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就在准备转身前往新的蹲点时，萧矜予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看向忙碌的研究所负责人，问道：“徐博士，昨天我和宿九……宿上校说，他前年崩溃的时候，你有对审判之矛的崩溃进行过研究，还提过一个建议？”
徐思清手上的动作停住，斯文清秀的脸上露出疑惑。过了几秒，过于聪慧的大脑令他从繁杂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是有这么回事。首都和海都两家逻辑研究所一起研究过审判之矛的崩溃问题，只是很可惜，我们没有找到解决方案。现在这个课题是由首都逻辑研究所进行，我没再负责。”
骆笙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你还给过建议？”
萧矜予：“什么建议，能知道么？”
徐思清思忖片刻，突然，他神色微变，嘴角微微扬起：“没什么，就是建议他找个女朋友。”
萧矜予睁大双眼。
骆笙无语道：“蛤？人家崩溃，你给的建议是，找对象？”
徐思清淡定道：“这是最合理的解。这也是我的私人研究，用户和用户非常容易生下用户，而且父母越强，孩子的逻辑链也越容易强。虽然我不支持‘人类基因优劣’理论，但逻辑链的‘基因选择说’比其他所谓的人类优等基因更符合科学，无一例外。举个例子，全华夏一共就出过六个六级用户，其中一对还是亲生兄妹。这个基因是不是强到过分离谱了？”
萧矜予：“……”
骆笙：“……”
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徐思清感叹道：“这么优秀的基因，不留下来太可惜了，审判之矛的孩子起步也得是个五级用户吧。”
“宿九州没骂你么？”骆笙冷笑。
徐思清笑着耸肩：“算是骂了，也算是没骂？”
骆笙：“他怎么骂的？”
徐思清回忆着两年前，在实验室冰冷刺骨的白色灯光下，当他提出“不如你生个孩子，大不了我替你养”的建议时，男人俊美脸庞上，冷淡的表情渐渐瓦解，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轻飘飘地给出了答案。
徐思清摊手道：“他说，‘你说得对，但是很遗憾……我是同性恋哦。’”
骆笙瞳孔剧烈震动：“蛤蛤蛤？？？”
温煦和暖的日光下，黑发年轻人却蓦地僵了。
微风停止，空气凝滞。
世界倏然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圆规雕塑是在苏州独墅湖大学城来着，哈哈哈哈……

“知人知面……不知心。”骆笙憋了半天，吐出一句话。
徐思清倒是笑了：“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骆笙：“……”
当然不是，但现实太让人震惊，一时间在场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快，萧矜予三人按照原先的计划，分头行动。
目前整个海都市各个地区，都在频繁随机地发生各种海市蜃楼现象。根据概率学，其实只需要依旧守着某个区域不离开，应该还会再见到第二道虚影。
然而，同一地区、同一天出现两道海市蜃楼，这个概率已经呈指数倍下跌。
静安区是整个海都市地势最平缓的行政区之一，高楼大厦较少，更易找到一个高位据点，由此观察附近发生的海市蜃楼现象。
萧矜予和骆笙一起赶往静安区。
街道两侧，法式梧桐树柔软的大叶遮蔽天空，一根根蜿蜒遒劲的枝丫弯曲着朝上，从两边向内，令整条道路都被遮盖。
骆笙似乎对这附近很熟悉，她看向西方一座办公楼：“去那边的天台，从这走。”
萧矜予：“好。”
等跟着骆笙赶到天台后，萧矜予发现，这里确实是一处很好的观测点。
以这栋商业楼为中心，方圆三四公里都没有高于十层的建筑。除此以外，这里人流也很密集。许多居住在小洋楼的富人们收拾大包小包的行李，冲上街道，也在赶往地底列车站。
忽然，萧矜予的目光在远处一栋别墅上停了停。
-这好像是水之刑和肉王的家？
