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旁边,警惕的邻居花臂大叔在窥探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欷吁地走出来:“是今天早上的事。他们来了好多人,个个背着机关枪,一下将你家围了起来,然后一个戴着帽子的少年从天而降,一脚——真的,我发誓,他只是踹了一脚,但是,他一脚就把你的围墙踹翻了,连带着你上周才修好的狗洞,哗啦一下全都碎成了渣滓……”
柊真白没有说话,他郑重地把手里的书包托付给花臂大叔,然后从一片废墟中,抽出那柄被无情掩埋的太刀。
花臂大叔抱着书包,表情十分震惊:“你……这是要去干吗?”
柊真白面容平静:“去讲道理。”
花臂大叔:“……???”
不是,讲道理为什么要带刀啊!!
对于港口黑手党这种组织来说,他们基本上是没有休息时间的,那代表着黑暗与暴力的五栋建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严密的守卫,他们警惕着靠近这里的任何人,所以,当柊真白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他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成队的黑手党围了出来,子弹如同滂沱大雨一样落下。
再强大的人类也无法用血肉之躯正面抵挡这样的火力输出,所以在子弹到达之前,柊真白跳了起来,迅捷的速度让锋利的刀化做闪电劈斩而下,几乎是一眨眼,前排的黑手党倒下了。
提着刀的柊真白就像魔鬼一样,一步一步靠近着,直到这时,终于有人回想起来,不久之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同样的刀,同样的人,同样的攻击手段,而上一次这个人就像在打通关游戏,一人一刀一路杀上三十楼,才在赶回来的中也先生的拦截下停住。
惊恐溃散开,就在这时收到消息的广津柳浪出现,并诚挚的邀请柊真白入内说话。于是,成功从受害人转行施害者的柊真白登上向上的电梯。
目的地并不是首领办公室,而是会议室。会议室大门打开,里头坐满了人——显然,在柊真白到来之前,他们正在开会。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森鸥外有些头疼,正是因为他知道柊真白的爆破力,才会在柊真白爆发之前就直接把人请上来。
一眼扫过座位,柊真白看到了太宰,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周围空出一圈,安静又死寂的,和喧闹的周围格格不入,没有犹疑,柊真白走了进去,走到太宰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随着这一声椅子拖动声,停滞在太宰周身的真空感像被某种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坚定破碎了。没能反应过来的太宰骤然转头,阴郁低沉的鸢眸静静地看向柊真白。
一连串的变故,同样没能反应过来的,港口黑手党第一战力中原中也恼怒的站起来,黑红的异能亮起:“你——”
“就是你把我的房子拆了?”柊真白道。
中也:“……”
太宰:“……”
森鸥外:“……”
其他人:“……”
黑红的重力一瞬间哑了火,因为它的主人,横滨最后的良心忽然想起了那张废墟上的‘柊’字的门牌。
抬手将刀搁到桌面上,柊真白将目光转向森鸥外:“那么,现在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港口黑手党当然不是什么良心集团,从来都只有他们索赔别人,从来没有人找他们索赔的,所以在柊真白说完这句话之后,室内变得无比压抑,仿佛浓墨一样的窒息感蔓延开。
像是过了很久,干部大佐才带着威压开口:“小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柊真白看了他一眼:“知道。港口黑手党。唔——你就说赔不赔偿吧,不赔的话我先报个警。”
太宰:“……”
中也:“……”
森鸥外:“……”
其他人:“……”
看着手机都拿出来了的柊真白,又想到那个港口黑手党没能妥善接收遗产的朝仓社,并不是那么想接触警察的森鸥外忽然撑着下颌笑起来:“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很遗憾。在港口黑手党名下有一栋环境清幽的别墅,就送给你当做赔偿吧。”
“不行。”柊真白径直拒绝。
长时间进出港口黑手党的住所,很容易让别人错误的以为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森鸥外遗憾退步:“既然这样,那我们只能帮你重建家园了。”
只是来讲道理的柊真白思考了一下,接受了,“那么在你们重建期间,我要住在哪里?”
