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太监呵呵笑起来:“这都是父母了,你见着父母是向来不跪的吗?”
夏知立刻就跪下了,蒋公公走过来,一脚把他踩进了泥坑里,“去你娘的,你连个三两银子都凑不出来,还想当杂家的儿子,做梦去吧,你就活该烂死在这地儿。”
夏知泉紧手指,抓了一把泥沙,脸上却还陪着笑:“这……银子,肯定是能凑到的。您都是我小夏子的再生父母了,小夏子自然是孝敬您,您是我亲爹,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对方“呸”了一声,用力踩了他脸两脚,又踹了两下,把他踢得说不出话了:“不要脸的东西,比你那个老不死的师傅还不要脸,看着就讨嫌。就该叫圣上把你一起打死了,你算什么东西。没钱还敢来沾亲,晦气玩意儿,活该烂死这里,做一辈子擦地板的。”
蒋公公走了。夏知吐出嘴里活着血的泥沙,躲在一旁的小刘哆嗦着想来扶他,被他推开了,自己站起来,啐了一口:“死杂碎,神气什么,老子迟早有一天弄死你。”
小刘让他去亭子里休息会儿,看看是不是踢着要紧地方了,别落病根。夏知咬着牙挪进亭子里,又冷又饿,浑身湿透还带血,浑身抖着,叫他回想起和师傅面圣过后的那个晚上。
师傅当晚被直接被处死了,他吓坏了,蒙在被子里发抖,发了一夜的烧,差点没叫人裹上破席扔去乱葬岗。他求办事公公给他点药,后者把一盆水浇他头上,叫他起来干活。夏知当时就没那么害怕了,怕算什么,死才恐怖。
他差点连带着也被新的皇帝给处死了,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他能从他手底下逃过一命,说明什么,说明他必有后福,他小夏子是荣华富贵的命。
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赶紧找新的靠山。
他们都想攒银子去安平公主那儿,他的银子不够多,得花在刃口上,不过去跟那个已经开始老了的公主也不见得是多么好的去处……
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跑进来,扑打自己衣服,骂了两句,道:“该死的这种天气,还要差我去牢里送饭。照我说,那些个犯人就都该处死,这寒无见都活个把月了。”
夏知捕捉到敏感字眼,几乎心念电转,他叫他:“你说什么,你给谁送饭?”
“寒无见啊。”他道,“那个寒将军,前朝左相儿子。你看,有些人哪怕是丞相儿子,金尊玉贵的,这没跟对人,一朝就沦为阶下囚了,等着杀头呢。”
他把两手一拍,显得自己多么有见地,“叫我说,他现在趁自己还有个好名声,提早自尽了,他们这些贵人不是最爱讲名声问题吗?我可听说了,说他至今活着,就是因为之前通过敌呢,所以现在这个陛下放他还苟且活着……”
夏知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似乎,又悟出来点什么,结合那次面圣。
他立刻挤出一张笑脸,握住他的手,把食盒拿了过来:“好哥哥,你看你也累了,不若这趟就交由我去跑了吧。”
对方有些诧异,给快死的囚犯送饭都是晦气事儿,谁都不爱沾。
“你可别误时辰啊,这要误了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夏知忙不迭答应。
夏知好容易找到地下牢房所在,门口的守卫看了他一眼,让他拿着食盒下去了。地下牢房就挨着宫墙,又潮又冷的,还弥漫着血腥味儿。
墙上火把能照见的地方里躺的囚犯都已经不成人形了,还有血肉模糊的一团,裹在麻布囚服里。
夏知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这难道不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为了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寒无见说不定明天就拖出去砍了,一点希望也没有。
寒无见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单独的,其他没什么特别。看管他的守卫刚好出去吃饭了,他得了一个单独的空隙瞧寒无见,这位传言里叫无数人神往的世家公子。
夏知本想看看他如今是落魄成了什么个鬼样。
本以为会看见被打得跟前面路过的那些囚犯差不多的不忍直视的“人”,结果反倒叫他意外,躺在干草上的人完完整整,甚至没有换囚服,只穿了一身细软白袍,虽然边角已经脏了,仍然能显出他整个人的清风朗月,非同一般。
夏知蹲下来,敲敲隔栏,寒无见撑起半个身子瞧他,似乎看不太清。夏知蹲在地上,逆着光线,寒无见眨了眨眼,长发绸缎一般落下瘦削的肩膀。
寒无见确实是个面容秀致,甚至称得上很是俊美的男人,重要的是眉眼很温和,浸在温水一样的光里,丝毫没有将领应该有的那种杀伐之气。夏知一瞬给看呆了,有些过于意外。
他很快反应过来,心底有什么东西印证了。
夏知迅速调整姿态,干脆跪到地上,小声:“小的见过寒将军。”
寒无见谨慎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吗?”
