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宸王成了名副其实的摄政王,新帝不敢也不能冒犯的帝星。
要不怎么说二娃家庭纷争多呢,这皇帝老子的心都快偏到肚脐眼那儿去了,景懿帝从小就遭到父亲的漠视,长大后安身立命、稳固皇位的兵权都被送了出去,虽然给了皇位,但跟没给也没什么区别,还要提心吊胆每日担心宸王会不会造反。
也难怪结局会是英年早逝,这换谁不得操心、劳苦伤神,沉疴缠身也是必然。
朝堂上纷纷嚷嚷的,正殿明间那尊宝座上的天子却纹丝不动。宝座后放着一面巨大的座屏,两旁香桌上摆放着香篆、香筒、金盘等器物,侍奉的太监跪拜在宝座身后两侧,姿势恭敬。
然而这么庄重的场景,却有一片轻薄如月光的白纱从宝座龙柱上垂下,遮去了天子的面容,这轻浮的遮挡瞬间显得整个场景都不再肃穆,飘着一层浅淡的让人轻视的气息,仿佛能够想象到座上皇帝涂脂抹粉的享乐模样。
风从窗棂涌进殿中,拂动白纱,懿帝只手撑着下巴,就如同这白纱会给带来的错觉一般。
“若无别的要事,先退朝吧。”
他声音清淡,似泉间水般清冽,音量也不高,那开口的那一瞬间,穆山显和017同时向上望去,彼此心里都是一怔。
这声音——
017还没反应过来,穆山显已经打开了人物表,果然景懿帝的介绍都进行了更换,已经变成了“谢景”,后面还多了一张身份铭牌,写着“主角”。
看来,谢景是不喜欢沈知雪这个角色,或者说,他更喜欢景懿帝。他的选择也直接更改了主线,把景懿帝推上了主角的位置。
“……”
017幽幽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谴责。
说好的沈知雪呢?谢景竟然是懿帝,现在这个情况,比宿主是沈知雪都还要糟啊!!
大权旁落,自己只能受制于人,想也想得到懿帝对宿主不会有什么好印象。如果有机会,懿帝大概只想一剑杀了宸王吧,毕竟在原剧情里,他们本就是这样针锋相对的。
穆山显沉默片刻,微微吐出一口气。
“无事。”他说。
底下朝臣还有不甘心、想要谏言的,却见景懿帝在纱帘后轻轻摆了摆手,那纱帘只透出一点模样,却依旧能描绘出那只手瘦弱无骨的形状。
景懿帝有不足之症,每到冬日便会精神不济,起先大臣们不愿意草草搁置,非要懿帝给个处置结果来,结果下一刻就看到懿帝身体摇摇晃晃、一口血吐在了纱帘上,那刺眼的红把所有人都吓着了,急召了老太医来,银针药汤用了个遍,懿帝依旧是躺在床上昏睡了三天才醒,此后再也没人敢在冬天的时候强行让皇帝加班了。
新帝后宫冷冷清清,一个妃子都没有,更不用说皇嗣了。说句不好听的,懿帝要是薨逝,景国的皇位那就真的要落到宸王手里了。
比起别人占便宜,这群大臣还是宁愿自己吃亏。
眼看着太监利落起身、准备扶着皇帝回宫,017语气里都多了几分担忧:“宿主……”
亲王无召不得入宫,尤其是宸王这种身份极度敏感的,再想见到谢景,就只能等明天了。
但谢景看上去不太舒服,明天还能上朝吗?
穆山显摇摇头,“不急。”
现在的谢景大约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记忆,他们立场对立,操之过急让谢景更生戒备反而不好,他们总有再见的时候。
更何况,谢景现在是主角,很多主角功能都可以使用了,剧情提示以及回放,不见面也无妨。
不过,穆山显还是错估了这个世界里,谢景和他之间那微妙关系的重量。
下朝后,穆山显刚迈出太和宫的门,一个脸生的小太监便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宸王殿下,陛下邀您去一趟明书房。”
穆山显脚步一顿。
他扫量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太监虽然脸生、品阶不高,但身上却挂着一只雪白的羽毛,像是名贵鹦鹉身上掉落的尾羽,想必是谢景交给他的‘腰牌’。懿帝秘密邀他过去,不想叫其他人发现,必然得找个大臣们不认识的太监,但宸王戒心重,谢景便拿了一只“信物”,好叫宸王放心。
穆山显轻轻一笑,却不急着跟他走,只闲散道:“陛下邀我去做什么?”