会议室再一次沉寂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统一地把目光转向中也。
罪魁祸首中原中也震惊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毫不犹豫将他出卖的同事们,良心几经起伏,就在他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时,就听到柊真白嫌恶地开口:“不行,我和他相性不和,住在一起我一定会半夜提刀的。”
旁边的太宰没控制住,闷声笑出来。
中也恼怒得帽子都要飞起来了:“哈,你还真敢想!是想被重力碾进土里吗?!”
柊真白根本不为所动,他重新看向森鸥外,森鸥外也困扰起来:“那么,柊君你想要怎么办呢?”
柊真白思考了片刻,说出自己的要求:“我需要上学写作业,人来人往的酒店不适合我,而且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居所周围。”
“这样啊,”森鸥外思索起来,红色的眼眸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太宰的身上,“那就只能……”
众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太宰。
太宰:“……”
太宰笑不出来了:“哈?!”
沉寂的灯光将飞蛾的影子拉长,被照亮的方寸之地外,两个人影漫无目的地走过。
时间已经很晚了,晚到街头巷尾的枪声都销声匿迹,他们仍然像无家可归的游魂踱步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之上。
走在前面的太宰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柊真白也不催促,甚至还因为时间充裕掏出单词本开始沉浸式背单词,只是没等他背完第一个,前面的太宰突兀地停住脚步。
“我说你啊,不会真的打算跟我回家吧?”
差点一头撞上去的柊真白及时控制住身体,“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距离会议室谈判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在百般推辞之后,被钦点的太宰仍然成为赔付第一人。
虽然一开始他是真的很不愿意,但在良心剧痛的中原中也一退再退,甚至愿意接手他手头全部文书工作的情况下,太宰欣然应允——尽管他本来就一直将自己的文书工作偷偷塞到中也的桌上,但能让黏糊糊的蛞蝓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又不得不因为他的工作变成社畜,进而口吐恶言的样子,还是很有趣的。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当会议结束,他开开心心离开港口黑手党总部,并准备和柊真白道别时,这个一向热衷钻研他的思维配合他的行动的柊真白却歪着头,一脸困惑地表示为什么要道别,他们不是要一起回家的吗。
太宰:“……”
那一刻,堪称晴天霹雳。
惨遭背刺的太宰开始尝试理解柊真白的思路——以他的聪慧,他本来可以轻易解读窥破任何人的内心,但这一次却惨遭滑铁卢。
主要原因是,年纪轻轻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清澈不做作的恋爱脑!
他可以理解每一个给他寄送炸弹的爱慕者,那些因为喜爱又得不到预想中的期待,于是在落差里心生怨怼,从而产生夺取、占有和毁灭的想法,这些都很正常,这些都是人类掩藏在皮囊自私自我的灵魂的本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这样。
柊真白好像不同。
他感受不到柊真白寄托在他身上的属于爱慕者的期待,没有伪装,没有修饰,坦坦荡荡——所以说,相信柊真白是恋爱脑什么的,还不如相信森先生今天没有掉头发。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两个人像黑色的幽灵一样徘徊在横滨的街头。
“为什么呢?”太宰侧过头,露出阴翳无光的鸢眸,“我也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还是首领直隶游击部队的领头人。在此之前,你从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异能吧,也和黑暗的里世界没有一点瓜葛,甚至连刀都很少使用,也就是说你本身是希望能够得到平静生活的,而跟着我一起,同样违背了你的初衷吧。”
光下的柊真白凝望着完全藏在阴影下的太宰。
明明所隔距离不远,却莫名让人觉得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孤独而漫长的无人能翻越的宇宙,柊真白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下意识皱起眉,就像在白天的会议室,明明那么热闹的环境,但太宰一个人坐着,孤独又死寂,周围的人,甚至是他的下属,看向他的目光都是疏离和忌惮。
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是身为组织首领森鸥外的弟子,是港口黑手党最有能力的成员之一,是为这个组织带来利益和胜利的人,但……
但这一刻,虽然太宰从未认真地表达,他忽然有一点理解曾经隐隐约约感受到的,太宰抗拒他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原因了。
“初衷什么的,并没有违背哦。”柊真白朝着太宰的方向走了一步。“因为无论是平静的生活还是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生活,其实都只是一种选择而已。你选择加入港口黑手党,和我现在做下的选择,都只是出于个人意愿的一种选择不是吗?”
