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本就是一个粗犷之人,没讲这么多礼数,听了这番话更加乐不可支,一时将正事暂时抛在脑后,抚须先哈哈大笑了起来。
人群里自然也是响起了一阵调侃的笑,笑得这几名姑娘红了脸颊,粉扑扑的,看着让人好不怜惜。
人群里有人大喊:“周姑娘,你既无显赫家世,又无传奇根骨,宋公子未必肯收你,不如这样,你跟着我,我自然是一心一意啊!”
有妇人笑个不停,边笑边嗔道:“你也太不要脸了,满嘴络腮胡的,人家能看上你才怪了!”
那个络腮胡大汉摸摸不修边幅的下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嘿嘿笑道:“这叫男人味,你不懂。”
妇人道:“什么男人味!骚味还差不多,你讨不到老婆,也不要祸害咱们自家姑娘。”
说罢人群中又响起一阵笑。
被称作周姑娘的女子脸都气鼓了,气呼呼道:“我才不要你!”
人群又一阵嘲笑:“听到没,人家不要你,就要宋公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羽寒本想回,却被这一通豪言壮语的告白弄得摸不着头脑,推门出去后,正面对上了那名脸颊飞红晕的姑娘,一时卡了声:“姑娘,你……”
周姑娘意识到了什么,她也是个识大体,会看脸色的,连忙摆手:“道长莫要放在心上,这都是他们闹着玩的,当不得真的。”
有台阶宋羽寒自然是跟着就下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陪着他们胡闹,疲惫得很,闻言自然是心里松了口气,释然笑道:“多谢抬爱了,周姑娘。”
阁主在一旁打着哈哈调节着气氛,众人也就随口调笑一下,自然没有不依不饶的道理,没多久就继续把酒言欢了。
颜离初伸手撑着半边脸,淡淡看着那边。
他旁边的妇人还在咯咯笑着,毫不知情地扯扯颜离初的袖子,道:“你们这个宋道长长得的确是不错呀!若是我早生几年,说不定也要大胆示爱一番的。”
颜离初瞥她一眼,冷冷淡淡“呵”了一声。
“他是生得不错。”
妇人见他认同自己的话,更加开心:“是吧,相貌出挑不说,性子也好,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唉,若不是我晚生几年……”
颜离初听着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轻轻笑了一声,眼神望向不远处被阁主拉到一旁,不知在说些什么宋羽寒,神色淡淡:“他自然是……样样都好的。”
妇人还在自顾自说着,两道声音交杂在一起,没有听清颜离初的话,卡次卡次磕着瓜子道:“什么?”
“我说——”颜离初微微偏了偏头,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嗤笑。
周遭觥筹交错的笑声与交谈声混杂在一起,耳鼓嗡嗡作响,妇人感觉有些恍惚了神智,望进那双寒凉又深不见底的眸,字句珠玑:“你是什么东西。”
顿时如同警钟灌顶,手里的瓜子也无意识地被她掉落在地上,妇人从脚底自上而下弥漫了一股彻骨的冷意,遍体生寒。
像是被凶残的野兽盯上,对上那双似人非人的瞳孔后,有一种下一秒要被开膛破肚的错觉,如鲠在喉。
颜离初复而又展颜笑了,那股子戾气消失殆尽,仿佛刚才只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幻觉,微微偏头,温声道:“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哈哈我,我不介意……”妇人强撑着笑了几声,吞咽了一下口水,身体忍不住细微发着抖,额间冒汗。
妇人当然十分清楚这不是玩笑,她不知是那句话触到颜离初的逆鳞了,但当时他的眼神恐怖至极,因此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颜离初耳边一直聒噪个不停的声音也终于消失,他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好转。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伸出两指捏住一颗带皮的花生,一下一下捏碎,残渣洒落桌面。
总觉有哪里不对,但他却始终找不出不对。
而宋羽寒则是接过阁主递给他的信,只听得阁主说:“赤月仙尊来话了,说是叫你速速返回踏雪山,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宋羽寒展开书信,只见洁白的纸张上只用清雅有力的小篆写了两个字:
“我知道了。”
他心情有些低迷,转首之间,两双眼却隔着人群交汇上了,宋羽寒一愣,他走上前,隔近了反而却不怎么敢直直看着他,微微错开了视线,迟疑道:“我……”
颜离初率先打断他的话:“我回疏林苑等你。”
宋羽寒睁大了眼。
他知道?