“品茶。”小太监头压得很低,语气听着恭敬,但又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意味,“巴蜀新进了一批好茶,冬日湿寒,陛下担忧太师腿疾发作,故而沏茶相引,以驱寒气。”
这话说得倒是耐人寻味。
“宸”这一字,古时代指帝王和帝王之座,又可指北极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紫微星,而宸王手下所属的军队又叫做“寒北军”。这小太监却说,陛下沏茶相待,是为了驱寒……
有意思。
他披上大氅,没有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系好绳扣。余光里,小太监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唇角不太高兴地向下抿了抿。
“再好的茶我也喝过,不足为奇。说到底不过是解渴之物,并无轻贱贵重之分。”他道,“只是陛下心意贵重,不忍拂……烦请公公带路。”
永安宫作为内廷宫殿之首,也是皇帝的寝宫,建筑虽然繁华,却格外冷清。沿着微微落雪的青石子路一路向深处走,四周安安静静,连宫人扫雪的动静都没有。入目一片青灰,黑瓦红墙也掩盖不住阴森的死气。
绕过正殿,穿过西边的檐廊,总算是听到了些许人气。有擦拭梁柱的宫女太监,也有挂在梁下的鹦鹉叽叽啾啾的叫声。
穆山显目光一扫,果然是只白羽鹦鹉。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至明书房前。
太监在框上轻敲两下,里面传来一声模糊的“进来”,太监推开一条缝,穆山显踏步进去,小太监恭敬地退至一旁,复关上门窗。
他刚迈进半步,便觉一股暖香热气扑面而来,明书房里摆了一顶大熏香炉,四角都放了炭盆,地龙又热烈地烧着,才把整个屋子都熏得香喷喷、热乎乎的,宛若春日。
穆山显往内步入十数步,外堂和里间只用两面纱帘、一扇屏风隔档着,那屏风也只做装饰之用,挡得并不严实。宸王微微一转身,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了景懿帝。
窗开了一条通风的缝,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气,侍女站在懿帝身旁,轻轻为他打着扇。
他换下了常服,庄重繁琐的发冠已经解去,额间碎发垂下,微微漂浮;其余头发半束半披,披下的那屡宛若丝绸瀑布一般散在肩上,慵懒随意。他手里握着一卷经文,另一只手握着只狼毫笔,靠在书桌前,眼半垂未垂。
光影浮动,他睫毛微颤,似乎此时才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来。那张脸瘦得苍白,眉像稀释过的墨一样淡,但唇色又殷红饱满。
懿帝抬起笔尖、转了转,他的动作总是看起来懒懒的,说话时,雾气也跟着飘动。
他半抬着眼,唇角若有似无,目光冷淡,但又直勾勾地落在宸王身上。
“……兄长来了。”他轻叹。
作者有话说:
[1] 古籍《金砖墁地》有这样的解释:“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作金石之声,称‘金砖’;又因砖运北京‘京仓’,供皇宫专用,称之 ‘京砖’,后逐步演化称‘金砖’。”
[2]宫殿部分细节参考资料:故宫博物院-乾清宫、太和殿,唐朝建筑特色小考等。
架空世界,不用太考究,主要以唐宋为基础,但是集百家之大成(意思就是会参考各朝各代,啥朝代都有,主打一个营养均衡)
这儿小谢确实有点勾引宸王的意思,但不是x勾引,而是一种示弱,毕竟小谢是美貌病弱还没实权的皇帝TT等到谈恋爱后反而清纯害羞了,就是那种不熟的时候为达目的恨不得撩大腿勾引,结果熟了之后对视都害羞的奇怪物种,啊啊啊有没有人懂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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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更)缘分这种事,还真是难得。
袅袅烟气像雾中游龙, 慢悠悠从香孔里飘了出来,复又逸散开,帐中回荡着清甜宜人的香气。谢景倚靠在桌边,姿态慵懒、目光冷淡。
他五官本就清丽秀致, 长发及腰时更多了一丝少见的清冷, 倒不像是雪中寒梅,而是梅间落雪, 带着一股清冽的气质。
“兄长, 落座喝杯茶吧。”
017瞥了眼穆山显的表情,没说话。
