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或许这些信息是普通用户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冰冷刺骨的寒风顺着围巾的缝隙，钻进脖颈。三级用户的强大体质早已让萧矜予不畏寒冷，但是不知怎的，一股寒意从他的后背爬了上来，密密麻麻的汗毛全部竖起。
半晌后。
宿九州声音低沉，如同叹息。
“萧矜予，逻辑链是拥有智慧的。”

第46章
花了整整半天时间，检查林豪生前使用的办公室、教室和宿舍。再让学校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一个活人钟老师，走到足足一百米开外的地方……
现在萧矜予非常确定：这条逻辑链绝对和用户没有关系。
一条脱离用户而存在的逻辑链，萧矜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条逻辑链失控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逻辑链失控后污染他人，是否会有时效性。比如在逻辑链失控的那一瞬间，用户和普通人就会被污染，还是说得有一段时间，这个污染性才会表露出来。
他的问题还没问出口，电话里的男人就给了他答案——
23天。
……宿九州知道他在想什么。
漆黑深邃的夜风中，萧矜予拉了拉脖子上厚重绵软的围巾，他拿着手机，声音有点轻，却很冷静：“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宿上校，我姑且将逻辑链看做是……一个有意识的生命体。这个假设可以吗？”
“可以。”
萧矜予沉了眸子。
宿九州竟然没有反驳他的假设。
他沉吟片刻，继续说了下去：“那么，逻辑链这种生物在用户身上的时候，两者是能和谐共处的。一旦失控，它就会离开用户的身体。如果它愿意，它可以在第一时间就污染人类；但是它也可以选择潜伏起来，等到自己实在撑不住，必须‘汲取营养’的时候，再污染人类，让这些‘污染者’猎杀人类，它从中获取营养。”
电波的传输令宿九州的声线显出一丝磁性的哑音，他声音低沉，很坚定：“不是。”
萧矜予怔住。
宿九州带了点笑音，却很耐心地说道：“首都逻辑研究所进行过失控逻辑链的污染性实验，逻辑链离开用户的那一瞬间，该用户必然被污染，直接成为污染者。但是除了该名用户以外，他的逻辑链未必会污染人类。”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可以将失控逻辑链的污染阶段看做是可控和不可控的。处于存活期的失控逻辑链，是可控的，它可以选择是否污染人类；超过存活期，它就丧失了一切理智，不可控地疯狂污染人类。除此以外，逻辑链的主人是特殊不可控状态。这也属于逻辑链的不可控范畴。在它失控的那一瞬间，它无法克制，主人必然被污染。”
这个世界上一共有两种情况，是失控逻辑链无法控制自己，必须污染人类的——
第一，它超过了自己的存活期，必须污染人类，让污染者杀人，汲取营养。
第二，这个人类是它的主人。
双眼轻轻闭上，大脑迅速运转。回忆着过去两周自己见过的各种奇怪逻辑链，以及从齐思敏、徐启口中听到的关于污染者和失控逻辑链的只言片语，一个关于“失控逻辑链”和“污染者”的世界框架关系，在萧矜予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下一秒，他睁开眼。
萧矜予声音沉着：“宿上校，你刚才说的，失控逻辑链最长的存活期上限是23天？”
“是，23天。”
萧矜予不假思索：“但这是实验观察得出的理论数据。”言下之意，或许失控逻辑链可以坚持更长时间，但只是没有观察到更久的时间数据而已。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宿九州脱口而出：“坚持23天的逻辑链，属于一位五级用户，他曾经的编号是A09。”
萧矜予陡然静声。
