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视角(莫晨欢)

萧矜予突然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美术馆保安呢？”
短发女生嘴唇颤抖，过了几秒她才说：“我不知道……我感觉，他是被地铁撞死了。可是地铁开过来的时候灯光太亮，我和琪琪什么都没看见。之后等我们跑远了才发现，他不见了。不知道是被撞死了还是我们跑散了。”
现在的情况萧矜予已经一目了然了。
大地塌陷，地铁六号线重见天日。但污染物001并没有借此机会逃出土壤，它依旧在这条封闭的地铁六号线上行驶。
有点奇怪。
刚才他一路走过来，发现这条地铁线路很多地方因为地塌，早已堵塞，人走都很费劲，绝对不可能让一辆地铁顺利通行。
『污染物001的自由行动，可以无视障碍物。』
成功得到一条线索，萧矜予思考起来。
半晌后。
短发女生吸了吸鼻子，她很想哭，可是却掉不出一滴眼泪。可能因为恐惧，也可能因为早已知道哭泣没有任何作用。
忽然，面前这个长相好看、神情冷静的男生开口：“冒昧地问一句，除了身上这些伤口外，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短发女生愣了下：“你说什么？”
萧矜予：“就是，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除了肉眼可以看到的这些伤痕处。”
短发女生不明所以，她困惑道：“有点困，有点累……”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萧矜予将手电筒灯光照向上方，刺眼的光线碰撞凹凸不平的土壤石块，漫散射下灯光不再刺眼，也能清晰地照亮通风管道口的三个人。
第四视角开启。
只见黑暗中，一粒粒黑色的污染因子像黏在甜筒外的一圈糖豆，勾勒着两个女生的身体曲线，将她们二人进行了一场严谨的身体描边。可奇怪的是，这些黑色光点没有触碰到她们的身体，哪怕是一根头发丝。
就好像有堵无形的空气墙，将女孩和污染因子隔开，形成一个小到只能用毫米来丈量的真空区域。
萧矜予的目光从短发女生的身上挪开，看向倒在地上的马尾辫女孩。
这个女生虽然重伤昏迷，可是她身遭的污染因子反而少一点，没这么浓密。反而是这个短发女孩……
萧矜予再看向她，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太多了，浓密的黑色污染因子像贪婪的猛兽，饥渴地张开嘴，将短发女生团团围住。

缠绕在短发女生身体周围的黑色污染因子像包裹蚕蛹的茧，360度地将她包住。
之所以萧矜予还能看清她的模样，是因为这些黑色光点总归还是比较薄弱的。加上身侧的污染因子有空间上的重叠，所以能明确看出一条勾勒身形的线。如果面对面看正面的黑色光点，就不会那么纯黑。
萧矜予视线下移，将手机电筒灯光照向自己。
他快速地检查自身。
恰好，只见空气中，一粒黑色污染因子游离着飞向萧矜予的手腕处。他立即抬起手，躲开这粒污染因子。污染因子并没有过多纠缠，好像并非刻意飞向他，只是顺着原来的方向继续漫无目的地飞走。
-这两个女生的身上都有污染因子，而他没有。
手电灯光下移，萧矜予还未开口，他看见短发女生浅色的瞳孔在轻轻颤动。发现萧矜予看向自己，她慌忙地转开视线，努力装作冷静的模样。只是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女孩内心惶恐不安的事实。
默了默。
萧矜予：“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这位……怎么称呼？”
“我、我叫陈晓蓉。”
目测眼前的女孩大概还是个高中生，萧矜予点点头：“小蓉，现在情况特殊，我没有时间和你仔细说明情况。首先你确定，你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尽量让自己忘记害怕，女孩认真点头：“我没有，除了这些伤，还有跑太久真的太累了。”
“头疼么？”
“头？”没理解对方为什么关注着个部位，陈晓蓉想了想：“有点头晕乏力。不过我想是因为太累了，加上精神高度紧绷。”
萧矜予一边询问，一边使用第四视角，观察这女孩的四周，尤其是她的脑部。
他没有看见任何逻辑因子。
这两个女生被卷入001的逻辑风暴，那么就满足了诞生逻辑链的第一要求——
