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绪见他一直不说话,心里有些发慌,在林观砚外婆这个事上,他永远难逃罪责,虽说老人家的死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但他隐瞒林观砚他外婆的死讯不报,以至于林观砚没能见到他外婆最后一面,这是林观砚永远的痛,也是他洗不清的罪孽。
“小桉,我......我当初真的是,一时糊涂,我气你和夏景逸纠缠不清,我怕你真的从我身边离开......”
“江绪。”林观砚打断他,将那沓信件死死抱在怀中,尽量语气平稳地问道:“我外婆......走之前,有什么话要你交代我吗?”
江绪咽了咽唾沫,底气明显弱了下去:“她,她让我跟你说,让你别担心,等她回去了,就和你一起回怀城,然后带着......带着团子去海边玩。”
说到最后,江绪不由得有些哽咽,紧紧攥住了林观砚的手,“......对不起。”
林观砚苦笑一声,当初江绪因为一己私利让他们祖孙俩天人永隔,他原本恨透了他,可转念又想,如果没有江绪,外婆根本得不到好的治疗,自己那点微薄的存款,也换不回她的命。
所以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怪谁了。
“江绪,在这件事上,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到此为止吧。恨你不恨你,我外婆终究是回不来了。”林观砚揉揉发痛的睛明穴,疲惫地说。
江绪眼前一亮,焦急地问道:“那、那你不怪我了?”
林观砚了他一眼,从他的钳制下把手抽出来,冷道:“我从没说过不怪你。虽然我外婆的死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但你知情不报,拿着我的至亲逼我低头,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你吗?”
江绪顿时噎住,但事实如此,他也无法给自己辩驳半分。
“小桉,我也是太在意你了,才会如此偏激......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林观砚叹了口气,他不是愿不愿意相信江绪的问题,就是因为他行事太过于偏激,自私自利,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所以和他在一起,只会感到无尽的心累。
江绪或许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但他消受不起这样的喜欢。
“江绪,你自己做过什么,我不想再多说。就算你真是浪子回头重新喜欢上我,那我也不稀罕,我林观砚从来也不缺人喜欢。”
林观砚不愿意和他再多掰扯,抱着元宝就要走,江绪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终于是忍不住大喊:“等等!”
林观砚顿住了脚步,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怎么?你难道还要像以前一样把我软禁在别墅里不成?”
“当然不是!”江绪急切地摇头,嘴角抽搐两下,像是有什么话哽在喉咙,却难以开口。
“小桉,我问你,你父母......是不是死在明辉大厦七一二特大火灾里?”
听到他居然是问这个,林观砚愣了愣,随即狐疑地点点头。
江绪心里的某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颤抖地指指自己胸口处的那个纹身,“我、我曾经在那场火灾里受了伤,然后留下这个伤疤,因为太丑了,影响我出镜,所以我才纹了一个蝴蝶纹身,但我后来发现,你也有一个。”
陈年旧事,还是自己脑门一热做的荒唐事,林观砚不禁翻了两个白眼儿,不知道他拿这个出来说做什么,难道是为了羞辱自己?
“呵,我那时太傻,为了能和你有多一点相似的地方,才去纹了这个纹身,怎么?你江大少爷见不得我现在还留着它?那我待会儿就去洗掉。”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江绪扶了扶额头,语气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那场大火,你......你有没有亲自到过现场?”
林观砚登时愣住,今天江绪的行为格外怪异,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自己到没到过火灾现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江绪见他迟迟不答话,心里的疑虑更甚,焦急地催促道:“说啊!你有没有去过?”
林观砚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我去过,所以呢?”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江绪如遭雷殁,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今天请林观砚来,除了要把他外婆的东西交给他,除此以外,他还需要验证一件事,一件藏在他心中很久的事,关乎到他整个人生。
自从在曼古里的派出所前,沈清安表现的极其怪异,江绪便对他起了疑心,开始着手调查,原本是想从沈清安身边人打开关口,谁知道竟打探出一个极其令他震惊的秘密。
沈清安花粉过敏。
这本是一个很微不足道的小事儿,甚至和林观砚在酒店差点被人侵犯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却猛地引起了江绪的注意。
他和沈清安一同长大,两人可谓是竹马情深两小无猜,可他竟然不知道,沈清安花粉过敏。平日里他去看望沈清安,也是经常捧着一束栀子花,每次都看着沈清安爱不释手,甚至笑着对他说自己很喜欢。
回去后,江绪实在想不明白,沈清安为何要在这个事情上骗自己?八岁那年,明辉大厦七一二特大火灾,他被那个冷血的父亲丢在狭小的储物间里,因为缺氧晕了过去,朦胧中有个人救了自己,他那时睁不开眼看清是谁,只是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等苏醒后,沈清安陪伴在他身边,江绪那时也从沈清安身上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转头便看见,自己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漂亮的花瓶,里面就插着一束新鲜娇嫩的栀子花。
他当时极其错愕,想问沈清安,是不是他救了自己,沈清安也笑着承认了,并跟他说,不要告诉江叔叔和江阿姨,免得让他们担心。
这件事后,竹马的情谊加上救命之恩,让江绪对沈清安的爱慕几乎到了顶峰,以至于整个少年时期,江绪都将沈清安视为白月光,只敢偷偷将喜欢放在心里,不敢表明半分。
可若是沈清安花粉过敏,他为何要买一束花放在自己床头?又骗自己说他最喜欢栀子花?