太宰没有说话。
黑泥翻涌的鸢眸落到柊真白擅自靠近的距离上。
一直以来,他很少会真实的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在感觉到旁人的靠近时还会用无法被理解的语言和绝对不被接受的自杀的嗜好迷惑对方,所以,从来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也从来不会有人能不带任何利益相关地思考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可是从天而降的柊真白,他明明能领会他的每一个意图,却总是在他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当下,用最沉默的坚定靠近他,用最平静的柔和打破他的界定——这种感觉太过陌生,陌生的让他想往后退。
可是,他迈不开脚步。
在他不愿意解读的地方,年仅十六岁的他的内心的深处,那些被绝望淹没的地方,有什么阻拦了他。
就这样,两人安静的对峙着。
深夜的风声在林立的城市高楼间吹响。
最深沉的黑夜下,点亮微弱灯光的路灯一层不变的立着,擅自靠近的柊真白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他就那样站着,耐心而坚定的,等待着下一个可以再次迈开脚步靠近的机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想了什么的太宰猝然转过身,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的语气。
“先声明,我住的地方可没有换洗的衣服。”
柊真白一顿,笑意绽放出来。
“没关系,我带了。”
太宰露出嫌弃的表情:“……啊,真的,这是我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但我感受不到哦。”柊真白几步走上前,维持着和太宰并行的速度笑道,“因为完全感受不到你的讨厌情绪,所以就暂时先假定你不讨厌我吧。既然不讨厌,那么,我稍微往前走了一小步,再说一句‘打扰了’,唔,应该算是很礼貌的吧。”
“一般真正有礼貌的人是会把‘打扰了’放到前面去,所以说,你为什么不去找织田作呢?”
“欸——这种时候,打扰织田作不太好吧!”
太宰露出死鱼眼:“……打扰织田作不好什么的,嘛,算了,反正你也不一定住得下去,说不定待不到十分钟就会翻开手机查询最近的酒店订购信息了呢。”
说着刺耳的话,引路的太宰绕过街道渐渐走出市区中心,一直走到一片……垃圾场。
那是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场所,是横滨最清冷的地方,昏黑的夜幕下,被胡乱丢弃的集装箱就像尸体一样堆叠着。
像踩台阶一样轻松地跳上集装箱,朝着中心走去的太宰用余光瞥向身后,一言不发的柊真白打量着四周,但水墨晕染的眼眸里却没有浮现出分毫让人讨厌的困惑,质疑,又或者是震惊——他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坦然,像是能接受一切的变故。
敛没眼中的微光,太宰走进中心地带的某个集装箱,“床只有一张,那是我的。沙发可以让给你,虽然它一点也不舒适。”
说完,也不管柊真白怎么想,就自顾自地走进浴室,等到冲完澡出来,他发现……柊真白居然趴在沙发上写作业。
太宰:“……”
柊真白看到太宰出来,放下笔,无比自然地拿起干毛巾递给头发不停滴水的太宰,又拿起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边走边说道:“沙发的位置有点矮,写作业不太方便,明天我能搬张桌子进来吗?”
