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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雪致万里船(清明谷雨)


梁千里嘴巴张开半晌声音才出来:“你怎么回来了?”
萧厉抬起眼淡瞥他,说话还带着点刺:“我宿舍我不能回?”
“……,能。” 梁千里脾气很好,眉眼弯起来,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但没贴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吃饭了吗?”
对方不答,他又说:“我买了葡萄你要不要吃。”
“让让。” 萧厉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梁千里顺手给他递过去毛巾。
萧厉不接,干脆就这么直直看着这人,眉眼漆黑,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往脖子里淌。
隔了几年,梁千里还是有点变化的。
比以前更没皮没脸了。
总是淡淡地笑着,像一盏散发着盈盈亮光的灯,有种温柔的温度。
看起来温和宽厚,骗起人来倒是没心没肺,没点坦诚。
萧厉懒得理他,任由水珠划过发鬓和下巴,浸湿前胸一片,转身回屋,戴了耳机看书。
梁千里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看了两秒,走过去把干毛巾轻轻在他椅子背上,也回到自己座位上翻开作业。
晚风柔静,从窗户吹过来,树梢的虫鸣声,隔壁宿舍的水流声,校园广播的歌声,笔触落到草稿纸上的沙沙声……
梁千里偶尔侧头瞄一瞄萧厉的侧脸,心中满满胀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夜。
两个人各干各的,一晚上过得很快,睡前洗漱的时候灯忽然灭了。
梁千里正,黑暗中,呼吸相闻,心跳清晰,相贴的皮肤很热,仿佛要在这个收了衣服从阳台回来,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被人手疾眼快捞住,两人双双摔地上。
萧厉垫着他黑暗的静谧的夏夜里燃起来。
谁也没有动。
梁千里额头似乎碰到萧厉下巴,不知道谁的指尖又不小心碰到了谁的耳朵。
“别动。” 连声音都是哑的。
电路只跳闸了几秒又恢复正常,光亮瞬间充斥了这狭小空间,彼此脸上微妙表情无所遁形。
梁千里还有些呆地趴在萧厉身上不想起来,神差鬼使地,他伸手摸了摸对方心口的位置。
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眸色黯了黯,张开嘴巴,但什么也没有说,手指不自觉揪着萧厉衣角,清凌凌的眼睛有点委屈。
萧厉呼吸急促起来,幽黑目光从他的脸一寸寸往下,扫过他柔美的下颌、颈项,直至发现对方削瘦的锁骨空荡荡一片时,眸心沉下去,表情恢复冷淡。
他还好意思委屈?
萧厉拉开他的手,冷淡道:“起来。”
半斤八两,谁也没戴(明天请个假!后天一定长长!

千秋雪致万里船 · 字数:324 更新时间:2021-05-05 21:50:13
梁千里终于回过神:“对不起,没压到你吧?”
萧厉不说话,直接将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进屋,上床。
梁千里不知道自己哪里突然又惹人生气了,心里默默叹了声气,搓了下脸,去关灯,在黑暗里说:“萧厉,晚安。”
萧厉安不了,第二天打着哈欠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找你来呢,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让你们这些排前边的尖子心里留个底儿,如果想有意争取保送名额的,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每一次大小考了,还有春期竞赛,也要开始热身。”
“好。” 萧厉目光在一叠材料上停了几秒。
“噢对,这个,贫困生的申请表,你帮我交给班长,让他发下去找申请的同学核对信息,签字,周四之前交。”
萧厉扫了一眼,第一张就是梁千里的。
都是些基础信息,但生源地是一个他没听说过的乡镇,家庭成员也只有爷爷。
萧厉眉拧起来。
半斤八两,谁也没戴(明天请个假!后天一定长长!

中午下课,梁千里把班长发下来的表填完时教室已经空了,萧厉居然也没走。
他犹豫了一下,收拾好书包走过去:“不吃饭吗?” 迟了食堂就只剩残羹冷炙。
萧厉慢悠悠看了一眼他:“你不也没吃?”
