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余撑着头,眼神下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戏。
李暮在他旁边坐下,“咦”了一声,道:“那个是王世子吗,他和无见在一起啊,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真的很好呢。”
谢余道:“再好也不会好道哪里去。”
“为什么?”
刚刚他就知道阿见一直在看自己,眼神不曾移开分毫。但自己始终没有回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解这一切的,阿见总喜欢这样默默注视自己。但当谢余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反而移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有的模样。他可能一直不曾了解自己的眼神从来就没纯粹过。
谢余想,那就让他看吧,没什么好损失的。
“鸿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鸿沟?”谢余略显夸张道,“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和别人隔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天堑,有些人生来高贵,有些人性本下贱。但他们并不都是不能被打败的。”
李暮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仍然严肃点点头。
谢余反而率先笑了:“行了,你什么也不知道,有时候真的拿你很没办法,你知道就你这个,”谢余本来想说城府,想了想还是作罢,直接继续,“你根本比不上你父亲。迟早被那些人拆解吃入腹渣都不剩。”
李暮道:“我爹他死的那么早,我怎么可能多学他什么,他一直比我聪明,而我也不能像阿见那样为你排忧解难,只好写写话本子咯。诶,陛下我把你也写进去,让你成为大明君流芳百世好不好?”
“算了吧,折磨完阿见就别打我的注意了。”谢余道,“不像他们也挺好的,简单活下去不好吗?有些人不往上爬就会被强行摔死,不然谁不愿意蹲在水沟里捡青菜叶吃呢。”
李暮疑惑:“陛下真这样想吗?”
“你呢?”
“我当然是希望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就好了,”李暮抓抓后脑,突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最好还能娶一个妻子,等我攒够钱就好了。”
谢余失声笑起来:“那就你的抱负最为现实,我和阿见都比不上你。”
“是吗,”李暮道,“我觉得阿见也挺现实的,只是似乎事与愿违,他一直不是很开心。”
谢余把视线投向下方,已经很难寻找寒无见的踪迹了,不知道他又躲去哪个角落了,总是这么个低调的坏习惯。虽然有时候也不见得多坏。
“你多陪陪他。”谢余道,“我不是经常很有时间。”
李暮点头。谢余复开口:“等吧寒家把冤洗了,他可能就离开京城了,”
李暮以为他又要自己多陪陪阿见之类的,谢余却把话题迁向他:“你这几天别惹出什么事,别被人盯上,等事情过去,到时候我把你调去一个更宽松一点的职位。”更不引人注目些。
李暮习惯了这种横向调动,道:“没事啊,去哪里都一样嘛,不过最好还是和文书卷宗打交道什么的最好,因为我目前只会这个了。陛下,您不会把我放去地方做县丞吧?”
谢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阿见要走,你也这么想离我离得远一些?”
李暮慌忙摆手:“我正是不想离开陛下,我做不好那些的,还是留在陛下身边的好,陛下别赶我走。”
谢余倏忽间笑了,“都这么些年了,你放心,就是你想走也走不掉,那么多琐事除开你还有谁能做?密道给谁钻?”
李暮也笑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谢余道:“就像小时候我跟你说的那样,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算是孤家寡人。”
李暮点点头,似乎也想起了两个人小时候相互扶持的不容易,他认真道:“我会陪您很久很久的,陛下。 ”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寒无见道,“我只是,我只是路过,没看到你。”
“你不是没看到我,你是眼睛里只有——”
寒无见捂住谢兰因的嘴,把他拉到角落,“嘘”了一声,“这次你真的不能乱讲话,附近都是人呢。”
寒无见道:“你就应该多去宴会,说不定能遇见几个心仪的姑娘呢?”
谢兰因随便道:“遇见又怎样,对方又看不上我。”
寒无见“嗯”了一声,语调上扬,“为什么看不上你?”
