘用合同,岗位是梦之城城投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也就是顾天临)秘书。
这种秘书当然不是什么煤老板的小娇妻,而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放古代就是皇帝身边的中书舍人,正儿八经的参与公司决策。
工作内容是辅助城主工作。这个“辅助”的含义,宽泛的有点耐人寻味。
工作年限是五百年,月薪25000进化点外加30万赎罪点。每年涨薪百分之十。
鉴于赎罪点离开梦之城就是电子垃圾,整体来说,还不如隔壁主播平台给的多。
合同末尾,有顾天临的名字和公章。
“你是周扒皮吗?我不签卖身契。”
顾天临:“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耗。反正你也出不去,不如送你到下城区挖矿?或者你愿意留在上城区也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掉。”
哪怕把自己说的再可怜,那也是还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他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害,前台说中城区以前有八百万人。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是真人,顾天临带来的死伤也足够惨重。
赢舟思考片刻,放下合同:“两万五太少。”
“三万。不能再多了。”
“五万。”
顾天临挑起眉:“你知道五万进化点相当于什么吗?最低级的诡异生物差不多就是这个价格。”
赢舟微微一笑:“我只是谈条件,你不同意可以拒绝。”
大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顾天临沉思片刻:“好。”
无须重新打印,合同上的数字发生了更改。
由此可见,这份合同除了有法定效应外,更有诡异力量的约束。
之前在赌场,荷官就拿出过类似的合同。但那是因为他有一个叫做“生死赌约”的异能,而顾天临又是从哪找到的这份合同?
赢舟垂下眼眸,平静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
顾天临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赢舟的笔尖,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屏息凝神。死死盯住了赢舟面前的那张白纸。
赢舟突然道:“你死之后,你妈还好吗?”
顾天临的表情一愣。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我妈……?真是一个久远的词。所有人都说她对我很好,为我付出了很多。我要孝顺她,让她享福。”
“但所谓的父母,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我,还是别人,都无所谓。只要是他们的儿子就行,甚至不能换个性别。
“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清楚养育一个孩子到底要付出什么。只是看见大家都有,所以他们也生。目的是给自己养老,融入社会,延续基因,打发时间。他们每一分钱的付出,都在期待更大的回报。然后在内心算一笔账,等着你开个合适的价钱为自己赎身。
“他们爱的是名校毕业,大厂工作,月薪过万,京城户口。他们一辈子碌碌无为,只有我这么个儿子还算值得炫耀。”
“我并不知道我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但那个老女人大概不怎么好,毕竟……”
沉没成本太高,就像是在高位买的股票一直跌到退市,想赚钱却输了个精光。
但顾天临并没能把话说完。
赢舟提问也不是想知道回答,潜伏的影子终于蓄积了足够的能量,在刹那间拔地而起,直直刺向顾天临的心脏。
四条钢针一样的细线穿过顾天临的胸膛,黑色的血液流出,弄脏了他的西装。也打断了他洋洋得意的叙述。
诡异生物的弱点未必和活人一致。
赢舟放任这四条线在顾天临的体内游走。影子是个熟练的屠夫,黑线流畅地切割着猎物体内的肌腱。大块大块完整的皮肉从骨头上脱落。很快,坐在椅子上的人只剩一个血淋淋的骨架。
赢舟依然坐在顾天临的对面,手里握着那支笔。
顾天临黑色的血流了一地,一直地板蔓延到了他的脚下。
就像是顾天临没办法把自己的外貌改变成上城区的那些大人一样,赢舟也不可能签这份合同。
人不可能接受自己不认可的东西。
顾天临恨的不是特权,而是享有特权的人不是他自己。
赢舟想,自己的感觉没错,顾天临的攻击力的确不强。
很早前谢东壁上扫盲课,跟他说过,每个诡异生物都是依靠自己的进化源得到发展的。
有些进化源并不适合战斗,譬如天衍的“真实之眼”。和普通人相比,天衍的身体素质无疑好很多,但在物理强化类的异能者面前不值一提。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顾天临要养着上城区那些怪物了。
面前的人看上去死了,但赢舟的脸上并没有轻松的表情。
空气中,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与阴冷依然存在。
赢舟放下了笔。还没来得从椅子上起身,一只冰冷的手却重重搭在了他的肩上。
顾天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天真又沉不住气的那个人是你才对。很遗憾,这里是我的诡域。而这个诡域存在于我的梦里。比起你们,我就是来自高维世界的神。”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明明我们都是被那个世界深深伤害的人。你让我想到了那条被分进了上城区,却没有通过审核的狗。它是不恨人类。可你呢,你是为什么?”
