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有那种又野又浪又随性的，但那是极少数，大部分时候，江余都轻松地游走于各种性格的角色之间，善恶美丑皆有涉猎，大小人物都能诠释。
两人一起走到了更衣室，化妆已经在等着了。
两人并排坐下，开始沟通妆容。
等正式开始化妆的时候，男生又不禁问道：“江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什么怎么做到的？”
“就是，演什么是什么，剧抛脸啊！”
江余正合着眼画眼线，思索片刻，认真回到：“用他的脚步走他，用他的鼻子闻他，用他的眼睛眼看，用他的思维想他。”
这段十分玄学的发言配上合着眼的江余，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了一种大师的气质。
化妆师都忍不住笑了，“江哥，你这是没准备告诉人家啊！”
“虽然我没听懂，但是大师我悟了！”男生在旁边也跟着笑道。
江余闭着眼，感觉到眼皮上的眼线笔抖了抖，“你再笑，眼线歪了小心我哭给你看，直接让你重新化。”
江余说得轻松自然，好像十分不符合他本人的形象，但是恰恰是这种随意，又让人觉得，这人只能是江余。
突然之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的，化妆师噤声了，旁边一直请教的小男生也突然不说话了。
疑惑只在心中存了片刻，当他睁开眼看到顾知潮的一瞬便尽数消散。
纵使是个演员，江余从化妆镜中看到顾知潮时，也下意识低了下眉眼。
因化了眼线，这一低眉，一垂眼就显得十分清晰又惹人垂怜。
顾知潮从镜中盯着那人，只系了一半的扣子，略显病态的妆容，像一匹野狼。
又想起什么，顾知潮忽然心里烦得很。
“江余。”
“我在。”
“化完出来找我。”
江余没有应声，顾知潮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
尴尬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很久，紧接着就有别的演员进来了，三言两语就将气氛活跃了，只是江余却不曾再开口过。
“把角色让给苏嘉裕？顾知潮，你叫我出来，就是和我说这个的？”
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到了即将要被抛弃的境地，也能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天底下只有一个江余。
顾知潮靠在栏杆上，身上的衣服是蓝白色系，显得他干净斯文，但表情却带着戾气。
“江余，别这么固执，到最后谁都不会好看。”
江余趴在栏杆上，侧着脸，目不斜视凝视着顾知潮，滚烫灼热的目光真能把人穿透。
他看了很久才笑着开口：“相比我一个人不好看，还是大家都不好看比较公平，不是吗？”
面对顾知潮的威胁，江余显得毫不惧怕，甚至还敢挑衅，但他内心其实一点底都没有。
顾知潮要是想让他一个人不好看，那就算他闹翻天也不可能把顾知潮拖下水。
想象中的发怒没有出现。
出乎意料的，顾知潮只是沉默片刻，然后对他说道：“江余，去演男一吧。”
一句话后，江余完全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
四年了，江余觉得他和顾知潮的相处模式已经够成熟了，他以为他们足够了解彼此。
可是现在顾知潮是唱哪出啊？他看不懂了。
“你什么意思？宠爱新人的同时安抚一下我？”
“为了苏嘉裕能顺利拿到角色，拿男一跟我换他的男二？可是顾知潮，你直接赶我走就好了，干嘛多此一举？”
江余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得有些苦。
他不懂顾知潮了。
顾知潮也不讲话，风从他身后吹来，吹动他的发丝。
沉默半晌，顾知潮突然问江余：“怎么，怕我不要你，连下家都找好了？”
这话问得令人措不及防，完全是自说自话，好像丝毫没有把江余刚刚满是怨气的话听进去。
江余表情一滞，发现顾知潮在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是想到了何皎皎吗？以为他跟何皎皎睡过了？吃醋了？