梁千里眼神一闪:“我准备去。”
他最近看上了一挺贵的按摩器想买给梁本清,人老了腰椎越来越不好,但是助学金还没下来,索性省几顿饭钱,反正天热也没什么胃口。
萧厉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游了两圈,缓缓说:“人太多,懒得挤。”
梁千里知道他毛病多,说:“那我帮你买回来吧。”
萧厉还没开口,他又说:“刚好顺便。”
萧历垂下眼,盯着那道五分钟还没看完题目的单选题:“不用。”
梁千里眉蹙起来,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课本,轻声劝:“不吃饭怎么行,下午还有好几节课呢。”
萧厉握笔的手紧了紧,往后仰,拉开距离,淡扫他一眼。
这人自己不吃饭,说起别人来倒是一套一套。
梁千里很好脾气,坦然地迎上他的审视,笑了笑,语气宽容,带着哄:“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应该还有。”
萧厉不说话梁千里也不走,就这么眨着眼等。
萧厉把人晾了一会儿,才拿出校园卡放到桌上:“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起刷。”
梁千里把卡推回去:“不用,我带了卡。”
萧厉 “吧嗒” 放下笔,没什么表情:“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梁千里一怔,嘀咕:“真的不用——”
萧厉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说:“好吧,那我找别——”
“好的刷你的。” 梁千里赶紧把他的卡揣上,两人手指关节短暂贴了一秒,萧厉皱了皱眉,把手收回去。
梁千里笑笑,走到门口,背后又响起声音,“梁千里。”
萧厉连头都没抬,一边写题一边说:“别耍花招,两份饭不一样,以后我不会再找你帮任何忙。”
槐高的体育课从来不允许被语数英霸占。
秋阳洒满跑道,体育老师吹响哨子:“来,先跑两圈热身,这节课打羽毛球,自己找搭档。”
篮球队的张衍问:“厉神,组队吗?”
余光扫到队伍另一头,那个人正和扬州说话,萧厉表情淡了几分,无所谓道:“行。”
梁千里拒绝完扬州伸长脖子四处望。
一起吃饭这些天,萧厉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他了,虽然还是话不多,会把不吃的蔬菜和肉类都给他,却让他觉得熟悉,公主嘛,挑食。
萧厉余光扫到正在奔过来的人,顿了一瞬,压低声音朝张衍道:“先不组队,下次让你三个球。”
张衍:“???”
梁千里生怕迟了萧厉就被人抢了,加快脚步穿越人群,跑得有点喘:“萧厉,你和谁一组?”
萧厉挥了挥拍,眉梢挑起:“你想跟我打?”
梁千里笑得坦然:“我想呀。”
萧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身板,有些轻蔑道:“那你别被打趴下了。”
梁千里突然伸手拉扯了下他手上的护腕。
指尖被阳光晒得发烫,萧厉缩了一下,皱起眉,用眼神问 “你干嘛?”
梁千里面色坦然指了指边缘:“它歪了。”
“……” 萧厉脸色不太好地把球拍塞到他怀里,“你的拍。”
梁千里以前的初中从来不上体育课,球接得乱七八糟,也不会握拍,萧厉看不下去,大步穿过球网:“手握这里。”
“腕部用力。”
梁千里还有点儿蒙,这是…… 要手把手教他啊?
梁千里有点意外,眨巴眼:“这样吗?”
萧厉皱起眉偏了偏头,看到他澄澈双眼里的笑意,一顿,眯起眼,直接绕到他背后,覆上人手背:“这样。”
梁千里笑不岀来了,萧厉的胸口就贴在他脊背上,下巴碰到了他的耳根,低沉声音像一股热流灌进耳朵里,他头皮都快烧起来。
萧厉捏了捏他僵硬的手腕,佯装不耐:“还学不学?”
萧厉一顿,低眸看着停在他发丝上的阳光,声音柔和了些:“那你认真点。”
阳光越发炽烈,萧厉拉着面色潮红的人躲到芭蕉树下偷懒,看着一滴汗珠划过梁千里下巴,手指动了动。
“怎么了?” 梁千里挨着他坐下,手臂贴着手臂。
“没怎么。” 萧厉移开视线,忽然站起来,梁千里像是被惊到的鸟,下意识去拽他手腕:“去哪儿?”
