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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动白马(鲤鲤缘上)


那张脸上,这些地方,都有颗痣,和流星一样亮。
当面的时候,不敢看仔细,转过身,我却有意淫的嫌疑。
“纯情的老男人,你在思春吗?”镜子里,陈列懒搭搭地坐在床边,向我投来见鬼的眼神。
对于陈列的满嘴跑火车我已经习惯,反正在他面前,我行如裸奔,索性也不掩饰什么。
“我明天回浙江。”我放下手,不打算处理那条血痕。
“为什么?”
“你们吵架了吗,多大的架还分房睡啊?”陈列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手里捣鼓着单反,“下午汇合的时候就感觉你们不太对劲儿,真是的,害得我又被小旺仔撵回来。”
“他,给我表白了。”我实话实说,第一次觉得表白二字的发音这么别扭。
“那为啥不睡一起?”陈列挑眉看我,眉里眼间都是对我的做法的不理解甚至不认可。
我:“……”
重点是这个吗?就算在一起也不能这么快睡一块儿,更何况,又没有。
见我沉默,他终于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嚷:“你又在害怕,怕啥呀怕,上去就干啊,实在不行生米煮成熟饭,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总比你刚对着镜子摸自己的样子好使吧?”
我终于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不是五颜六色就是奇形怪状,这么说来,他在邓尕泽旺那少年跟前算是收敛了。
“喜欢能吃吗?”我回头一边收拾陈列捎过来的那箱衣服,一边问他。
“喜欢不能吃,喜欢的人能吃,你都不吃咋知道合不合胃口?喜欢上一个人就要把自己当妖怪,把他当唐僧,不吃进嘴里不罢休。”
陈列双手抱胸,突然开始做起了仰卧起坐,他憋着一口又一口的半截儿气说,“我要是你,男朋友都,能凑几桌麻将了,我才不愿意在一棵树上挂着呢,要挂衣服裤子分开挂,我去——这床太软了。”
确实,陈列这么多年来谈的恋爱一双手都数不利索,但我见过的,没有一个,他属于感觉派,感觉对就谈了,变味就散了。
说他认真,每段感情却不长,说他不在乎,每段感情结束又都会消沉那么几天。
要是哪天被扒,唯一的黑料绝对是“渣男”,不过,他所遇到的,和他的想法也都是不谋而合的,总而言之,变相的“两情相悦”,算是祸害到一起了。
“你就不怕遇到一个人?”
陈列停下动作,笑嘻嘻地看向我问:“什么人,警察?”
“你真正喜欢的人。”
“也就你在这种社会谈这种东西。”他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
“你怎么向ta交代?”我继续问。
我和陈列对待感情的态度不同,我也不能强加于他,他虽有经验,但在我看来,他和我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迷茫。
陈列随缘,我连我随什么都不知道。
陈列望着天花板,慢慢皱起眉,嘴上却笑:“爱要不要呗。”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来了,毕竟是要偷偷地走,倒也说不上偷偷,反正没多光明正大。
来时就没有带什么行李,现在离开也只是比来时多了一条哈达,柔软洁白的它被我折成一小块藏在了兜里,轻飘飘的,不压身。
和半梦半醒的陈列交代了一下行李后,我走出门,低头在手机上约车,却发觉有一道力量向后拽着我的衣服。
我回头看去,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吉羌泽仁蹲在门口,面上透着病态的红潮,他潦草地裹着藏袍,没有了往日的活力阳光,反而看起来有些落魄。
“原医生……”他倔强地盯着我喊,声音都是哑的,还带着囔囔的鼻音。
一听就知道感冒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浅橘色的灯光打上一层朦胧的光影,显得整个人无辜又可怜。
“怎么搞的?”我心头一紧皱住眉,语气有些不稳,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我不明白,就一个晚上没见,藏獒怎么就变蔫巴小金毛了?