旋即，萧矜予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片区域有股熟悉感，骆笙又为什么会这么熟门熟路。
青年悄悄打量身旁的女队长。
这个世界上最恨上司谨的，一定是骆笙。
她深爱的丈夫、最得力的下属，都死在这位六级用户手上。
日头西斜，已过了正午。
两人在这处商业楼已经蹲守了一个小时，附近没有出现海市蜃楼现象。
萧矜予的目光在骆笙的身上转了几回，五级用户敏锐地察觉他的视线。当萧矜予第四次看向她时，骆笙冷酷严峻的脸庞转了过来，直接问道：“怎么了？”
萧矜予顿了下，解释道：“没什么。”但他确实有件事，犹豫片刻，他问道：“骆队长，你的头发一直是这样的银灰色么？”
没想到青年居然会问这个，骆笙诧异道：“你刚才一直看的是我的头发？”
“对。”
骆笙神色古怪，她摸了摸自己扎成马尾的长发。
成为用户后的半年里，萧矜予一共见过四位五级以上的女性用户，分别是开心鬼顾清俞、梦想家洛瑶瑶、神圣献祭霍兰絮，以及水之刑骆笙。
前三者的外貌都很正常，洛瑶瑶特别些，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她喜欢穿遮头遮尾的大斗篷。
只有骆笙，她的头发是神奇的银灰色。
萧矜予：“这个颜色如果要漂染出来，应该要经常去染头发吧。”他从来没染过头发，但是他在大学里经常看见有钱的同学染些五颜六色的颜色，“但是我从来没见骆队长你的头发长出黑色的新茬。”
骆笙双臂环胸：“因为我的头发是天生的。”
萧矜予愣住。
骆笙：“我的母亲是俄罗斯人，父亲是华夏人，我是混血儿。我从小头发就比同龄人要灰一点，没那么黑。等长大后，就灰得越来越明显。最近几年，颜色更浅了，呈现银灰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矜予思忖半晌，在隐瞒逻辑链的情况下，给了个大致的回答：“你的逻辑链有点特别，带着一点特殊的灰色。”
骆笙怔住：“逻辑链还有颜色？”
萧矜予沉默不语。
见状，骆笙立即明白，这大概和第四视角的因果有密切关系。
不窥探其他用户的逻辑链，这是基本礼貌。
骆笙没有多问，但她将萧矜予的话记在了心上。她是海都市清除小队队长，时刻需要为国家考虑，她必然会在解决这次海市蜃楼事件后，将信息汇报给逻辑研究所，进行实验研究。
萧矜予听着骆笙的话，却陷入了沉思。
截止目前为止，他只在两个人身上看见过逻辑链的特殊颜色。
-宿九州和骆笙。
审判之矛的逻辑因子他至今看不清晰，完全看不出运转的规律，但是审判之矛本质就是一把外显的漆黑长矛，不使用第四视角，甚至无需觉醒逻辑链，连一个普通人都能看见这把长矛。
他是独一无二的。
其次，就是水之刑-骆笙。
一开始萧矜予去骆笙家的别墅探查逻辑因子的踪迹时就发现，空气中弥漫的逻辑因子带着一丝隐隐的灰色。当时他还是个一级用户，没见过太多逻辑链，他便以为所有逻辑因子或许都会带着一点主人的特色。
然而半年下来，他再也没在哪条逻辑链上看见这么特别的痕迹。
逻辑因子就是彩色光点。
单一而纯粹的七彩光点。
哪怕是强如A04-盲盒，六级用户，他的逻辑因子也只是彩色而已。萧矜予不知道林琥珀有什么个人特色，但至少从他的逻辑因子上，他没看出特别之处。
为什么骆笙的逻辑因子会带有一点灰色？
青年微微垂着头，他不断思考。忽然，他抬起头，问道：“极光之女的逻辑链，大致是什么样，我能知道吗？”
骆笙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她的逻辑链吗，没人和你说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审判之矛和极光之女关联极大，或许从‘极光之女’身上，可以找出解决审判之矛崩溃的方法。”
骆笙点点头：“好，极光之女的因果其实是公开的，我是说，官方内部公开。九大城市清除小队的正副队长，用户委员会、逻辑研究所的负责人，都清晰地知道她的因果和每一个岔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人，想起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
