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他忽然低声问,“庚午是谁?和你一样的实验体?”
“……”戊寅闭上眼睛,在芙莉达提及这个编号的那瞬间,他脑海里闪现了一望无际的白,鼻腔里似乎又出现了那种永远洗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耳边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声,“……大概是我的哥哥?”
“大·概,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但是没关系,庚午,戊寅,我不相信我们之间没有牵扯。”戊寅的声音兀然变得笃定,“只要找到他,问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行了。”他抬头将脸朝向解临渊所在的方位,“明天去问问芙莉达知不知道那男孩离开之后往哪里去了。”
解临渊轻笑一声:“我们分明刚才还装作不认识庚午,这样一问,芙莉达一定起疑。”
“那又如何。”戊寅不在意道。
“戊寅,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兄弟的异能都是不同的。”解临渊忽然说,“他的寄生能力明显和你的不一样,你是完全掌控了被寄生者,而他不行……他的能力,感觉就像是你的半成品。”
对于解临渊的猜测,戊寅不置可否,过了会,他才声音闷闷地说:“或许,我才是那个半成品,又或许,我和庚午都是不完美的半成品。毕竟所谓‘寄生’,如果不能完全操控被寄生者,完全霸占被寄生者的躯体,那还算什么寄生?我只是暂时的拿来使用而已。”
解临渊听懂了戊寅的意思,可以把寄生比作买房子,如果芙莉达跟他们描述的都是事实,那庚午的能力好比是合租,戊寅的能力是整租,但这项实验背后主导人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将房子买下来,彻底收为己用。
沉默了一会,解临渊决定暂且把这个已知信息过少的话题按下不表,另起了一个别的更加适合深夜的桃色话题:“戊寅,你方才说,猴子对芙莉达的态度很特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戊寅摸索着调整睡觉姿势,“就是表面意思,我感觉那猴子很在乎芙莉达,拿伊恩要挟芙莉达,就能顺带威胁住猴子,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解临渊坐到了戊寅脑袋边,“猴子为什么会那么在乎芙莉达。”
戊寅想了下,“芙莉达救过猴子的命。”
解临渊无奈地看着这颗羊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猴子喜欢芙莉达?”
“哦?”戊寅瞬间举一反三,“就是你跟我形容的那种很特别的喜欢,是吗?你跟我说‘我有一点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说到这里,戊寅迅速又否认道:“不对,我可不会因为你遭到威胁就像猴子一样被拿捏住软肋,这两种喜欢并不一样。”
解临渊:“……”
他哑然失笑:“你这样说可就让我有点难过了。”
殿下一个猛子跳上了地铁座椅,热切地想要和主人一起睡,但这排座椅实在是太窄了,只够戊寅一个人横躺,它很快就被无情地赶下了座位,委委屈屈地戊寅脚边的地下盘卧。
解临渊后靠在椅背上,“我觉得是同一种喜欢,只是你喜欢得还不够而已。”
“是吗……?”面对情爱问题,戊寅总是一副单纯好骗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解临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但解临渊可不敢被他的表象欺骗,他深知这种天真与无辜的模样也是戊寅的伪装色之一,只有上天才知道戊寅口中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才是假。
戊寅沉默了一会,倏然问:“那你喜欢我吗?”
解临渊没有料到戊寅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但既然戊寅会思考到这方面,无疑是一件好事,他微笑着哄骗道:“你觉得呢?你来分析分析我的感情怎么样?‘你喜欢我’这一点可是我通过你的各种蛛丝马迹分辨出来的。”
“……”戊寅很为难地皱起眉,他这次思忖了很久很久,放弃了,“天亮再说吧,夜间的时候我脑子不怎么灵光。”
“好啊。”解临渊也不着急,趁戊寅不开窍的时候逗弄他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解临渊百玩不厌,除了有一些时候,譬如今天戊寅双眼紧紧盯着马歇尔不放的时候,只有这种情况下,解临渊才会希望戊寅赶紧把情窍通了,然后给他老老实实地遵守男德。
一想到这里,解临渊就非常不爽:“戊寅,你觉得马歇尔长得怎么样?”
