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如此反复几次，清除小队从康新中学的地下挖出七八个奇怪的物品，但是无一例外，它们都不是污染物。
萧矜予和赵狠开始分头行事。
他已经学会了探测仪的用法。
逻辑研究所特制的物品探测仪外形是一只平板电脑，两侧各有一根天线模样的探测头。这只探测仪利用X线束和伽马射线，可以深入地下二十米进行扫描。如果有除土壤外的物体存在，探测仪就会发出滴滴警报，同时在屏幕上显现该物体的大致形状。
冰冷刺骨的晚风吹过脸颊，萧矜予垂着眸子，双手捧着金属探测仪，在学校里仔细搜索。
走到宿舍楼西墙的爬山虎楼下时，他身子一顿。
萧矜予转过身。
风吹过密集缠绕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萧矜予：“王队长。”
王饕颔首。高大健壮的五级用户如同一只巨熊，站在爬山虎铺满整面墙壁的暗影下，竟更显得几分沉重和肃穆。他看着萧矜予：“没想到居然有一个高级污染物藏在这所学校。一周前，宿上校带我来过这里，我没有一点感应。”
浓密的睫毛轻轻翕动。
萧矜予抬眸看了他一眼。
原来宿九州口中来过康新中学的五级用户是王饕。
王饕：“有找到可疑物体么？”
萧矜予摇首：“暂时没有。”
王饕随意地嗯了声。他对眼前这位新觉醒的用户非常有好感，也很欣赏对方。说是新用户，但萧矜予在短短十天内就升到了三级，甚至拥有高居B07的排位。
自从神圣献祭被抓捕后，王饕一直没再与萧矜予碰过面。他停顿片刻：“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加入中都市清除小队。”
萧矜予默了默：“谢谢。”
眼前的青年似乎暂时没有加入清除小队的打算。
王饕没有多劝。他的亲自邀请已经代表官方的态度，但不是每个用户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每天奔波在抓捕污染者、寻找污染物的路上。
用户是要思考的。他们需要一个长期安静的思考时间。
大多用户与各地清除小队都是保持合作关系，如果有合适的任务，又有时间，他们会选择帮助清除小队完成，但不会成为正式成员。
“对了，”王饕随口道：“听宿上校说，神秘污染物极有可能进入华夏污染物排名的前三位。”
萧矜予倏地愣住，接着面色变化。
之前一直忙着找污染物的事，没时间思考。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王饕：“九大城市的用户委员会今天下午刚开过联合会议，根据逻辑研究所的数据分析，一致同意将控制长脑APP的那个污染物004提到003的位置，本来明天就要下达全国性文件了。如果今晚真挖出神秘污染物，大概这文件也没下发的必要了。”
萧矜予：“……”
王饕倒是没什么感觉。污染物004由于是在中都市被发现，所以一直被中都市逻辑研究所保存，也是中都市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高级污染物。虽说他对那个总是骂骂咧咧的小机器人并无好感，而且时刻戒备对方，但中都市的污染物一下子排名不能再升，他的心中也涌出一丝奇异的情绪。
不过……
王饕：“如果真是排名靠前的高级污染物，远距离运输会有污染风险，这个神秘污染物以后应该也属于中都市，归中都市研究。”
萧矜予：“……嗯。”
随意又说了两句，王饕转身离开。
萧矜予拿出手机。
[004。]
【诶（○｀ 3′○）？】
【爸爸！】
看着手机屏幕上欢快飘动的一串“爸爸”弹幕，青年秀挺的眉梢动了动。
004好像没太大反应？
萧矜予嘴唇翕动。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这是一个污染物，一个极其危险的高级污染物。他应当保持警惕，防止对方突然翻脸，但是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有点担心对方。因为六个小时前，这个似乎脑子不大对的小机器人因为自己即将提高排名的事还挺高兴的样子……
想了想。
[刚才王饕的话，你听到了吗。]
【啥╰(*°▽°*)╯？】
【我刚刚偷偷连上了那群坏人的网络，看到一个漂亮的机器人小姐姐，嘿嘿……】
【那个大坏蛋说什么了？】
【……他说我坏话了？！！！】
【(╯‵□′)╯！】
萧矜予：“……”
思索片刻，萧矜予突然眸色一凛。
