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萧矜予愣愣地看着车站外这密密麻麻的人头，他视线挪动，只见远处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忽然，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一起看向对方。下一秒，小伙子快速小跑过来。
“您好，第四视角？”
萧矜予看他，点点头：“嗯，我是。”
“我是海都市清除小队的卢途，您叫我小卢就行。我是个二级用户，宿上校今天早上已经到了，正在逻辑研究所。我来接您……”
逻辑链互相吸引。
这样汹涌的人群中，几乎不用任何言语，萧矜予就发现了这位二级用户。同样，在他没有刻意隐藏逻辑因子的情况下，对方也察觉到了他。
然而，这种吸引力似乎比以前感知到的弱了点。
-可能因为他和宿九州在一起太久了，面对一个二级逻辑链，吸引的落差有些大。
想了想，萧矜予跟在小队员的身后，他抬起手指，划过眼皮。
几秒后，他闭了闭眼：“我们直接去研究所？”
“对。”
“海都地底列车站最近一直有这么多人吗？”萧矜予看向一旁进站口水泄不通的人流。
小队员一听这话，苦笑道：“是从昨天开始的。”
在对方的叙述中，萧矜予终于明白了，这些出现在地底列车站的大量乘客到底从何而来。
对海都市用户委员会来说，海市蜃楼事件可以说是他们接手的最“和平”的逻辑链事件。海市蜃楼本身是没有一点攻击性的，也似乎不会对人们的日常生活产生特别影响。
它没有将市民拉入某个未知的因果，也没有让市民产生任何身体和精神上的不适。
但是，它的存在就是一种恐惧。
经历过A型辐射事件的人们，对这种未知现象只有一个理解：辐射残留。
卢途：“如果这些海市蜃楼只在固定区域出现，那还好，我们可以划定该区域为新的污染区。可是它在海都市的每个角落都有可能出现，就这四天，几乎每个区，每隔三四公里的地方，就出现过海市蜃楼。我们实在解释不清，也不能用辐射来解释，因为如果说它是辐射，那就等于说整个海都都笼罩在庞大的辐射中。市民非常恐慌，害怕A型辐射事件再临，纷纷购买车票要逃亡其他城市。”
萧矜予问道：“宿九州走之前和我说，已经有多位市民突然觉醒逻辑链。”
小队员挠了挠脑袋，很少有人直接说“宿九州”这个名字，他有些懵：“您是说宿上校吗？是的，我听说已经有三四个了。徐博士说，这些海市蜃楼就是某条逻辑链。逻辑链不会凭空产生，但是市民看到海市蜃楼，就等于接触到了这条逻辑链。所以在此基础上，他们受到诱发，觉醒了逻辑链。”
正常来说，觉醒逻辑链的概率是百分之0.5，即每二百个接触过逻辑链的对象中，会有一人觉醒。
海都市见过海市蜃楼现象的市民绝对超过二十万人，才觉醒三四个用户，这个概率其实比正常值低了很多很多。徐思清之所以邀请萧矜予来处理该事件，一个重要原因也是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被海市蜃楼诱导成为了用户。
这样的觉醒概率低到让人忍不住怀疑，其实还有其他逻辑链存在。
两人走向地铁口，萧矜予回头看了眼一碧如洗的蓝天，他问道：“最近海都市下雨了么？”
卢途愣了下：“下雨？哦，好像有吧，前天应该是下了场春雨，怎么了么，萧先生？”
萧矜予摇摇头：“没什么，空气挺清新的。”
两人走进地铁。

第207章
海都市清除小队总部内外挤满了用户, 有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一边擦着汗，一边和小队员大声交涉。这么热的天只穿一件衬衫就能热得浑身是汗，萧矜予不由多看了几眼。
卢途解释道：“那是C1343-霓虹灯, 二级用户。他的逻辑链是非常罕见的可以时刻保持开启的那种, 对他本身的消耗还很低。这种类型的用户因为长时间不间断开启逻辑链，往往会升级很快，逻辑链稳定性也很强。唯一的缺点就是, 他会因为长时间‘开启霓虹灯’, 导致发热发汗，同时还会发光。”
萧矜予扫视胖子，问道：“他现在在发光？”
卢途的视线往男人的身体下方扫了眼：“嗯, 在发光。”