“马歇尔?”戊寅想要侧过身子睡觉,但羊角妨碍了这个姿势,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卧着,“马歇尔是谁?”
“……”解临渊瞬间就想换个话题,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就……那只棕色皮肤的兔子男。”
“哦,”戊寅想起来了,“还行吧?”
“那你觉得他长得好还是我更好看些?”解临渊问这话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而且他还挺自信,戊寅一定会选他。
不出所料,戊寅果然不假思索地答道:“肯定是你啊。”
解临渊满意了,看这张羊脑袋都顺眼了不少,他想了想,干脆把戊寅仿生体的录像调出来,截了一张正脸照片,投放在戊寅此刻的羊头脸上,刹那间,解临渊沉寂多时的欲念蠢蠢欲动,有点想要动手动脚。
戊寅对此一无所知,认真地回答道:“我看你第一眼就想寄生你,但是他,送给我寄生我都嫌弃。”说罢,他又决定更加严谨一点,补充道,“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比如我寄生帕尔默的时候。”
解临渊都快忘记帕尔默是谁了,他只勾着唇角暧昧又缱绻地捏了捏戊寅的羊耳朵,压低声音问:“戊寅,你这算是你们寄生虫特别限定款的告白吗?”
“……告白。”
戊寅只是不通情爱,但不是白痴,即使以前没有听过‘告白’这个词,他也能从字面意义和解临渊特殊的语气中体会这个词语的含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在未知领域内保持沉默,向来是最优解。
好在解临渊也没想要回答,他已经习惯于一番意有所指的调情被戊寅用缄默化解,不由得笑着问:“你哥哥教你伪装人格分裂,却没有教会你什么叫喜欢和告白?”
解临渊倏然又想到,戊寅和庚午分明都是实验体,关系却非常融洽,甚至以哥哥弟弟相称。反观他们机械战神Z系列的实验体,相互之间就十分冷漠,研究负责人以养蛊模式让初步结束改造的实验体进行战斗,只留下能力最顶尖的那一批。
他们白天伤痕累累疲于训练,夜间还要忍受幻肢痛和排斥反应,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高压之中,冷漠,沉重,喘不过气来。
那戊寅呢?解临渊看向左眼瞳中投映出来的人脸,那如同翡翠般莹润透亮的双眸。戊寅待在实验室中的日子,会比他要舒服一些吗?
就在他思索间,戊寅反手将座位底下的布袋拉出来,“解临渊,给我念书。”
“……”解临渊将自己从那段满是血腥味的过往中扯出来,低头看着一大袋的书籍,忍不住轻笑一声,“哟,虎宝宝想听睡前故事?”
戊寅:“……”
戊寅:“你给我正常点说话。”
坏心眼的解临渊置若未闻:“虎宝宝今晚想听什么故事呢?睡美人,白雪公主,美人鱼,还是小朋友界的人气顶流冰雪奇缘?”
戊寅:“……”
深谙恶趣味者本性的他此刻非常清楚,越是表现出不适与反感,解临渊就会越来劲,于是戊寅淡然地曲起一条腿,随口一挑:“那就睡美人吧。”
变异蒲公英为戊寅挑来的书里并没有这一本童话故事,但是解临渊的数据库里有,他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机械战神的数据库里会有睡美人,研究团队在不把半机械体当人看待的同时,又希望他们尽可能地更像一个真人,从而去完成一些卧底潜伏的任务。
解临渊假装摊开了布袋里的书本,翻开第一页,语速轻缓柔和地念道:“Long long ago……”
“啊?”文盲戊寅睁开了眼,“狼狼鹅狗?”
“……”解临渊不再装腔作势,沉下心来认真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国王,和他的王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为此非常苦恼。有一天……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决定举行宴会……没有邀请第13个女巫。”
“女巫?”
“西方文化中会使用巫术、魔法等超能力的女性。”
“只能是女性?”
“男性叫男巫。”
“哦。”
“……国王的女儿会在15岁的时候被纺锤弄伤,然后死去。”
“纺锤?”