按理说这时的谢景不应该认识宿主, 再加上两人立场相对,对宿主的态度也不应该这样亲近……它隐隐觉得气氛有些暧昧, 只是不敢说。
穆山显站了片刻, 面无表情地走到窗边,支起了窗棂。一旁伺候的侍女微微睁大了眼, 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半边窗子就已经被推开。
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凛冽的雪气瞬间冲淡了书房里的暖香。
谢景脸色不变, 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穆山显视若无睹,淡淡道:“屋里放了这么多炭盆,不能因为贪凉就不开窗通风。”
侍女下意识看向懿帝,欲言又止。
不知沉寂了多久, 谢景才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兄长说的是,怪不得我这几日总有些咳嗽, 大约是太过干燥, 所以嗓子不适。”
他转头吩咐:“蜀桐, 还不去把窗户打开。”
蜀桐便是他贴身侍女的名字。
侍女闻言,脸色顿时不好,眼底难抑不平。
懿帝这些年太过操劳,亏空了身体,再加上景国的冬日实在难熬,每到深冬就会格外不适,只能靠暖炉和地龙过活。
宸王明知道此事,却还做出这样的行径,在她眼里看来显然是来者不善,要折腾懿帝。
“是,陛下。”她行了个礼,正要去的时候却被穆山显叫停,“只开这一扇便是。”
侍女闻言,瞬间看向谢景,看到他微微颔首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身体不适,该更注重保暖。”穆山显解下了大氅,一旁伺候的太监会意地接了过去。
他在懿帝右手处坐下,谢景愣了愣,对方却好像没有发觉,转过身来扫了一眼他手中的书。
果然是《金刚经》。
而在一旁散落的书籍中,还夹着一张散落的宣纸,看上去是随意练字之作。从穆山显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零星一段——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馋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穆山显看着总有些眼熟,脑海中拼凑了片刻,才忆起原来谢景写的是《卜居》。
《卜居》讲的是屈原被放逐后郁郁不得志,前去寻找太卜郑詹尹。太卜欲为他解惑,然而屈原所述犹如暴雨惊雷,话中尽现愤懑悲郁。
谢景他抄写这篇《卜居》,大约是感同身受,诘问景武帝“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不知吾之廉贞”罢了。
可惜,当年的郑詹尹未能穷尽天下事,今时今景,纵使谢景抄写千万遍,也不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一切不过是“用君之心,行君之意”而已。
谢景抬眸,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神色顿时一变,随手放下经书,遮住了那只言片语。
“闲暇时偶尔练字打发打发时间罢了。”他客气道,“不成样子,还是不要污了兄长的眼。”
不等穆山显回答,他又命人上了壶新茶。
等新茶上来后,他亲自添茶倒水,不可谓不尽力,最后将茶盏递至宸王跟前。
“古人雪日围炉煮酒,赏花赏雪,实在雅趣。可惜我酒量不过尔尔,不能陪兄长尽兴。如今只能以茶代酒,兄长莫要嫌弃。”
他这番话说得格外周道、谦恭,看不出一点皇帝的威严与架势。穆山显座次虽居于他之下,可两人身份倒像是颠倒过来,底下的那个是嫡系长子,端水奉茶的才是外系旁支。
穆山显浅浅抿了一口。
茶水清甜醇厚,清香扑鼻。蒙顶贡茶本身不带苦味,只是又以梅花和雪水相佐,梅花微苦,正好中和了蒙顶甘露的甜味,更加清淡悠远。
他微微颔首,“好茶。”
谢景微微一笑,只有这一刻笑意里添了似真切和从容,只是转瞬即逝。
“我给这道茶取了个新名,梅间雪。”他轻声道,“我自小怕冷、更怕热,幼时乳母便会用梅花水涂在我的眉心,清凉防虫,还有一股淡淡的梅香。只是乳母病逝后,宫里再没人能调出那样清冽的梅香,我便找人收集了今年的新雪,试验了几次,总算是调出了七八分相像。”
穆山显摩挲着杯子,不答话。
谢景叫宸王来,不会真的为了请他一同赏茶,他静默等待着下文。
两个人都不是急躁的性子,等杯中茶品得只剩半杯后,谢景抬了抬手,蜀桐叫了两个人将香炉抬走,侍女太监们跟着纷纷退了下去。
“宸王如何看待今日早朝被弹劾一事?”