啧,萧厉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取悦了,但利落拨开他的手:“坐着等我。”
梁千里想跟着去被他的眼神制止,抿了抿嘴。
等了一会儿,萧厉拿回来两瓶水,梁千里笑了,他扭开一瓶,先给萧厉。
男生直直看着他,梁千里又殷切地往前递了一分,萧厉 “啧” 了一声,接过去喝了。
梁千里眼睛弯起来。
初秋的蝉声仍是很响,喋喋不休,盛夏的浓绿变浅了许多。
两人拿了球拍往回走,梁千里揪住萧厉衣角:“今天吃鱼好吗?”“不吃。” 萧厉说吃牛肉。
梁千里小时候被鱼卡过喉咙,他本人倒是还算镇定,萧厉被吓得半死。
回到教室,课桌上放了一封情书,萧厉习惯了,拿起来看看没有署名,放进抽屉。
梁千里心里好像有只气泡被戳破了,犹豫几秒,随口问:“萧厉,你谈恋爱了吗?”
开学典礼的时候,下面有人说新生代表那位校花是他女朋友,可是后来又听何照跟许一白聊八卦的时候说不是。
萧厉挑了下眉:“你想知道?”

“想。” 而且想得有点难受。
“为什么?” 萧厉的眼睛黑得像一方深潭,潭水中央亮起一丝光。
梁千里坦然地望着他,轻声喃:“不为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萧厉表情淡了几分:“不关你的事。”
梁千里笑容凝了半分,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能早恋可是你说的。”
五年级的冬天,萧厉冒着呼呼冷风逃出奥数集训营在长街边上的电话亭给他打电话,就为了翻来覆去警告梁千里不许早恋。
“我说的,” 萧厉唇角一勾,嘲讽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笑容消失了,梁千里嘴巴张了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再开口,萧厉连最不爱吃的芥菜都没有挑出来,就着胸口的闷气咽了下去。
少年人之间的关系阴晴不定,就像一叶扁舟,随往旧的回忆沉浮起落。
晚自习没有一起走,刚出宿舍,梁千里接到了吉叔的电话。
萧厉在第二节自修看到那个熟悉的座位上仍旧是空空如也时,两道墨眉拧了起来。
掏出手机,发了微信:【纪委点人,何照问你在哪里。】
十五分钟过去,没有回应。
他把笔一放,飞快打字【回话。】
又过去了十分钟。
【梁千里?】
窗外忽然刮起大风,一道混着闪电的惊雷直直劈向教学楼,窗帘卷了学生的水瓶,靠窗的女同学低声惊呼。
四周顿时涌起惊奇、起哄参半的怪叫,反正只要是学习时间,任何事物都是新鲜有趣的。
坐在人声嘈杂的教室里,某一刻,梁千里凭空消失的恐惧时隔三年忽然再次浮出来,紧攫住萧厉的心口。
好在下一秒,梁千里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萧厉?”
那头很吵,还有候车广播的女声,萧厉握笔的手一紧:“你在哪儿?”
“我爷爷出了点事,我急着回家一趟,才看到你信息。”
萧厉心里因焦急燃起的怒火像被一场雨浇灭,但眉心仍是蹙着:“怎么了?严重吗?”
“不知道,我请了几天假。”
“你在南站?我去找你。”
那头马上说:“不用!”
梁千里否决得太迅速果决,萧厉动作一顿,心头泛起一点凉。
“我现在就进站了,你别担心。”
课本第三十八页被拽得皱巴巴,萧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语气显得沉稳和缓:“那有事要跟我说,” 听得出来对方焦头烂额,他不敢提太多要求,斟酌了一下,说,“我们…… 保持联系。”
他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保持联系。
那头信号变得断断续续:“好…… 检票了,我…… 见……”
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命运会让人遇到相类的急湍。情况不出萧厉所料,梁千里离开的头一天还回了他一个信息,虽然只有几个字,但到第二天就开始失去音讯。
萧厉已经知道了,梁千里是个非常会迷惑人的人,平时纵着你顺着你你说什么都可以,好像你是他最重要最亲密的人似的,但他不想跟你说的事一句也不会告诉你。
他坐不住了,向班主任问了梁千里家里的地址。
不是苏庐县,一个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村落。
换了几趟车,到了村口,导航失去信号,泥泞巷陌四通八叉,萧厉暴躁地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太阳就快下山,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梁千里家。
“喂!你小子石子踢我车上是几个意思?”
