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掀开箱盖,把压在衣堆底部的铁剑取了出来,剑柄处生了点锈,他裹在布包里带到院子里磨了磨,剑刃如水映照他的面容,他挽了两个剑式,实在熟悉又陌生地奇怪,就仿佛隔着打湿的薄纱触摸曾经倍感熟悉的物什,而始终无法把它同记忆中的真实的轮廓对应起来,就像从镜中取花一般令人惘然。
他在门口坐下,把剑插在地上,自古战争不过都是上位者们在谈判的推杯换盏后不能满足的博弈的延续,棋子在刀光剑影中付之一炬,而欲望永无止境。他曾为了不愿再做所有期望他的人的利剑而宁愿折断自己,但也可以重新为了保护者的名义重新拿起它,哪怕是断刃。
没有比预想中晚太多,几个黑影趁夜攀上屋檐,像倒挂的蝙蝠一样,标志性的暗卫装扮,但不是影阁的银制面具,而是黄铜面罩。
他们是想看看谢兰因人如今究竟如何了。如果他能继续服药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肯那也只是免遭无情的耻笑,那么现在就是他的虚弱期,也就是死期。所以他们才只来了几个人,更多地刺探情况。
杀手明显得了动手的命令,等他们到了下面,看到面对的寒无见具是有些愕然,他们得到过命令不必杀他,因为他早已是个废人。但是如今他?
黑衣人齐齐拔剑出鞘,威胁他让开。寒无见没有怯场,也拔开剑,丢掉剑柄,横剑挡在了门前。他使的左手剑。
寒月西斜。
谢兰因听见了动静,高声叫寒无见的名字。动静没有持续多久,窗户上一只血手留下了鲜目的印记。
“对不起。”寒无见费劲把剑拔出来,尸体像麻布一样倒地。
“无见,”谢兰因感觉喉咙都像被堵住了,熟悉的血腥味冲击着他。
平静也没有恢复多久,门开了,又好好关上,寒无见提着剑,向他蹒跚着走进来,灰白布衣上血迹斑斑,有别人的,也有他的,他走了两步,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谢兰因声嘶力竭地叫了他一声,从床上翻滚了下来,挣扎着爬向寒无见,费劲去抓他的手,一根细管扎破窗纸,向屋里吹出白色的迷魂烟雾。
门被撞开了,银制面具、腰挎长剑,身披黑色长披风的影卫鱼贯而入,将小院内外全部严谨围住,水泄不通。
影卫步调一致让到两旁,给唯一披风肩部绣有银色印记的男人让道。他快步进门,看着地上昏睡过去的两个人,以及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把他们分开。”顾影道。
寒无见醒了,有人正在给他胸膛上药,他一动,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顾影俯身按住他道:“是会有些疼,但这个药效很好的,你很快就会好了。”
“兰因呢?”他推开顾影的手爬起来,“把我衣服给我。”
顾影握着药瓶一声不吭,寒无见下床穿鞋,找了一件放在之前包裹里的干净衣服套上就往外跑。
屋外刺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他记得有七个人的,武功水平一般,两个比较难缠,好在都死了,应该只是探底来的。他本以为会有更危险的情况出现,但是影阁的人出现了,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更大的威胁,应该是他们处理掉了刺客的尸体。
没有两步,寒无见迎面撞上顾且,一年半载不曾相见,顾且老将军的短须居然已经半白了。
顾且对面见他毫不惊讶:“你不必担心陛下,我们给他服了药,他现在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寒无见脸色大变,他以为顾且是给谢兰因用却南子的主谋,斥道:“你给他喂了什么药?你想对他做什么!”