[004，你能感觉到别的污染物的存在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萧矜予没想到，下一秒，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字符瞬间刷屏。
【@$#%@#$@!#$！！！】
【当、然、能！】
【嘤嘤嘤，爸爸！老变态他欺负我，他前几天就带一个高级的神奇物品来抢我地盘，他不要脸，他年纪那么大还跟我抢地盘！】
这是在说污染物008！
[所有污染物你都能感应到，连它到中都市你都知道？]
【当然，我可是无敌004。几天前的那个家伙那么弱，老变态居然想靠它抢我地盘。】
【呵tui！】
[那你现在能感觉到中都市有强大的污染物存在吗？]
【？！】
过了几秒。
【呼，爸爸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老变态又带人回来抢我地盘了。】
【没有啊，只有一些特别弱的东西，我甚至很多都感应不出来。那么弱的东西，很难找啦。还是说，爸爸想让我帮你找其他的神奇物品？】
【不要╭(╯^╰)╮爸爸有我就够了。而且那些家伙好弱，没用。】
萧矜予：“……”
你有没有想过，你感应不到不是因为对方太弱，而是因为对方比你强……
沉默许久。
[无论发生什么……]
[爸爸爱你。]
【嗷爱爸爸( =·ω·= ）！】
……让孩子再开心一会儿吧。
这一刻。
不仅仅是正在康新中学搜索污染物的清除小队，中都市用户委员会和逻辑研究所，所有工作人员都忙碌地工作着。
维护部。
穿着干练西装裙的李笑笑站在大屏幕前，她神色冷峻，快速下达指令：“从2043年往前查，能查到哪一年就查到哪一年。曾经在康新中学教课的老师、上学的学生，全部找到，以市民健康调查的名义，调查他们加入康新中学至今的身体状况。”同时，她又吩咐：“其他和康新中学无关的市民也找出一些，给他们也做个调查。”
摘头游行事件刚过去一周，中都市民仍旧处于紧张的精神状态。
不能让大众发现他们正在调查的事全部指向康新中学，尽可能降低群众恐慌度，这也是维护部的职责。
希望这次康新中学的神秘污染物事件，不是又一场灾难。
清秀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担忧，但随即便一扫而空，李笑笑再次忙碌起来，她利落地指挥：“三个小时内，我要得到答案。同时也尽可能地联系下十九年前康德孤儿院的人，询问他们的身体状况。”
谁说神秘污染物只可能影响康新中学的师生，或许，早在十九年前，它就已经存在了呢？
中都市三大用户组织全线工作，焦急地寻找神秘的高级污染物。
与此同时，隔着数百公里的海都市逻辑研究所却是一片寂静。
汹涌澎湃的浪潮拍击坚韧光滑的崖壁，轰鸣的水声穿过岩石与土壤，传入深藏山崖内部的逻辑研究所。
地下三十层，地底监狱。
高挑冷漠的灰发女人站定在玻璃牢房前，她垂着眼睑，冰冷的目光落在铁床上那团模糊的人形肉块上，眼底却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审判法庭即将开启。”
机械般冷酷的女声响起，骆笙淡淡道：“明天不会再有刑罚。因为霍兰絮，你即将被送上审判法庭。”
肉块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恐惧的词汇。
这样细微的动作几乎很难用肉眼发现，但五级用户水之刑看见了。
骆笙：“不是普通的审判法庭……审判之矛已经同意了。”
霍兰絮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
骆笙笑了。她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
“还不说么？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不敢说。只要说出你是怎么使用教宗宝冠的逻辑链，交出掌控他人逻辑链的方法，你就不用被送上审判法庭，你还可以继续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等待一个最简单的死刑……”
“我说了，就不会被剥离逻辑链么。”
骆笙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上没有愚蠢的五级用户。
霍兰絮说出掌控他人逻辑链的方式，依旧会被剥离逻辑链。因为她的身上此时有两条逻辑链，其中一条还是复杂因的神圣献祭。