“是这样,前个儿给您送饭的他病了,所以换我给您送。”
“小福子病了,他病的严重吗?”
“不严重,其实我瞧着他其实是不想过来了,外头下这么大雨,谁都不想出来……小的,我,我是怕您遭罪。”
寒无见扶着墙站起来,走过来,“你瞧着到有几分眼熟,你是哪个宫的?”
“害,我这,就是掖庭一个干苦力跑腿的。劳您大驾居然还记得我小夏子,真是我小夏子祖上烧了高香了。哎您别站着了,这耽搁吃饭叫您饿着就是我这做奴才的不是了。”
小夏子给他揭开食盒,看了一眼菜,心道这是外表光鲜,里头就剩馒头咸菜,一点荤食也没了,怕不是那群传膳的偷吃了,这种事他们干的不少。
“这东西,看着是不太行,但您先多少吃点,晚些我再给您送些来。”
寒无见顾虑的倒不是这些。小夏子见他神色并不松动,以为他嫌恶自己,一拍后脑,笑:“瞧我这没规矩的,您是怕东西有问题是吧,这样,我试一点点——”
他把竹筷倒过来,想拈一些菜根。
寒无见叫停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针。这是他少年时期因为和谢余用膳存下的习惯,未雨绸缪。
银针试过的地方泛黑了。夏知吓得把食物打翻在地,很快抓住木栏为自己开脱:“大……大人,这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下了毒的,我要是知道,奴才不敢的!”
寒无见安抚他:“你小声一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想置我于死地的多了去了,你只是被人利用了。”
夏知讷讷道:“那您岂不是很危险?”
“还好吧。”寒无见扶了扶额头,像是感到疲劳,“你把这些收拾一下,待会儿他们进来发现这些狼藉,指不定会为难你,把错都推到你头上。”
夏知依言把东西收捡回食盒,犹豫道:“可您吃什么?您多少得吃点东西吧。要不,我晚上再给您送点来?”
“这里守卫森严,你要怎么过来?”
“我有我的办法,您就放心好了,哪里都可以通融通融嘛。”他做了个点银票的手势。
寒无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是你,肯定会离这儿远远的,而不是靠这么近,还在和他攀谈。你为什么想给我送饭?”
“我知道。”小夏子道,“您是冤枉的。”但他又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只好一味说下去,“小福子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他们哪能知道您的……您的尊贵。您虽然现在是在这里,但您不会一直遭罪的,您的命好着呢。”
“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已经失势,和过去云泥之别,说不定明日就要杀头,你不必如此迁就我。”
夏知急于否认:“我不是因为您的身份才想对您好的!我是,”他道,“是因为您是个好人,大善人。您之前就教导过我,我一直记心上,做个好些的人。虽然您肯定不记得了。奴才是衷心为您好,也是真心希望您能出去,指不定哪一天就重回朝堂了。你回去了,也不叫您记得奴才的好,我是不在意这个的。”
寒无见确实不怎么记得他。寒无见向来不吝和奴仆宫人说话,但只一两面的他不可能总记得住。何况都是有几年的事了。
寒无见笑:“谢谢你。”
“和我您不必客气。我是真为着您好。您这脸色是怎么回事,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我着了凉,睡一睡就好了。”寒无见心不在焉得弯弯唇角,“不碍事。”
夏知很会捕捉脸色,寒无见又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夏知试探着:“大人您是有什么心事?也许您说出来,小的帮你疏解疏解,甚至可能帮您办点什么,比如您在外头有什么挂念的人或事之类的?”