“可能就是一不小心着凉了。”他低低地回答我,另一只手抵着嘴咳了两声,表示自己需要我的帮助。
“我记得我说过,我只是个外科医生,普通感冒归内科管,等会儿让陈列带你去买点复方氨酰烷胺胶囊喝,我得走了。”我狠下心,裹好大衣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你不是医生吗治啊!”邓尕泽旺从他们房间里跑出来,伸手拦住我的去路,语气十分不善。
又是小孩儿,又是吉羌泽仁的发小,我才一直包容他的态度,正准备绕过他下楼去,却看见他恍然大悟般扫了我们一眼,
“……吉羌哥,你昨天晚上泡那么久冷水,不会……就是为了不让他走吧?”
冷水澡?
大冬天的没点体质的可不敢这样干,我顿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吉羌泽仁的声音有些沉,“泽旺,回去睡觉。”
“他妈的,都是神经病!”邓尕泽旺扔下一句气话后回了房间,似乎觉得与我们多呆一妙都膈应。
三个一并挨骂,陈列不怒反笑,我只能保持沉默,这下我在那小孩儿心里的形象算是彻底垮了。
吉羌泽仁把人训走后,慢吞吞地撑起身,他两只手局促地抓着衣服,一手抓着我的,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就那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搞得好像是我抛弃了他一样。
“既然感冒了,就多喝热水,保证充足睡眠与营养,一周左右就会好了。”身后拖着大块头,我走了两步效果甚微,只好停下又补充一句,“还有,没事干别在大冬天泡冷水澡。”
吉羌泽仁抿着唇不说话也不松手。
我看着陈列扭头回了房间,很快又夹着枕头出来,我疑问:“你做什么?”
“给某些人腾位置呗,床上容易培养感情,众所周知,床头吵架床尾和,快去吧,不用感谢我,撒哟啦啦。”陈列摇来晃去地向邓尕泽旺的房间荡去。
僵持不下,我只好带着人折返回房。
“决定道德绑架是吗?”我睨着吉羌泽仁,语气不由得生硬起来。
“我没想强迫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多待几天……”
“这都不可以吗?”吉羌泽仁坐在床边,说着可怜巴巴地抱住我,将脸贴在我身前,灼热的呼吸穿过毛衣细孔洒在我的腹部,有些烫人。
“我回去有事要做。”我只能这样回答,现在推开他似乎显得不近人情了些,便由着他靠着。
“可是我们还没有走完景区,没有一起看金丝猴,看熊猫,没有带你吃正宗的牦牛肉,真就不能再多留几天吗?”
我忍住想要摸他头的冲动,只是说:“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些。”
“那—”吉羌泽仁失落地抬起头,一脸的昏昏欲睡,眼神却不偏不倚地扎着我的下巴,“明天我送你,一定要等我送你,一定不要不告诉我就走……”
我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怀里人终于睡着,我把人放好在床上,看了一阵。
再不走,就要误机了。
正要转身离开,吉羌泽仁突然伸手拉住我的手贴在他脸上,眼睛崩开一条虚弱的线,眼神没有聚焦地游离在我身上,软着声音喃喃:“好凉快……”
我的手脚一年四季都是凉的,小时候经常冰着我妈,还被她说是蛇变来的。
“像雪一样,原医生……你喜欢雪吗?”
