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天阴毫无征兆跪了下来。
“天阴无用,请大师兄责罚!”话音落后,天阴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个头,鲜血瞬间从额头渗出。
沈初霁目光落到他身上,发现他脖子上有几道锋利爪痕,不由蹙眉:“脖子怎么回事?”
天阴垂着眼睛,眼睫挂着水珠:“弟子咎由自取,请大师兄责罚!”
“小猴子抓的?”沈初霁问道。
天阴点头:“不怪小猴子,是天阴无用请大师兄责罚!”
三句话每一句都是让他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
天阴自进入神府就失去意识,不知发生过什么,以为自己疏忽导致大师兄受到雷刑,这几日其他人殚精竭虑没人给他解释,便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沈初霁话音未落,其他几位弟子齐刷刷跪拜在地。
“这是作甚?”沈初霁眉头皱得更紧。
“请师兄日后再也不要动用那份力量,为了师兄弟子什么都可以做,只求师兄不要再使用那份力量!”
“求大师兄成全!”
“求大师兄成全!”
他们并未询问沈初霁力量从何而来,亦不问沈初霁为何受到诸神惩戒,大师兄想告诉他们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们。
沈初霁失笑,牵扯五脏六腑的疼痛让他不禁捂着胸口轻咳两声。
“大师兄!”
“求大师兄成全我们!”
“仙儿的命就是大师兄的命,大师兄想做什么告诉仙儿,仙儿一定会帮你完成!”
“我等亦是!”
沈初霁眼神柔和,笑说:“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需你们谨记门规戒律便可。”
“弟子明白!”
“弟子发誓,自此后若非大师兄需要绝不犯戒!”
听着他们坚定的声音,沈初霁摇了摇头:“起来吧。”
“是。”
“秦公子呢?”
梁浅道:“秦公子亦在昏睡中,那日你遭受雷劫后他便昏迷不醒。”
沈初霁波澜不惊点头:“或许在神府中受了惊,没有大碍就好。”
“锦儿呢?”
“您是说那个孩子?”
“嗯。”
“他在另一间房,小猴子正守着他。”
沈初霁沉吟片刻,虽说他现在勉强还能行动,但是势必不能赶太久的路,等他伤势稍有缓解恐怕还需七日,然而仙门大选在即七日后再赶回抚云顶已经来不及。
“宣夜,江阔。”
“弟子在!”
沈初霁道:“你们即刻赶回抚云顶,组织其他弟子四人一行下山除邪,无需集合自主行动,保证下月末赶到苍州即可。”
仙门大会举行地点就在楼西北世家所在的苍州。
江阔两人有些不情愿,问道:“大师兄呢?”
“我与梁浅一行歇息几日便出发。”
“哦……”
“我想和大师兄一起。”宣夜嘟囔道。
沈初霁神色无奈:“苍州自会见到。”
闻言,两人叹息应下:“弟子明白!”
“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大师兄。”仙儿嬉皮笑脸说。
江阔狠狠剜了仙儿一眼,到底别无他法,跟大师兄道别后离开了客栈。
等人离开后,梁浅问道:“师兄,锦儿如何处置?”
“处置?”沈初霁斜他一眼。
梁浅一怔,自知失言,心虚地低下头。尽管他在其他弟子面前维持一定威严,沈初霁心里却知晓,他与仙儿等人差不多,并非良善之辈。
“处理?”
沈初霁:“……”
仙儿道:“二师兄,是修理。”
天阴弱弱道:“不是,是置放。”
沈初霁摇头,估计这些弟子平素在外面就是如此,淡淡道:“仙门大选比试方面众多,抚云顶倾巢出动才足够,锦儿如今算半个弟子,带在身边吧。”
抚云顶上上下下五十三位弟子,山下有一道自古遗留的结界,一旦山中无人就会自行封闭,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是。”梁浅未再多言。
不多时,天阴回去替小猴子守着锦儿,小猴子一进房间看到活生生的沈初霁哭得十分凄惨,咆哮声传遍客栈,好几次店小二没忍住前来提醒。
沈初霁被它闹得头疼,安慰两句就让梁浅将它揪出去了。
本打算好好休息片刻,梁浅和小猴子前脚刚走,秦少宁和楼西北就寻来了。
“你们醒了?”