短短几句话，他瞬间又抓住一个关键信息：按照宿九州的意思，失控逻辑链的存活期长短，似乎和原本的逻辑等级成正比关系。
等级越高、越强的逻辑链，存活期就越长。
那么……
眼眸轻抬，青年看向远处黑暗中快步跑进学校大门、向自己跑来的年轻老师。
萧矜予：“那么现在我们要排除的第一件事，就是现在在这所学校里游荡的，到底是不是一条失控的逻辑链。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杀死林豪，却没有再污染其他人。但它确实有可能是一条失控逻辑链，现在还处在它的存活期。”
11月5号，林豪去医院复查，发现癌细胞消失。
11月15号，林豪暴毙身亡。
从5号至今，过去了整整22天，恰好在23天的最长时限范畴内。
其实萧矜予知道，22天几乎也是一个不可能的数据。能坚持22天的逻辑链，至少也得属于一个五级用户。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长脑APP的A级用户排行榜上，没有出现五级用户排名的消失——
用户死亡三天后，长脑APP会自动清除其排行榜记录。
当前整个华夏，没有一个五级用户死亡。
如果这条失控逻辑链真能坚持22天不去污染人类，它只可能是一条属于外国人的五级逻辑链。
这种可能性极低，但也不是没可能，而他要做的，就是排除一切可能，找到最后的答案。
钟老师气喘吁吁地跑向五层小楼。萧矜予望着他急匆匆的身影，眼看钟骁越跑越近，萧矜予突然道：“如果不是失控的逻辑链呢？”
宿九州微微一顿。
萧矜予却打开了新思路，他快速道：“不是逻辑链，我也看不见逻辑因子。这个世界上和人类没关系的逻辑链，除了失控的逻辑链，其实还有一种，就是污染物……”话音刚落，萧矜予却自己闭上了嘴。
如果是污染物，污染物没有脚不会跑，不会像逻辑链那样躲起来让自己找不到。
他没在这所学校看到一粒逻辑因子，哪怕是黑色的污染因子都没有。
这不可能是一个污染物。
每个污染物都会释放污染因子，这是不受污染物控制的，它一定会日积月累地污染人类。但是康新中学从来没有出现过污染者。林豪不是污染者。
而且如果林豪真的是被一个污染物影响，导致自己全身癌细胞消失，这个污染物一定是他经常接触的东西。刚才他把林豪所有的物品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除非，那个污染物的污染因子是他看不见的。
双目倏地睁大。
萧矜予握紧手机。
“泥土？”
“生命之息？”
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萧矜予嘴唇翕动。
电话里，宿九州轻笑：“嗯。生命之息。”
此时此刻，钟骁也从校外广场跑了回来。挂断电话前，萧矜予轻声道：“是不是失控的逻辑链，我再进一步做排查。但如果真有一个污染物被埋在了这所学校的地下……宿上校，这件事就需要你帮忙了。”
电话挂断，萧矜予抬起头，钟骁正好走到他的面前。
从早上就一直忙活到深夜，钟骁却没显出一丝不耐烦，他极有耐心地问：“萧先生，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萧矜予点点头：“确实有需要钟老师帮忙的。”
钟骁一愣。
他就是又随口一说……
原本以为这位萧先生这次又要自己跑来跑去，做些奇怪的行为。钟骁心一横，只当是为了前途努把力。谁料青年认真地看着他，没有提出什么奇葩要求，只是神情严肃，郑重地问道：“钟老师，我想请问你，在你的印象里，你们学校有没有发生过除了林豪以外，其他比较奇特的事件。”
钟骁惊讶道：“奇特的事件？额，我不知道萧先生你指的是什么。我们学校其实也有很多校园传说，你知道的，学生之间都喜欢讲一些恐怖故事，但我保证那些都不是真实发生的。比如有传言说康新中学以前是火葬场，但其实不是，真的就只是一家孤儿院。”
萧矜予目光冷静：“不是，我说的奇特事件，是和身体健康有关的。”
林豪体内的癌细胞突然消失又出现，这必然属于某条逻辑链，受了逻辑链影响。如果康新中学的其他人身上发生了什么特殊表现，那也一定和身体健康有关。