“这个就不必告诉你这个外人了吧。寒大人,既然已经解甲归田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按理说你有些事不该管就不要管。当然,我很感激你为保护陛下所做的一切,给你银钱想必是对你的莫大侮辱,为此我准备了别的补偿,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顾某能够做到,都会满足你。”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见兰因。”
“您不能见陛下。”
“为什么?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很危险,他还在戒断期。”
顾且明白一旦叫谢兰因见到寒无见,他就绝对会不顾一切跟着这个男人跑掉。索性在回宫之前都不打算叫谢兰因醒来了,让他好好睡一觉,等再次醒来一切成定局,闹够了,他也就会死心了。
“我不在乎他在什么期,他就算是残废了,也还是大魏的皇帝,就该回去坐在他应该坐的位置上,他之后对我们做什么那是一回事,我们为此对他做什么都在所不惜。”
“你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你难道不是他的叔叔,不是他的义父,你不是看着他长大的,你对他没有一点人性,他今天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你们所赐,你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顾且波澜不惊道:“是,我不像你这样面面俱到,也不屑。要是什么都要顾全感受,我们都不要活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说这些话难免有些幼稚可笑。我说话难听,您别介意,我没有你这样的文人气节,也不想和你多费口舌,让我们以其他方式了结这件事,如何?”
“什么方式?”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让我借此为它加上一个赌注,”顾且伸手,立刻有人奉上两柄剑来,他丢一把到寒无见跟前,自己抽出一柄,“陛下在偏西方向大路二百步的二层客栈楼里,谁能从这个门走出去,谁就带陛下离开。”
“好。”寒无见咬牙撕下袖子一长条布片,把自己散开的头发束了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剑。
长剑相击,雪花从两人眉间缓缓飘落。
顾且一边大气不喘地向他挥剑,一边问他:“您离京已大差不差有近一年,这些年一个人过得怎么样,这边是否也有京城那样大的雪?”
寒无见咬牙挡开他的剑,以致连退几步,不服输勉强自己回应他道:“您当心雪路难行。”
“再难行也比你跟陛下的绝路要好。你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绝对不是。你只会是他大伟业道上的阻碍,一块,绊脚石,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他很早之前就在犹豫要杀掉你。但是他还是没有,所以我决定来帮他付出最后行动。”
“好,我不怕您来,呃。”
寒无见又生生扛下一剑。
“你跟陛下的感情早已结束,都该回归你们人生的正轨,他鬼迷心窍,你也跟着他一起发疯不要命?”
“他会自己走,但不是现在,”长剑擦出火星,又被雪片熄灭,寒无见额头沁出薄汗,“不管如何我今天不会让你带走他。”
顾且加又重了力道,一剑劈下去差点压得寒无见跪到地上,寒无见偏身挡开,手臂上又多了两道口子,刚换的干净衣裳重新洒上斑斑血迹。
“父亲!”
一个人影贸然冲过来,挡在寒无见跟前,想阻止他们的战况。
顾且毫不留情一剑斩来,险些砍在顾影肩头,寒无见抬剑替他挡开,手心震得发麻。顾影叫道:“父亲,不要!”
顾且一脚把碍事的儿子踹开,继续和寒无见刀锋相向:“我是你现在就该跪地求饶了,因为你的对手就算业已暮年,但他甚至没有使出三层的功力,而你的弱点是那么明显。”
“你做梦。”
顾且眯眼,收起口舌之争,开始了剑剑杀机,寒无见很快落了下风,毫无还手之力。
顾影拔剑冲上来,把压倒的攻势瞬间反压回去,但鉴于是自己父亲,他也只敢做防御:“父亲,您不公平,他用的左手剑!”
寒无见推开顾影,重新冲了上来。
顾且不堪其扰,一剑挑断寒无见绑发的带子,长发在剑尖散落,顾且乘机精准刺中寒无见肩胛,把他钉在了墙上。顾且松手:“在这样的美景血溅三尺那可就太刺目了你说是不是?”
寒无见用左手掰住剑刃,用力把卡死的长剑拔了出来,驻剑半跪在地上,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细微的薄雪,血往下淌。
“我一定要带兰因离开。”
顾且捡剑重新对准寒无见,顾影冲上来把伤痕累累的寒无见抱在怀里护住,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和怀中人的挣扎,冲顾且大喊:“父亲,不要再伤他了,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从我尸体上迈过去!”