“用于纺纱、线或细麻绳用的手工工具,通常由木头、竹子等制造而成,形状大概……”解临渊握住戊寅的两只手,凭空比划了一下,戊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故事继续,一直讲到睡美人受伤沉睡,戊寅都没有遇到不懂的地方,直到:“城堡周围长满了蒺藜围成的篱笆……”
“蒺藜?篱笆?”
给他讲个童话故事可真累啊……解临渊很想投影检索一段视频投影在地铁车窗上,然后告诉戊寅请看VCR,但现在的戊寅又是个瞎子,“……蒺藜,一种野生草本植物,果实带刺;篱笆……就老巴尔克农场外面围的那一长排木头、竹子编的障碍物就是篱笆。”
“哦。”戊寅声音低了下去,“你继续讲吧,接下来我尽量不打断你。”
“……蒺藜越长越茂盛,最后竟然把整座宫殿都遮了起来,就连烟囱也看不见了。”
“什么是——”
“烟囱就是烟气排入高空的高耸结构。”解临渊抢答道。因为回答得太过官方,戊寅不是很理解,但他也没有再多问:“你继续,我真的不打断你了。”
戊寅这一次说到做到,接下来后半段故事中真的一言不发,解临渊讲着讲着,讲到王子看到沉睡的公主,看她如此的美丽动人,情不自禁地俯身下去……
解临渊停下话语,低下头,就发现戊寅已经睡着了。
“……”
真是不解风情,他决定明天改给戊寅念《西游记》。
虽然床铺很硬,但戊寅一觉睡到了天亮,精神饱满地醒了过来。从这点来看,他其实非常好养活。
他没有看见解临渊,总是同他寸步不离的半机械体不知道去了哪里,戊寅环顾一周,视野范围内没有找到人也就懒得再找,反正谁丢了这位机械战神都不可能丢。
车厢内部再次热闹起来,到处都是食物的气息。一夜过去,成功获取食物的队伍可以饱餐一顿,捕猎失败的人则是拿出过往积攒下来的残羹冷炙对付一下,或者向其他关系好的队伍讨取一些,勉强度日。
住在戊寅附近的狼人团队昨夜明显走了大运,猎到一头野猪,已经在地铁站外处理过了,一群男男女女正围着一口大锅吃肉嚼饼。
其中一头狼吃饱喝足,正在拿他啃得都能反光的骨头逗弄殿下,不止是边牧,就连金毛都懒得搭理他。戊寅撑着座位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它很小心眼的,你再这样逗它,当心它报复你。”
他的话一出,原本背对着他坐着的一名狼人缓缓回过头,他两腮留着短短的胡渣,鼻梁上有一道横着的伤疤,身材魁梧结实,看起来非常不好惹,大概率是这群人中的头狼。这人的脸部大部分都是人类的模样,却有一张标准的狼吻,这显得他的长相非常丑陋奇特,就像是一名人类戴着真实夸张狼嘴面具,里面是长舌头和尖利的狼牙。
而随着头狼的动作,其余狼人全都放下了手里的食物,整齐划一又虎视眈眈地看向戊寅,他们的模样各异,有类首领的,也有狼特征仅仅又一对装饰狼耳的,年龄也不同,有眼瞳黢黑的未成年,还有满鬓白发的老人。
角落里还冒出了一条精瘦的杜宾犬,目光敏锐机警,像极了狩猎状态下的饿狼,肌肉发达紧实。
殿下感觉不妙,站起身试图离开,但就在此时此刻,它倏然感受到一道死亡视线落在它的背上,纠结了半秒后,殿下果断选择跳上座椅,谨慎地躲到戊寅身后。
“呵。”伤疤狼人嗤笑了一声,他的视线从殿下身下移到戊寅的羊脑袋上,“这么好的狗,可惜被养废了。”
周围的狼人立刻附和着他们头狼轻蔑讽刺的话语,爆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戊寅目光陡然冷淡下去,面无表情地坐着,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怯懦回避,这令头狼感到些许意外。
而殿下的反应就要激烈多了。
只见上一秒还在耍宝卖乖的变异地狱双头犬眼神陡然变化,金毛遗传了它父亲的黑色毛发,琥珀色的眼阴沉沉地压着,边牧也伏低了脑袋,蓝色眼珠快速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它那种眼神根本不是一头简单的狗能有的,显而易见,它在思考,在计算,在谋划。
比寻常狗爪要宽大厚实的黑色脚爪落到地面,金毛龇出犬牙,没有急着挑衅其他人,而是先朝那两条耀武扬威的杜宾威胁性地低吠一声。
杜宾怂了。
