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倒还挺了解他这个姐姐。
“阿姊是个热心肠,不然兰因的丧事就交予你来办?”谢余浅浅笑着,看不出利害的模样,想支给她一个烫手山芋。
“这哪里是。太医署的事就够我忙的了。”她不傻,自然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再说,江太医觉得棘手的事,阿见这梦魇,我觉着自己倒是可以看一看的。”
谢余冲她温和地笑:“朕替阿见谢谢阿姊,那边是,有劳皇姊了。”
“陛下客气。”谢池站起来,虚虚行了一礼,“听闻陛下近日在商议军队重整,事务格外繁忙,能为陛下尽份力自然是谢池的荣幸,只盼着陛下不要忘了这份情,不时来看看我这个孤家寡人便好。”
这哪是真要他来看看她,不过借着一张浅薄的感情牌敷衍着打罢了。谢余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莞尔笑笑。
“这是自然。阿姊和母后对朕一向是甚为亲厚的,朕怎么能忘了阿姊这份情呢。”
谢池也笑笑。
太医和谢池先后离开。谢余挥挥手,其他人也都下去,把门带上。谢余仰头靠上高椅背,抓起一本政策纪要打开盖在脸上,闭目养神,窗外还未停歇的蝉鸣落进耳里,被放大了一般,人声去远,它们反倒盛烈起来了。
到底谁算是孤家寡人呢。
他把书取下来,合好,扣回桌上,站起来,撩帘子走进里间,室内只泼了凉水擦了,寒无见的身体不宜在室内放冰。
谢余就着榻边的矮凳坐了,望着床上呼吸一轻一重安睡的人,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放松。
“所幸朕还有你。”谢余注视床上人熟悉的面容,低头凑近他,只差毫厘就能触碰到他的唇,两个人的气息一点点交缠融合,“你知道我赢了。”
寒无见似乎还是老样子,从小到大在他记忆里都没出现过什么偏差,除了这次有些超脱掌控。他还是安静的样子讨人欢心些。
“那么这一切就算是结束了。”谢余低声自语,伸手拂了拂寒无见落在脖颈边的一缕发丝,刮蹭寒无见的侧颊,“但是你真的有那么不高兴吗。”
日薄西山,寒无见醒了,从床上爬起,侍女上前为他撩起头发,用擦香的玉梳为他梳弄,捧着温水打湿的锦帕擦拭他的侧脸和脖颈,他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没有拒绝。
内侍们上前,把沐浴待换的层叠衣物举过头顶跪到了榻前,为首人挽着拂尘,姿态恭敬万千:“寒大人,陛下召您承泱宫用膳。”
似乎过了好一会,寒无见才听明白了,他转了转脸,推开侍女:“有劳公公替我回话,无见身体不适,恐不能行。”
内侍又婉言劝了两道,寒无见态度强硬,又不能对他用强,内侍退下。
不多久,两扇门打开,一张朴实矮桌抬了进来,随同捧着红底漆金盒的侍从,一连十几人排到廊下。
谢余把扇子搁窗边书案上,侧着脸笑:“是不是朕把你惯的太无法无天了,一再喜欢抗旨。”
寒无见发觉谢余回来了,扭动有些僵硬的手腕,他刚刚换了一身白衣素服,淡白色长发带堪堪挽住头发,想强行下床给他行礼:“陛下万安……”
他腿脚摔下阶的时候撞伤了,他自己竟没有十分察觉,踉跄了两步,侍女已经皆数退开,寒无见扑进了谢余怀里,谢余想揽住他,寒无见最先松开,宁愿摔到地上,疼得轻“嘶”了一声。
谢余拧眉,很快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拉起寒无见,寒无见低着头,无精打采:“多,多谢陛下,天色渐晚,无见想自己也应该告退了,不打扰陛下用膳。”
“你要去哪里呢。”谢余叫住他,言外之意,他还有哪里可去。
寒无见其实是想去王府。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说出来,他没有吭声。
一个很会看眼色的领头内侍弓着身笑岔道:“寒大人,陛下这忙活了一天了,先前只随便吃了点粥面,拒掉了两位娘娘的请托,捱到现在都是为了和您一道用膳,还要跟您商议庆功的事呢。”
“庆什么功?”寒无见迅速问他,脸上有了点起色,像是被激怒,“为谁庆功?陛下是这么觉着的吗,多谢陛下厚爱。恐怕无见无福消受。”
他想走,不出意外被拦住了。谢余摆手,让人放了几道菜,然后其他人都退下去。
门掩上了。谢余道:“朕不喜欢你对朕态度这么僵硬。”
“那陛下希望我怎么做?”