『逻辑链不会凭空出现。』
她们接触过逻辑链，就可以诞生逻辑链。
不过现在陈晓蓉的头部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彩色光点，大概率她没有成为用户。
无论怎么说，这么多污染因子缠绕在她的四周，确实太危险了。
萧矜予沉了沉脸色，他抬起手：“你的身体周围有一些很可怕的物质。不要动，你看不见，它们暂时没有伤害你的迹象。我现在帮你清除它们。”
“……好！”
萧矜予从来没有清除过污染因子，但是他为宿九州清理过从身体内溢散的逻辑因子。
白院子的逻辑链是将某个固定空间内的物质全部转移到另一个空间。事不宜迟，萧矜予伸出右手，他轻轻抓向陈晓蓉的手腕。
看见他的动作，小姑娘吓了一跳，但没躲。虽然看脸是件不够高尚的事，但眼前的年轻人长得就不像会趁人之危的样子。果不其然，萧矜予的手并没有碰到陈晓蓉的皮肤，在她手腕大约一厘米的位置停下了。
陈晓蓉看不出他做了什么事，只见他的手一直不停地在自己身体周围“游走”。
并不触及皮肤，隔着一定距离，他好像摸到了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花了足足五分钟，才将女孩身体周围的污染因子全部转移到神秘的白院子空间。萧矜予看了看，确认对方身遭没有黑色光点后，他继续为昏迷的马尾女孩清理污染因子。
陈晓蓉忍不住问：“这样能为琪琪疗伤么？”
萧矜予动作顿了下：“我之前说过，我没办法救她，我是在做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是什么事？
陈晓蓉没问出口，忽然她“啊”了一声：“对了，我想起来，我和琪琪掉下来后，逃跑时曾经遇到一个小男孩！”
将马尾女孩身体周围的污染因子也清除干净，萧矜予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他皱起眉：“男孩？”
“对！就是保安大叔失踪后，我和琪琪一起跑，害怕那个地铁再追上来撞死我们。这个路途中，有碰到过一个小男孩。他看上去最多十岁出头吧，最多是个初中生……也可能是小学生。当时太害怕了，我和琪琪有让他别往那走，那里很危险，但他根本不理我们，还是往地铁的方向走。”
“他有和你们说什么吗？”
陈晓蓉努力回忆：“应该……是没有的。不过我们跑得很快，和他只是擦肩而过。但他去看上去浑身很干净，不像是因为地震塌陷掉下来的。他也很淡定，有点像那种……看上去不是很讨人喜欢的‘别人家的小孩’。”
萧矜予思考起来，他理清了思路。
在来首都的地底列车上，宿九州已经说了，A05-盲盒性别男，今年才十一岁。
这个小男孩十有八九就是盲盒了。
陈晓蓉和同伴在逃跑过程中遇见了盲盒，盲盒当时还很安全，没有身亡。那么就是在此之后，盲盒去寻找001的过程中遇害了……
等一下！
萧矜予刷的抬头：“你确定，你遇到了那个男孩？”
“我确定。”
“他长什么样，还记得么？”
陈晓蓉蒙了，她面色为难：“当时我好害怕，不记得了……”
萧矜予嘴唇抿起。
004说盲盒突然死亡时，首都美术馆还没塌陷。是在盲盒已经死亡，001才失控，造成首都“地震”。
按照陈晓蓉的说法，她和闺蜜是因为地震了，才从美术馆地下掉进地铁甬道。
这就形成了一个时间上的错误。
她们掉进来的时候，盲盒应该已经死去很久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没死，那肯定也受到了重创。否则004不会感知不到他的逻辑链，将他误判为死亡，不可能是完好无损的样子。
-时间谬误。
-还是撒谎。
萧矜予平静的目光在眼前这个慌张的女孩脸上短暂停了停。
过了几秒。
萧矜予：“先离开这吧。”
陈晓蓉：“啊？怎么走。外面太危险了，真的……万一我们再碰到那辆地铁呢？我们跑不掉的，倒是不一定能找到这样一个通风管道……”
“如果它想杀你，你躲在这也没有用，它不是地铁。”
那它是什么？
女孩嘴唇翕动，还是没问。“好，我、我跟你走。那琪琪呢？”
萧矜予愣了下：“……我背着吧。”
陈晓蓉鼻子一酸，不是因为外貌，她真正发自肺腑地哽咽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萧矜予：“……”
