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出鬼没(阿焱)

商集含笑，拨了拨商玄鬓发，灌满温柔道：“放心吧。”
正当商集以为自己扭转了局面之时，突觉手脚发麻，身体传来一阵异样痛楚，一定是冯尤！
他回过头，冯尤从地上狼狈抬首，朝他森然一笑。
商玄感受到商集的僵硬，察觉出了他的异常，他扶着商集敏锐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商集并没打算隐瞒自己神体被入侵的事，他只是一直没等到好的时机说。
商集一边体内默默对抗，一边向两个徒弟忍痛道：“我的神体被煞胎入侵了，不过我找到了反向操控的方法，虽然只能暂时阻止，但至少不会再被单方面压制。”
商玄犹如晴天霹雳，他领悟能力非常高，一下子全明白过来，难怪冯尤一直不要脸的称呼商集为“父亲”，还有按商集无意识制造遐想境等种种迹象，肯定是因为商集半神神体的关系，这狗东西可谓挖空心思。
邱恩谢也不是个傻的，能做商集的徒弟自然是聪明伶俐，他脱口道：“师父，煞胎想利用你的神体！但……没可能啊，他什么时候入侵的？”
“从进第一重结界就开始了。”商集答道。
商玄意识到复杂性，缄默了半晌，沉声说：“我们三人合力，定能出去的。待我恢复了法力，可以帮你驱逐煞胎。”也能将“墟荒极”彻底拖入他灵界收拾。商玄恶狠狠的想。
“嗯。嘶——”商集仍觉吃痛。
商玄知道是冯尤在捣鬼：“小谢，扶着师父。”
“好。”邱恩谢接替他扶住了商集。
商玄持权杖杀气腾腾地冲冯尤踱去，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贼心不死的狗东西。
冯尤仰着脖子，待商玄离开商集能触及的有效范围，也趁着此时是商集心性偏颇最柔软的时候，他露出一抹残忍笑容，内里一霎争夺控制权，似乎就在狩猎这一刻！
于是这悄无声息里，上至空中气云下至平地山川之内，眨眼间汇聚凝结成数枚利刃，纷纷瞄准商玄所在，前赴后继一波追一波繁芜缭乱地放逐下剑雨——
一切的发生快到不可思议，几乎转瞬即逝，万条附着法力的剑刃斜杵上刺不留缝隙，尚未等人反应，这场谋杀已然结束。
待尘硝散去，断刃遗地血流成河，商玄身上插满了锐器。
剑雨落来那一刻，商玄的本能比感官更快一步，几乎没做思考，他只选择了最为保守的防御。亦是本能驱使，商集就离他在不远处，他无法也不能干戈大伐，他生怕残刃伤害到他。
充斥强悍法力的剑雨，早已法力体力捉襟见肘的自己，终是输了个彻底。
“商玄——！”
商集推开小谢，不顾一切冲向商玄，看着佝偻身躯半跪在地上，浑身穿凿刀刃的商玄，商集止不住颤抖，他双臂悬空，不忍触碰，撕心裂肺……
“你一把剑刺穿我，我便叫万把剑刺穿他！”趴地上的冯尤抬起阴鸷红目，一手的阴险毒辣。
冯尤睚眦必报的本性展露无余，因商集的制衡，自己虽无法随意变幻身姿，但呼风唤雨总是没难度的。
商玄垂着头，不停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玄武经此一役也散去了灵力，化为最原始的小体型，伤痕累累昏躺在商玄脚边。
“师弟……商玄！”邱恩谢跌跌撞撞来到边上，手足无措，他吓坏了，这个平日里总是意气风发的人，这个本应强大的灵界界主，居然被伤成了这样！
商集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唇舌发抖眼眶湿润，喉口卡着什么，他啜泣着，颤着手为商玄护上一道神光以减轻疼痛，然后跪在他身旁，一把刃一把刃地从他身上徒手拔下，割得掌心全是刀口，满手鲜血淋漓，他也愣是没吭出一声。
终于，商集拔出了所有刀刃，商玄意识模糊的倒进了商集怀中，即便如此，他亦凭借本能，摸寻到了商玄满是血的手，紧紧握住。
邱恩谢蹲下身，捧着小玄武抱了起来，为它轻轻掸了掸沙土。
冯尤正在不疾不徐争抢商集神思之海的控制权，一点一滴的死灰复燃……
商集面无表情望着笼罩在他们头顶、周围、脚下，茫茫无际的“墟荒极”，望着不死不灭诡变狡诈的冯尤，望着灰头土脸遍体鳞伤的小谢和玄武，最后望向怀中气若游丝命在旦夕的商玄，他眸光暗了下去，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谢。”商集唤他的大徒弟。