寒无见闭上眼睛,复睁开,看着谢余向自己走来。
“叫我阿余。”
寒无见望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你经历这些,其实我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谢余有些痛心地看着他,“但是我给你时间不够长吗,还是你学不会放下?”
寒无见蓦地红了眼眶道:“你不该杀他的。”
“你守好自己身为臣子的本分。”谢余道,“我是你的君主。你没有权利来要求你的君王应该怎么做。”
“我已经不是你的臣子了。”寒无见像是提醒他,“我也没有权利再唤陛下的近称。”
“朕给你权利。”
“我不需要了。”
谢余费劲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对你有那么好吗?”谢余声音柔和了些,用了极大的耐心,“他逼迫你,甚至侮辱你,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野心极大,活着的时候一心只有权位和欲望,利用你的心软。他死了难道不好吗,他完全就是在强迫你你知不知道?!”
寒无见等了一会儿,等他完全说完,没有再继续,寒无见平淡道:“他没有利用过我。他是无见血缘之外最亲近的人了。”
谢余反笑:“那我呢。”
“陛下自己觉得呢。”寒无见望着他的双眼,眼圈蓦然红了,“你骗我。你说你不会杀他的,你知道我很相信你,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在那之前你是父亲之外我最值得托付信任的人。我觉得自己首先不能背叛你,但是你先背叛了我。或者说你其实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不对吗。”
“对,所以你也是一直都知道对吗?”
寒无见点点头,想笑,但过分苍白的脸只是凑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你其实也没有多想见到我,不是吗?你觉得阿暮的死是我造成的,你一边不喜欢我,但又因为各种或利益或感情的原因无法将我舍弃,既然大家在一起都是这么令事情难堪,与其相互折磨,还不如主动离开。”
“好啊。”谢余点头。
“你想的都挺对的。你其实也很不满我许久了吧?你如今终于说出来了?你觉得自己很委曲求全?你觉得自己忍受折磨,为了我?你以为我看不见你跟谢兰因的卿卿我我吗,你们两个在床上,抵死纠缠,怎么,他令你感到非常满意吗?你现在是一丝羞耻心也没有了,和他苟合在一起,他和你应该是什么关系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你现在穿成这样,一身素白,是想为他去守孝吗!”
“随便您怎么想。”寒无见低眼,“我已经不打算在意别人如何看待我的了。我也无可辩解,我只想兰因他……”
谢余拽过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前拽,另一只手捧在他后脑,摁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寒无见惊骇地睁大眼睛,去推弄他的胸膛。谢余将他半抱起,摁到书案上,搂着他的腰身在他唇边流连,然后滑下他仰起的脖颈。
寒无见用力抓着他的袖子,整个身体绷起,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你赐死我吧。”
“又在说什么胡话。”
“谢兰因谋逆不轨,我是他枕边人,同罪当诛。”
谢余强硬抬起寒无见下颌,“没人教你在朕面前别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吗。”
“我不是陛下的后妃。”
“只要你想,你是谁都可以。难道阿见不是朕最亲密的人了吗?”