嘴唇微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分离,还是害怕颜离初得知自己是魔胎后,被迫分离。
宋羽寒看似无甚在意,实则却十分敏感。
他不在乎颜离初的身份,却不肯相信颜离初不会对他有偏见。
就像是一个用丝巾裹住满身疮痍的病人,毫不嫌弃地将自己的一切给了路边脏兮兮的乞丐,等乞丐喜笑颜开,度过了难关,两人甚至同塌而眠,离了谁也不行,但有一天乞丐却说:“我可以看看你丝巾下的面容吗?”
……病人又会恐惧连连摆手拒绝,将丝巾裹得紧紧的,连一丝光都透不出去。
哪怕对方说不会嫌弃,哪怕自己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会将浑身的疤痕与脓疮遮掩住。
如果颜离初非要看他的伤疤,感受他的痛苦,那这可真是——
——糟糕透了。
宋羽寒依旧不敢去看他,胡乱“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这个时候颜离初再次叫住了 他:“师哥。”
宋羽寒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有点害怕一旦回头,就会忍不住将一切都全盘托出,低声道:“……怎么了?”
“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颜离初静静看着他的背影,黑眸里装满了太多让宋羽寒看不懂的情绪,在众人的凝视之下,他道,“我会等你。”
周围的人一时间寂静无声,云七悄悄对赵殊锦道:“他俩干嘛这样啊,出去一趟,又不是去慷慨赴死,这,这啥情况。”
赵殊锦道:“赴死倒不至于,但也分不了轻重缓急,都要紧得很。”
云七:“哦……”
……宋羽寒一怔,他安抚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说完他便转过了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施了传送阵,迈进去后,消失在了原地。
至于剩余的人是继续要把酒言欢,还是嬉笑打闹,宋羽寒都不再多去想。
行至山脚后,原本没有去修补的结界裂缝,此时已经被补上,宋羽寒抬头去看,台阶之上静静飘着一道灵光,像是等待已久。
是赤月的灵识。
宋羽寒迈步往前,他多迈一步,灵光便往前一步,就这么一跟一进,宋羽寒跟着它绕开了庭院,顺着常年不结冰的溪水往上流走,最后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八角亭檐前消散不见。
而亭子中立着的,除了宋羽寒意料之中的赤月以外,却还有一位,他被赤月挡住了身影,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从侧面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一片绣着金龙的锦缎。
还没等他先问,那人背影一动,先一步转过身来,笑道:“宋公子,好久不见。”
宋羽寒越是见这人越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亦是行礼:“见过前辈。”
这人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袭五爪金龙袍,雍容华贵,就是脸色有些苍白,瞧着身体不太好,不过能与赤月平起平坐,至少也是阁主那个级别的大能了,宋羽寒自然是不敢怠慢。
男子闻言笑意更甚,懒懒道:“不必客气。”
赤月掀起眼皮,清清冷冷道:“来了?”
宋羽寒道:“师尊。”
赤月颔首,介绍道:“他是皇族皇子,你叫他裴钰就好。”
宋羽寒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当年的宗门大比,韵音宗私通外族,人皇的那个儿子。
虽然当年他的眼神的确看得人心里发毛,宋羽寒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从善如流道:“原来是裴钰前辈,失敬了。”
也不知裴钰是不是看出他的敷衍,他定定看了宋羽寒一会儿,突然低声笑了几声,笑得其余两人都看着他,他方道:“……没事没事,请不用在意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宋羽寒道:“什么?”