以性格猛烈、攻击性强闻名的杜宾犬当即就怂了,三两步退回阴影里。
这次都不用戊寅刻意去听,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殿下刚才说的是:滚,趁老子还没揍你。
朝其他人吠叫,这群本质上还是人类的家伙听不懂不说,即便感受到了威吓都一定会嘴硬逞强,还不如把这头唯一听得懂狗语,感受得到气场的杜宾吓退,杀鸡儆猴。
如果这群狼人还不知好歹,非要打一架,殿下也不惧就是了,大不了故意让主人也受到波及,受点小伤,到时候等另一个主人回来肯定要发疯。
看着自家杜宾打都不敢打就缩起了尾巴,头狼也不觉得害臊,反倒兴致盎然地笑道:“好狗,原来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从锅里挑出好几块满是瘦肉的大骨头,爽快地拿碗乘了递给戊寅,“听猴子说来了个新邻居,我还当是谁,你的姐姐芙莉达我们早有耳闻,是个好姑娘,既然大家住得这么近,这碗肉就权当交个朋友。”
戊寅不是很理解他这种狼性文化,上一秒还不共戴天,现在就嘻嘻哈哈,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但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戊寅果断接过了碗,从座椅底下的行李背包里摸出殿下的两个狗盆,一边夹一个骨头,让殿下到边上啃去,自己则安安静静地啃另一个。
解临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养的三只长嘴动物都在认认真真地低着头啃大骨头,还有一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狼嘴男,一条厚重的灰黄色狼尾不停上下拍打着座椅。
此刻狼嘴男正坐在他昨晚给戊寅将睡前故事的位置上,“色迷迷”地跟戊寅说着话。
——我就回房车上拿点食物和洗漱用品,这么点时间都有人把我家偷了?
解临渊很不爽地走过去,隐约听见狼嘴男在说什么不该把蒲公英借给你的小情人,当心赖账不还云云,他声音冷漠地唤了声伊恩,将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长排座椅的空位上。
狼吻男停下了话语,抬起头对上解临渊猩红的双瞳。
“这位是?”解临渊的面子工程从不出错,短短两步路,他就已经收敛好情绪,进入温和恭顺的营业状态。
“邻居。”戊寅说,“他想借你·的狗玩几天,说是可以帮你训练,殿下捕到的猎物全归你。”
解临渊闻言顿了一下,突然发现狼吻男‘色迷迷’的眼神似乎不是对着戊寅,而是冲着殿下去的……
“……”狼爱上狗的剧情似乎也没比狼爱上羊合理多少。
“你觉得呢?”解临渊很好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戊寅思索一会:“我感觉殿下好像是需要训练一下,很弱,而且总是想让它的主人挡在它前面奋勇杀敌。”
殿下很不服气地叫了起来,想说它刚刚那么英勇无畏的表现,你是瞎了吗?但再多抗议也抵不过主人无情地一把将它和狗绳一同交给了狼吻男,姿势像极了父母将不愿上学的孩子送到幼儿园强行交给老师。
双头地狱犬,多拉风的作战伙伴,狼人们瞬间一扫连夜狩猎的疲惫,恨不得现在就出门再打一头野猪回来。
可有人欢喜有人愁,正当狼群喜气洋洋的时候,一阵怒吼突然从远处传来,并且很快就由远及近,杀到了戊寅面前。
脸跟被蜜蜂蛰了一样,肿得比天还要高的狮子弟弟埃德蒙怒气冲天地大步走过来,甩了个细短的杆子扔到戊寅身上,咆哮道:“伊恩!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指使你的蒲公英恶意捣乱!报复我抢了你喜欢的人,害得我们整队一个晚上颗粒无收!马歇尔被你气得躲在被子里蒙着脸怎么都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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