寒无见的眼尾已经浸得红湿,他的视线落在窗外一树落败得差不多的荼蘼架上,轻声,努力把颤音压到最低,“太晚了。”
谢余放弃了对他进一步的侵犯,把他落下肩膀的衣服往上裹了裹,用力把他箍进了怀里。寒无见长时间心力交瘁,大病未愈,又除了药物滴水未进,实在挣不过他,被他抱在怀里,胸膛滚热。
“你竟然要做到为他殉情么,”谢余抚摸他的头发道,“你会做这么轻率而毫无意义的举动吗。”
寒无见泪落涟涟,道:“我只是不堪受辱。”
谢余松了手,恢复了平素从容与镇定,“你知道我真的很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
寒无见阖上眼:“那便不见了吧。”
作者有话说:
女神节快乐~
第85章 林伯
谢余并没有禁寒无见的足,只是他出门,总会跟上几个人,甚至不会隐匿在黑暗处,而是相当直戳了当得尾随其后,腰间挎刀。
寒无见去了原先李暮居所,门房已经不在了,林伯在扫小院子,布有轻微裂纹的木桶放在一边,灰布盖了一边,已见干涸了,但布置仍是整洁。
寒无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犹豫不决。
林伯望见他,出声问:“寒大人是来拿昔日存放的东西的吗?”
倒也不是。寒无见抬脚走进去,道:“对不起,林伯,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去哪里。”
林伯放下扫帚,拍拍衣摆,直起腰给他让路:“您进来坐吧,我给您温茶。听说您被人挟去,回来病了一遭。您喝得惯杂茶吗?”
寒无见道了一声无碍,略向他低了头,十分谦和,“有劳。”
看着林伯倒茶的身影,感觉似乎一如从前,并未过去多久,林伯还是老样子,恭敬,但腰板很直挺。
林伯从来不是会阿谀的人,刚开始他似乎并不是很欢迎寒无见同李暮一道,也许是老人对某些灾厄的直觉预见。但李暮的事情发生后,他却几乎是唯一应该责备却没有怪罪寒无见的人。
寒无见对他感到由衷的敬佩与亲切,他很想跟他说点什么。
“您怎么知道我病了?”寒无见问他。
“是李公公说的。”他与李高是老相识,都是李暮族人,“陛下来这里时,会放他与老奴叙叙旧。”
“陛下经常过来吗?”
“我想陛下也许是跟您一样,有时候不知道应该去哪里的时候,就会过来坐坐。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您知道他一向是个目的很明确的人。上次陈公子送了两封新绿茶过来,但我忘记放哪里了,人老了记性就不大中用。我给您滤得淡些,味重难闻还伤神。”
寒无见又道了一声“麻烦”,由着他来。他近来食之无味,全如嚼蜡,对吃食茶水都没了要求,如果不是时起的头疼,他快要觉得自己只是走肉一具。
“相因已经不住这边了吗?”寒无见问他。
林伯给他倒茶:“他升了官,不过老奴对官职什么的一向不是多注意,只知道他去为公主做事了,住在公主安排的地方。他前些天也消沉了阵子,少有过来,前几天见了一遭,气色像是好些了,交了些新的朋友,像是城门算命的瞎子。陈公子没以前那么难以接近了。”
寒无见泛泛听着他的话,没有多想。他心里满当当是别的事,或者说他心里其实已经空虚一片,荒芜,甚至是空缺的,随着谢兰因掉下悬崖。他很不愿意相信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体就是他,但某种不言而喻的事实又在他面前挥之不去。他已经无法安眠了。
“相因过来,是见陛下吗?”寒无见问,他没有掩饰自己疑虑的意思。
林伯只是道:“陛下前些日子确实过来,顺便烧了一些小暮的东西。”
寒无见正在抿茶,闻言放下木杯,想问什么,忍住了。
林伯下去后,寒无见走进李暮屋里,那个没做好的娃娃果然已经被烧了。他感到一阵失落,杂冗的情绪潮水一般向他袭来,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做到窗边的椅子上,掰看着自己的手指,想到李暮,想到谢余,昨日种种,今日种种。想到兰因。
寒无见用力按紧自己的手指,我该怎么办,他想,我该怎么办。他低头抵紧在书案上。
临走,林伯给了他一只朴素荷包,说里面放着安神的药草。
“陛下容易整夜整夜的失眠,用着这个好些。”他道,“我瞧着您也是没睡好的模样,也许也可以用着这个。”
林伯不善言辞,但却是实心为他们着想,而不仅仅看重权位。寒无见接过,跟他道谢。
“对了,”林伯后面又叫住他,问,“您是要找什么东西吗,我经常打扫,也许你可以问问我。”