萧矜予：“……”
海都市逻辑研究所建立在清除小队总部下方，萧矜予走进白色小楼, 又进入电梯。一路上他看见许多用户，大多是三级以下的用户，每个都神色不安，言辞激烈地询问清除小队目前发生海都的这些海市蜃楼到底是什么。
相比于那些普通市民，用户自然一下子就猜到海市蜃楼现象是某种逻辑链事件。
然而, 越是了解, 越是恐慌。
“这怎么能搪塞过去？你们必须给个交代！现在海都市是不是已经被某条强大的逻辑链捕获了，是六级用户还是什么？”
“就是就是, 这么恐怖的逻辑链，肯定是六级用户吧！”
“我们的人生安全谁来保障，清除小队还没解决问题吗？！”
海市蜃楼事件已经持续四天，并且覆盖整座海都。
如果这是一条逻辑链导致的异常现象, 那它的等级至少在五级以上。低等级用户害怕恐惧非常正常，他们太清楚这条逻辑链有多么强大。
萧矜予跟着卢途走出电梯。
海都市逻辑研究所一共有三个实验室, 其中一号实验室是核心，由研究所负责人徐思清领导。然而这一次，三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都放下了自己的研究提案，全部加入到调查海市蜃楼事件中。
卢途：“上一次让整个海都逻辑研究所全体动员，共同实验研究的事件，还是四年前极光之女崩溃事件。”
萧矜予点点头，神色凝重起来。
海市蜃楼事件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走过两间检验室，两人转过弯，远远便看见印着“一号实验室”指引牌的房间。自动玻璃门内，徐思清和两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员，正在和两位高级用户交代当下最新的研究结果。
瞧见萧矜予的身影，徐思清不知说了什么。很快，站在他面前的两人一起转过头。
当萧矜予走到玻璃门前，宿九州也走了过来，挺拔的身影站定在门口。实验室内，骆笙和徐思清一起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只见宿九州十分自然地伸出了手。
萧矜予愣了下，他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两位海都市的高级负责人。默了默，萧矜予伸出手，轻轻握住宿九州的。
宿九州：“崩溃的速度暂时稳定了。”
萧矜予松开手，有些不自然道：“嗯。”
宿九州看了他一眼，牵了牵嘴角。两人一起走进实验室。
徐思清笑道：“终于再次见面了，第四视角。现在情况很紧急，我想来之前宿上校和卢途应该已经和你详细说明过了。那我就不再废话了。事态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刚才我和宿上校说过了，现在我也得告诉你——截止十分钟前，海都市已经出现了19位新用户。”
萧矜予眯起眼眸：“19位？12个小时前，王队长跟我说的还是3位。”
徐思清：“可以算是一种指数型增长了。当然，新用户增加得这么快，也是因为海市蜃楼现象出现的更多更频繁了。目前它们的覆盖密度已经达到平均每三平方公里，就出现过一次海市蜃楼。地底列车站直到下周的车票，都被一抢而空了。
“用户委员会现在在处理海都市用户的投诉，同时还发布了18个A级任务，以及3个S级任务，向全华夏用户寻求协助。”
宿九州突然对萧矜予道：“给你的专属任务现在提高到了S级。”
骆笙意外地看了宿九州一眼。
徐思清推了推镜架，问道：“什么时候S级的，我怎么不知道？”
宿九州面不改色。语气淡定：“刚才，我提的。”
徐思清：“……”
骆笙：“……”
确实，目前用户委员会掌握的用户逻辑链数据库里，最有用的就是第四视角。如果官方已经发布三个S级任务，那作为A18的第四视角不应该只分配到A级任务。
萧矜予对此倒是没太大想法。现在他一直住在宿九州家，和对方形影不离的话，算得上是包吃包住了。他物欲很淡，对金钱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欲望。以前想着赚钱也只是为了带妈妈搬家，让妈妈过上很好的生活。