必不可能，江余完全没有办法想象顾知潮会吃他的醋。
江余想到什么，觉得自己大抵明白了顾知潮，“你是怕我找了姐姐做靠山，跟那孩子争角色？”
顾知潮闻言顿时皱了眉头，不满于“姐姐”的亲昵称呼，又不认同江余的臆测。
江余没有看到顾知潮的不悦，只是趴在栏杆上看风景，倒像是看开了，通透了。
江余喃喃说：“也是，虽说是男二，但演好了确实会抢男主的风头。”
大概是顾知潮不能在何皎皎参与的情况下，直接将他踢出剧组，而如果放任他去演男二，就算苏嘉裕估计演男主也拿不回场子。
所以才会提出交换。
江余笑了，能想得这么周到，真不愧是顾知潮。
明明只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情人罢了，能被顾知潮照顾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一次次突破了他的预料。
江余无意与顾知潮争执，也不想说明自己和何皎皎的关系，只是仰起头问他：“顾知潮，你还要我吗？”
顾知潮见江余直接问了，倒是不禁笑了，但笑得满是讽刺，“如果不要了呢？”
不同于苏嘉裕的讽刺，顾知潮的嘲讽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洞穿心灵的鄙夷。
江余觉得自己现在就跟试镜似的，每一个表情动作、神态心理都被顾知潮看得清清楚楚。
令人头皮发麻啊。
忽然一阵风掠过，他眼中的情绪尽数被风吹散，他平静下来，“那我就求求你。”
顾知潮笑出了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好像从江余口中说出来，就一点也不显得意外了。
分明是说要“求”的，可是一点卑微可怜都没显露。
“求人总是要有求人的姿态。”
“那你要我怎么样？跪下吗？如果我跪下求你，你就不会抛弃我吗？顾知潮，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动摇你的决定。”
顾知潮对他是没有心的。
只有顾知潮愿意宠他，他才是顾知潮的宠物，什么时候看他烦了，就算他摇尾乞怜，也会被顾知潮一脚踹开。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动摇顾知潮，估计顾知潮自己也不会知道，不然，顾知潮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了。
江余不再和顾知潮对视，摸了摸兜，想摸出陈静给他的棒棒糖，但是他忘了，自己刚在更衣室换了衣服。
没有烟，也没有糖，他只能自己消解自己的情绪。
“去演男一，更适合你。”
兜兜转转，又回了最开始的话题。
不要他，还要他去演男一，若是放在别人眼里，这或许是种赏赐？那毕竟是蒋景明的男一号啊。
可是江余不愿意。
江余不喜欢男一的人设，怎么说呢……跟他太像了。
无论是性格，还是人物的经历。
而他不愿意演自己。
不是没有挑战性，他只是不想回忆自己过去的生活。
虽然，但是这些理由不能告诉顾知潮，他不能让顾知潮去深究他的过去。
“你觉得那孩子能驾驭得了严子衡？”江余挑起眉毛，语气中满是不屑，“还是说，你为了宠爱自己的新欢，甘愿毁了一个优秀的角色？”
一句话，顾知潮犹豫了。
顾知潮心底是不愿意糟践任何一个优秀的角色的。
严子衡就是《暗盒》的男二，层次很深，要不是碍于设定，蒋景明根本不愿意让年轻演员来演，生怕把握不住。
而江余了解顾知潮，知道他是热爱这个行业的。
至于苏嘉裕，既然能被顾知潮带过来，难保没点天赋。
可是天赋这东西，谁没有呢？
不过……
“既然顾哥想要杀我的面子来给新宠助兴，那我就受着了。”
江余的态度突然转折，上一句话还咄咄逼人，现在却缓和下来，笑得灿烂。
他只是很想看看，如果自己顺水推舟，顾知潮会是什么表情的。
一部戏，一个角色对他来说无所谓，但是顾知潮是有所谓的，他想要试探顾知潮的心思。
果不其然，顾知潮先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说了这么多，他竟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表情了。