“师父。”邱恩谢听不出商集有任何情绪起伏。
商集揽过商玄，将软弱无力的他半拥着扶起后，招大徒弟道：“小谢，你过来架着你师弟。”
“好。”邱恩谢一手抱着玄武站起，一手捞过商玄一条胳膊，从师父那接来架着他。
商集低头，看着商玄那只一直紧握自己不松的手，两人的手皆是血腥浸染血肉模糊。商集心中一横，把他的手强行从自己手上掰了开。
“小谢。”
“师父。”
“你听着。”
“我听着。”
“一会儿，你要替为师把你师弟和玄武都安全带出去，不得出一丝差错，一定要安全带出去。”
“……师父，你呢？”
“先答应我。”
“……我答应你师父，那你呢？”
“小谢，出去以后就不要再那么任性了，切记少喝酒，潜心修行才能早日化龙。”
“师父你要做什么？？！！”
“师父不能一辈子陪着你们，照顾好自己。”商集看了一眼昏沉的商玄，“你们俩都是。”
“师父你到底要做什么？！”邱恩谢不淡定了，但他一手一个伤患，力不从心。
商集没有回答邱恩谢，他转身走到冯尤跟前，低头嗤笑道：“你就这么想要我的神体？”
冯尤趴在地上艰难抬头，带了一点讨好般的表情，真诚无比的说：“父亲，我们其实可以共筑大业的。”他还挺喜欢商集的，如果不是商集如此抗拒自己，一个身体共存两种意识岂不皆大欢喜？
商集对其的痴心妄想视而不见，冷然道：“你知道我的神体，还有其他用处吗？”
在这场对抗中，冯尤始终认为自己处于胜者之席，但这时，他却下意识不确定了起来。
商集没再继续对话，他伸手，为自己的两个徒弟张开了一个球形护罩，坚硬不催的护罩泛着层层柔光，慢慢升空。
邱恩谢抱着玄武架着商玄，在护罩内焦躁担忧，他时刻盯着自己的师父，惶恐不安。
商集望着上空的护罩，他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可最起码他能够保住他们的安全。
冯尤面露不虞，这回轮到他有不好的预感了，连忙质问：“父亲，你想干什么？”
商集睥睨着冯尤：“你不是喜欢我的神体么，那我便让你好好尝尝我这神体的厉害。”
说着，商集开始结印——
“你！你做什么？！”冯尤心下一沉，在地上狂乱挣扎，试图脱离白剑的镇压。
商集周身翻卷起神光，随着复杂繁琐的结印手势动作，整个“墟荒极”内递增之姿产生了风云变幻。
“吾生亦生，吾亡亦亡，今夕返璞，明朝归真。半神商集，以身祭身，噬胾其体，无怨无悔！”
诵念终了，仪式生效。
“墟荒极”内旋即地动山摇，远崖崩塌土缝皲裂，天昏地暗万火浓烟……
还有一点时间！商集飞腾空中，钻入了护罩。
“师父！”邱恩谢急得都快哭了。
“小谢，没事的。”商集故作轻松的安慰着大徒弟，然后移到大限将至的商玄面前。
“为师说了，会为你续命。”商集揉了揉商玄的发，眼神从无限温柔，转为决然凛冽。
几乎是争分夺秒，商集食指于商玄胸口划开了一道暗光口子，接着又在自己胸口划开一道白光口子，他把手没入自己胸前的白光口，伴着锥心蚀骨之痛，从白光口里取出了一团金色光亮，然后他将这团光亮放入了商玄胸前的暗光口内，放置好后，他收回手，一挥袖，抹去了两人胸前光痕。
这一幕邱恩谢更是看懂了，他头皮发麻颤巍巍道：“师、师父……那是你的、你的神骨……师父你不要命啦？！”
商集朝大徒弟夹杂些许愧疚地笑了笑：“小谢，为师这条命怕是真没法要了。”
又是结印仪式又是引渡神骨，邱恩谢情绪激动泪水决堤，根本拼凑不出一句完整话：“师父……你这是、你这是……要神陨……呜呜师父……”
神骨入身的商玄，很快有了转醒迹象，他忍着浑身巨痛撑开眼皮抬起头——
重影过后，竟是商集！
“商集……”商玄声音沙哑脆弱。
商集充斥留恋、诀别地看了一眼商玄，轻喃一句：“对不起。”尔后他飞身退出了护罩。
便是在这天塌地陷天翻地覆之中，商集俯视下方冯尤因与自己即将彻底融合，而逐步消逝的身体，闭目，畅游神思之海。
俄顷，睁眸，商集的瞳色覆过一丝魔红妖光，但很快就没有了。
他仅一动念，眼前便撕开了一条白光出口，他再一动念，载着徒弟们的球形护罩被他送了出去。待他们安然无恙离开后，那条白光出口缩小了，但并没有消失。
当冯尤的身体完全不见，“墟荒极”内的大地彻底沦陷，只剩岩浆滚滚骇状滔天时，商集的皮肤浮上一片片金红色的咒祭纹路，而整个身体像被揪扯撕裂般迸出痛苦……
封印要开始了，商集如是而想。

Once Upon a Time 70.