孤家寡人，怎么过都一样了。
徐思清提醒道：“完成S级任务的话，基本标配是奖励一个排名前100的污染物。”
宿九州：“海都市很缺污染物么？”
骆笙：“……行。”
灰发女队长臭着张脸，还是没忍住，冷酷道：“首都最富，为什么海市蜃楼出现在我们这，不出现在首都？”
宿九州：“首都有污染物001。”
骆笙：“……”
OK，比惨的话，确实还是首都更惨点。
众人没再闲聊，徐思清单刀直入：“在帮忙前，萧矜予我想问下，你从地底列车站一路走来，有看见海市蜃楼么？”
萧矜予摇摇头：“没有。我一出站就进了地铁，出地铁就来到清除小队了。有生命之息的阻隔，任何逻辑链在地下都会效果大打折扣，所以我没看到任何海市蜃楼。”
“那你有开启逻辑链，查看海都市的情况么？我在信息里和你说过，现在已经能直观地用仪器，测量出空气中逻辑因子的浓度。”
“我知道，所以我一出站就开启第四视角，查看了空气中是不是飘浮着大量逻辑因子。”停了下，青年神色平静，语气却很郑重：“但是很遗憾，我没在空气中看到悬浮的逻辑因子。”
徐思清沉默片刻：“那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仪器能检测到，你却看不到。如果不是我非常相信004的能力，它给出的‘看见逻辑因子’的因果绝对不会出错，那我就得怀疑你到底能不能看见逻辑因子了。”
萧矜予嘴唇翕动，没有开口。
事实上走上地面后，萧矜予就频繁开启第四视角，想观察海都市的空气中是否有逻辑因子。
来海都前徐思给他发过检测数据，数据表明如今的海都市，到处都是逻辑因子。这是逻辑因子检测仪给出的结论，虽然逻辑因子的浓度很低，但它确实是存在的，且数据在不断上涨。
然而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一次次关闭逻辑链，再重复开启。
在这样的过程中，萧矜予无法看见任何彩色光点。硬是要说的话，他想起一件事。
萧矜予：“海都最近空气挺好的，很清新。”
任何一个疑点都得注意，骆笙警惕地问道：“空气好是什么意思？”
萧矜予仔细思考道：“雨后彩虹知道吗？我来到海都市后，觉得这座城市像被一场大雨洗刷过一样，空气干净，没有污染，天空也非常晴朗，阳光灿烂。”
……空气好，天朗气清？
徐思清吩咐手下：“记录下这点，去向气象局要一下最近几天的空气数据。”接着他回头道：“现在数据还没到手，但我也有点这样的感觉。当然，我记得昨天和今天海都市都下雨了，春天到了。”
“海都这边能给的信息就是这么多了。”骆笙神色严峻。
宿九州：“那接下来，我就说明一下我感知到的情况。”
徐思清诧异道：“审判之矛有感应？”
萧矜予也有些惊讶。他和宿九州共同处理过许多逻辑链事件，现在突然想起来，他才意识到已经和这个男人认识这么久了。然而半年多的相处中，每次审判之矛都只是单纯地斩杀逻辑链，从来没有出现过感知逻辑链这种情况。
明亮干净的灯光下，宿九州俊美无俦的脸庞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向来是从容不迫的，哪怕在面对污染物001时，审判之矛也不会有丝毫胆怯与变色。但这一刻，那抹总在嘴边噙着的淡笑，渐渐敛去。
漆黑的眼瞳无底而深邃，宿九州磁性的嗓音比平常好似多了分冷漠，他淡淡道：“从进入海都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很熟悉，又有点陌生。”
萧矜予：“怎么了？”
宿九州望向他，冰冷的眸色在触及青年浅色的瞳孔时微微动了动，他低声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骆笙问道：“是什么样熟悉的气息？”
“我不好说。”
萧矜予怔怔地看他。
-宿九州第一次说这样不准确的话。
宿九州：“我觉得它有点熟悉。但感觉熟悉之后，又带着一股陌生的味道，不像是我熟悉的感觉。真觉得截然不同时，我浑身上下的逻辑因子又似乎在告诉我，确实是熟悉的因果。我很难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所以一直没有说。直到刚才，既然你们已经把所有信息都总结了，那最后值得注意的，就是我感知到的信息。”