钟骁仔细思考，良久，他摇了摇头：“这个真没有。萧先生，去年十月林老师得了癌症后，我们学校挺重视的，帮他搞了捐款，同时也让全校187位老师都去做了一次全身体检。我们学校的老师身体都非常健康，连胃炎、高血压这种常见病都没有。”
居然没有身体健康的诡异事件？
萧矜予想了想，又道：“也不一定要癌症那么严重，就一些稍微奇怪点的事件，都可……”
声音戛然而止。
萧矜予目光古怪：“钟老师，你刚才是说，你们学校187位老师……每个都非常健康？”
钟骁一脸茫然地点头：“对啊。”
“187人？”
“是，187位老师。”
萧矜予嘴唇抿起：“除了老师呢，你们的学生，身体都怎么样？”
钟骁：“啊？”他仔细回忆：“我是教务处的老师，但我也教初一的地理。我的印象里，我教的四个班学生，从来也没请过什么大病假……”倏地，他的声音停住。
萧矜予：“钟老师？”
钟骁动作迟缓，像是被人按下了减速键，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萧矜予，声音沙哑：“萧先生，我来康新中学五年，我教的学生，没有一个请过病假，连感冒发烧这种都从来没有过……”
萧矜予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钟老师，现在麻烦你汇总一下康新中学全校学生的身体状况，我们很需要这份资料！”
钟骁回过神：“好！”
康新中学西墙外。
月光轻柔明亮，洒在一条条幽静的小巷外，勾画出细细狭长的黝黑腔道。
男人挂断电话，挺直修长的眉微微抬起，宿九州看向笼罩在月色下的寂静学校。
夜风拂面，吹着满墙茂密的爬山虎，发出唦唦细响。
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藏在康新中学的神秘逻辑链，只有1%的可能，是一条游离的失控逻辑链；还有99%的可能，那是一个被埋在地下的污染物。
请萧矜予来完成这个任务，本来是想让对方找找空气中有没有游离的逻辑因子。如果真是一条存活期长达22天的失控逻辑链，那这件事就很棘手了：非华夏用户的逻辑链，没有在华夏大地上觉醒，所以没被长脑APP收录。
抓捕一条失控逻辑链一共有两种情况，其中最难搞定的，就是还处于存活期的失控逻辑链。
要抓它，真的很麻烦啊……
宿九州双手插进口袋，微微一笑，面露无奈。
不过，如果是个污染物，那倒是好抓多了。只要将污染物关进生命之息，就可以顺利回收。他也更希望这是个污染物。能够影响到他的逻辑因子，让逻辑因子更剧烈崩溃——
既然能导致加速崩溃，或许就能反向研究，如何使逻辑因子减速崩溃。
宿九州勾起唇角。
刚才他已经给王饕打过电话，让对方立刻派挖掘机来，挖开康新中学的土壤。这所学校不大，十台挖掘机一起工作，天亮前肯定能完工。
正想着，寂静空旷的黑暗巷道里，手机铃声突然滴滴响起。
宿九州接通电话。
萧矜予清冷低缓的声音传来：“宿上校，刚才我已经彻底确定了，这不可能是一条失控逻辑链。”
眸中闪动的颜色渐渐沉淀。宿九州：“为什么？”
萧矜予：“因为不是二十二天，也不是二十三天，甚至不是一百天，两百天……这是三年！而且三年是因为康新中学的学生健康档案只保留三年，三年以前的健康资料，全部都销毁了。”
宿九州眯起眼：“三年是什么意思？”
萧矜予声音凝重：“意思是，过去的三年里，康新中学的1986名学生中，只有三个人因为感冒，请过病假。只有一个人，因为先天性心脏病，休学离校。除此以外，再加上187位老师，康新中学总共2174名师生，全部非常健康！
“宿上校，如果这是一条失控逻辑链，那它的存活期至少有三年！A09的逻辑链存活期是23天，什么样的逻辑链能有三年存活期……我想，A01也不可能。
“所以，它只能是一个污染物。但是这个污染物的受众至少有2174人，且持续时间高达三年以上……
“宿上校，它很强大，它非常非常强大。我只见过一个强大的污染物，污染物008，当它开始唱歌后，中都市上万人受到了影响，身体的时间流速变成了原先的十分之一。现在藏在康新中学的这个污染物，我感觉……它可能不比污染物008弱。”