灰发女队长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是她崩溃前，留下的遗言，也是给所有高级用户最后的财富。”
【用户ID：极光之女】
【真实姓名：宿亦一（已故）】
【性别：女】
【逻辑编号：A03】
【逻辑等级：六级】
【逻辑链：当用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感受到亮度指数达到22300尼特的光照时，即可开启逻辑链。
用户可将所有光子流（包括自然光、人造光）全部转化为等离子体，并可随意操控该等离子体在逻辑链范围内的一切运动方式。
1.截止2044年6月30日，“极光之女”的逻辑链范围最大覆盖范围为10.3平方公里。
2.逻辑链范围内的所有光子流，在该逻辑链生效的一刻，全部被捕捉。用户可操纵其自由转化为光子流形态或等离子体形态，也可控制该光子流的运动区域。
17.根据《首都逻辑研究所2044-07-23极光之女I级研究报告》，由用户口述，濒临崩溃前，其逻辑链每分每秒皆不受控制地自动运转，捕捉光子流。原话如下——
“时间2044年7月7日凌晨2时31分，逻辑链再次捕捉一道极光。暂时可以控制该光子流的运转状态，但按照现在逻辑链不断主动增加操控光子流的速度，明天需操控的光子流大约增加至3200流明。”
“时间2044年7月7日上午9时11分，光子流通量猛然提高，体感达到4000流明。”
“时间2044年7月10日下午13时2分，体感约为15000流明。”
“时间2044年7月17日上午7时，最后一次记录目前操控光通量，大约为80000流明。下午前往太平洋131号无人岛……”
“光通量增加速率降低，预计7月23日零点可达到180000流明，也是我的极限。”
“如果7月23日我没有升级，建议由A01-审判之矛进行斩杀。”
“我个人预计逻辑崩溃最后时间点为当日上午10时左右。若当日9时，131号无人岛依旧在卫星地图上存在，请执行斩杀。”】
作者有话要说：
九妹在妹妹去世前，就是A01，只是不稳定，和A02一直轮流。
两人不定期的你2我2，你1我1。

第211章
“华夏共有六个六级用户，A02、A03和A05未知。剩下的三个中，只有极光之女对自己升级的方式有一定理解。”
高耸的大厦天台上，狂风凛冽，刮起骆笙的皮夹克下摆。她声线冷酷：“盲盒你在首都应该见过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升级的。其实宿上校也差不多。审判之矛就是用着用着就升级了，而且从一级的时候，审判之矛就很特别，他的升级路和你一样，没有章法可循。所以这两位六级用户的升级对我们这些五级用户，没有一点参考之处。只有极光之女，她给出了一个升到六级的建议。”
萧矜予：“什么建议？”
骆笙看着他：“想清楚你的逻辑链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真正想做的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天台上一片寂静。
骆笙无奈地勾起唇角，露出苦笑：“很难理解吧。但其实说实话，她这么说也有她的道理。‘极光之女’在六级前，捕捉的对象一直是人类。她五级的时候，我也是四级用户了，我一直以为‘极光之女’这个名字是指，宿队长在使用逻辑链时，被她捕捉的对象身体周围都会闪烁着极光般瑰丽多彩的颜色。直到她突然升到六级，她给官方更新了自己的最新资料，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极光之女’真正想捕捉的因是光，真正想变化的果也是光。”
逻辑链的因果，未必一定和人类有关。
比如肉王，吃红烧肉就会有晴天，他的果和人类就没关联；又比如赵狠，跳舞能产生热带风暴，他的果也和人类本身没有联系。
六级确实是一个天堑般的分水岭。
如果极光之女在五级时，还一直认为自己的因果是捕捉人类、改变人类，那她居然能在升六级时想到彻底改变因果对象，并去实现，这种魄力和勇气足以让她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六级用户。
无论如何，现在已经不可能亲眼看见一次“极光之女”这条逻辑链了。