顾且用长靴踩上顾影肩膀,推了推:“松开他。”
顾影很固执,八寒无见抱得更紧了。
顾且对寒无见道:“我确实想杀你,但是我儿子喜欢你,你也看得出来,他是个死脑筋,跟陛下一样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但不一样的是他从来没有陛下那么无情。”
顾影想阻止他:“父亲大人!”
顾且不管他,继续与虚弱不堪的寒无见道:“你不能跟陛下在一起,但是你可以跟小影在一起,你跟他远走高飞,永远不出现在陛下跟前,我是你我就会答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苦苦纠缠陛下?你跟陛下不是一路人,你跟我儿子在一起你就算是我的另一个儿子,我也就不会再杀你。”
说完不给拒绝的余地,他转身就走,寒无见俯身扯住他的衣角:“兰,兰因……”
顾且冲顾影道:“小影,把他抱进去疗伤。”
顾且扯回自己的衣角,带人离开了这里。
顾影把寒无见抱起来,抱回床上,把他散乱的头发拂开,手忙脚乱撕开他血迹黏湿的肩部衣料,擦掉他唇畔血渍,给他喂下一颗丹药,捧住他的脸半是安抚半是哀求他:“你睡一觉就好了,吃下这个睡一觉吧,睡一睡好不好,不要再想那些让人伤心的事情了。”
寒无见果然沉沉睡去。
再醒来,身上伤口都已经包扎好,衣服也换了,炉火正旺,室内打扫干净,外面也是,雪停了,空气还沾着血味儿,顾影在院子里给他洗衣服,盆里都是血,抬头看到他,用手背擦了擦沾着煤灰的脸,冲他笑。
“你醒了?”
寒无见问:“兰因呢?”
“陛下应该已经回去了。”
寒无见失魂落魄走回去,想给自己倒杯水,顾影跑进来给他拉座椅,给他倒水:“我帮你。”
寒无见没接水,顾自坐回床上,问:“什么也没说吗?”
“没有。”顾影道,“陛下还睡着。他们给他用了迷魂药。”
“没用那个,”
顾影似乎明白他所指,坦诚道:“陛下的补药只有自己能接触。我父亲不会管这个事,我想如果有人想逼他服用,也得他自己愿意吧。”
寒无见听了这番话,似乎解开一些心结,好像这样能勉强接受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了。其实他也不很明白当时固执要留下谢兰因的那种心血来潮。现在直觉头脑空空,一片空白,谢兰因突然地来突然地走,他都不是很习惯。只是感到劳累。
“你还是很在乎他。”顾影失落地问。
“没有。”寒无见淡淡否认道,“仅仅是,一种过去残存的义务吧。”
索性什么都不再想,寒无见终于喝了顾影端过来的热水,顾影还说了什么,他没听进去,很快重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审核那啥变更之类的事,我要调整更新时间了,由早上五点二十调到下午五点二十更,十二月七号大雪那天完结
第269章 我们已经
谢兰因从沉沉梦境中醒来,梦里有什么惊骇的事物,醒来都抛之脑后,一束光刺在他眼里,他快速爬起来,引得一群宫人来按他:“陛下,陛下当心,……”
“无见呢,他人呢,”谢兰因环视富丽堂皇眼花缭乱的大殿,质问在座的人,“寒无见呢,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啊……”
他捂住头,痛苦不已,太医也站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他服药,还在絮絮叨叨一些其他的什么。
谢兰因挥开他们:“滚开,都滚开,我要阿见,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们说话啊,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说话!”
“陛下,这……”
李静过来了,她几乎是带着欣喜的一路小跑:“陛下,陛下,您醒了?”
其他人不说话,谢兰因一把抓住李静,急切地问:“他们都不肯讲,你来跟我说,说实话,他们把无见藏到哪里去了,他明明昨天还跟我在一起的,他为什么今天不见了?”