今天傍晚，宿九州同意了海都市逻辑研究所的计划，因为他也想知道，一条选择复杂因的逻辑链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呵。
骆笙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向电梯。
自家队长明显骗人失败，心情不大愉悦。徐启立即闭上嘴，跟了上去。
电梯门咔哒关闭。
电梯内僵硬凝滞的气氛令平头青年面露尬色，挠了挠头，徐启干笑道：“队长，中都市那边好像出现了强大的污染物。据说，极有可能是华夏第九个拥有自我意识的高级污染物。”
骆笙漠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她抬眸。
“污染物009？”
徐启：“可能是003，甚至更高。”
“哦。”
伸出手，骆笙按下电梯按钮。
徐启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落在亮起的按钮上，整个人倏地僵住。
顷刻间，电梯停住。
“叮咚——”
冰冷的金属大门轰然敞开，灰发女人竟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她静默地站在光亮的电梯中，注视着门外黝黑狭长的泥土走道。
骆笙迈开步子，进入潮湿腥涩的泥土走廊，走向地下19层的土壤监狱。
徐启一时间哑然，等到骆笙推开土门，身影彻底消失在那扇门后。他才走出电梯。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次并没有跟进去，徐启蹲在监狱外的通道里安静等待自己的队长。
很快，砰砰砰的撞击声响起，时不时还伴随男人呜咽痛苦的哭喊和求饶。
好像明天就是张海象的死刑执行日了吧……
审判法庭的判刑速度真快。
徐启默默想道。
一个小时后，土门被人从内部推开。徐启赶忙起身，忽然瞄见骆笙衣服上大片斑驳刺目的血迹，他眼皮一跳，立刻移开视线。
“队长。”
骆笙垂着头，大步走向电梯。
“哈哈哈哈……死刑……死刑……”
土门还未完全合拢，男人疯狂沙哑的笑声在泥土走廊里回荡。
徐启皱起眉，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无尽的黑暗。骆笙没有停步，于是他也不回头。两人很快进入电梯。
“我就要死了……”
“死啊……”
“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关闭。
张海象好像入了魔瘴，尖锐凄厉地癫狂大笑。每个死刑犯最后恐怕都是这样吧，尤其是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用户。明明每分每秒都面临死亡的威胁，但越是这样，越畏惧死亡。
终于，电梯门彻底关上了。
徐启松了口气。
不用听疯子的笑声总是好的。
“哈哈哈哈哈我要死了啊……”
“死了啊。”
“嘻。”

凌晨四点。
高瓦数探照灯被架设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十台大型挖掘机同时工作，挖取土壤。整个康新中学如同蜂窝，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穴遍布整片校区，连在其中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但是，他们没有找到神秘污染物。
逻辑研究所研发的异物探测仪最多可以检测到地下二十米的深度，它等于是给大地做了次CT检查。深埋在土壤之下的所有物品都经过扫描，传输到显示屏上。然而，没有污染物。
王饕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宿九州无法踏入学校，那么在这里，他就是等级最高的用户，也是最高指挥。
赵狠的面色也很复杂：“队长，探测仪检测到的所有疑似物品，我们都已经派人挖过了，没有一个是污染物。我们排除了每个角落，确定没有遗漏。那只剩下两种可能。第一，这个污染物无法被探测仪扫描，它能‘屏蔽’探测仪；第二……它还在二十米以下！”
闻言，萧矜予抬眸看向赵狠。
赵狠的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
王饕声音冷肃，突然道：“或许不是在土壤下。”
赵狠：“队长？”
萧矜予看向他。