与此同时，萧矜予并不知道，就在距离他此刻位置不足三公里的地面，宿九州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负责维护现场秩序，救援受伤人群的五级用户刚和手下说完话，一抬头，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宿上校”三个字，宿九州便打断了他的话：“简洁阐述现状。”
首都清除小队副队长石纹一怔，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已经救了三十多个市民。预计还有二三十人被困在下面，包括六级用户‘盲盒’。目前无法使用仪器探测下面的情况，001彻底屏蔽了所有电子仪器。”
“找到001的踪迹了吗？”
石纹：“还没有。宿上校，六号线太长了，横跨整个首都东西，它还能到处跑。而且你也知道的，被它捕获进逻辑链、并且死亡的受害者，连尸体都会消失，真的是大海捞针。”
天不知何时阴了，一阵冰冷的风自西方吹来。
这诡谲的风将男人黑色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
石纹抬起头，他愣住。
他从未见过脸色这么难看的宿九州。
他好像很生气。
“顾清俞什么时候到。”
“队长她已经从唐州赶过来了。前天晚上唐州有个五级用户疑似失控，队长去处理了。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回来。”
“让她快点回来主持大局。”
“哦好的。”顿了顿，石纹诧异道：“咦，宿上校，那您呢？”
“我下去看看。”
石纹的话噎在了嗓子里。
他很清楚地知道，对于普通的污染物来说，越强的用户越有压迫力，越会让污染物都产生恐惧。
但华夏前三的污染物却不是如此。
污染物001和A01-审判之矛，有过两次交锋。
第一次是四年前，那时的审判之矛还没有稳定成为华夏最强用户，他和匿名用户A02两人的排名时不时在长脑APP上替换。那时候盲盒还未觉醒，污染物001突然发起暴动。
A01审判之矛和A03极光之女花了整整37个小时才从地底爬出来，将暴乱的001压制下去。
两人遍体鳞伤。
后来极光之女逻辑链崩溃，宿九州在长脑APP上的排名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两年前他又进去了一次，这一次他是和盲盒一起去的。
顶级用户和顶级污染物之间，逻辑链的克制关系就凸显出来。
审判之矛对001没有任何压制。
反倒是盲盒，他表现得非常出众。那个才九岁的男孩轻松脱身，宿九州却受了伤。
万幸的是，001好像对审判之矛也没太多压制。
满是碎石的路边，原本矗立着首都美术馆的地方，此刻出现了一个使米宽的深渊巨洞。
宿九州站定在这个深坑前，他回头：“污染物006带了吗？”
石纹回过神：“刚从仓库里取出来。”说着，他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宿九州。他叮嘱道：“宿上校，006最近也很不安分，小心些。”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巴掌大的小盒子里，发出一道奇异清脆的撞击声。
心情本就糟透了，有种难以言喻的烦闷。宿九州见状冷笑一声，他直接当众打开盒子。
石纹惊恐道：“宿上校！！！”
如果萧矜予在场，他便会看到，这小盒子打开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污染因子像疯狗出笼，叫嚣着喷涌而出。当然，006也确实叫出了声，它尖锐大笑，声音像砂纸摩擦黑板，刺耳难听：“哈哈哈哈给你们通通杀光，全部杀光，我弄死你们……嘎……”
石纹都没来得及看清006的模样，宿九州直接一手攥住它。
“咔擦——”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宿九州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再废话，弄死你。”
006：“……”
关上盒子，没有一丝犹豫，审判之矛跳下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006：就会欺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污染物是吧？有种你弄001去！有种去啊！