李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太医偷偷与她道:“娘娘,陛下受了激,有些精神错乱,他的胡言乱语您别放在心上,先安抚下来他吃药最为要紧。”
李静瞥了他一眼,重新挤出生硬的笑容:“回陛下,寒公子正在歇息,他也受了伤,正在修养呢。他说你好好吃药,他就会过来看你,”她像劝小孩儿一般,接过药碗给他喂,“这是安神的药,您服一些,身体渐渐就好起来了。”
“不,他不会,他不会这么说的,之前都是他给我喂药,今天为什么你来,我要他,我要无见,”他突然抓住她的袖子,面露少有的惊恐之色,“我知道了,他又生气了,我又惹他生气了,我真该死,我怎么惹他生气了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静儿,静儿不知道……”
“我想起来了,我推了他。他肯定在生我的气,他都不肯来见我。他要跟别的人成亲,成亲,他不跟我成亲了,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抓紧了她,用令人窒息的语气哀求她,“静儿你去帮我求求他,求求他来见我好不好,求他别生我的气,告诉他我什么都听他的,让他别丢下我,让他回来,我只有他了,让他过来看看我,没有他我就死了,没有他我什么都不是,你快去啊,你快去啊!”
李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是那个她心目中不可一世的君王吗,只是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一直都是那个,那个男人。她站起来,空瞪着眼睛,声音干涩:“好……那您喝药……静儿先走了。”
李静几乎是逃离了这里。
轰出所有人,她大哭了一场,拿出剪刀,把鸳鸯帕对镜绞了,一条条扔进火盆里,火光在镜中映照出她灰白的脸,犹如鬼魂一般。她确实也感到自己有一半死去了。
谢兰因服了药,安和了许多,这日就算对付着过去了,又过了两天,他能下床,和几个理事大臣面见谈话,慢慢身体好起来,情绪也恢复了往昔的稳重,李静重新见到他,开口便道:“陛下,您还记得自己问过我的,寒公子哪里去了吗。”
谢兰因眼神一阵游移:“他,没有跟我回来。”他这些天似乎已经冷静通晓了许多。
李静道:“他死了。”
“你说什么?”
李静平静地看着他,甚至是面无表情,不再做任何解释:“他死了。真的,静儿能以性命担保。”
“你胡说!”他的自持瞬间消失殆尽,她的担保让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你真的敢拿你的性命发誓,”
“是的,臣妾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发誓。陛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您是陛下,您不应该——”
“你凭什么跟他一样劝我?你是什么东西,”他用力攥住她的肩膀,道,“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他,我要让所有人都去找,把整个天下都翻过来,向你证明他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我说过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的。”
寒景行至今被囚在宫中。
谢池走了一步棋,想也没想:“这好办啊。”
陈相因反应得最快:“您的意思是……”
“是啊,”她无所谓道,“告诉他叔父不就可以了。谢兰因回宫那两天不是为了他叔父又要死要活的,最后尸体都烧焦了捞过来给他看,要不是死不相信估摸着现在人已经疯了。满朝文武都在劝他看开点呢。我们这是送他一份大礼。”
“那倒也是。以这种方式闻名天下寒无见想必也很无奈吧。”
寒无见很是无奈。
他转过身,道:“如果不是太阳快下山了,周遭方圆十里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什么人家,我是真不太愿意让你知道自己的跟踪能力其实是很糟糕的。”
顾影慢腾腾走出来,他略显拘谨地抬头,神态有那么瞬间像极了是在装乖求欢的谢兰因。
“看来几年前受命跟踪画你的肖像就是个不太正确的选择。”
“我只是反追踪比较好。人嘛,现在打不过别人了,总得磨练一下逃跑的技术吧?所以当年那些画呢?”
“被烧掉了,都,”顾影道,“就像你把你的木屋烧掉一样,你还把我们埋掉的尸体挖了出来装成自己的模样放在里面烧了。所以说你的逃跑真的很厉害,如果不是跟得这么明显,我真的会被你弄丢。”
哪里是跟踪,顾影简直就是黏着他跑。寒无见无奈扶额,“我就当你夸我咯。没办法,都是为了生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成通缉犯了呢。”他苦笑,“为了那个房子我真是欠了别人一大笔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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