虽然不能亲眼证实，但萧矜予觉得，如果世界上有第三条逻辑链带有特殊颜色，极有可能就是极光之女。
夕阳西陲。
这片洋房区里，富人们越走越多，渐渐的很难再听见人声。
萧矜予和骆笙短暂讨论，决定离开这里。
视力终究是有限的，这些海市蜃楼有大有小。有的能高达四五米，有的才只有一个办公桌大小。而且它们有的出现在大马路上，一眼就能看见；有的却出现在建筑物里，在外界根本无法直观地用肉眼看见。
所以萧矜予二人寻找海市蜃楼的方法，一直是“听”。
将五感全部集中在听觉上，听取附近市民的声音。往往看见海市蜃楼时，市民都会恐慌惊呼，如此他们便能找到那些神秘虚影。
骆笙自小在海都长大，她领着萧矜予穿过一条条曲折的小巷。两人迎着晚霞逐渐暗淡的余晖，一路向西。
穿过一条都是摊铺的小吃街时，突然，一道刺耳的尖叫声从远处响起。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接着向声音方向赶去。
抵达800米外的事发地时，只过去50秒。这里本来就是密集的住宅区，新的海市蜃楼已经被十几个市民围住。
骆笙走上前，她拿出自己的“警员证”，高声道：“散开散开，我是警察，这里由我接管。”
有人看说话的只是个年轻女人，颇有些不以为意，继续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前拱，想要凑热闹看个清楚。
五级用户冷笑一声，逼人的杀气倏地刺向那个拥堵上前的好事群众。
“我看谁敢再往前，不是说是辐射么，不怕死了吗？”
语稀征力——
人群骤然静了下来。
骆笙看向萧矜予。
人群中，俊秀高瘦的青年早已使用逻辑链，仔细地检查四周。再次检查了一遍，萧矜予对上骆笙的目光，他摇了摇头。
骆笙沉默起来。
抵达海市已经过去了12个小时，夜幕低垂，萧矜予在骆笙的带领下，一共发现了五个海市蜃楼。
前八个小时他只看到两个，后来四个小时，两人直接发现了三个。
-海市蜃楼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覆盖面积更广，出现得更频繁。
另一边，徐思清也率领逻辑研究所，考察了四个海市蜃楼。根据这四个海市蜃楼现场采集到的数据，他制作出一张曲线图，再配合另一张曲线图，全部发给了萧矜予。
萧矜予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曲线图。
图片上有两条线，一条红色的代表在每个海市蜃楼现场采集到的逻辑因子浓度，另一条蓝色的代表在海都市任意一个没有出现海市蜃楼的区域，随机采集到的空气中逻辑因子浓度的平均值。
电话里，徐思清冷静的声音从音孔传出：“两个数值都在稳步上升。现在，海都市的平均逻辑因子浓度已经达到0.3个一级用户水平，受影响平白无故觉醒的用户也达到了38人……”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过了半会，徐思清纠正道：“现在是39人了。”
萧矜予道：“我们这边观察了五个海市蜃楼，依旧没有看见逻辑因子。中途有碰到其他用户，请对方使用逻辑链后，有看见对方的逻辑因子。”
徐思清：“所以情况依旧是，检测仪能检测到逻辑因子，第四视角看不见。”
“对。”
骆笙在一旁道：“检测仪有可能出问题么？”
徐思清叹了口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控制变量法，我也从清除小队调了几个队员过来，他们使用逻辑链时，检测仪有明显反应。”
萧矜予和徐思清都进行了控制变量实验，所有的数据都在说，第四视角没问题、检测仪也没问题，有问题好像只有海市蜃楼。
它是特别的。
徐思清：“我这边再多测量几个海市蜃楼的数据。”
萧矜予：“我们也再多找几个。”
与此同时，海都市18号污染区。
天色漆黑。
离黄浦江大约两公里的CBD商业区，一栋栋破败的摩天大楼矗立在寂静的黑夜中，黑黢黢的窗洞像一粒粒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地面上那个信步闲庭的黑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