夏知心里想的是,寒无见说不定会想着托他去求求陛下留情,最好放了他。但是夏知也保不准当今这位圣上和这寒无见关系到底深浅如何,说不定自己准是胡思乱想,如果寒无见当真重要,也不至于沦落如此地步成为阶下囚。
夏知捏了一把汗,如果寒无见真想让自己不怕死地去求谢兰因网开一面,自己只是个小太监,对方稍微是个官小指头就可以捻死,更别说见不见得到陛下了……
“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有些思念。”寒无见道,“担心祸及他们,那我真的罪该万死。”
寒无见说的不是真话,或者说不完全是。他是担心家族友人,心里始终挂念景行,碍于政局,之前始终不能得见,如今更是难上加难。
但他最忧心的其实是兰因。他刚死了父亲,现下当真是孤家寡人了。每每想到这里,寒无见就会心痛。他担心兰因伤心欲绝,害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时候自己不能陪在他身边——也许已经没资格了。兰因会觉得谢庭是自己害死的吗?就算不是,那也脱不了多少干系。
寒无见是愧对谢兰因的,他不见自己,说不定是在怨他。寒无见是可以理解的,但还是难受得紧。
寒无见辗转反侧,他已经一连被关了好几日,对外界一无所知,音信全无。他心里的期待慢慢冷了,只是希望兰因至少能遵守他们之前的承诺,不祸及他的家人,其他怎样他都能忍受。
再说,眼前这个单纯懵懂的小内侍又能做些什么呢,让他去问问谢兰因,或者递封信,跟他解释?先不说身份高低问题,就是自己和谢兰因的关系就够叫人匪夷所思得了,说不定还会吓到这小太监,把他连累。总之,都是天方夜谭。
寒无见叹了口气。夏知道:“您别丧气,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你不想多说我也不缠您,时间快到了,我晚上再来看您。顺便给您捎点药,您这脸色,都跟那上等白宣纸一样了。”
寒无见被他逗笑了,应允了他。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牢房门咯吱一声开了,映在石墙上的火把的光颤抖着,几个蒙面的侍从开路,一身玄袍的男人走下石阶,抬手,其他人都退下了。
谢兰因摘下盖住半张脸的兜帽,火光照亮他半张脸的俊朗轮廓,神情不明。他走进牢房,动作很轻。
寒无见躺在草垫上休息,已经入睡了,睡的很熟,呼吸均匀,有些不太寻常,没意识到来人。
谢兰因长指抚上寒无见的脸,微烫,他被押进牢里时候是浑身湿透了的,这两日身体一直低烧,忧虑过重,到今日已经有些昏迷了。
谢兰因掌根撑住墙壁,俯身凑近寒无见,叫了一声“哥哥”,又叫了一声“无见”,指腹按上他的下唇,轻轻摩挲,抵开他的唇齿。
谢兰因从袖子里拿出瓷瓶,倒出褐色药丸,在自己嘴里放了两粒含住,偏头吻上寒无见的唇,给他渡了过去,确保他吞咽了,再捏住他的下颌,用嘴唇吻舐寒无见因缺水细微皲裂的唇角,偶尔把舌尖探进他微张的嘴里,仿佛在品尝他微苦的味道。
寒无见被他吻得呼吸困难,偏头抵着墙角,想躲又不确定是不是要躲,意识模糊,微睁了眼瞧他,又被覆身上来的谢兰因吻得重新闭上眼睛。
接连不断浅尝辄止的吻里,周遭只有亲吻的黏糊水声,夹杂衣料摩擦的声音。
寒无见吻着,“唔”了一声,微弱地唤了一声“兰因”,谢兰因用手指拨开被他含在嘴里的一绺湿漉长发,温柔道,“是我,好些了吗?”