裴钰挑眉:“没什么。”
赤月蹙着眉:“你发什么疯。”
“发疯?我没有发疯,总不能够你不爱笑,就勒令天下人都不允许笑吧,尊上。”
赤月转过头去不理他,看向宋羽寒,道:“你过来。”
宋羽寒走上前去,但不知为何,裴钰的眼神从他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凝在他的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打量与如同跗骨之蛆的寒意遍布全身,叫人遍体生寒。
他尽量去忽略对方的视线,却又陷入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事变太过突然,桩桩件件如同实质的卷轴压得他猝不及防,他根本知道要从哪一件事开始说起,包括颜离初所说的话,他也不可能毫无怀疑。
他很尊敬敬仰赤月仙尊,每日每夜的修炼与受益匪浅的卷轴,每件都是桃李之恩,宋羽寒从不怀疑这点,但颜离初不会骗他。
所以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在想什么?”裴钰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羽寒回过神,随意道:“没什么。”
裴钰的眸中深如寒潭,又浸淫着危险的笑意,他道,“我听说,你跟那只妄月族的狐狸关系很是不错?你不怕他?”
“怕他?”宋羽寒心情有些不悦,“我为什么要怕他。”
“嗯……”裴钰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善,从容不迫地坐在了石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接续笑道,“因为他很会装呀,你把他当做小白兔,可是他却只是披着皮的豺狼,宋公子,你不觉得,会装的人都很恐怖吗?”
宋羽寒道:“你说你自己?”
裴钰哈哈大笑:“好吧,我也算一个。”
“够了。”赤月沉声打断他,蹙眉睨着他,“你到底是来找茬的还是做客的?”
“自然是做客的,开个玩笑,我与宋公子赔个不是。”裴钰又斟了杯茶,推给宋羽寒,支颐着下巴笑吟吟道,“宋公子,喝茶。”
“不必了。”宋羽寒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太喜欢他,也不打算给他面子,“心领了。”
见他们初次见面就这样剑拔弩张,赤月叹了口气,道:“好了,正事要紧。”
说着,他也坐下了,三个人坐了俩,宋羽寒总不好也杵着,于是他们便围着石桌坐了下来。
“你这次私自下山之事,自你昏迷之后,我还没来找过你。”
宋羽寒道:“师尊,弟子知错了,您任罚。”
“我不罚你,这次叫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赤月抿了口茶,“你在路上碰到魔物了吧。”
宋羽寒一愣,却也还是点头道:“是。”
赤月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有些僵,顿了片刻还是只是叹了口气:“你的体质特殊,若是不加以防备,被魔气入体,加重魔心生长速度,届时当魔心彻底成型之时,便是你入魔之际。”
“魔心?”
赤月“嗯”了一声,伸出修长的食指凌空点在宋羽寒的左胸前,一道白光如蛇影般从指尖泵出,迅速钻进宋羽寒的体内。
宋羽寒一惊,他后知后觉却没有感受到半点不适,只见那道白光钻入他的身体后,迅速隐匿不见,他不由得道:“师尊,这是……”
“再等等。”赤月打断他。
话音刚落,原本毫无动静的胸口之处,隔着白衣开始往外泛红,越来越红,鲜红似血,接着,血色的中心仿佛被滴入了一滴墨水,在这血潭之中慢慢凝结成了一株极小的黑色枝丫。
他突然感觉额间又开始发烫,宋羽寒下意识抬手去捂,下一刻这种感觉却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赤月缓缓道:“这就是魔心。”
宋羽寒有些错愕,顿了一会道:“……魔胎与平常的魔族有什么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一旁的裴钰似乎是心情极好,从见到魔心起嘴角就没放下来过,见宋羽寒看向他,更加开心,解释道:
“数万年前,神魔大战,神族消失殆尽,连一个真神也不剩,只留下同样残兵败将的魔族苟延残喘,族内血脉不多,若不想因为这种窝囊的理由灭族,就只能够与外族通婚——乱七八糟搞了数万年下来了,哪还有什么血脉纯正的魔。”