为了让徒弟们活下来，商集选择拿自己的神体来封印煞胎，压缩“墟荒极”。虽然这么做是变相将“墟荒极”暂时纠葛在三界，并非长久之计，但至少给徒弟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只要能出去，相信未来他们定会想到办法，彻底解决“墟荒极”的隐患。
邱恩谢带着商玄与玄武重返了三界，而妙善天尊与天界、冥界界主已守候多时。守卫神官早在他们一行进入结界后就转身去通报了，没有耽搁一刻。
妙善天尊一见商玄和邱恩谢还有玄武那狼藉模样，便知情况生变，他非但没有寻见自己的徒弟商集，眼前为“墟荒极”上的结界也全然遭遇破坏。
这时，三界天地竟一阵晃摇，“墟荒极”疆域转换，在地面循环成一大滩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而黑色漩涡边缘有一条极小的细口，隐隐晕着白光……
妙善天尊眼疾手快，立刻驱使手中如意，变出一顶琉璃塔法器，踏至细口白光旁，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的用琉璃塔收集着星光尘粒似的能量。
等妙善天尊收集完，梵夜桑、幽曦刹上前接力天尊，将黑漩涡钉入地下，为其四方垒盖法力加固结界，确保密不透风任其逃无可逃。
邱恩谢向天尊和两位界主讲述了“墟荒极”内发生的事情，三人听后直叫眉头紧锁。
商玄痛不欲生地摘下扳指，待灵界法力回归，全身自愈，他摸着自己胸口，心如刀绞，那里藏着商集为保他命而引渡给他的神骨。
妙善天尊用琉璃塔收集的正是商集残余的魂魄，商集虽用神体封印了煞胎，但好在雁过留痕，只要有了这些残余魂魄，好生侍养，假以时日必可重塑其身。
商玄与邱恩谢眼中升腾希冀。
妙善天尊与商玄提议，等三界看护商集复活并恢复法力，“墟荒极”的封印即由商集来亲自揭封，也避免三界背负风险贸然代替除封，届时再劳请商玄将“墟荒极”拖入灵界，便大功告成。
商玄同意了协议，他一心只希望商集能平安无恙复生，不管商集亲自揭封与否，自己都不会再让他身临险境。
但令众人没料到的是，梵夜桑、幽曦刹二人才结束施加法力不久，那黑色漩涡野性难驯般撞开了两位界主的结界，不服管教。梵夜桑与幽曦刹无奈，只能继续对其施法抗衡……
然而妙善天尊瞧出了黑色漩涡的端倪，他告知众人，若只是用法力为其加盖结界恐怕毫无用处，唯一的办法必须得将躯体魂魄作为结界亲自看押，才可完全镇住这东西。
话一出口，众人都陷入沉默，直到邱恩谢自告奋勇决定由他来做这件事。
可天尊提起他还未化龙，恐道行不够阻碍过高。
商玄则道这并非难事，当场用深厚的灵界法力助力邱恩谢，使其瞬间褪蛟化了龙。
于是在梵夜桑联合幽曦刹的加持下，帮邱恩谢以躯体魂魄为基，铸造了一座看押“墟荒极”的结界之所，终于，黑色漩涡不再兴风作浪，渐渐沉寂。而此番代价，便是邱恩谢再也无法踏离这座结界之所。
为了使商集安稳而没有伤害，且不被打扰不被妨碍的重新养好灵魂，重入轮回塑身，妙善天尊相当强硬的与商玄做了约定，不到必要时刻，不允许他出现在商集身边，以免打破魂魄平衡影响商集心性。
商玄不作他求，同意了。
可他未想到的是，这一等，他等了足足一万年。
此后万年间，邱恩谢带着这座镣铐般的结界之所漂泊无定，偶尔休眠百年，醒来安置一隅开酒肆营业，偶尔关了店继续入眠，如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辗转在悠久的时间长河。而他与他的酒肆也成了三界生灵口中的茶余饭后，生出了许多似“三界避难所”一类的虚假传闻。