寒无见抬手捧住他近在咫尺的脸,认真又朦胧:“我很好,你也不要难受。”
寒无见神智昏沉着,他把这当成一场日思已久的梦境,始终挂念谢庭已死的事对他的打击,怎么也放不下,哪怕是在自以为是的梦里。
谢兰因把寒无见抱进怀里,搂紧,嘴唇抵在他的额头,眼神深沉:“我不难受。我很快就放你出去,哪怕把他们都杀了。”
第117章 出来
夜色凉薄,夏知好容易把攒下的碎银挖出来,塞了一只小袋子,想通过行贿得见寒无见的机会。
结果还没走到当口,守卫瞧见他,脸色唰得就变了。守卫是白日里见过他的,还认得他这张惯爱讨巧的脸。
夏知没意识到什么,赶着跑上去就要给他塞钱,求他放自己进去看个人,就一眼,下回还有好处。
对方却急着不要。这给好处在底下叫“通融”,也都不算是什么秘密,这个侍卫不可能不知道,他却一个劲使眼色。
刚开始夏知还不明白,直到门再一次被拉开,夏知这才意识到里头原本是有人的。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提犯人吗?还是私下处刑?
对方出来了。有人拉了夏知一把,他跟着其他人跪了下来,大着胆子抬眼望了一眼,冷汗登时下来了。
尽管对方裹了黑色披风,遮住了半张脸,夏知仍然能从他那流畅的下颌和周身冷漠至极的气势认出他就是谢兰因,当今皇帝,绝不会有假。
这个想法简直像是突然把他砸中了,而不是他“意识到的”,有关谢兰因差点处死他的黑色记忆犹如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重新爬上他的脊背。他颤抖了,感到森冷可恨。更讽刺的是,谢兰因这样的人甚至根本不会记得他。
“你今明最好都别来了,保不齐这些‘大人’还会过来看人,”那侍卫收了他的钱,拍拍他,还算讲点道义,“等个两天吧,这些‘大人物’一般也就玩个两天,新鲜感过去就没了。”他倒像很有经验见地的样子。
夏知擦着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应着,心里却为某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暗自高兴了起来,不,不应该继续说不切实际了,这很明摆着。
也或者干脆就是赌错了,谢兰因是来审对手的,那为什么要如此隐秘、不敢叫人发现?他在担心什么?他和寒无见什么关系,要这么藏着掖着,不敢露一点风声?那些暗地里想毒死寒无见的,估计也是想扼杀这个事情的那些“大人物”之一吧?
这甚至可能是件皇家丑闻,要知道寒无见和前朝旧主的关系那是出了名的非同一般,说难听点寒无见就是他的男宠,否则凭他这副模样的小白脸如何做的上大将军,还不是委身君主换来的,看他像是一副多么高洁的模样。谢兰因还是旧主的侄子,他们这关系也太混乱不堪了。
无论如何,具体怎样,过两日再看看寒无见反应大略也能猜住了。迄今为止寒无见是他遇见的最容易的一环,这个所谓的将军可比想象中容易接近地多了,甚至是有些轻信。他的话很好套。
那侍卫瞧着他哆嗦得路都有些走不稳了,与旁人碎嘴:“瞧,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就吓成这副模样。”
到底是没等好几日。不到两天,夏知再次来给寒无见送饭,这次他带来的食物很丰盛,并不像给犯人准备的,倒像要款待他。
寒无见有些诧异:“又是谁差你来的吗?”
“没人差我,这您放心,这是奴才自己去央人得来的,很干净,没人动过手脚。奴才从始至终盯着呢。”他笑着,左右环顾,靠近寒无见,“您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寒无见觉得有些怪怪的,夏知的态度未免比前日又热情了不少,寒无见一向受不住这般讨好,他按着额头,道,“有劳公公费心,无见十分感激。”
夏知见他这般称呼自己,连忙挥手:“您叫我小夏子就好,您是贵人,我一个奴才费心算个什么。您身体好就好,我可听说,陛下要发落您,将您贬去官奴,还是别的什么?”
寒无见“嗯”了一声,语调微扬,似乎没想好措辞。他自己也不是多清楚,如果不是处死,那大概率应该是流放和其他不满于他或被他及他的人不满的大多数的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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