如果顾知潮在震惊过后欲言又止，那他就将这算作对自己的不舍了。
如果嘲讽他两句，或者警告他两句，那显而易见就是对苏嘉裕的维护。
可是都没有。
“回去吧，开始试镜了。”
说完，顾知潮就离开了。
江余有些颓然，果然啊，从一个影帝脸上探虚实，实在是太困难了。
回去时，苏嘉裕正好在试严子衡的戏。
可能是顾知潮嘱托过了，蒋景明难得耐着性子给苏嘉裕讲了遍戏。
顾知潮坐回了蒋景明的身边一同参与试镜的选拔，作为投资人和影帝，他的选择也很重要。
倒是何皎皎，对选角好像毫不感兴趣，只是在旁边跟人聊天，见江余进来了便跑了过来。
“快快快，亲我一下，我就让蒋景明给你定了角色。”
“姐姐这么看重我啊？”
何皎皎耸耸肩，转头瞥了眼苏嘉裕，笑道：“我是没想到那孩子想要男二，还真是有勇气。”
“他还是有点意思的，姐姐不看看？”
江余进来了何皎皎就没了跟旁人聊天的意思，找了个边角的椅子坐着，江余站在旁边，她就靠在江余身上，低着头翻手机。
那边试戏的情况她一眼不看，看样子丝毫不感兴趣，而江余目光则一直落在那边。
苏嘉裕试的是场个人心理活动的戏，是严子衡在妹妹死后不肯接受现实，心理产生变化，性格开始崩坏的那一幕。
其实苏嘉裕还是有些天赋和能力的。
目光陡然暗下去，嘴唇颤抖，旋即眼泪落下，是能够吸引人的演技。
江余蛮想跟何皎皎分享一下这个被顾知潮宠爱的小明星。
何皎皎听了他的话，也十分给面子地抬起了头，看了两眼，随后就又往上抬了抬头，看向了江余。
“他可没你有意思。”
那边蒋景明已经咔了，没说话，旁边的副导演倒是称赞了两句，然后说了几个注意的点。
相较之下，蒋景明锁着眉，显得不是很满意。
“江余呢？江余！鱼鱼！”
忽然，蒋景明找了找，见到了那个身影，隔着整个影棚叫了江余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包括顾知潮。
于是，何皎皎靠在江余身上刷手机的场景，也就被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包括顾知潮。
一瞬间，有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有人觉得惊愕，有人不解地看向了顾知潮。
而顾知潮的目光则冷得厉害。
“怎么了？”江余倒是没有任何的波澜，最起码表面看不出来任何异样，十分自如。
何皎皎也是毫无波澜，甚至烦躁地抬起眉眼，似乎在怪蒋景明打扰了她和弟弟的暧昧时光。
“鱼鱼，你过来演一下这段。”蒋景明招呼道。
“去吧。”何皎皎从江余身上起来，小声说了句，算是放行。
江余其实并不愿意去，演好了显然是在打苏嘉裕的脸，也是在打顾知潮的脸。
可是演不好……对不起，这是天赋，让他刻意演不好，他真的做不到。
江余还是走向了布景，何皎皎也跟着，等江余站定了，她就坐到了蒋景明的另一边，她原本的位置上。
路过苏嘉裕时，江余看到了这孩子怨念的眼神。
为了表达安慰，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这句话落在苏嘉裕耳朵里，便是赤裸裸的讽刺。
“剧本没忘了吧？你酝酿一下情绪，随时都可以开始。”
蒋景明盯着屏幕，这是一段特写的镜头，对演员的情感把控有着很高的要求。
说实话，苏嘉裕刚才已经做得不错了，作为一个新人，不会让人出戏，还能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人物情绪的变化。
但是他总觉得还差一些。
严子衡这个人物太复杂了，如果演得这么表面，以后的戏不好搞。
江余坐到了沙发上，接过工作人员给的道具——几张A4纸，空白的。
设定上，这是警方发现的尸体碎片与严子衡妹妹的DNA匹配证明，换句话说，是死亡证明。
镜头下，屏幕上，将江余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得很清楚。
——严子衡坐在沙发上，窗帘是拉着的，一片漆黑，他手中攥着检测报告，像是要把纸张捏穿。忽然，他下颚的肌肉紧了一下，带得脖子微微抖动，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报告，却不敢翻开下一页。