我明知道这是他无意识的发言,但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然后低声说:“喜欢。”
吉羌泽仁仿佛听见我的回答一般,露出一抹笑,暖光梭在睫毛间,在他周身跳跃,他哼哼着闭上眼应:“我也喜欢。”
这回光返照般的温情,一碰就碎。
如果没有遇见他,我现在已经离开人世。
本来是该要死的人啊,偏偏……遇到这么一个人。
不对,也不能怪他,他什么错也没有。
算了,到此为止吧……
及时止损。
坐上车,沿途的风景与来时一样暗淡,然而我知道这一次,会有太阳出来。
冰天雪地,路况不理想,司机师傅开得很慢,路边有藏民顶着大雪在卖防滑链。
我从来不晕车,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头晕得厉害,头顶像是被糊了一层软胶,闷着难受,太阳穴两端跟被人拽着似的一抽一抽得疼。
雪越下越大,有不少从窗缝飞进来打在我脸上,一半怪我无情,一半怪我懦弱,反正都在骂我,可我又不想关掉,因为我总觉得会闷死在车里。
突然的,下腹漫上一股湿润的寒气,先是扩散到四周,最后涌到头顶拼命地呼吸,浑身传来一阵失重感,最敏感的手也麻木了起来。
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哪儿哪儿不得劲。
终于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给陈列发了条消息—【他的账号你帮忙找人运营一下,他没怎么接触这些,也别要求他立什么人设,就让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
【还有,那个药叫复方氨酰烷胺胶囊,别买错了,你看着他吃。】
看着消息发过去,我总算松了口气。
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到了黄龙机场。
登机后,我从兜里翻出我妈的照片—上面的她明眸皓齿,笑意温柔,黑色的中长发及肩,眼角还有几道浅浅的纹路。
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
真对不起,妈,本来是去找你的,结果原路返回。
外面太冷,很快我就将她放回兜里,却意外摸到了触感异样的物体,滑滑的,像是衣物布料。
我觉得奇怪,拿出一看,见是一小块折叠整齐的金黄的布,上有精致的云纹,散发着淡淡的焚香味。
同吉羌泽仁那天送我的哈达一样的味道。
包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东西?
我隐约想起凌晨他抱着我的时候,觉得里面肯定包裹着什么。
我颤着手慢慢打开它,像是在一层一层地剥着我的心脏—纤细蓬松的羽毛交尾银针,闪耀着洁白的光辉。
是吉羌泽仁的耳羽。
那一刹,脑海里闪过令人呼吸骤停的面影,青年之眼足以囊日,一声一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在耳边纠缠作响。
飞机突然一个颠簸,我回过神,可看周围人并没有任何反应,我想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
再回头看,发现手背不知道被打上了什么,晶莹剔透,一滴紧接着一滴,点成线,线成面。
看着它们,我恍惚看到了一张脸,苍白……
泪流满面。
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到杭州第一件事,我去打了个耳洞,情侣款左耳还是同款右耳,我纠结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了左耳。
匆匆忙忙回到公寓后,我凑镜子跟前比对,迫不及待将银针朝红肿微耸的耳洞里插进去,细密的胀痛瞬间炸开,我却没忍住笑了起来。
羽毛像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舞动,戴在我的耳朵上,虽显得有些怪异,但它还是好看的。
也是平生第一次,我看见了自己的虎牙。
时间过得过分慢,没人给我发消息,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增加了锻炼的强度,因为神经的拉扯告诉我,它想活着。
余外的时间准备十天以后高校的医学讲座,讲座一共四场,一周一场。
我担心自己这副样子,是否有足够的说服力?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以“原医生”的身份进入公众视野,更何况,还是一个废了的“原医生”。
傍晚,我下面条凑合了口,然后专心制作ppt,我注视着电脑上花nAйF了两天时间筛出来的几十种病案,继续进行复筛。
手边的手机突然亮起,是陈列发来的消息,我点开消息,是一张图片,上面有十来个人,中间坐着邓尕泽旺,他面前是一个蛋糕,头上戴着“皇冠”,笑得十分开心。
他左右分别坐着吉羌泽仁和陈列。
吉羌泽仁眼尾微挑,笑意晏晏,他手上拿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驼色围巾堪堪遮住下颚线,大衣下的右手用纱布吊着,鼻梁上搭着细边眼镜,淡漠的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焦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是……
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我。

第17章 吉羌泽仁,你等等我吧?