江绪实在想不明白,可他又不敢直接去问沈清安,虽然心里对十几年一起长大的人还是深信不疑,特别在这个事上,但不知为什么,江绪又退缩了。
他非常害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回来后,江绪因为这个事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直到那天夜里,江绪靠在床头,余光不经意间扫到窗台上的那个已经遗忘很久不用的花瓶,犹如当头喝棒,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
自己和林桉刚好那一两个月,带他回别墅温存,事后自己为了讨他欢心,就送给他了这个雨后天青色的瓷瓶。林桉非常喜欢,只不过觉得太昂贵,舍不得用,只有在七月十二这天,买了一束新鲜带着露水的栀子花插在了里面。
因为沈清安的缘故,江绪非常膈应林桉这个行为,当时还朝他大声呵斥,叫他把那些花扔出去,林桉很委屈地端着花瓶站在那里,小声告诉他。
“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她最喜欢栀子花了,我想买一束送给她。”
第五十五章
当时江绪对林桉兴趣正浓, 见他可怜,也就不再逼迫他把花扔掉,不过从那以后, 林桉好像看出他不喜欢栀子花,索性也就不再买,只是顺着他在花瓶里插些白玫瑰。
原本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 江绪早就把它遗忘到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了, 若不是猛然间知道了沈清安花粉过敏这件事,他根本不会想起。
怀疑一旦开始, 那么隔阂也就逐渐产生了。
江绪开始怀疑, 当年在明辉大厦里救他的人,究竟是不是沈清安?
如果沈清安骗了他,当初在狭小储物间里救自己的,就另有其人。可偏偏那么巧, 林桉的父母, 作为当时出警的消防员,就死在这场特大火灾里。
江绪颤抖着站起来, 朝林观砚走了两步, 林观砚警惕地瞪着他, 像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曾想下一秒,江绪便大力钳制住了林观砚的手腕,痛的他大喊一声,一脚就踹在江绪小腿上。
“唔。”江绪疼的皱了皱眉,却仍是不肯松开他的手腕, 另一只大掌不由分说地扯开他的衣领,林观砚抱着元宝, 实在抽不出手反抗,只能拼命地往后躲,可根本挣脱不了他的束缚。
“江绪,你又在发什么疯?!”林观砚咬牙喝道。
江绪怔怔地看着他胸口那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蝴蝶纹身,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林观砚被他冰凉的指|尖冻的打了个激灵,冷冷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没见过么?”
江绪并不答话,只是仔细感受到指腹下那蝴蝶纹身略微的起伏,心里疑窦丛生,问道:“小桉,你这块地方曾经受过伤,对吧?”
林观砚一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刚跟江绪好的那会儿,去看江绪打篮球,半场休息时,因为太热,江绪便脱光了上衣,露出紧实流畅的人鱼线,白皙的胸口上就有这么一个纹身。
当时他只觉得脸红脑热,正巧自己胸口处受过伤,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每次洗澡时都觉得好丑,便趁此机会,跑到纹身店纹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但之后和江绪温存时,他已经有了这个纹身,江绪还责怪自己自作主张,每次流连吻在锁骨一带,都刻意避开它。
按理说,他不可能知道自己之前受过伤啊?
“我是曾经在火灾里不小心被烧伤了,丑得很,当时脑子不清醒,见你有个纹身,我便也去纹了一个。”林观砚一想起自己干过的蠢事就恨得牙痒痒,他之前还想过入伍呢,谁知道就因为这个纹身,体检不合格导致没去成。
闻言,江绪眼里透露出满满不可置信,旋即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带着多年谜底终于被揭开的那股狂热,死死抓住了林观砚的双臂,似哭似笑:“小桉,小桉,是你吗?七一二那场大火灾里,你是不是曾在明辉大厦的杂货间里救过一个男孩?”