“——不过,魔胎就不一样了。”裴钰对此兴趣十分大,接着解释道,“魔胎是天魔降世,天性为恶,在万年前是要人人喊打,遭受唾骂,被神佛追杀的,所以你应该庆幸你活在这个大家都很窝囊,不再打打杀杀的时代,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虽然后面的话有些不中听,但前面所言却的确属实,其中有些粗略在文献上了解到的事情,也与裴钰所说的大差不差。
赤月没有说话,默认了裴钰的解释。
“……天性为恶?”宋羽寒扯了扯嘴角,他定定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沉浮,淡淡道,“那我就不信天。”
裴钰怔住了,但这一怔也就是一瞬,片刻后他又露出了之前那种意味深长的笑,缓缓道:“不信天啊……”
第54章 【蝶梦生】过往
裴钰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撑住脑袋,笑吟吟道,“可是这不是你不信就会不存在的,我以为,信里面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了。”
宋羽寒一怔,他与颜离初都以为方章印下的裴字乃是宫铃主人之手裴岚,但两人却都忽略了永轩陵还有个异性皇子,也姓裴。
他当然不知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但面上却不显:“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何必骗你,何况妖族那个没用的老不死没有血脉了,却又自私自利地想要血脉传承,除了你,还能有谁能帮他?”
妖族妖王直系血脉已经死绝,而颜离初是唯一的继承人,宋羽寒不动声色地提取着他话里的消息,继续道:“为何?”
赤月却以为他知晓,只道:“我前段时间曾经向那只狐狸提过此事,他并不愿回妖族。”
宋羽寒道:“所以今天叫我来,是做什么。”
“闭关。”赤月抿了口茶,“若你想帮他,只有这一个办法,况且你自身魔气紊乱,闭关压制对你对其他人,都没有坏处。”
“……闭关。”
宋羽寒嚼着这两个字,仿佛背后有一双手,不断推着他,但对方却隔着一层云雾,朦胧不清。
“他究竟怎么了?”
说完之后,他才惊觉过来,心中暗道不妙。
但话音已落,木已成舟,面前两人已经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赤月每天都是一副冰山吊丧脸,即便有表情也不甚明显。
倒是裴钰挑高了半边眉毛,缓缓道:“你没有看信?”
宋羽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裴钰见他一片空白的神情,笑得前仰后合,他摇摇头,“没关系,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宋羽寒差点被茶水呛到。
“裴钰。”赤月蹙眉警告道,“把你在皇宫那套腔调收回去。”
“好吧好吧,我不说。”裴钰又笑了一会,继续支颐着对宋羽寒笑道,“话说回来,你家狐狸这么不舍得你呀。”
宋羽寒被他这一通前不搭后语的话弄得头大至极,道:“所以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裴钰笑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宋羽寒:“……”
他头一次被人怼的哑口无言。
赤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其实今天裴钰来,也是因为有些事情没有同你讲,裴钰的母族是魔族,有些事情,他要比我更加清楚,那封信,也是我拜托裴钰寄给他的。”
这件事宋羽寒倒是知道,当初宗门大比时,修兰曾经说起过裴钰此人的身世。
只见赤月又斟了杯茶,却不喝,只是拿在手中,继续道:“魔胎若是魔气侵蚀身体四处,后果我也不必多说,但除此之外,魔胎还有另外一个用处。”
宋羽寒道:“什么?”
赤月抬眼道:“不知你可听过青丘?”
“略有耳闻,东方狐族之山。”宋羽寒道,“但那不是传闻吗?现在的狐族,应当是妖中一族,没有分支了。”
赤月并不多做解释,抿了口茶道:“那妖族中的王族血脉你应当也清楚了。”
宋羽寒道:“只听说过,但并不了解。”
赤月道:“妖族蹉跎数万年,王族血脉早已寥寥无几,据我所知只剩下腾蛇与狐族,妄月一族虽然是王族血脉,但并不浓厚,真正能够算得上血脉浓烈的,只有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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