楼西北面色红润,神色慵懒,揶揄道:“你家小师弟跟哭丧似的,我们能不醒吗?可还好?”
沈初霁忽略他前面的话,摇头道:“多谢关心,无碍。”
秦少宁脸色苍白几分,撩开衣摆朝沈初霁跪下,郑重其事道:“在下秦少宁,叩谢沈兄救命之恩。”
沈初霁沉默望着他。
“你若想报答我,答应我一个要求即可。”
“沈兄请讲。”
沈初霁不至于因此要挟秦少宁断绝飞升之心,实在下作。
“若有朝一日,你我交恶,放抚云顶弟子一马。”
秦少宁不知他为何如此,却是没有多问,一口应下:“少宁答应你。”
楼西北靠坐木椅上,自顾自倒了杯茶支着下巴意味不明看着两人。
就在这时,店小二敲响房门。
“请问狗贼楼西北道长在吗?外边儿来了位农夫寻您。”
楼西北眸子微眯:“找我?”
他好似并不在意前缀“狗贼”二字。
秦少宁脸色稍显尴尬,虽不知神府中具体发生什么,但楼西北勉强算他半个救命恩人,如今想来此事实在不妥,连忙道:“不是,找我,那我先去看看。”
沈初霁颔首:“请便。”
秦少宁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房中只剩沈初霁和楼西北两人。
楼西北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掠过沈初霁苍白脸色,正欲说话就被打断。
“别问,我不会告诉你。”沈初霁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楼西北耸肩,沈初霁若是想让他知道,就不会特意给他扎一针,等他醒来时神府已然消失,至于最终怎么出来他并不知晓,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抚云顶几位弟子,只可惜他们讳莫如深半个字不肯透露。
看着沈初霁因为紧张绷起的唇线,楼西北不着痕迹放软声音:“还疼吗?”
沈初霁微微愣神,想摇头最终还是点头:“有一点。”
“一点?”
“嗯……”
楼西北轻嗤:“你也挺幼稚。”
沈初霁抿唇,神情不悦。
楼西北走到塌边坐下,弯着好看的眼睛:“帮你分散一下注意力?”
沈初霁没什么表情看着他:“什么?”
“跟我讲讲你和你身上神府的事儿?”
沈初霁眉心皱起:“与你何干?”
“我好奇嘛。”楼西北泛金的眸子盯着他的脸,“你我好歹也算一夜夫妻,我就想知道在这之前你许给谁了。”
沈初霁垂下眼帘:“你不认识。”
“我当然不认识,在此之前我都不认识你。”
“那问了又如何?”
楼西北叹息一声:“那我换个问题。”
沈初霁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你跟秦少宁有何关系?”楼西北猝不及防问出这句话。
沈初霁眸光一怔,不自觉收拢五指,指尖陷入掌心,轻微的疼引发体内惊涛骇浪的痛苦,他闷哼一声,眼睛却直直盯着楼西北:“为何这么问。”
楼西北见他模样不对劲,不由自主皱紧眉头:“你别着急,我没有……”
“我问你,为何这样问?”沈初霁疼得额头冒起冷汗,眼睛却不肯错过楼西北脸上半点情绪。
楼西北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巨大,解释道:“你体内残存的灵力,与秦少宁在神府被控制后使用的灵力极其相似。”
在神府中, 秦少宁神魂被控制,身体修为却增长数倍。
届时楼西北近身观察过他,发现那道灵力并非他寻常时候使用, 而是一种至善至纯至圣他从未感受过的灵力。
沈初霁遭受雷劫后,抚云顶弟子不清楚他体内情况不敢贸然行动, 所以趁他体内灵力并非完全消失想出灵识相通这么个法子。
说来奇怪, 沈初霁几位师弟师妹均尝试过却没能真正融会贯通成功与他体内建立连接,于是抱着瞎猫遇见死耗子的想法把楼西北喊到跟前,结果居然行得通。
灵识相通后, 他在沈初霁体内感觉到毁天灭地的疼痛,就算挨过百书阁十大酷刑他亦从未觉得瞬间就能取人性命, 好似身体每一寸血肉被抽丝剥茧般划开再用滚烫尖针将它们全部缝上。那道灭顶疼痛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 就像被滚烫尖针烫焦、缝合好的伤口无数次被撕开, 再无数次的缝合,积累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深刻。
就算楼西北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咬牙撑了一时片刻就活活疼晕过去。
同时,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残留在沈初霁体内的灵力与那时秦少宁运转的灵力极其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与你有何关系?”沈初霁额头冷汗淋漓, 脸色难看得吓人, 似乎楼西北的问题完全触碰到他的禁忌。
楼西北看着他的模样不由暗暗觉得心惊, 懊恼自己不该这时向他提起, 担心他情绪再激化下去会将自己活活疼死,他忙举起右手发起毒誓:“跟我没关系, 我不该问!日后我再问你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行不行?”