“你问我?”谢兰因道,“我不知道。”
“我们兰因是万人之上的王世子,生来便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怎么会有人看不上你呢。”寒无见道,“只是你还没遇到罢了。”
“万人之上,”谢兰因闷哼一声,“还不是一人之下。”
寒无见少见没有打断他,只是把话题拉回正轨:“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吗?”
谢兰因问:“依你之见,你对我的意见是什么,就是刚刚你说的那样吗?”
寒无见没太明白,问了一句:“什么?”
台上书生才子拿着折扇与将军的长剑相抵,正是酒醉互表心意的场景,那人引了一句古唱词唱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谢兰因道:“没什么。这谁写的戏,排了这么一出,那人和你有仇?”
寒无见装作不懂模样,道:“没有啊,没事啊,我觉得唱的挺好的。”
“你很喜欢看戏吗?”谢兰因看了他一眼,“南宫那边来了新的戏班子,你想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南宫?”寒无见不经意就答应了,“好啊。”
等到日子了,李暮忧心忡忡,临场与寒无见商量:“你去未免还是太招摇了,不然我替你去吧,那边的人也不会对我起什么心思,就当我因公去取递文书,那边人我也比你熟悉,被抓到就说是走错了,应该没什么事。”
寒无见想了想,李暮说的在理,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我还是去试一下,实在无法靠近就只能托你去看看了。”
李暮点点头:“没问题的。”
二人坐马车过去,下车前寒无见还嘱咐了他一番:“阿暮,只要看与我大哥有关的东西就好,没有也算了。”
李暮点点头,道:“我明白,我比你清楚呢。”
寒无见对南宫附近不熟悉,先帝大兴土木,南宫落成时他已经死了,左右都是新的,工程还在扩建,是个不错的避暑胜地,比更南边的芙蓉园离皇宫近多了。但谢余并不过来。可能是因为监工事务是落在荣安王这边的吧。
谢兰因安排的人已经等着他了,坐在阴凉地扇芭蕉叶,散乱七八个灰衣奴仆,看见他就跟闻着味儿的猎犬一般冲上来,点头哈腰:“寒将军来了,我们世子等您呢,这边请。”
寒无见点点头,顺着他们的牵引穿过细石子甬道,柳树花阴里,谢兰因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和一个玄衣暗卫下棋,旁边有人在往盆里添冰,侍女打着扇子。
寒无见道:“天气热起来了,不过也没那么烈,现在就用上冰了吗?”
“让人从掖庭那边送过来的,我父王会过来。”谢兰因摆手,暗卫站到一边,给寒无见让座。
“原来是这样。”棋盘上黑白子已经吃得泾渭分明,寒无见顺着与他下了两手,局势顿时扭转乾坤,“听闻王爷近来都宿在南宫金阁?”
谢兰因瞥了一眼,不下了,“你不是要看戏吗,让他们把戏目拿上来。”
“你在等我?”
谢兰因回避这个问题:“我最近都没什么事,随便玩玩好了。”
寒无见有模有样地挑着戏,心里度量怎么把谢兰因甩开。谢兰因刚说完没什么事,就有人过来与他耳语。
谢兰因挑起眼睛,让寒无见等一下,也可以先看,回来让他们重演就行了。说完侍从打着伞护送他离开。
寒无见耳力不错,尽管报事的用手遮着没法看见唇语,他还是听见了“金阁”“议事”几个字眼。
寒无见挑拣棋子,花架子上攀附的花藤稀疏落了些碎花,被他捡在手心,约莫过了一刻,寒无见问领事暗卫:“世子是往金阁有急事处理吗?”