由于商集的魂魄过于零散，妙善天尊养了千年之久，才勉强将其养成了形，过程中更是发现这魂魄里携带了少许煞胎的精魄，毕竟商集曾被这东西侵入过神体，发生这种情况也是无可避免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天尊无论怎么养，商集的天魂始终养不出来，无计可施之下，天尊只能另取天界花魂来弥补商集天魂的缺失。
养了大约九千多年后，妙善天尊决定把商集的魂魄放入轮回历练，交给幽曦刹看护。
万年间里，商玄的灵界与三界建立交集，双方互勉的同时，相思如饮鸩，他不停从妙善和两位界主处，多方打听着商集的近况。
直到商集最后一世投胎前夕，他们发现“墟荒极”也随着商集塑身的成熟度，慢慢释放出爪牙，邱恩谢的看押结界正日益递减。
灵界通往三界的官方通道被另一种空间方式悄然取代，其中罪魁祸首自然是“墟荒极”。
受“墟荒极”的泄露，“豁口”成了灵界生灵非法入境三界的途径，但“豁口”很快得到了控制，因为那些通过“豁口”前往三界的生灵会沾染商集封印“墟荒极”时的咒祭纹路，很好辨认。其次虽然“豁口”数量极其稀少，但也侧面说明了处理“墟荒极”刻不容缓。
于是妙善天尊在商集凡胎最后一世结束后，把他留在了冥界任职，而消停了一万年的“墟荒极”也开始蠢蠢欲动，给商集用花魂作为弥补的天魂被他体内的煞胎精魄所吞噬。妙善天尊明白，时机已至。
历尽千帆，商玄终于来到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说】
小谢真惨，就因为坏了邪神大人一次好事，遭报应当了一万年宅男……
第八讲：Again

躺在床上的霍文睫毛微颤，眼角滑落一滴泪，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的记忆全部回来了。不知是不是用了一整颗狤页眼珠的关系，与老桑和小白不同，他除了恢复半神商集的记忆，还恢复了自己被妙善天尊养在琉璃塔，又送入轮回塑身的好几世记忆，一个不少。
此时此刻，所有画面汇聚云集，霍文觉得自己一瞬间完整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腕子上那串链子意料中的不见了，伴随他记忆的回归，他的天魂也回归了，商玄送他为自己箍魂的玄武手链自然而然返回了主人身边。
但他却面色沉重，他知道他闯祸了，因为……
“霍文——！”
卧室外楼下，商玄难掩粗暴地甩开门，急促地呼喊霍文的名字。
商玄是真的急坏了，刚踏进小区大门，他送霍文的手链便化作一束光飞了回来，玄武正式归位，权杖呈原有模样。
当初他从“界”将烂醉不醒的霍文带回去，配合安魂香，利用玄武其中灵龟的属性将其化制手链，帮助霍文代替天魂填补缺陷，眼下手链回来，难道是霍文的天魂有异常？可妙善不是养了千年也没能养出天魂吗？商玄越想越担心，他收置权杖，慌忙直奔判官科宿舍大楼。
霍文下床走向卧室门，才一开门，商玄喘着气已经立在他面前了。
商玄低头，视线紧张落在霍文身上，想检查他是否受到什么伤害，结果，当他对上霍文的眸子时，商玄顿住了。
那是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遗失了整整一万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