“对不——” 萧厉颓丧地抬起头,下一秒就被盯在原地,是张叔叔还是陈叔叔不重要,反正就是以前经常来少年宫接送梁千里那个男人。
萧厉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大步迈过去:“你好,对不起,您还记得我吗?”
李涛听说了梁本清摔了进了趟医院,从县城买了些补品回来。路太破车难开,停在在村口闭眼打个盹。
“你是……”
萧厉生怕李涛当他是骗子一溜烟跑了,双手抵住车窗,攀住车窗和车门的修长手臂上露出淡青色血管,动作和当年他把小小的梁千里从这辆皮卡上带下来时一样果断强势。
“我叫萧厉,梁千里的室友,小时候你去少年宫接他我们见过,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这是我的身份证、学生证,还有槐高的校章、饭卡。”
“……” 李涛看他眉头紧锁,气势汹汹,不像认熟人,像打劫的。
“有点印象。” 毕竟小时候看着就不怎么好相处。
萧厉说:“联系不上梁千里,您能不能捎我一程?”
“上来。” 李涛开窗,点了支烟,感慨:“你们竟然又当同学了”
“是。” 村里的破路颠得萧厉头脑发胀。
“怎么后来没见过你了?小时候你俩不是话都说不完吗?” 当年他可是在广场旁等了这两个说悄悄话的小崽子整整半个钟。
萧厉停在田野上的几只麻雀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我联系不上他了。”
李涛顿了顿神,把烟灰抖到车窗外,叹了声气:“也是,当时你们才几岁啊,那种情形,兵荒马乱的,就是个大人也顾不上别的。”
萧厉一顿,眯起眼:“当时…… 什么情形?”

就…… 先暧昧着叭
李涛转了把方向盘,看他一眼,一脸你是不是他兄弟的表情:“怎么?他没跟你说啊?”
萧厉稳着声音,面不改色:“提过一些。”
“但不是很详细,叔能再跟我说一说吗?”
李涛一听梁千里愿意跟人说,就告诉他:“你们学校从乡镇考进去的不多吧?” 他嗤一声:“那狗地产开发集团……”
“有钱能使鬼推磨。”
“许老师走那会儿……”
从村口拐入大山深处,道路泥泞颠簸,萧厉像是坐不稳一样,浮泛在岁月的洪荒里。
“最难最难的时候,千里跟狗抢过吃的。”
“我忘了是哪一天,我来看老爷子,见到千里一个人端着空碗在门口,低着头发呆,我走过去一看,小孩满脸眼泪,哭起来也不带声儿。地上有一小摊饭菜,是村口的恶犬追着把他碗给拱了。”
“那份粉蒸肉是邻居送的,那会儿他们家也不能经常买肉,我说再给他买一份,他摇摇头,把眼泪都擦完了才轻轻说‘我就是觉得好可惜’。”
“我当时心里那滋味——,你能明白吗?我也活了好几十年一大老爷们儿了,什么没见过,但就是忘不了那一天——”
破旧的皮卡在过一个长长的隧道,水声阴冷。
坐在副驾的萧厉觉得,这条黑河,永远也不会有尽头了。
黄昏的日头像一只熟透的流心蛋黄,融在了阔叶山林腰间,萧厉沉默着听李涛说梁千里在最炎烈的夏日挑扁担走山路去赶圩,在最阴寒的节气里去山上帮人挖香樟油梓……
他几乎是一瞬之间懂得了梁千里看向他时眼底的压抑躲避,对视时又不够坦然的复杂眼神。
他耿耿于怀对方的迟到,却不知道对方走过的是一条如何艰险诡谲的路。
可即便这样,梁千里还是义无反顾地朝自己走过来了。
狭隘傲慢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就是这儿,你从土坡下去拐个弯儿就是千里家,我先回趟家里看一下我们家老头子,晚上再把东西拿过去。”
梁千里吃力抱着一捆柴草穿过院子,灶台起火用的,视线被遮挡,走得小心翼翼,手臂发酸,木柴掉了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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