萧矜予：“所以那种熟悉感到底是什么？”
宿九州定定地看他，他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说出口的四个字却让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死寂。
“审判之矛。”

“你感觉到了审判之矛？你觉得海都市有审判之矛的气息？”徐思清双眼发光。
骆笙轻轻哼了声, 冷冰冰道：“他刚才说的很清楚了，他觉得是，但又觉得不是。”
徐思清不太在意这种细节：“不会有平白无故的相似。”他有些兴奋, 人在情绪亢奋时总会多出些小动作, 天才也不例外。徐思清的右手不自觉地摆动着，但他依旧保持冷静，他思考道：“是审判法庭？”
话音落地, 在场几人都没觉得意外。
在宿九州说自己在海都市感应到审判之矛的气息时, 萧矜予的第一反应也是：审判法庭。
众所周知，审判之矛是华夏目前已知的、唯一一条能够直接攻击的逻辑链本身的逻辑链。
-它能斩断逻辑链。
对于用户而言，最严厉的酷刑不是死亡, 而是逻辑链的破碎。
逻辑链的崩裂如同生生将人的灵魂撕扯成碎片，所有经历过审判法庭的用户都已经死亡, 无法说明切身痛苦的体验。然而哪怕没有经受过这座法庭的审判，也没有人会怀疑审判之矛对用户逻辑链的摧残性。
每个用户对审判法庭都三缄其口，不敢多言。它是一把利刃，一把无需出鞘的威慑之刃。
然而宿九州只有一个人，审判之矛同一时间也只能在一个地方使用。所以早在数年前宿九州就将自己的逻辑链分出九段因果, 存封在某种特殊介质中, 储藏于九大城市。如此，九大城市都拥有自己的审判法庭, 也可以随时使用。
萧矜予说出一个名字：“上司谨。”
九大城市中，只有海都市的审判法庭被窃取了，偷窃者正是伪装成张海象的上司谨。
萧矜予：“如果海市蜃楼事件真的和审判法庭有关，那就更合理了。上司谨偷走的就是海都市的审判法庭, 他上一次出现是在中都市，他偷走了赫本小姐的一幅画。中都和海都离得很近, 他现在很有可能就在海都市。”
骆笙：“我有一个疑问。审判法庭自然会让你感到熟悉，那陌生又是什么？”
宿九州：“未必是审判法庭，又或许是。那丝陌生的气息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但审判法庭是会剥夺逻辑链的。如果只是正常的审判法庭，现在最危险的是海都用户。”
可是海市蜃楼现象没有一丝危险性，不说用户，它对普通市民都无比友好。
大脑中，无数信息像纷飞的雪花堆积成叠。
硕大整洁的实验室里，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所有人都在思考。
三位高级用户，以及华夏最睿智的研究者，四人各自总结刚才得到的所有信息。
骆笙先说道：“第四视角没看到逻辑因子，那首先，当务之急，先让他亲眼看到一个海市蜃楼。如果看见了海市蜃楼都没法从虚影上看见逻辑因子，那我猜测，海市蜃楼本身并不具备逻辑因子。”
徐思清摇摇头：“我持保留意见，海市蜃楼一定和逻辑链有关。”
骆笙皱起眉：“我没说不是。第二点，萧矜予，你刚才说因为下雨，觉得海都市空气清新，阳光明媚。”
黑发年轻人愣了片刻：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萧矜予：“嗯，算是。”
骆笙：“等会我和你一起去找海市蜃楼，同时，我会让海都市下一场雨，你再看看。”
海都市拥有全华夏最纯净的雨——A15水之刑。
骆笙停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接着她转身看向宿九州，说道：“宿上校，恳请你前往18号污染区查看情况。”
骆笙给出的建议也是三人心中所想。
海市蜃楼事件神秘诡谲，它如同沙漠中那堵浮现在天空中让人望梅止渴、又永远无法触及的绿洲，正因其毫无威胁性，更令人忌惮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