那暗卫眨了下眼睛,可能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回复,“是的,”他道,“不过您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我朋友刚好也在那边,”寒无见道,“他去送一些文书,我答应会去接他,这边雇马车挺慢的。”
“那您朋友应该不在那边,金阁并不随意进出。”
“是的,他是去送东西,并不进去。”
对方犹豫片刻,斟酌损益过后:“我会先去跟世子说一声。”
李暮把一些无关紧要的朝会记事放下,鼓起勇气和对方进行寒暄,在提出帮他整理书卷的时候被果断拒绝了,于是只好走出去。
外面日头大起来了,路面像要灼伤起来一样发烫。李暮飞快跑向临近的门洞,左右看了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跑到了对的位置。
如果是要看最新收录的信件之类的话……付之一炬不是更好吗。廊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吓得往上跑,躲在柱子背后,侍卫过去了,刚想舒一口气,后面又出现了细碎的脚步声。
李暮吓得全身僵硬,还没回过神,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拽进旁边的房间。
宫人碰翻了墨水,洇湿了谢余袖子,手忙脚乱跪下叩首:“陛下恕罪!”
“毛手毛脚的。”李高快步上前,踢了地上人一脚,“不中用的东西,下去领罚。”
“是。”
谢余伸手,稍有些心不在焉,朱笔握在手心已经压出一道浅印了。“已经去了吗?”谢余问。
“过去了,”李高道,“只是这种事实在不必陛下如此挂念,陈相因不是个不懂事的,寒将军也是知道进退,他看不到什么自然就出来,陛下何必担心。”
这确实不算什么事,“我倒不是担心他,”谢余掸了掸袖子,“我只是,算了,更衣吧。”
李暮看向陈相因,后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小心翼翼退向楠木书架后,防止外面的人推门直入。
“……内阁他未必不肯,” 谢庭漫步过来,走至窗下,旁边跟着谢兰因和两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一人手中佩剑,是个武官,李暮不认识,但是大气也不敢出。
话是跟谢兰因说的,谢兰因侍立在旁,对父亲恭敬而顺从,但看上去不太像有注意力的模样。
几人在窗下放缓步子,几乎不动了。两个依附官员对着谢兰因一顿夸赞,年少有为之类,谢兰因谦逊回应。谢庭继续:“叫他们把混淆皇室血统的事编作流言放出去,就够他难受的了。”
谢兰因道:“可是那姓王的,不是死了吗?”
武官笑:“死了也挖出来,把头割了给他,就当今年供物。”
玩笑开得不怎么值当,其他人都没笑。谢庭动动手腕,示意儿子:“他死了,但是有谁知道吗?除了皇帝和我们,但这有关系吗?长得差不多就行了,当着众人面送去殿前给他看一看,是真是假又没那么重要——谁?”
李暮瞪大眼睛,他们没发出声音,但是李暮因为太紧张呼吸重了些,陈相因不能总捂紧他。
谢兰因走上台阶,到了侧门前,李暮这才发现这边也有门,但是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只会发出更大动静。
陈相因也很紧张,手心是汗,李暮做了一个大胆举动,侧身把陈相因挡在后面,希冀只有自己被抓走,她还可以跑。
谢兰因打开门,垂目看了一眼他,深情淡漠如故。“没什么,”谢兰因道,“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
“赶出去,”谢庭厌恶道。
“是的,”谢兰因把门掩上,随意道,“说起来我一朋友的猫也是丢了,可能胡乱跑了过来,方才有人传话给我,他正找呢。”
谢庭道:“我记得寒无见并不养猫。”
谢兰因道:“孩儿说的并不是他。”
谢庭直戳了问:“他有什么表示想和你一道吗?”
谢兰因摇头。
谢庭道:“那他最好放去地方,省得一天天也不知道帮皇帝做些什么。你和他又算是什么关系,不清不楚的,他还来找你听戏了,看戏?”
“孩儿正是不知道他背地里卖什么关子,所以一直不敢掉以轻心。”
“行了,随便他做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事,下面是没人了吗,叫你被这种琐事缠身,都是进内阁的人了。”
谢兰因答了一声“是”,一行人走远了。
全无动静后大概又过了好一会儿,陈相因才放开李暮,在地上喘气。
“走远了应该。”她已经满头大汗,李暮这才发现她身上有刀伤,肩膀上血肉模糊的一团,李暮一时间不敢动她,她咬着牙,“他们应该不至于玩这种把戏。”
“什么什么?”李暮抚平自己,“他们说什么?王世子去内阁?他们还要威胁陛下?混淆血脉?还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伤怎么……”
陈相因比他清楚,但也不想过多解释,只道:“他们想栽赃陷害呢,明面上玩不过就想暗地里使绊子。”
“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快告诉陛下?”