沈初霁呼吸不稳,眼眶泛着红, 黑曜石般的眸子散发着些许水雾,莫名显得脆弱又委屈。
楼西北心脏跟小猫挠了似的,想帮他顺顺气又怕不小心让他更疼,神情无奈又讨好:“我发誓了,以后不问你了,别生气。”
楼西北这张皮囊惹眼得很,不愧是第一次露面就以容貌冠绝整个苍州的男子,即便后来他犯下恶行太多都没能改变“苍州第一美男子”的头衔。当他做出这副讨好表情时,依旧无与伦比的好看,既觉得真诚,又感觉不到他的卑微。
半晌,沈初霁阖上双眸,尽力平复呼吸,知道自己反应过激,楼西北或许只是随口一问。
可是,这件事对沈初霁来说实在太重要,他尤其不想让楼西北牵扯其中。
“楼少侠出去罢,我想休息。”冷静下来,沈初霁脸色稍霁,下了逐客令。
未等楼西北回应,他便侧身背对着楼西北躺进被褥中。
看着沈初霁透着冷硬的背影,楼西北无端觉得好笑,心想这人脾气真大。
只不过,沈初霁脾气大就算了,他这样哄着、被晾着,竟也丝毫不觉得不悦。
楼西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自言自语几句,没得到回应,他耸了耸肩膀叹息道:“幸亏你有副好皮囊,不然谁乐意哄着你。”
说完,榻上依旧没有反应。
楼西北索然无味打算离开,余光瞥见他露在外面的后背,一边骂自己热脸贴冷屁股,一边上前替他掖好被子,结果抬头就撞上沈初霁波澜不惊的眼睛。
“楼少侠还没走?”沈初霁哑着声音问道。
楼西北眉梢微抬:“我在后边儿念叨半天,你才知道我没走?”
沈初霁抿唇:“别在我背后说话。”
楼西北乐了:“怎么着?你只能听见前边儿说的话?”
沈初霁没搭话,冷冰冰道:“出去。”
这回连“楼少侠”都不喊了。
楼西北隔着被子轻轻拍他:“行了,知道沈师兄不待见我,这就走。”
沈初霁执拗地看着他离开房间才安心躺下,身体依旧背对着房门。
“大师兄呢?”
楼西北刚出门就撞上端着药汤的仙儿。
“他说想休息。”楼西北道。
仙儿苦恼皱眉:“那怎么办?我提前给他熬了止疼药。”
楼西北摇头:“止疼药对他没用。”
停顿片刻,楼西北道:“他刚醒来多半睡不着,更何况那么疼,你那儿有迷.药吗?睡着就没那么疼了。”
仙儿更加苦恼:“我想给大师总吃失神散,他不让。”
“迷烟呢?一闻就倒的那种。”
仙儿神色迟疑:“可是,大师兄醒过来跟我算账怎么办?”
楼西北嗤笑:“给我,我来。”
仙儿犹豫片刻,点头说:“那大师兄秋后算账,我就说被你偷了?”
楼西北扬眉:“换个好听点儿。”
仙儿道:“不换,反正你还偷了秦少宁的玉佩。”
“我那是抢。”
“行罢,我就说你抢的。”
“别废话,一会儿你大师兄疼死了。”
从仙儿手里接过迷烟,楼西北透过门缝将烟雾吹进去,不消片刻,床榻上的沈初霁肩膀就塌了下来。
“这就睡了?”
“那当然。”
“你这迷烟还行,回头给我几支。”
“三百两一支。”
“我这东西无色无味,接触到皮肤就有效,贵点儿应该的。”
“两支。”
“成交!”