九妹：嗯？
006：……【你有种。】

萧矜予：“现在是2月26日，上午9时31分。”
黑暗侵袭的地下通道内，除了两道手机电筒的光束外，再无其他光亮。萧矜予和陈晓蓉各自打开自己的手机电筒，照亮前行的路。
陈晓蓉点头：“我手机也是这个时间。”
两人的手机都没坏，只是因为进入001的逻辑链，全都失去了信号，无法与外界联系。
萧矜予看似只是随口一说，短发女生也没想太多。然而听了她的话，萧矜予淡定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你是昨天傍晚去的美术馆？”
陈晓蓉想都没想：“对啊，我们下午放学早。我和琪琪是走读生，没有晚自习，就去美术馆看展了。”
这个时间是正确的。
污染物001突发暴乱，就是2月25日晚18点11分。
从觉醒逻辑链至今，萧矜予一直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过一个名字——
『污染者。』
他还没有亲眼见过污染者。
污染者是被失控的逻辑链、或者污染物侵染的人类。
这是外界的普遍认知。在第四视角的世界里，污染者就是人类长时间、大量的接触污染因子后，无法通过自身解决这些污染因子，最后被其反噬死亡，变成的怪物。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污染者，但是每个用户都说：污染者是怪物。
只要见到污染者，一定能一眼认出。因为所有污染者都不再具备人类的外形，他们就像每个电影里的异形怪物，很容易区分。而且他们是没有理智的。丧失了所有作为人类的思维能力，每时每刻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件事，吞吃人类。
“这两个女生不像污染者。”萧矜予心道。
他背着马尾辫女生，同时也悄悄观察一旁的陈晓蓉。
首先，两个女孩不是用户，还没有觉醒逻辑链。
但她们的身体四周有很多污染因子。
除此以外，她们居然见过在那个时间点本该死亡的用户“盲盒”。
漆黑的通道里，三人快速走着。哒哒的脚步声撞击墙壁两侧，狭窄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声回音。
萧矜予侧头绕过一粒悬浮在空气中的污染因子，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只见陈晓蓉并不知情地撞上了这粒污染因子。发现萧矜予看她，她愣了下：“怎么了吗？”
仔细观察少女的周身，萧矜予摇摇头：“没什么，继续走吧。”
“好。”
一粒污染因子实在是太少了，这一路走来，陈晓蓉应该撞上了不少这些漂浮在空气里的污染因子。但光凭肉眼，萧矜予暂时还无法确认她的身体周围是否又被污染因子包围。
只能先走着，等再走一段距离，量变产生质变，他再观察。
萧矜予倒是不怕女孩被污染因子感染，他拥有白院子逻辑链，在女生被大量污染因子侵蚀前，就可以为她解决问题。
不知走了多久，萧矜予突然道：“好像到某个站点了。”
陈晓蓉惊讶地拿手电筒往前照，可是她什么都没看见。“你怎么知道的？我没看到站点啊。”
“回声出现了一点变化。脚步声往前的声音，撞击墙壁回来的时间，长了0.1秒左右。”
陈晓蓉：“？？？”
啥玩意？！
短发女孩一头雾水地跟着青年继续向前，她觉得眼前这人说的话实在是天方夜谭，然而两人大概又走了一百米……
陈晓蓉：“卧槽？！”
刺眼的电筒灯光探向前方，照亮了一座空荡荡的地铁站台。
地下水长年的腐蚀令站台里的金属座椅、LED广告灯箱被厚厚的铁锈包围，还没走近，一股难闻的霉味便钻进鼻腔。浅色瓷砖地面全是厚厚的灰尘，墙壁剥落掉在地面，腐朽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女孩脑中灵光一闪，她看向地铁站台的柱子：“咦，这是慈寿寺站？”
萧矜予是第一次来首都，他问道：“这是哪一站，离美术馆近么？”
陈晓蓉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也没来过这站。六号线从我出生就封闭了，但我知道慈寿寺。美术馆靠近南锣鼓巷，它们俩都在东城区。慈寿寺都在城西了，好像在海淀区那里？离美术馆至少得有个十公里吧。奇怪，怎么会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