书柜的玻璃上映出了顾天临此时的模样。
他依然西装革履,身上看不出任何伤口的痕迹。
捏住赢舟肩膀的手很用力,寒意透过衣服,浸到了他的骨头里。
赢舟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拂开了顾天临的手:“可能我还有底线吧。只有怯者才会抽刀向更弱者。你的经历只是你为自己的无能和自私写下的注解。”
顾天临听到这句话,先是轻声笑着,后来却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向前两步,摇摇晃晃地拉开椅子,推开椅子上的骨架,重新坐回了沾满血液和肌肉组织的椅子上。
“真讨厌……你这种人。”
顾天临感觉到了赢舟的不屑一顾。
这种不屑并非来自于阶级的优越,而是来自某种人格上的碾压。
正是因为他们都经历过苦难,所以赢舟才有资格给出审判。
按理说被黑影刺穿的心脏是不会痛的,顾天临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梦之城对赢舟的同化失败了。
或者说,赢舟拒绝成为这个梦境的一部分。
现在留给顾天临的选项有两个。
第一个选项,是就让赢舟留在这,等着他发育到能杀死赢舟为止。这会有些风险,因为赢舟不可能坐以待毙,极有可能影响城市的稳定……要知道,下城区的鼠人和超梦体已经让顾天临焦头烂额。
顾天临很清楚,只要梦之城存在,他就会一直存在。换句话说,如果梦之城不存在,他也会迎来真正的死亡。
第二是主动让赢舟离开。两人相安无事,但他会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顾天临看起来考虑了很久,但实际上,从坐下,到他开口说话,只过去了短短几秒:“可惜现在考核期还没结束,要不然我就直接送你去下城区挖矿了。离开我的办公室,我就不送了。”
赢舟琢磨了一下:“看来你也杀不死我,对吗?”
顾天临没有回答,而是满脸冷漠地盯住了他。
再坐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赢舟起身,乘坐电梯离开了会议室,并且走出了梦之大厦。
送他来的飞艇还停在一楼停车场。但赢舟并没有立刻乘车回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酒店贵宾卡,又摘下了入城时套在手腕上的手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塞萨里酒店的大门。
酒店大堂经理站在门口,他穿着尖头皮鞋,黑色的紧身马甲把他的腰勒得很细。
槐江额头上断掉的角还没长出来,但他本人看上去并不在意。
“好久不见,尊贵的客人。”槐江的表情笑眯眯的,“是要住宿吗?目前价格是100进化点一晚,您有黑卡,可以打折。不过,在梦之城,我并不推荐您入住。我们的酒店环境,大概没有上城区的别墅住着舒服。”
赢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酒店的环境。
塞萨里酒店的大厅有些老旧,看起来并不怎么奢华。前台正在打瞌睡,没有消防通道,只有一部电梯,目前停在负一楼。
元问心说过,在必要时,塞萨里酒店能当成安全屋用。
槐江的话也隐约迎合了这一说法。
赢舟在网上搜过塞萨里三个字到底有什么含义。搜索引擎给出的答案是,人马诞生的地方。
赢舟收回视线,轻声道:“我不住宿。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槐江的尾音微微扬起:“……嗯?”
“你知道怎么杀死梦之城的城主吗?”
槐江的脸上保持了温和有礼的笑容。
如果不是外面的马路上依旧车来车往,赢舟几乎以为自己误触了暂停时间的按键。
“真是一个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槐江叹了口气,“有些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杀死城主的办法不好说。但离开梦之城的方法,我也许听说过一些,你想知道吗?”
“什么方法?”
槐江拉开了一边的沙发椅:“要不坐下来说?”
说完,他率先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赢舟扫了眼木棕色的沙发,犹豫两秒,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这个沙发是皮质的。散发着一股不容忽略的油脂味儿,不难闻,只是很难忽略。
赢舟抿住了唇。
他还记得当初在荷官的地下赌场看见的那些“人具”。
赌场里的恐怖氛围,给刚高中毕业的赢舟带来了格外强烈的震撼。
现在看,槐江不仅继承了赌场,也继承了那一批家具。
就是不知道现在屁股下这个,是荷官的存货,还是槐江后来搜罗的藏品了。
这也让赢舟多了几分警觉。
槐江看上去再怎么温和有礼,本质上也是一个需要被消灭的祸害。
赢舟刚坐稳,前台旁边的小门被人推开。穿着制服的女酒保端着餐盘款款走来。
她的打扮非常符合人们对“性感荷官”的想象,穿着深蓝色的制服短裙,背后三条橘红色的狐狸尾巴毛茸茸地竖起,看灵活程度,这尾巴大概率不是什么道具。
赢舟觉得,她的这套制服未免充满着迎合煤老板审美的男性凝视;但转眼一看槐江的着装,似乎也能取悦很多富婆,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兴许这就是人家酒店的标志性风格。
酒保把两个茶杯从木盘上拿起,摆在了茶几上。
茶杯不大,形状像风铃花,颜色乳白,杯壁薄如蝉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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