沈初霁浑然不知自己向来疼爱有加的小师妹跟狗贼楼西北达成了什么合作,身体和意识莫名其妙变得混沌,瞬间就陷入沉睡。
其实,仙儿早有打算对沈初霁使用迷烟,剂量提前准备好了,沈初霁睡去后足足七日都没有醒。
等沈初霁睡得头晕脑胀醒来时,早已过了第十日子时,身体各处疼痛锐减,达到常人能够承受范围。
沈初霁坐起身,揉了揉酸疼不止的太阳穴,不需仔细回忆就知自己莫名昏睡必定有猫腻。
“大、大师兄您醒了?!”天阴坐在脚踏上打瞌睡,听见榻上动静立刻变得清醒,欣喜若狂地跪坐在地,眼泪汪汪看着他,“大师兄你身体如何?还疼吗?”
沈初霁按着眉心,摇头道:“给我倒杯水。”
天阴连滚带爬地去了。
喝了两杯温水,沈初霁渐渐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备水。”沈初霁道。
沈初霁向来爱干净,这些时日虽然常有弟子为他掐清净诀净身,但沈初霁更习惯温水沐浴。
“是!”
天阴忙不迭去了,一边往外跑一边嚎道:“大师兄醒啦!!!”
眨眼功夫,几道身影如狂风般刮进房间。
仙儿拿着未晒干的草药;
梁浅怀里抱着一只花猫,来时速度太快被吓得不轻;
小猴子攥着一支拨浪鼓,咿呀咿呀地叫唤;
秦少宁手执长剑挥汗如雨,估摸正在练剑;
楼西北倒是自在,往木椅一坐,怡然自得。
“大师兄你终于醒了!”
“沈兄你终于醒了!”
沈初霁目光掠过几人,最终落到仙儿身上。
“仙儿。”他轻飘飘喊一声,仙儿则吓得一抖,连忙半跪下来。
什么把锅全部推给楼西北,她脑子是一点没记住,大声道:“仙儿知错,请大师兄责罚!”
别说甩锅,在沈初霁面前连撒谎都不敢。
“她给的,我做的。”楼西北添了一句。
沈初霁老早就看见他大摇大摆的模样,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一丁点不愉快,不禁觉得纳闷,这么些天过去,楼西北闲得慌还不启程回苍州?虽说今年仙门大会并非楼家主持,他身为楼家少主总是要参加,为何留在天州浪费时间?
“仙门大会在即,楼少侠还不启程?”
见大师兄没有向自己发难,仙儿不着痕迹松了口气。余光瞥见想往沈初霁身上扑的小猴子,揪住它的后颈提到自己的身边,眼神示意它不准闹腾,大师兄身体并未完全好尽。
察觉到沈初霁话外之意,楼西北嘴角上扬,瞟了眼秦少宁:“秦少主尚未启程回青州,在下不着急。”
秦少宁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说道:“我已与父亲言明,和沈兄一同前往苍州。”
楼西北道:“既然如此,在下自然也与沈师兄一同。”
沈初霁抿唇,恨不得找个理由把他们全部打发走,本来一个秦少宁就烦,加上楼西北烦上加烦。
尽管心中如此想,沈初霁必不可能直接将他们撵走,毕竟没有理由且有失礼仪,只好默认尽量当他们不存在。
不多时,店小二备好热水送到房中,其余人没再打扰相继告辞离开。
最后房中只剩楼西北一人赖着不走。
“楼少侠?”沈初霁疑惑看他,这厮总不至于留下来看他焚香沐浴罢?他倒不至于如此无聊。
楼西北如梦初醒般向他看来,佯装不解:“何事?”
沈初霁薄唇微抿,语气还算平和:“在下要宽衣沐浴。”
楼西北点头:“哦。”
然后就没下文了。
沈初霁无奈:“楼少侠,你可有要事?”
楼西北摇头:“没事。”
“那就请回吧。”
楼西北坐起身,神色倒是认真不少:“沈初霁,那日的话并非权宜之计。”
沈初霁瞳孔微眯:“何意?”
楼西北道:“我既发誓不再过问,日后便不会再问。”
沈初霁怔了怔,又道:“在下听闻过楼少侠不少事迹,越是信誓旦旦就越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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