林观砚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眸子,先是愣了一下,忽的恍然大悟。
他这么一说,自己倒是想起来了,他胸口上的伤确实是在那场火灾里烫的,当时他急着去找父母,从小门翻进明辉大厦,谁知道竟在杂货间里发现一个被浓烟熏得窒息的男孩,他学着父母教的那样,用巧劲把他背起来,从被烧成残垣断壁的旧仓库里惊险逃生。
只不过时间隔了太久,他已经忘记那个男孩的样子了,若是今天江绪不提起,他恐怕连这件小事儿也要记不清了。
林观砚顿了顿,“我确实在明辉大厦的杂货间里救过一个男孩,当时我看新闻上说,明辉大厦火势凶猛,我实在担心我爸妈,这才一个人偷偷跑去,谁知道阴差阳错救了个倒霉蛋。”
林观砚丝毫没注意到江绪越来越不对劲儿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不过那孩子也真够笨的,起火了不往外跑,反而往密不透风、还都是木质桁架结构的老仓库跑,没出事儿也是万幸。”
“我当时太瘦了,弄不动他,搬开那扇着火的仓库门时还被砸了一下,胸前被烫了一个疤。唉,也不知道那男孩怎么样了,要是被救回来,现在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林观砚说着说着,也有些唏嘘,一想到这场特大火灾,他便想起在其中丧命的父母,若不是水火无情,他和外婆也不会生活的那么辛苦。
江绪如遭雷殁,怔愣在原地,死死盯着他的脸,半晌回不过神来。
“不过这些事情,我从没跟别人提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林观砚满腹狐疑地看着江绪问道。
江绪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抓着他的五指越攥越紧。
他今天方知,自己原来被人当了二十多年的傻子,不仅找错了救命恩人,还把欺骗自己的人当成了白月光……
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痛的江绪呼吸都在颤抖。
“小桉,小桉......”江绪怔忡地看着林观砚,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林观砚看他这幅样子,忽的反应过来,脸色登时煞白。
“......是你?那个男孩是你?”
江绪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是埋首在他颈窝,双手死死环住了他的背。
“对不起......”
林观砚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难以置信地掐着江绪的小臂,留下月牙般的痕迹。
怎会是他?竟然是他?
“江绪,你......你是当年杂货间里的那个孩子吗?”林观砚眼角微红,突然怒极,直接粗暴地撕开了江绪的前襟,不敢相信的目光落到他白皙的胸膛。
阳光下,那枚蝴蝶纹身随着江绪急促的呼吸起伏着,像面镜子似的,照出了林观砚悲恸万分的脸。
“如果说,那个孩子是你,那么你的救命恩人,便不是沈清安,而是我,对吗?”林观砚将手放在了那枚纹身上,声调颤抖着说。
江绪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哭得五官皱成一团,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小桉,是我的错,抱歉,是我认错了......”
林观砚踉跄几步,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冲的他有些头脑发懵,想挣脱开来,却腿脚发软,直接瘫倒在地。
“喵喵。”怀里的元宝遭了殃,摔的整个小脸着地,却立马站起身,担忧地围着林观砚团团转。
“小桉!”江绪连忙跪倒,双手支撑着后面的墙壁,将林观砚整个罩在身下,防止他磕到碰到。
林观砚呆呆地凝视着面前这张脸,这张陪伴了自己整个青春,又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点点碾碎他尊严和希望的脸,忽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江绪,是我救的你啊?”
江绪拼命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昔日极其注重形象的男明星,此刻哭得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又丑又无助。
林观砚脑中的弦“崩”一下断了。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因为感激沈清安的救命之恩,年少时的江绪将他视若神明,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即便是有了爱慕之心,却也不敢轻易吐露,他们两小无猜,久别重逢,美好的就像做了一个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就是这样的执念,在沈清安出国的那五年里,江绪找了林桉这个替身。自己那时多好骗啊,一杯奶茶,一块蛋糕,就能把自己哄得团团转,以至于在最宝贵的五年里,林桉一直傻傻地爱着他,愿意为他倾其所有。
可沈清安回来后,林桉才发现自己的美梦破碎了,带着那些不值钱的喜欢,狼狈地从江绪身边连夜离开。
偷偷说句心里话,他曾经非常羡慕沈清安,不是因为江绪视他为白月光,而是觉得,这世上居然有人那么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到宁愿昧着良心去伤害另一个人。
可他今天方知,对白月光念念不忘的江绪被骗了,连带着自己也被骗得好惨。明明做了江绪的救命恩人,却要承受他五年的冷漠和旁人的白眼,甚至连个能够正大光明站在江绪身边的名分都没有。
他简直蠢的离谱,也可怜的离谱。
想到之前柳明辉他们对自己是个“冒牌货”的冷嘲热讽,江绪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助纣为虐,还有拿外婆逼迫自己低头,林观砚突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掐死江绪。
“小桉......”江绪看他半晌不说话,害怕他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让他回过神来。
“江绪。”林观砚忽然打断他,并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江绪愣了愣,望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无助。
“江绪,”林观砚拼命压制住自己想哭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从不欠你。”
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绪心底,痛得他近乎窒息。
“对不起,是我,是我弄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林观砚静静地凝视着江绪,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江绪整个人颤抖起来,下意识将他揽进怀里,巨大的恐惧席卷全身。
“小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求你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江绪。”林观砚蓦地开口。
“如果,你早些知道,当初在七一二特大火灾里救你的人是我,你纵容沈清安侮辱我、拿外婆逼迫我的时候,会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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