“先出去再说吧。”
李暮焦急起来,他总觉得大事不好。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外面一阵脚步声,杂乱琐碎,没几个人,窗口跑过几个手持长戟的侍卫,口里和另一边赶来的人叫道:“在那边!闯上去了,保护王爷!”
“不是我们,应该,”陈相因拉着李暮重新蹲下,道,“刚刚听谢兰因的口气,寒无见在找你?”
“很可能是,无见说来接应。”李暮道,“阿见说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的。”
“不会,”也不知道陈相因指的什么意思,她道,“话说起来,这里这么危险,你是怎么跑过来的?你手无缚鸡之力,寒无见让你过来?”
李暮赶快摇头:“是我自己提议帮他看看的,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添麻烦。对了你怎么又在这里,还有你身上的伤,严重吗?”
陈相因冷哼一声:“陛下不养闲人,我当然是帮他做些事了,这次有些意外,没想到会遇上谢庭这个狗贼,还有他儿子。外面入手加派了,恐怕一时之间出不去,至于我的伤,还好,简单处理了,没伤及命脉。”
虽然是这样说,李暮还是能看到她肩膀上的伤口在往外渗血,李暮很是心疼。
外面混乱动静大起来了,李暮倒认为是个可以混出去的好机会,与她道。
“我这里有交接文书,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你是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你还有伤,行动不方便,你先躲起来,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上无见,再把你救出去。”
陈相因觉得在理,点点头:“你别和那些人起争执,都是些卖命的角色,不听皇令的,你能跑就不用管我,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李暮点点头,把旁边的书箱里的书取出来,所幸不多,“你进去躲起来,勉强挡一挡,我做个记号,到时候很容易找着你。”
陈相因跨进去,漆红的书箱,里面还有一股怪味道,尽管已经死里逃生多次,她不是很喜欢这种被关在黑匣子里的感觉,像睡棺材一样。
盖上之前,陈相因抓了一下李暮的袖子,难得的示软。
李暮对她笑了一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小媛,我会回来找你的。”
盖上了。李暮吐出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书,依着记忆在木箱上磊了一个方堆,看上去和旁边堆着的书没什么不同,其实参差间是有迹可循的。
李暮退出去,刚走出不远,对上一柄大剑,是那个武官,他问他:“你都听见什么了?”
寒无见好容易甩开那个多事的暗卫,打晕门口守卫混了进去,他并没有找着李暮,心里隐隐担心。
他犯了一个错误,在成功翻上内墙后,本来是想去储书楼上看看的,临了觉着还是李暮重要,遂向李暮之前所言的交接地而去,半路遇见抓刺客的响动,心里更担心起李暮来。
寒无见没有心思和门口书房里的小官啰嗦,直接拔剑横在他脖颈上,问:“今天来的那个城门郎李暮,他人走了吗?”
“啊啊李大人他走了,”对方吓得脸色发白,“不过门房说没看见他出去,也许他走得其他道路也说不定!”
寒无见没有要伤他的意思,他脸上围了一块灰布,不认为他认得出来自己,外面传来哄闹,也不知道那些人闹了什么乱子。
他刚冲出去,后面那名官员大声嚷嚷起来:“救命啊!这边也有刺客!”
寒无见没跑出两步,一道掌风挥出,寒无见转身,谢兰因把他的灰布取了下来,又赶快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我想不到你这么喜欢不请自来的吗?”
寒无见问:“这是怎么回事?”
“来了刺客,”谢兰因攥住寒无见,把他带进自己歇息的一间房间,不许他随意跑走,“被我父亲和顾且抓到你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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