他声音虽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若是换个人估计早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穆山显抬眉,“陛下要治我的罪?”
这一句也来得突然,平静的表面之下,或许危机四伏、暗藏凶险。
谢景脸色不变,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礼义仁孝,人之常情而已,兄长何罪之有?只是群臣非议,恐有激进之举。”
穆山显轻轻点了点桌面。
有点长进。
老实说,谢景现在这副聪明伶俐、冷淡自持的模样实在是太新鲜了,他以前从未见过,着实感兴趣得很,总想试试把他惹急了会如何。但转念一想,谢景眼下处境艰难,心情本就郁结不得解,还是别惹太过为好,免得以后不好收场。
他收回思绪,懒散道:“那依陛下所见,该如何处置?”
谢景没回答,只看向了不远处墙上的一幅画,雪中寒山,格外高洁。
底下又附了一首小诗:
寒微千里望,玉立雪山崇。[北郡无双岳,南滇第一峰。
四时光皎洁,万古势巃嵸。
绝顶星河转,危巅日月通。
寒威千里望,玉立雪山崇。
——《题雪山》明·木公]
楚国从景国割据的城池里有一片地势险要之地,又称为雪中龙脊城。因为冬日雪景格外壮观,山体起伏,才得此名。
这片城池群地势高险,易守难攻,景国失去这块战略要地后,就想是盾牌中间缺了个小口,而这个小口正正好就开在心脏的位置。
这也意味着,景国现在处于腹背受敌的情况,楚国皇帝年事已高,底下儿女众多,正是权利交接的紧要关头,景国才能留几口喘息的余地。但一旦新皇上位,决议发兵攻打景国,那么他们不死也要大残,即便有寒北军在,也再难改变局面。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楚国动荡,先下手为强。撇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谢景十分清楚,眼下最好的人选就是宸王。
也只有宸王。
怪不得宸王如此放肆,言官都被惹恼,群情激昂地在朝上劝谏,谢景依旧不闻不问,还称病躲懒,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穆山显明白其中关窍后轻轻一笑,将面前那杯梅间雪一饮而尽。
谢景看着他的动作,心脏都跟着紧绷。
“年关将至,臣腿疾未愈,恐要辜负陛下心意。”他面色平静,补充了一句,“此次出征,有一人比臣更合适,陛下,他才是最佳人选。”
谢景眉头微蹙。
宸王向来反复无常,他一时间也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对方的推托之辞。宸王要是战死在沙场,那最终受益人就是他谢景。宸王不愿意去,随便找个人应付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之前也担忧过这一点,但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次。
他和宸王之间的恩怨,不会比江山更重要。但宸王是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
沉默良久,他问:“是谁?”
穆山显敲了敲茶杯杯壁,慢慢悠悠道:“这个人你认识……孟千舟。”
宸王会举荐孟千舟,这个结果谢景怎么都没有预料到。孟千舟是他的好友,与他相伴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岁月,若说这个世界上谢景唯一能信得过的,除了他,不会再有旁人。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他自己的人用着也更放心,但关键在于孟千舟当年科举走的是文考,他是会些武功,但从没上过战场,这些年来一直在工部任职,完全没有从军的经历。
宸王怎么会推荐孟千舟呢?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阴谋?
他脑海里迅速翻过无数念头,但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穆山显也不并不打算诉说缘由,他说得越多,谢景就会越怀疑他的公正性。