寒无见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想麻烦他老人家。
林伯点点头,“陛下总是牵挂着他。其实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也牵挂着您,派了那么多人找您,始终不相信您可能是死了。其实有些东西找不到也罢了,人活在阴界还是阳界到底都是孤单的,多稍些东西过去也就当说说话了,放下的话,对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好。其余都不必再计较了。”
寒无见点点头,“谢谢您,您请回,多谢您的好意,早些休息。”
“您也是,慢走。”
寒无见没有回去,他走到了王府附近,完全是无知觉的。他想再看尸体一眼,却被告知已经下葬,竟是如此匆忙。
对方也不敢告诉他下葬地址,一味让他回去歇息,“求您,别为难,认清这些吧,那位真是世子,我们比您了解的。”带着百般央求的语气。
寒无见回身,走下来,他心神不定地走在月色照影的小路上,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把下葬等几个带有具体死亡意味的词语与兰因联系起来。
有人在竹丛旁小径上烧纸,是个丫鬟,听见寒无见脚步声,捂着脸迅速跑开了,铜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一声想,惊扰他心神。
他蹲下来,失神地看着一张张苍白薄纸在火焰中蜷缩作灰烬,风一吹就化开了。和兰因在玄州小院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一切都只道寻常,他突然就回到了皇城,还要面对着一具厚重棺木。
忽觉着人生也不过如此,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打在余下的半张值钱上。
他最后仍旧回到宫里,他本来没有这个意思,侍卫把他半强迫地“劝”回来的,看来是受过命令。李高过来看了他,带来一些温过的汤水,煞有介事地提起陛下今日不会这边来了,让他好生歇息。
寒无见低着头,有所思的模样,其实并没听进多少。他不觉着谢余会跟自己置气——几乎没有过,谢余是那么澄明的一个人,他不容易受气,实在受气会自己去喝闷酒的,这点跟兰因是有几分像,也只是几分,也许皇家人都有这种足够隐忍的性子。
他跟谢余关系太过僵直,也许不一块儿双方都好些。
作者有话说:
好的,接下来连更六天
谢余在拨动烛芯,光一明一暗的,手里拿着剪子,心里思绪如潮,问:“如何?”
一个领事宫女回话道:“寒大人吃了一些了,虽然不多,但也勉强进食了。”
“叫太医给他看了吗?”
“还没有,大人吩咐不让人打扰他,他想一个人休息。”
谢余“哦”了一声,寒无见是这样吩咐宫人的,但是并不意味着有些宫人就一定要听了。
宫女道:“寒大人忧戚深重,我们不便不听。只是我进去为他剪掉枯败花枝的时候,瞧着他低头对月坐在窗前,手里攥了一块木牌,像是思念什么人,上面的字看不大清。”
谢余想到寒无见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眯起眼睛。宫女试探问:“需要奴婢把它拿过来吗。”
“不必了。”谢余道,“他就爱宝贝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他把剪子随意掷在了棉布上。
又过去好些时日,宫里在忙欢庆酒宴的事,寒无见长时间一个人呆着,竟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节日。
宫女连同内侍如往常一般为他捧来了新制式的衣物,为他主掌盥洗的侍女寻着他抬了一眼的空隙道:“大人,好歹换件上色的吧,称着您脸色好些,陛下传话过来,您要是还是都不喜欢,就让制衣局的大人们亲自为您裁量。”
寒无见漫无目的地理着窗口蜷起的花瓣,这已经是第四批花卉,每次送过来都是不一样的花朵,又在开到颓势之前被换走。他其实觉得让他自然开败萎落才最好,不然容易叫人产生不长久的错觉。
“不必,我这样就很好。”
两个内侍面面相觑一眼,宫女又道:“这两人是消暑宫宴,您大病初愈,陛下让您多出来走动。听闻您氏族的人也都会过来呢。”
听到家族,他沉滞泥灰一样的心被不舒服地翻搅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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