说完自己最后的推测，萧矜予脸色沉静。他早就让钟骁离开学校，防止这位老师被神秘污染物污染。但是他自己却留在了这里。
宿九州无法进入学校，他必须在这里，等待用户委员会来人支援。
久久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萧矜予：“……宿上校？”
“不是不比污染物008弱。”宿九州漠然严肃的声音倏地响起。
萧矜予顿住。
“萧矜予，如果它真的影响了两千人，直接改变对象身体状态，并持续三年以上……
“它一定能排在华夏所有污染物里的前三位。”

半个小时后，中都市清除小队十五名队员全部抵达康新中学。
浓云蔽月，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十台大型挖掘机驶进学校大门。漆黑沉重的金属履带在地面上碾压而过，石子嗡嗡颤动，大地也轰隆震响。
不过多时，穿着四层防护服的挖掘人员开始作业。
同一时刻，用户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来到康新中学周围的四个小区，挨家挨户地敲门。睡眼朦胧的居民一脸迷茫地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便拿出盖着公章的政府临时通知，紧急将这些居民送到十公里外的安全区。
——谁也不知道，藏在康新中学地下的污染物到底有多强大。
但是宿九州说，这个污染物至少能排进华夏前三。
不是每个强大的污染物都拥有可怕的污染能力，比如污染物008。
外形为老式唱片机的污染物008就对人类十分友好，污染能力也极低。只要不直视它，它几乎不会污染人类。
然而污染物004就不同。
直视污染物004，甚至只要有一块皮肤暴露在它所处的空间里，004都会瞬间将其污染。两周前清除小队的队员赵狠还通过自身经历证实，不仅仅是皮肤暴露，隔着三层防护服，004发出诡异尖细的叫声后，他也差点被污染。
所以必须疏散周围人群，防止这个神秘污染物被挖出来的那一刻，就大批量地污染普通市民。
除此以外，王饕也要求所有三级以下的用户不允许进入康新中学。清除小队的队员们在学校里不是单纯地四处查看，他们正在学习挖掘师傅的技术。这种行为确实是临时抱佛脚，但要求一个三级用户同时还要会开挖掘机，实在强人所难。队员们只能现学现用。
幸好队员们学习能力都很强，二十分钟后，穿着厚厚防护服的挖掘师傅就离开学校，十台挖掘机全部换由三级用户驾驶。
萧矜予穿着三层防护服，手里拿着一只平板电脑模样的探测仪，正和赵狠寻找污染物的踪影。
防护服由特殊的镀铝织物制成，外表为米白色。每层防护服里都夹杂着一层薄薄的泥土。这些泥土是刚从土壤里挖取出来的，拥有隔离污染物的能力。
寂静幽黑的校园里，挖掘机的轰鸣声不断作响。
每个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一边破开坚硬的水泥层、挖掘土壤，一边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被突然出现的污染物污染。
原本平静的学校很快千疮百孔，出现了一个个大坑。
赵狠：“这个花坛底下有东西，让三号挖掘机过来工作！”
队员：“是！”
萧矜予低头看向手里的探测仪。只见屏幕显示，就在第四栋办公楼后方的花坛下，大约五米深的位置，有一个奇异的正方体物品。
一台巨大的挖掘机立即驶了过来，土壤、水泥和无数野花野草被迅速挖开。当埋在地下的铁盒子被挖出来后，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撇开视线，不与其直视。但等了十秒钟并无其他反应。
赵狠看向萧矜予：“可以了。”
萧矜予点点头，他转首看向坑底中央，右手在眼皮上轻轻划过，没有直视铁盒子，萧矜予观察铁盒子四周的空气，双眸微微眯起。
一分钟后。
青年轻轻摇头：“没有逻辑因子，这个变形的铁盒子应该不是污染物，可以派人下去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