王饕威严冷峻的脸庞上没有情绪波动，他目光如炬，刷的看向十米外的一栋教学楼：“我们……还没有拆楼。”
清除小队的成员们纷纷愣住。顷刻后，他们一起望向矗立在黑夜中的四栋小楼。
建造一栋楼，自然不是单纯地平地起高楼。首先要做的，是打地基。
萧矜予等人自然没有只检查楼外地下的情况，他们也拿着探测仪，走进一栋栋教学楼、办公楼，检测这些小楼下是否埋有异常物品。然而根据探测仪的扫描图像，四栋楼下只有钢筋、水泥这类地基结构，并没有出现特殊物体。
但是如果康新中学里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没有挖掘刨开的，那只剩下四栋小楼了。
整个康新中学的地下，足足二十米的深度，除了这四栋楼的下方，其它每寸土地里只剩下泥土和花草虫蚁。唯有楼房之下，还有地基作为土壤外的“特殊物品”，安静地藏匿其中。
如果真要拆楼，一个晚上就无法结束了。
王饕迅速联系用户委员会，找到李笑笑，让她立即派人找一辆拆楼机，拆除康新中学内的四栋小楼。
漆黑深邃的夜色中，四围寂静，唯有康新中学亮如白昼，机器轰鸣。
王饕的决策向来十分果断，行动力也极强，李笑笑得到消息，也不多问，直接派遣一辆拆楼机前往康新中学。同时，她也向王饕阐述自己这边的调查结果。
“目前已经联系到16587名康新中学的毕业生，和345位曾经在康新中学执教的老师。其中大部分已经记不得在校期间自己的健康状况，但是还有8753人非常肯定，自己在康新中学上课、执教期间，从来没有生过病。”顿了顿，李笑笑语气郑重：“王队长，最早的一名学生，是15年前从康新中学毕业的。”
王饕眯了眼。
15年前毕业，也就是说，18年前，康新中学就出现了神秘污染物。
康德孤儿院是19年前被推翻改建成学校的，或许孤儿院时期，那个污染物就已经存在了？
王饕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萧矜予。青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萧矜予转眸看向王饕：“王队长？”
挂断电话，王饕沉思片刻，问道：“萧矜予，现在极有可能，这个污染物从2027年就已经藏在这里了。也就是说，你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它就在这里！”
萧矜予双目一缩。
2029年，人类的第一条逻辑链出现。但是污染物却早就有了。大多污染物都是受辐射影响，是A型辐射的产物。只有极少数污染物是被人类失控的逻辑链污染的，比如被美女香巾污染的珍珠项链。
“你还记得，你在康德孤儿院的时候，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事么？”
清澈的眼眸微微闪动，萧矜予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摇头：“没有。2027年，我才两岁，我对孤儿院的事没有任何印象……”声音戛然而止。忽然，萧矜予快速道：“王队长，康新中学地下20米的所有特殊物品，都已经被我们挖开看过了。也就是说，现在这所学校的地下，除了楼房的地基部分，只剩下植物和虫蚁？”
“对。”王饕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冰凉寒冷的晚风刮过学校里倒在地上的各类树木，萧矜予的视线快速从这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掠过，下一秒，他停在一整面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上。
耳边呼啸的风声瞬间停息，料峭寒冬中，朦胧迷离的记忆深处，似乎有光顺着彩色花玻璃透射进屋。细小密集的楔形叶片随风摇曳，在马赛克玻璃上落了一小片一小片圆形黑色光影。
“唦唦——”
满墙的爬山虎一齐颤动。
萧矜予猛地回神。他冷静沉着地看着那一墙静谧平和的爬山虎：“王队长，康新中学的地下除了还未检查的四栋楼地基，还有一些东西，是我们在探测仪上看到了，但是从来没想过去挖掘的。”
王饕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他惊讶道：“你想说植物？！”
“对。”
土壤里有植物，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