——但是终究是要面对的。一片寂静中，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翻动纸页的声音。
——白纸黑字。
——严子衡没有动，半晌都没动。
——忽然，他眼下的肌肉抖了一下，随之嘴角的肌肉也扯动了一下，脖子上的青筋蹦了蹦，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手中的鉴定报告，眼眶已是猩红，红血丝遍布眼球，每一个五官都是好的，但拼在一起却显得扭曲诡异。
——一片黑暗中，严子衡看着鉴定报告，面无表情地，轻轻歪了一下脑袋。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好像那一歪头，头就会掉下去了。
蒋景明喊了声“咔”，把所有人都叫醒了过来。
说实话，蒋景明也入了戏，看得大气都不敢喘。
高下立判。
相比苏嘉裕拿着报告四处踱步、猛烈颤抖、动情落泪，江余死寂一般的沉默显然更加真实，也更能抓住观众的心。
安宁和小五从一群工作人员中窜了出来，赶紧跑到江余旁边。
“江哥，喘气，喘气啊！”小五顺着江余的后背，见他神色依旧凝滞，慌忙提醒到。
江余这才记起要呼吸。
安宁单膝跪到了沙发边上，给江余递水，小五拿起毛巾给他擦汗。
蒋景明看了眼左边的顾知潮，顾知潮的表情很严峻啊！
又看了眼右边的何皎皎，她的表情就很惬意了。
“鱼鱼。”何皎皎朝着江余招手，等江余有些呆愣地转过头时，何皎皎给了他一个飞吻。
大家后知后觉，开始给江余鼓掌。
江余很快调整过来了，朝着何皎皎笑了笑，然后就扫到了顾知潮。
原本还一脸严肃的顾知潮，竟然在对上他的目光后，微微扬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微笑。
江余不懂，这是在外人面前做的表面功夫呢，还是真诚的赞赏？
都有可能，毕竟顾知潮对表演足够热爱，不会因为情人在场而吝惜一个赞赏的眼神。
江余朝着导演组这边走了过来。
“鱼鱼，你这劲很足啊。”
蒋景明推了推眼睛，双手交叉，见江余走近了还有些心悸。
一旁的副导演也没了话说，正如网上给江余贴的标签，天生的演员，让人无可挑剔。
“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蒋景明开口了。
他这是摆明了要让江余演男二。
何皎皎倒是不说话，只是朝江余抛媚眼，十分享受和江余的眼神交流。
顾知潮用胳膊支着腮，也不说话。
出乎意料的，江余没有从顾知潮的目光中感受到任何警告。
难道不害怕他出尔反尔，朝着蒋景明要角色吗？现在这个情况，只要他一开口，严子衡就是他的了。
顾知潮这眼神，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反悔啊？
而且，甚至他还从顾知潮的目光中看到了探究和期待？
“蒋导，我考虑了一下，我不想接这个戏了。”
“……你他妈说什么？”
蒋景明拍案而起。
不仅没有和苏嘉裕抢男二，甚至连其他角色也不要了。
“静姐，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自己的决定？你一个艺人能做出没经过经纪人同意的决定来？公司签你，是让搁这儿跟我做自己的决定的？”
江余叹了口气，“静姐，你先消消气，咱从长计议。”
“给我回家好好呆着，哪也别去，等我找你！”
陈静快给江余气疯了。
江余回来才短短几天，全工作室都知道苏嘉裕是顾知潮的新欢了，也都知道顾知潮带着苏嘉裕去试戏的事情了。
这明摆着就是要让苏嘉裕走演艺圈这条路。
而她调查苏嘉裕的背景，调查苏嘉裕和顾知潮认识的过程，摆明了是要保江余的，也就是摆明了要跟他们的大老板对着干了。
原本她想着，凭着江余自己的流量和实力，再加上何皎皎突然的偏爱，好歹能让江余不至于被雪藏了。
但是，就这？她在那里为江余操碎了心，结果江余自己先缴械了？
到家后，江余收到了来自何皎皎的微信消息。
——他威胁你了？
——呵，是怕我保不住你，还是毅然为爱献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