太宰:“…………”
没等太宰拒绝,浴室里已经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虽然没有窗,透不进任何的阳光,但最深邃的夜色已经过去,在这个寒冷的春日清晨,听着水声流淌,沉默的太宰立在原地,冰冷的水珠在他湿润的发尾集聚,啪嗒一声跌碎在脚下的铁板上。
几乎只是一夜,横滨街头的樱花绽放了。
如云雾般的花瓣随着春风摇落,但美丽的景色并没有让横滨的人们变得惬意,相反在五千亿遗产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真实的情况下,压抑的气氛几乎笼罩了每一个人。
愿意相信谣言的人们变得贪婪,而不愿意相信的人,也被无数贪婪的人心裹挟着卷入到纷争之中。
这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港口黑手党总部,首领办公室内,昏暗的环境下,身为阶下囚的坂口安吾正凝视着面前的港口黑手党首领。
森鸥外双手交叠,露出微笑:“虽然过程不是这么顺利,但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坂口君。”
坂口安吾揉着被拷得发麻的手腕,像是被胁迫进而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反正你们也没有给我别的选择不是吗?那么,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BOSS。”
森鸥外没在意坂口安吾的不满情绪,毕竟这是个哪怕落在港口黑手党手里也硬撑了三天的人才。
要知道,他们港口黑手党最缺的就是人才了。
“关于流传在横滨之上的谣言,坂口君有听说过吗?”
坂口安吾愣了一下:“你说的是关于那五千亿遗产的谣言?您需要我帮您解除这个谣言?”
“不,”森鸥外的笑意更盛了,“相反的,我希望你能让这个谣言变成真实……”
第18章 “煎蛋要七分熟还是全熟?”
在坂口安吾被胁迫——姑且先认为是被胁迫吧——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一周后,某个细雨婆娑的深夜,一声春雷惊起,深邃的街巷里有组织有规模的枪声就像信号一样,猝不及防地撕开所有贪婪者的伪装,将充满硝烟的气息彻底点燃。
龙头战争开始了。
这一夜,横滨无人入眠。
作为横滨里世界的庞然巨物,早有准备的港口黑手党速度组织起防御反击,它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在按下开关的顷刻,就以谁都预想不到的速度运转起来,无论是负责审讯的尾崎干部,接受侦查的大佐干部,又或是负责强攻和支援的中也先生,就连担任策划决议的太宰都因此进入看不到尽头的繁忙社畜时期。
这样的港口黑手党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有机可乘的地方,它可以暴力平复血腥争端,用最小的代价碾压敌人,它甚至能完美地避开调查的军警,而这一切都得益于那个缠着绷带的,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一本书的少年。
在旁人眼中,这个少年就像行走在黑暗中的亡灵,他做出的每一个决策,下达的每一个命令都好像早有预料那样,简洁,明了,但不近人情,他会为了得到利益最大的结果以身犯险,也会为了达成某个必不可少的关键节点让部下成群结队的和敌人同归于尽,阴沉和灰暗无法驱散,在他的身边无论什么时候都盘绕着腐朽的死亡气息。
这是能让每个以黑暗为生的黑手党都为之胆寒的气息,哪怕是他的部下也渐渐变得不敢提及他的名字,而那些曾经流传在港口黑手党底层的,诸如猜测‘太宰先生每日餐点’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剩下畏惧和不得不服从命令。
对于这些,太宰就像全然不在意那样,不仅没有改变甚至更变本加厉。
游走于前线的幽灵无情地收割着争端中的生命,为港口黑手党赢来了无数让贪婪者眼红的利益。
“……虽然有些不同,但和记忆中差不多。”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少年的嗓音响起。
阴沉的天际透不出一点光亮,风都吹不进的阴暗仓库里,黏腻的血腥气萦绕在每个人鼻尖,痛苦的哀嚎声还在耳边,但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静,比还站着的人多出三四倍的尸体就倒在他们脚边,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蹲在胡乱摆放的木箱子上的,依旧拿着那本名为《完全自杀手册》的游击部队直隶首领,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