没想到那天,吉羌泽仁居然拍了我的照片,我想应该是他恰巧在拍东西,而我不过乱入了。
算了,不论怎样吧。
我:【他感冒好些没?】
陈列:【自己问呗,怎么,害怕?】
我被说中,但转过去五块钱:【拿钱办事,收了吧,毕竟太多。】
陈列甩来一张愤怒拍桌的GIF:【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是人家不给你发消息你就寂寞了,啊,是不是,小乂同学?】
我手一顿:【你怎么知道他没给我发消息?】
陈列:【人家现在多少也算个小网红了,这几天有一大堆团队要找他合作,大的小的,歪瓜裂枣也有,他喵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正经点的,反倒是吉羌泽仁忙活着伺候他们,自个儿吃饭睡觉都是赶着的,可够他喘气儿了。】
【再说了,你把人家可怜兮兮地扔下就走,人家哪还敢去热脸贴冷屁股哦?】
我不放心,皱起眉打字:【你带着他,别让那些人带偏他。】
毕竟现在网络上,走歪门左道的也不少。
陈列:【哟哟哟,有本事自己来。附图(如花甩手绢)】
我:【猩猩舞。】
这招屡试不爽。
陈列:【你!也就这!】
我:【多的黑历史不是没有。】
陈列:【对了,你看那张照片没,啥时候拍的啊?他每天都把你那照片带身上在我们眼前晃,生怕人看不出来他是个gay,看得我智齿都长出来了。】
我:【有些天了,随便拍的吧。】
陈列:【 不是我说,你既然都不打算接受他,最好还是不要管这么多了,你可让人家野蛮生长去吧。】
确实是这样,不接受的是我,背过身关注的人又是我,但现在的网络环境我是真的不放心吉羌泽仁一个人去做,一不小心就“诛九族”了。
陈列:【行了行了,不会把他交给别人的,我管,我管总行了吧,对了,看报道说你接了几个讲座啊?】
我;【对,四个。】
陈列又问:【一下四个,你吃得消吗,我看那学校是四川的哎,你是不是有私心哦?】
我:【不是,四川那么大,能私心什么。】
人往往是趋利避害的,受伤的事发酵后,对我的事业必然也是有不好的影响,之前本接了那所高校的讲座,却因为伤情搁置了,现在也算是履行诺言。
过了几秒,陈列发来一张动图,上面是一个卡通小人,手里拿着一条红布疯狂摇晃。
我没明白,问他:【你是在斗牛吗?】
然而他却答非所问:【啧啧啧,爱情的威力果然大呀~】
我愈发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陈列:【你难道没发现,你的红色癖好了吗?】
我愣了一下,飞快点开那张动图,盯着那条红布看,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真,真的好了?
怎么突然就好了?
我被它折磨得半死不活了三个多月,就好了?
我关掉手机,盯着PPT上“腕部掌侧切割伤”的示图,迟迟缓不过神。
宁阳医院。
“原——医生?”
“原医生回来了......”
大家的表现无不惊讶关怀,和他们简单打了个照面后,我径直去找了我的恩师-吴长明。
吴老一身朴素的白大褂,消瘦的脸上已经出现几分力不从心,但眼中仍然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看见他,脑海里徐徐开始放映这么多年来吴老慈祥的面容和谆谆教诲,我的心不由得酸闷起来。
他曾说过,这份职业伟大与苦累共存,不论是内因外因,能坚持下来就已经超越一半的人,而不仅能坚持下来还能守住初心的人少之又少。
若你成为,到那时候,你无需和任何人比较,你已经超越自己,那也就无憾了。
每一份职业都是这样。
于我而言,吴老不仅是我的恩师,更像是我的爷爷。
我愈发觉得自己是真的没用,三个多月前我的手术就是吴老亲自主刀,都快退休了却还因为我的事受这样的折腾。
我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恩师,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破镜亦难圆,我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可能再回到以前的高度。
我很清楚由内而外地培养一个合格的医生,需要花费多么巨大的心血,我也明白吴老寄予我多么深厚的期望。
可是,我再也成为不了他希望的样子,成为不了自己曾梦想成为的样子。
就像人们吃一颗水灵灵的红苹果,一开始都对它抱有十足的期待,在冰裂似的声音下用牙齿割开果肉,带着一丝酸味的香甜充漫口腔,就在人们以为可以将它咀入腹中时,却发现它的核是坏的,不太幸运的话,还会有鲜红蠕动的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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